画眉鸟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21章人皮面具
    因为只有他见识过石观音的武功,而石观音平生最畏惧的却是“水母阴姬”,阴姬的武功究竟高明到什么程度,他简直连想都不敢去想,何况她那“神水宫”的秘密更不可思议。
    突听胡铁花道:“凌飞阁、萧石、铁山道长、黄鲁直,这四位我的确是久已闻名的了,但那位有些阴阳怪气的是何许人也?”
    李红袖道:“你说的可是那从来不笑,也从来不说话的人么?”
    胡铁花道:“就是他。”
    李红袖道:“我见到这人,也觉得有些奇怪,本想问问他来历的,谁知他们忽然间就走了。”
    苏蓉蓉微微一笑,道:“他们走得那么快,也许就是怕我们问他的来历。”
    李红袖道:“可是……李公子,你难道也不知那人是谁么?”
    李玉函摇了摇头,道:“那位前辈乃是黄老前辈请来的帮手,黄老前辈只说他剑法之高,当世少有人及,绝不会误事,却不肯说出他的姓名来历。”
    李红袖皱眉道:“这是为了什么呢?”
    李玉函道:“当时我们也觉得很奇怪,却不敢多问,只道萧老前辈他们来了之后,一定会认出他来的。”
    李红袖道:“不错,萧大侠的确是交游广阔,武林中老一辈的成名英雄,多多少少都和‘玉剑门’有些关系。”
    李玉函道:“但萧老前辈非但不认得他,连他的人都从来未见过,武林中成名的剑客,也绝没有一个人长得和他相似的。”
    苏蓉蓉忽又一笑,悠然道:“我早已知道世上绝不会有一个人认得他。”
    李红袖道:“为什么?”
    苏蓉蓉道:“那地室中光线很暗,也难怪你们看不出来。”
    李红袖失声道:“难道他那张脸不是真的么?”
    苏蓉蓉笑了笑,望着楚留香道:“此人不但易容术非常高明,戴的人皮面具更十分精巧,所以才能瞒过你们这些大行家的眼睛。”
    楚留香也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
    胡铁花道:“你们看他笑得这副怪样子,就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似的,其实他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笑,笑得让别人也猜不透他究竟知道多少。”
    李红袖嫣然道:“你究竟不愧是他的知己。”
    胡铁花道:“那人的一张脸死死板板,全无表情,我也早就怀疑他脸上有花样了,可是却偏偏瞧不出丝毫破绽来。”
    苏蓉蓉道:“这只因他戴的那张人皮面具,和江湖常见的不同,那确是顶尖的好手制造出来的,可称得上是此中神品。”
    胡铁花道:“江湖中能制造这种人皮面具的人一向不多,近五十年来,精于此道的人一共也不超过十个,却只有三个能称得上是好手。”
    柳无眉忽然问道:“你可知道哪三个?”
    胡铁花道:“第一人叫‘小神童’,只因他七八岁时就很有名,但活不到二十几岁就死了,能做人皮面具的人,可说没有一个好东西,只有他还不算太坏。”
    他戛然顿住语声,只因他发现苏蓉蓉的脸上竟忽然露出了悲伤之色,连眼圈儿都有些红了。
    李红袖眼珠子一转,抢着道:“第二个人叫‘千面人魔’,多年前就被‘铁血大旗门’的铁中棠铁大侠杀了,而且还将他费了一生心血建造的‘万妙宫’,烧成一片瓦砾,他们制作的人皮面具,也没有一张留下来的。”
    柳无眉道:“还有一个人呢?”
    李红袖咬着嘴唇,道:“这人的名字我一想起来就恶心,还是不要说的好。”
    柳无眉道:“他难道比‘千面人魔’还要恶毒?”
    李红袖道:“千面人魔最多也只不过是心狠手辣,残忍恶毒而已,但这人却是既卑鄙,又无耻,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做得出来,简直就不是个人。”
    柳无眉默然半晌,动容道:“你说的莫非是那不男不女的人妖‘雄娘子’么?”
    李红袖恨恨道:“就是他,江湖中无论黑白两道,每个人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古往今来,只怕从来也没有一个人结仇比他更多的,所以他终年东躲西藏,就靠他制作的人皮面具来逃避仇家的追踪。”
    柳无眉道:“和黄老前辈一起来的人,难道就是他?”
    楚留香微笑道:“黄老前辈一生正直,怎会和这种人为伍?何况,那雄娘子虽然狡猾善变,轻功剑法也算不弱,但十几年前便已恶贯满盈了。”
    柳无眉叹道:“我从小在沙漠里,对中原武林的掌故,本就很陌生。”
    楚留香微笑接着道:“拥翠山庄一向家风严正,自然更绝不会提起这种淫贼的名字,但雄娘子伏诛,在当时的确是件轰动一时的大事,有很多人甚至不惜千里迢迢的赶去看他的尸体,为的只是要从他尸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柳无眉道:“江湖中没有人能见到他的真面目,又怎知那尸体就是他呢?”
    楚留香道:“只因杀他的人不但将他的尸身高高吊起,还在上面用殊笔写了几行字,大意是说:这人便是采花淫贼雄娘子,所以神水宫才将之除去,为天下的女人除害。”
    柳无眉失声道:“神水宫?这雄娘子难道也是死在‘水母阴姬’手上的?”
    楚留香道:“不错,就因为杀他的人乃是神水宫主,所以江湖中人才确信那尸身必是雄娘子无疑,因为神水宫主绝不会弄错的。”
    胡铁花一直在望着苏蓉蓉,此刻忽然道:“这雄娘子的人虽死了,他做的人皮面具说不定还有几张留下来,那黑衫剑客头上戴的面具,说不定就是他做的。”
    李红袖笑道:“绝不会。”
    胡铁花失笑道:“那面具上又没有挂上招牌,你怎能如此肯定?”
    李红袖瞪了他一眼,道:“因为这雄娘子长得本就有些娘娘腔,却自负为天下第一美男子,所以他做的面具,也都是美男子的模样,绝不会像那人戴的面具那么呆板平凡。”
    胡铁花道;“嗯!有道理。”
    李红袖道:“就因为他制作的面具很精巧,所以他一直将之珍如拱璧,小神童和千面人魔制造的面具,江湖中还偶有流传,但他制的面具,却从来没有人见到过。”
    楚留香抢着道:“何况,他既然是死在神水宫主手里的,他纵有面具留下,也必定都在阴姬手上,绝不会传到外面来。”
    胡铁花瞟了苏蓉蓉一眼,道:“千面人魔和雄娘子既然都没有面具留下来,那么他戴的面具就必定是小神童留下来的了。”
    苏蓉蓉忽然道:“绝不会。”
    胡铁花早就觉得她一听到“小神童”这名字,神情就变得有些异样,所以此刻也不再追问,只让她自己说下去。
    苏蓉蓉果然接着道:“‘小神童’的面具,也绝没有流传到江湖中去。”
    胡铁花道:“哦?”
    苏蓉蓉眼圈又红了,垂首道:“因为他的面具全都留给我了,因为我……我就是他的妹妹。”
    胡铁花怔了怔,什么话都不能说了。
    他早已听楚留香说过,李红袖、宋甜儿和苏蓉蓉这三个女孩子的身世都很悲惨,都是孤儿。
    但他却想不到苏蓉蓉和小神童之间竟有这么深的关系,他的嘴虽闭着,眼睛却瞪着楚留香,像是在说:“难怪别人都说楚留香化身千万,原来全都是小神童的杰作,你这老臭虫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难道还想瞒着我?”
    楚留香笑了笑,道:“人家不愿意以真面目见人,那也是人家的自由,我们也不必追根究底去问人家的面具是从哪里来的,反正人家对我们并没有恶意。”
    他不让别人说话,接着又道:“我方才去向李老前辈道别和道谢的时候,他们还在那里,好像在等着我似的,黄老剑客见到我,就将我拉到一边,对我说:他这朋友是个很可怜的人,有很多难言的苦衷,希望我们原谅他。”
    李红袖道:“原谅他什么?黄鲁直为何会忽然对你说这些话呢?”
    楚留香道:“这……也许因为他就是对黄老剑客说出神水宫、菩提庵秘密的人,所以黄老剑客希望我们不要再来追究这件事。”
    胡铁花道:“所以你也就不准备再追究了,是么?”
    楚留香道:“我相信黄老剑客绝不会骗我,更不会陷害我,我既然答应了他,也就绝不能对他食言。”
    他面色忽然变得很严肃,沉声道:“每个人都有权保留他私人的秘密,只要他没有伤害到别人就没有权去追问。”
    胡铁花大声道:“不错,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就必定是奸恶的小人。”
    黑珍珠一直在回避着楚留香的目光,不敢瞧他。
    她那双深沉冷漠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忧郁之色,就像是澄清的湖水上,已笼罩着一层凄迷的雾。
    此刻她却忽然站了起来,垂着头道:“我……我实在觉得很对不起你们,可是……现在你们既已又团聚在一起,我的罪孽也可以减轻些。”
    李红袖张大眼睛,道:“大姐,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
    黑珍珠一笑,道:“只因我要走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将话说出来的好,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宋甜儿和李红袖已拉住了她的手。
    宋甜儿着急道:“我们既已结拜成姐妹,你怎么能抛下我们一个人走?”
    黑珍珠道:“沙漠虽然不是好地方,但……但却是我的家……”
    她似也想起自己并没有家了,语声已哽。因起来。
    李红袖也着急道:“我们的家,就是你的家,你……你……”
    苏蓉蓉同声道:“不错,我们大家在一起,就和亲生的兄弟姐妹一样。”
    宋甜儿大声道:“你若要走,我也跟你一起走。”
    她们说得是那么诚恳,那么认真。
    黑珍珠目中的迷雾已变为雨点,她勉强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但却忍不住瞟了楚留香一眼,像是在说:“她们都不让我走,你呢?”
    楚留香微笑道:“我们虽没有结拜成兄妹,但却是朋友,现在朋友有困难,你怎么能抛下朋友一走了之呢?”
    这句话果然很有效,黑珍珠幽幽叹了口气,道:“你……”
    楚留香道:“我希望你能陪红袖和甜儿到那菩提庵去,她们都是孩子,一点江湖历练都没有,你应该照顾她们才是。”
    黑珍珠沉默着,终于缓缓坐了下去。
    宋甜儿展颜笑道:“我们一定听她的话,绝不调皮捣蛋。”
    胡铁花“噗哧”一笑,道:“如此说来,你本来是很调皮捣蛋的了?”
    宋甜儿瞪了他一眼,却咬着嘴唇笑了。
    楚留香道:“但你们都不知道菩提庵在哪里,所以还要请李公子为你们带路。”
    李红袖道:“你呢?”
    楚留香道:“我和小胡一道走,从另一条路进神水宫,由蓉儿带路,今天是初九,假如运气好,月圆之夜,我们就可以在神水宫里碰头了。”
    李红袖道:“我们都是女人,所以最多只不过是进不去神水宫,绝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但是你……”
    胡铁花大笑道:“你放心,那‘水母阴姬’既然是个女人,她就绝不忍心杀死这老臭虫的。”
    楚留香故意板着脸道:“不错,她最多只不过杀死你而已。”
    胡铁花也板起了脸,道:“我倒不怕她杀我,她若要嫁给我,那倒真麻烦了。”
    李红袖、宋甜儿早已笑得弯下了腰。
    宋甜儿吃吃笑道:“她若嫁给你,‘神水宫’就要改为‘神酒宫’了。”
    这是个小小的山城,再进去就是绵亘百里的山区。楚留香、胡铁花和苏蓉蓉到这里的时候,已然傍晚了。
    无论到了任何地方,胡铁花第一件大事就是要先找一家酒铺,他可以不吃饭,不睡觉,酒却非喝不可。
    宁静的山城,街道上行人并不多,这时前面忽然走过来几个人,楚留香一看他们的装束,就知道他们必是江湖客,胡铁花一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他们必是酒鬼,因为喝过酒的人,眼睛都会变得和死鱼差不多的。
    喝过酒的人,说话的声音也特别大,他们自己以为是在压着嗓子说话,但别人已被他们吵死了。
    胡铁花正想去向他们打听打听:“卖酒的地方在哪里?”
    那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只听一人道:“咱们正在喝得过瘾,你为什么要将我带走?”
    另一人道:“方才走进‘太白楼’的那两个老头子,你可知道是谁?”
    那人瞪眼道:“是谁?难道是你老丈人不成?”
    另一人冷笑道:“他若真是我老丈人,我就露脸了……告诉你,他就是昔年将瓦岗寨十八家头儿都挑了的‘君子剑’黄鲁直,你总该听说他的万儿吧?”
    那人怔了半晌,果然不敢再作声。
    第三人却笑道:“听说这老头子和人动手时候,先就告诉你他要用什么招式,这话可是真的么?”
    那人道:“你就算知道他要用什么招式,还是一样挡不住他的,咱们要喝酒,多的是地方,何必跟他在一起惹麻烦。”
    他们一面说着话,一面已自楚留香身旁走过,其中有个人还瞪了苏蓉蓉一眼,似乎要吃吃豆腐,揩揩油。
    但一想“君子剑”就在附近,他也就老实了。
    等他们走远,胡铁花才笑着道:“想不到黄鲁直也到这里来了,倒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却不知他酒量如何,我去找他喝两杯吧?”
    楚留香沉吟道:“也许他并不想见我们。”
    胡铁花道:“为什么?”
    他眼珠一转,又恍然道:“那些人说他们有两个人,另一个必定就是那戴面具的人,他们说不定也是要到神水宫去的,否则怎会跑到这种鬼地方来?”
    楚留香似乎在沉思着,并没有回答。
    胡铁花眼睛也亮了,道:“你猜得一定不错,那人一定和‘神水宫’有很深的关系,否则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对‘神水宫’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
    苏蓉蓉一直静静的听着,只有她这种聪明的女子,才懂得男人在说话的时候,她应该闭起自己的嘴。
    楚留香考虑了很久,忽然一笑,道:“他们既有难言的苦衷,我们就不必去令人难堪,但方才那几个江湖客,却显见绝非善类,我们倒该留意留意他们才是。”
    胡铁花道:“对,我赞成。”
    楚留香笑道:“我也知道你不会反对,因为跟着他们走,非但有闲事可管,而且还一定有酒可喝,这两样正都是你最喜欢的。”
    胡铁花大笑道:“老臭虫果然不愧我胡铁花的知己。”
    那几个江湖客去的地方果然有酒,但却没有闲事可管,因为这几人居然都很老实,甚至没有一个发酒疯的。
    喝完了酒,他们居然就找了家客栈,关起房门来睡觉,过了半晌,只听鼾声如雷,居然真睡着了。
    楚留香也觉得很意外,胡铁花只要有酒喝,还没有喝醉,他也就并不想多事,他们自然不愿在晚上人山,于是也在那家客栈歇了下来。
    胡铁花还是老毛病,不肯回房去睡觉。
    过了三更,楚留香才打着呵欠道:“明天咱们就要去找神水宫,你难道不想养足精神做正事么?”
    胡铁花发笑道:“我一睡多了就头晕,还是……”
    就在这时,突听窗外,“嗤”的一响。
    一人沉着声音道:“楚留香,出来。”
    这五个字还未说完,胡铁花已窜出了窗子,他是从来也不怕别人暗算的,楚留香也只有跟了出去。
    只见一条黑影在前面的屋脊上一闪,还似乎向楚留香招了招手,一眨眼的功夫,就已掠出七八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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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人为财死
    这人的轻功之高,实令楚留香吃了一惊。
    胡铁花沉声道:“想不到我们没有找他麻烦,他却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楚留香知道他说的“他”,就是指那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黑衫剑客,但楚留香却有些怀疑,道:“我看这人绝不会是他。”
    胡铁花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他隐藏自己的身份犹恐不及,怎会来找我们?”
    胡铁花道:“不是他是谁?你莫忘记,这样的高手,天下并没有几个。”
    楚留香道:“你也莫要忘记,这里已到了神水宫的禁区之内。”
    胡铁花笑了笑,道:“但这人却是个男的,绝不是神水宫门下,你难道连他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么?”
    他们一开口说话,身法就慢了下来,距离那人影也就更远了。
    胡铁花皱眉道:“快追。”
    楚留香道:“他既然来找我们,就一定会等着我们,我们何必着急。”
    只见前面那人影身法果然也跟着慢了下来,竟停在一个矮小的屋脊上,频频向他们两人招手。
    楚留香忽然道:“你回去照顾蓉儿吧!莫要又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
    胡铁花一心想要瞧瞧这身怀绝技的夜行人是谁,为什么来找他们,他实在舍不得回去。
    但这时楚留香已掠出很远。
    胡铁花只有叹息着回转身,喃喃道:“跟老臭虫在一起,好事总轮不到我的。”
    夜深人静,客栈里灯火多已熄灭,只有两间房子还亮着灯,一间是伙计们睡的,另一间就是楚留香的屋子。
    苏蓉蓉自然就住在楚留香隔壁。
    旁边院子里的三间房,就是那些江湖人睡的,他们屋子里的灯早巳熄灭了,除了鼾声外就听不到别的动静。
    但胡铁花回到客栈的时候,这三间房的灯火忽然亮了起来,窗纸上已现出幢幢的人影。
    这些人深更半夜里忽然爬起来于什么?
    苏蓉蓉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动静,胡铁花沉吟了半晌,索性在屋脊后藏了起来,暗中窥探着那三间屋子。
    他早已觉得那些人不是好路道,但若是他们半夜里起来是为了要做案,这山城中却并没有值得他们下手的对象。
    他们落脚在这里,显然另有目的。
    胡铁花眼睛瞪得大大的,暗道:“不管你们想干什么,今天既然撞见我,就活该你们倒楣。”
    过了半晌,左面屋子的灯忽又熄了,两条人影悄悄掠了出来,用手指在中间那间屋子的窗上弹了弹,道:“三更了。”
    屋里的人带着笑道:“我们早已准备好了,正在等着你们哩!”
    说话间,也有两个人提着大包袱走出来,道:“你们先提着这包袱,我们去解手。”
    外面两人笑骂道:“你们真是乡下佬,不聚财,喝了酒,尿就来。”
    他们笑骂着刚接着包袱,屋里出来的两个人袖底忽然各翻出一柄解腕尖刀,“嗤”的一声,刺入了外面两人的脖子。
    他们两人闷哼一声,立刻就倒了下来。
    另两人右手抽出尖刀,左手已塞了团棉布在他们刀口里,连一滴血都没有溅出来,手法当真是又干净,又利落,显见是杀人的老手。
    这变化委实大出胡铁花意料之外,他实未想到这些人既未去杀人,也未去做案,反而先自相残杀起来。
    这时右面屋子也掠出两个人,瞧见外面的情况,显然也吃了一惊,两人倒退一步,反手握住刀柄,厉声道:“雷老三,你想干什么?”
    那雷老三在鞋底上擦干了刀上的血,笑嘻嘻道:“我什么都不想干,只不过觉得一样东西若是四个人分,就要比六个人分好得多。”
    那两人对望一眼,全都笑了。
    雷老三道:“咱们虽然将那批鹰爪孙全甩脱了,但瞧这批货眼热的人还大有人在,说不定后面还会有人跟来,咱们还是快走吧!”
    胡铁花这才知道他们果然都是江洋大盗,而且刚做了一票好买卖,是为了逃避别人的追踪,才到这山城来的。
    那大包袱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装的是什么,但看他们竟不惜为了这票货自相残杀,包袱里显然绝不会是平凡之物。
    胡铁花的心已痒了,手也痒了,暗道:“我若不看看这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今天晚上休想睡得着。”
    其实他当然不仅是想看看而已,这四人就像送上门来的肥猪,他若将他们推回去,实在对不起自己。
    这时雷老三已将包袱提了出来,胡铁花刚想掠下去,突见一条白影,就像是一片雪花般飘了过来。
    雷老三他们好像还没有瞧见,一直到这白色的人影飘飘的落在他们面前,他们才吃了一惊。
    胡铁花也吃了一惊,因为这白色的人影,轻功实在高明,他猜不透这小小的山城竟会来了这么多绝顶的武功高手。
    他也看不清这人的脸,只瞧见她的身材很轻盈,头发很长,好像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子。
    因为雷老三他们脸上的吃惊之态虽还未消失,眼睛却已眯了起来,色迷迷的瞧着这白衣女子。
    若能令男人的眼睛眯起来,这女子就一定不会丑的,胡铁花对这种事,一向很有经验。
    只听那白衣女子道:“地上的这两个人,是你们杀的么?”
    她说话的声音自然也很好听,只是有些冷冰冰的。
    雷老三却笑了,道:“这两人是不是我们杀的,与姑娘又有什么关系,像姑娘这样的美人儿,难道还会在衙门里吃粮当差不成?”
    那白衣女子缓缓道:“你若在别的地方杀人,莫说杀两个,就算杀两百个也和我没关系,但在这里……”
    雷老三道:“这地方难道有什么不同?”
    白衣女子道:“这地方不能杀人的。”
    雷老三笑道:“但现在我已经杀人,姑娘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他对这女子本来还有畏惧之心,因为他也已看出这女子的轻功很高明,但现在他似乎已被这女子的美貌弄得有些神魂颠倒,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因为男人对美丽女子的提防之心总是特别小的。
    所以美丽的女人时常都能令男人上当。
    那白衣女子道:“你既然已杀人了,就只有两个法子了。”
    雷老三道:“什么法子?”
    白衣女子道:“第一个法子,就是你将这两人的死尸吃下去,而且要用舌头将地上的血迹舔得干干净净。”
    雷老三大笑道:“我这人什么都吃,只有大荤不吃死人,小荤不吃苍蝇……”
    他笑声忽然停顿,仿佛已觉出这女子并不是在开玩笑。胡铁花虽看不见她的脸,却也知道她脸色一定变了。
    那女子已缓缓接着道:“你若不想吃死人,也没有关系,反正还有第二个法子。”
    雷老三道:“什……什么法子?”
    白衣女子道:“这第二个法子就容易多了,你跟着我来吧!”
    她轻盈的转过身,人已掠上墙头。
    夜凉如水,自山的那一边吹过来的晚风,轻柔得就如同天鹅的羽毛,淡淡的星光照在她身上。她轻盈的身子仿佛融于这温柔的秋风中。
    就在这一刹那间,胡铁花终于瞧见了她的脸。
    她也许并不十分美,但在如此幽静的夜色里,如此朦胧的星光下,她看来实在有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雷老三和他的三个伙伴,似乎又已忘记了一切,四个人只不过迟疑了片刻,就一起跟着她掠了出去。
    苏蓉蓉那间屋子里仍然没有丝毫动静,她似已睡得很熟,胡铁花受过上次的教训之后,现在已不敢大意。
    他也知道自己应该看守在这里,苏蓉蓉若又中了别人的暗算,他不但没有脸见楚留香,简直没有脸做人了。
    但那白衣女子实在太美、太神秘,她叫那四个江湖人跟着她走,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她要带他们到哪里去?
    那大包袱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胡铁花的好奇心简直已被引得快爆炸了,他若不立刻跟着去看个明白,说不定立刻就会发疯的。
    他拼命的揉着鼻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谁知就在这时,苏蓉蓉忽然自窗子里探出头来,向他招了招手。
    胡铁花一纵身就掠了过去,道:“原来你还没有睡。”
    苏蓉蓉抿嘴笑道:“你们喝了酒之后说话的声音连聋子都会被吵醒,我怎么睡得着呢?何况,今天晚上这院子里又这么热闹。”
    胡铁花道:“原来你都瞧见了。”
    苏蓉蓉道:“我看见你们追一个人出去,然后你又一个人回来了。”若在平时,胡铁花一定会乘机开开她和楚留香的玩笑,让她红一红脸,或者让她为楚留香着着急。
    但现在,他的兴趣并不在这上面。
    所以他立刻问道:“方才隔壁院子里发生的事,你也瞧见了么?”
    苏蓉蓉眼波流动,道:“你是不是想跟着去看看他们的下落?”
    胡铁花眼睛亮了,大喜道:“你也想去?我们一同去瞧瞧好不好?”
    苏蓉蓉道:“我不能去,因为那女子万一也瞧见我,说不定就会有麻烦的,但你却没关系。”
    胡铁花道:“为什么?”
    苏蓉蓉道:“因为她认得我,却不认得你。”
    胡铁花立刻追问道:“她认得你?你也认得她么?她是什么人?”
    苏蓉蓉道:“她就是神水宫派去找楚留香的人,叫宫南燕。”
    胡铁花一惊,怔住了,喃喃道:“难怪她功夫不弱,原来是‘水母阴姬’的徒弟。”
    苏蓉蓉道:“你更想去瞧瞧了,是么?”
    胡铁花又摸了摸鼻子,道:“可是你……”
    苏蓉蓉嫣然道:“你尽管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不能照顾自己?”
    胡铁花大喜道:“你真是个好姑娘,难怪那老臭虫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将你衔在嘴里,还怕一不小心会将你吞了下去。”
    他终于还是将苏蓉蓉的脸说红了,等他掠出墙外后,他还是觉得很开心,因为他很喜欢看美丽的少女们脸红的样子。他喜欢看到年轻的男女们两情相悦,他总觉得这是世上最美丽的事。
    他也很替楚留香欢喜,因为他觉得苏蓉蓉实在不错。
    他长长呼了口气,喃喃道:“那老臭虫实在比我走运。”
    可是现在也有令胡铁花烦恼的事,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里,那白衣女子和雷老三他们已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他也知道宫南燕的脚程不会比他慢很多,但就凭雷老三他们四个人,他自信就算只用一条腿跳,也能追得上他们的。
    现在的问题只是,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左面的路通向市街,右面通向官道,前面就是他方才和楚留香追踪那神秘夜行人的方向。
    于是他就笔直向前面掠出,因为他走这条路,就算找不到宫南燕,至少也能遇着楚留香的。
    前面并没有路,只是一重重屋脊。
    他记得方才掠过这些屋脊时,下面的灯火都已熄了,山城中的人都知道小心火烛,很少有人点着灯睡觉的。
    但现在,他忽然发现前面有家人的灯光很亮,而且还有一阵阵叮咚敲打之声,从院子里传出。
    这家人的院子里堆着很多木头,屋檐下悬着灯笼。
    胡铁花本想往旁边绕过去,但眼角却已瞥见院子里有两个人正在敲着的竟是口棺材。
    这家竟是棺材店。
    无论多么小的城镇,都会有家棺材店的,因为每个地方都有人,每个人都有死的一天。
    这并不奇怪。
    棺材店里的人自然要钉棺材,棺材里一定有死人。
    这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两人为何三更半夜的忽然爬起来钉棺材,难道这附近忽然有人半夜暴毙了么?
    纵然如此,也可以等到明天再钉呀!死人是绝不会着急的……活人,自然更不会急着进棺材了。
    胡铁花又不禁动了好奇之心,他忍不住顿住身形,于是他立刻就发觉院子里竟有四口棺材。
    四口棺材有三口还没有钉上棺盖。
    三口棺材里都装着死人。
    胡铁花再不迟疑,飞身跃下院子,那正在钉棺材的两个人吃了一惊,连手里的钉锤都骇得飞了出去。
    胡铁花也不理他们,只是急着去看那三口棺材里的死人,他只瞧了一眼,脸色已变了,失声惊呼道:“原来是他们。”
    这棺材里的死人,竟是雷老三和他的朋友。
    胡铁花片刻之前还亲眼见到他们鲜蹦活跳的,做梦也想不到这四人现在已躺在棺材里。
    那两人已跪了下来,惊呼道:“大爷饶命,这不关小人们的事。”
    胡铁花见到他们已面无人色,知道他们必定已将他认做是雷老三的朋友了,他只有勉强笑着道:“我也知道这不关你们的事,但这是怎么回事呢?”
    两人年纪中较大的,似是棺材店的老板,壮起胆子道:“小人们本已睡着了,忽然有位仙女般的姑娘,将小人们叫醒,叫小人准备四口棺材,在院子里等着。”
    胡铁花道:“是个穿白衣服的姑娘么?”
    棺材店老板道:“不错,小人们虽觉奇怪,但这里时常都传说有仙女显灵的事,据说这山里的仙女很多,所以小人们也不敢不从命。”
    胡铁花冷笑道:“那些不是仙女,是水鬼。”
    棺材店老板倒抽了口凉气,颤声道:“那位仙……水……姑娘过了半晌,就带了四……四位好汉回来了,看她对他们的样子,也并不凶狠,只是要其中一个人先付给我二十两银子。”
    胡铁花道:“那人怎么说?”
    棺材店老板说道:“那……位好汉还像是很欢喜,说:“我和他们本就是朋友,替他们买口棺材,本是应该的。”小人听了这话,也松了口气,以为他们有朋友死了,所以那位姑娘就带他们来买棺材,这是照顾小人的生意,小人这里还很少有一天能卖出四口棺材的,谁知道……”
    他牙齿打颤,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胡铁花望着棺材里的雷老三,心里也有些哭笑不得。
    雷老三发现自己付钱原来是在替自己买棺材的时候,他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呢?这种滋味只怕很少有人能想像得到。
    过了半晌,那棺材店老板才接着道:“谁知道等到他们付过银子之后,那位姑娘忽然道:“第二个法子只不过要你们的命,那实在容易极了。”小人们刚大吃一惊,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这四位好汉已一个个全都倒了下去。”
    他全身都在发抖,颤声道:“小人平生还从未见过有人死得这么快的,四个活生生的人,不知怎地一来,就全都变成了死尸。”
    胡铁花也听得呆住了,道:“然后呢?”
    棺材店老板道:“然后……然后那位姑娘就忽然不见了。”
    他苦着脸接道:“这种事情说给别人听,别人也一定不会相信的,所以小人们只有连夜将棺材钉好送走,求大爷你……你……”
    胡铁花一笑道:“你放心,我马上也会忽然不见的,总不会管你的事,可是,这四人本来提着个大包袱,你瞧见没有?”
    棺材店老板道:“好像是……是那位姑娘提走了,小人那时已吓得眼睛都发了花,实在并没有瞧清楚……”
    他话未说完,胡铁花果然也忽然不见了。
    以后这棺材店老板一连病了七天,若有人问他七天前晚上在干什么,他就发誓说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做了场噩梦。
    小小的土地庙旁,是间平房,里面有很多桌椅,原来是间私塾学堂,但老师并不住在里面,学生自然也早已放学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却点着根蜡烛,火光闪烁,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
    楚留香追到这里,前面那人影忽然停了下来。
    这人竟是个很干很瘦的老头子,头发胡子全都白了,但身子却仍很硬朗,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杆枪。
    他忽然回过身向楚留香笑了笑,道:“楚香帅的轻功果然名不虚传,天下无双,当真令老朽开了眼界。”
    楚留香抱拳道:“前辈过奖了。”
    他已趁说话的时候,将这老人仔细观察了一遍,此刻忽又笑道:“普天之下,若还有在下追不上的人,那必定就是‘万里独行’戴老前辈,前辈才真令晚辈开了眼界。”
    那老人朗声大笑道:“听香帅这么样一说,老朽反而显得小家气了,其实老朽并不是故意想卖弄这身见不得人的功夫,老朽将香帅引到这里来,只不过是因为香帅所住的那家客栈里有几个人讨厌,所以说话有些不便。”
    很多人都以为年纪越大的人越谦虚,其实一个人年纪越大,就越不肯服输,越喜欢听别人奉承自己。
    奉承话若由一个和自己本事差不多的同行嘴里说出来,那更是过瘾无比,天下没有人不喜欢听的。
    戴独行若不想要楚留香瞧瞧他的功夫,他为何不走慢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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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独行其是
    楚留香笑了,但瞬即皱眉道:“前辈所说的那几个讨厌的人,莫非是……”
    戴独行道:“就是住在你隔壁院子里的那几个人,老朽本是为了追踪他们才到这里来的,却想不到在这里遇见香帅。”
    楚留香笑道:“如此说来,晚辈倒该感激他们才是了,却不知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事,竟能劳动前辈的大驾?”
    戴独行笑了笑,道:“老头子最怕寂寞,因为他们总怕阎王会趁没有人的时候将他抓去,我这老头子也不例外,所以就整天管别人的闲事。”
    他沉下脸,接着道:“那几人虽是江湖中的无名小卒,但最近却做了件很可恨的事,我老头子已发誓要他们的命。”
    他既未说出那件很可恨的事究竟是什么事?楚留香也就绝不多问,楚留香从来不喜欢多嘴的。
    戴独行道:“现在老朽既已找着他们,却还是没有下手,香帅只怕觉得有些奇怪。”
    楚留香道:“正是。”
    戴独行叹了口气,道:“这只因他们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什么地方不逃,竟逃到这里来,你总该知道在这附近是不便杀人的。”
    楚留香动容道:“不错,晚辈也听说过,‘水母阴姬’绝不许别人在‘神水宫’周围百里之内动手杀人,谁若犯了她的禁令,她就要谁的命。”
    戴独行又笑了笑,道:“老朽倒也不是怕她,只是好男不跟女斗,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何必再来跟女人斗气呢?”
    这老人果然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绝不肯向任何人低头,更不肯在别人面前输了嘴。
    楚留香心里虽觉得有些好笑,却只有附和着道:“前辈说的是,和女人斗气,倒楣的总是男人。”
    戴独行笑道:“老朽早就想和香帅喝两杯了,只可惜叫化子登不上大雅之堂,所以只好暂借这地方用用,只望明天那位冬烘先生来的时候,莫要被我们留下来的酒气熏醉了。”
    楚留香忍住笑道:“不知前辈可准备了狗肉么?晚辈不吃狗肉的。”
    戴独行拍着他的肩头,大笑道:“我看你只怕也中了那些说书弹词人的毒,那些人一说起叫化子吃饭,旁边一定煨着一锅狗肉,其实叫化子也并非人人都吃狗肉的。”
    点着的蜡烛已烧了一半,桌子下的酒坛子也已开封了,桌上还有一包包用油纸包着的卤菜。
    戴独行果然是早已准备好要请客的样子。
    但就在几天前他还不愿和楚留香见面,这次为何忽然改变了呢?这几天之内是什么事令他改变了主意?
    楚留香忽然发现他绝不是偶然遇见自己的,他一定有事要找楚留香,而且看来还是件很重要的事。
    喝了几杯之后,楚留香忽然笑道:“前辈是否早已知道‘神水宫’要找晚辈的麻烦,算准晚辈必定会到这里来,所以早就在这里等着,准备助晚辈一臂之力了?”
    戴独行怔了怔,举杯大笑道:“老朽常听别人说:楚留香是铁铸的胆子,却是水晶心肝,这话果然不错,果然什么事都休想瞒得过你。”
    楚留香道:“贵帮的消息果然灵通,前辈的仗义更令人感激,但这件事……”
    戴独行抢着道:“老朽也知道这件事是别人不能管,也管不了的,这次只不过是想来向香帅报告一件消息,聊报香帅对敝帮的恩情于万一。”
    楚留香欠身道:“前辈言重了。”
    戴独行道:“老朽要说的这件事,也正和敝帮那不肖孽徒南官灵有关。”
    楚留香道:“无花?”
    戴独行将酒杯重重搁到桌上,长叹道:“不错,无花,此人虽身在方外,却不守清规,竟将‘神水宫’里一位玉洁冰清的小姑娘引诱成奸,而陷人于死,这件事情香帅想必是知道的。”(详情请见本书第一部“血海飘香”)
    楚留香道:“但晚辈从未将这件事传扬出去,却不知前辈是怎会知道的?”
    戴独行叹道:“香帅隐恶扬善,不愿揭人隐私,这种德行固然可敬,怎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个人做的事无论多么秘密,迟早还是要被别人知道的。”
    他叹息着接道:“南宫灵虽然罪大恶极,但人死之后,也就一了百了,敝帮的几位长老决议之下,还是准备将他的遗体以帮主之礼安葬,这……这自然也是因为他们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此中苦衷,香帅想必也能了解。”
    楚留香道:“是。”
    戴独行道:“本帮弟子检点南宫灵生前的遗物,准备将之殉葬时,却发现他遗物中有个制作很古雅的木鱼。”
    楚留香微微皱了皱眉,道:“木鱼?”
    戴独行道:“就是出家人诵经时用的木鱼,敝帮子弟既不拜佛,也不念经,怎会有木鱼留下来呢?于是大家都想到这木鱼必定是无花寄存在那里的。”
    楚留香点着头道:“不错。”
    戴独行道:“大家只要想到南宫灵的一生,都是被这恶僧无花所害,都不免起了悲愤之心……”
    他黯然接着道:“要知道南宫灵小时候本是个善体人意的乖孩子,敝帮的长老们都对他有极深厚的感情。”
    楚留香叹着气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忖道:“自己的孩子做了错事,父母一定要认为是别人带坏的,这本是人之常情。”
    只听戴独行接着道:“其中尤其以王长老的心情最激动,竟忍不住将这木鱼夺过来,重重摔在地上,谁知木鱼摔碎之后,里面竟现出了一本纸簿。”
    楚留香动容道:“纸簿?上面记着的是什么事?”
    戴独行道:“这纸簿被收藏得这样隐秘,上面记载的纵非武功心法,也一定是极大的秘密,老朽等也并非喜欢揭人隐私的人,本来准备将它烧了的,但王长老却认为这其中的秘密说不定与丐帮有关,所以坚持要瞧瞧。”
    要知丐帮子弟素来以正道自居,而窥看别人的秘函私记,却是件很不光明磊落的事。
    所以戴独行才说了很多话解释,楚留香自然也只有唯唯称是。
    戴独行喝了杯酒,又接着道:“这本纸簿上记载的果然是无花一生的秘密,老朽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将这些丢人的事记载下来。”
    楚留香笑道:“这些事前辈虽觉得很丢人,无花却说不定反而觉得是自己的得意之事,他既不能将这件事说出来,只有逐条记下,聊以自慰了。”
    戴独行也笑了笑,道:“香帅对这些恶人的心理,的确研究得很透彻,难怪无论多么狡猾的人,一遇着香帅,就无法遁形了。”
    楚留香只得又欠身谦谢,却问道:“无花所记载的那些秘密中,莫非是有关‘神水宫’的?”
    戴独行道:“正因如此,是以老朽才专程前来报告给香帅。”
    楚留香道:“不敢……”
    他沉吟着又道:“前辈的意思,是否要将他那本秘记借给晚辈一阅?”
    戴独行也沉吟着,缓缓道:“老朽本有此意,但……但无花号称‘妙僧’,江湖中一些名门世家,都以能请到他作客为荣,所以……所以他那本秘记上,还记着不少别人家闺阁千金的隐私,若是泄漏出一些,江湖就不知有多少人的好家庭要被拆散,多少位好女子要含羞而死,所以,老朽已将那本脏东西烧了。”
    楚留香道:“烧得好。”
    戴独行道:“但那上面所记载下有关‘神水宫’的事,老朽却已铭记在心,只因他也许就是唯一进过神水宫的男人,他的记载自然弥足珍贵。”
    楚留香道:“晚辈愿闻其详。”
    戴独行叹道:“他的确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不但妙解音律书画,而且妙于说法,连神水宫阴宫主都闻得他的大名,而阴宫主却是位礼佛甚诚的人。”
    楚留香道:“这一点晚辈也曾听人说起过。”
    戴独行道:“神水宫主召他说法,无花非但觉得很荣幸,而且正中下怀,只因他早就在动那‘天一神水’的主意了。”
    楚留香道:“要想致人于死,而死后却瞧不出中毒之相来,世上除了‘天一神水’外:实无他物。”
    戴独行道:“但他虽然进了神水宫,却还是无机可乘,只因阴宫主对门下子弟的约束极严,他根本没有和那些姑娘说话的机会。”
    楚留香道:“哦!”
    戴独行道:“而且阴宫主并没有留他住在神水宫里,只不过每日由午时开始,请他来说法一个时辰,说完了立刻就有人送他出谷,想多停留一刻都办不到。”
    楚留香沉吟着道:“接送他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戴独行道:“接送他的是四位神水宫的女弟子,四个人互相监视,本来实在可说是毫无可乘的机会,甚至连他自己都已认为绝望了,谁知有一天,他忽然发现这四位姑娘中,竟有一位在对他偷偷的笑。”
    楚留香叹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司徒静了。”
    戴独行道:“不错,但那时他并不知道司徒静这名字,他只觉得这位姑娘眼波中似乎脉脉含情,仿佛对他有意,只不过两人之间还是没有说话的机会。”
    楚留香苦笑道:“像无花这种人,要调情是用不着说话的。”
    戴独行道:“但没有机会,他还是无法下手。”
    楚留香道:“像他这种人,自然会自己制造机会。”
    戴独行恨恨道:“正是如此。”
    他接着道:“据他的记载,神水宫乃是一座山谷,谷中繁花如锦,宛如桃源。林木掩映间,点缀着许多亭台楼阁,就是神水宫女弟子们的居处。”
    楚留香暗道:“蓉儿果然没有说错,但柳无眉所说的,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戴独行道:“山谷中还有一道瀑布,势如飞龙,瀑布下有潭如镜,潭中有一块大石头,那也就是无花的说法之处。”
    他接着道:“无花一人谷就坐到这块大石头上来说法,说完了就走,他苦心筹划之下,觉得只有在这块大石头上做手脚。”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做什么手脚?”
    戴独行道:“这块大石头本就平滑如镜,有天他入谷后又故意踏了脚青苔泥泞,一踏上石头,就滑了下去。”
    他恨恨接着道:“人人都知无花乃少林高足,若说他连站都站不稳,别人自然不信,但鞋底有了青苔泥泞,就难说了,何况他还故意连变几种身法,才跌入水中,此人做作之高明,连阴宫主都被瞒过了。”
    楚留香苦笑暗忖道:“我又何尝不是被他瞒过许多次?一个人若能骗得过我,只怕就很少有骗不过的人了。”
    只听戴独行接着道:“他全身湿透之后,自然难以安心说法,自然要先将衣服烘干,这要求谁也不能说不合理,连阴宫主也无法拒绝,所以就叫人带他到山脚下的一座小庙里,还为他生起堆火烤衣服。”
    楚留香道:“要将衣服烤干,至少要半个时辰,有半个时辰已可做许多事了。”
    戴独行道:“他以为那对他微笑的姑娘司徒静也一定会趁此机会,和他单独相处的,谁知却是另两位姑娘将他带到庙里来,而且生起火之后,立刻就退出去了,还将那座小庙的门窗全都关得紧紧的。”
    楚留香也觉得有些诧异,道:“这么一来,无花岂非也无法可施了么?”
    戴独行道:“他正在发愁的时候,那位司徒姑娘竟忽然自神幔后走了出来,而且自愿献身于他,这一变化,据记载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意外。”
    楚留香也为之动容,喃喃道:“那位司徒姑娘是自神幔后走出来的?如此说来,那小庙里必定有条秘道了……神水宫里每栋房子是不是都有秘道呢?是不是每条秘道都通向‘水母阴姬’的居处?甚至还有秘道远达柳无眉所在的那菩提庵?”
    戴独行虽然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却也没有追问,只是接着道:“据他说,那司徒静原来是阴宫主最亲信的弟子之一,和他缠绵一度之后,就对他死心塌地,他只不过说想见识见识‘天一神水’,司徒静就立刻为他偷了一瓶出来,两天后在他出谷的时候就偷偷交给了他。”
    楚留香讶然道:“竟有如此容易?”
    戴独行道:“他自己实也未想到这件事办得有如此容易,因为‘神水宫’的门下虽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他再也未想到司徒静竟会自愿献身,竟似比荡妇淫娃还要轻佻。”
    楚留香道:“而且她在一两天内就能将整瓶的‘天一神水’偷出来,自然是‘水母阴姬’宠信的弟子,她能得到水母的宠信,平日自然不是个轻佻淫荡的人,又怎会一见到无花,就完全变了?”
    戴独行叹道:“这只怕就是佛门所说的孽缘。”
    楚留香道:“以弟子看来,这其中只怕还另有隐情。”
    戴独行道:“无论其中是否另有隐情,这件事总算已成过去,老朽今日重提旧事,只不过想让香帅对‘神水宫’的情况略有了解而已。”
    他笑了笑,又道:“那本秘籍既是无花写给自己看的,所记载的想必定是实情,所以,依老朽推测,阴宫主的居处只怕是在山腰地底,而且必定就在那水潭附近,所以无花在讲经的时候,她才听得到。”
    就在这时,两人忽然全都站了起来,外面衣袂风响,一人笑着道:“有酒有菜,却不找我来,戴老前辈未免厚此而薄彼吧?”
    在笑声中闯进来的,自然就是胡铁花,但他也感觉到现在并不是喝酒的时候,因为他现在急着要说话。
    楚留香听他说出了方才的经过,又不禁开始去摸鼻子了,他觉得很愉快或者很不愉快的时候,就忍不住要摸鼻子。
    胡铁花道:“你用不着摸鼻子,也用不着替蓉蓉担心,她比你想像中要能干得多。”
    楚留香沉吟道:“听你这么说,死的那六人并不能算是江湖中第一流的角色,只不过偶尔做了一票大买卖而已。”
    戴独行抢着道:“不错,那六人并不是什么一流高手,老朽也并不是特地跟着他们来的,只不过在这里撞见了他们而已。”
    胡铁花笑道:“那样的角色,自然不值得劳动前辈大驾,前辈用不着解释,我们也看得出来的。”
    楚留香道:“如此说来,宫南燕此番出谷,也绝不是为了对付他们的,只不过是那六人时运不济,才凑巧遇见了她。”
    戴独行道:“何以见得?”
    胡铁花大笑道:“闻弦歌而知雅意,前辈难道还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么?”
    戴独行微笑着,胡铁花就接着道:“宫南燕就是上次去找楚留香的人,阴姬既然派她去找堂堂的楚香帅,可见她必是‘神水宫’门下数一数二的角色,但那六个人却只不过是江湖中的无名小卒而已,也不值得劳动她大驾的。”
    楚留香瞪了他一眼,道:“我发觉你今天话说得太多,酒却喝得太少了。”
    戴独行道:“但这话并没有说错,‘神水宫’派出来找楚香帅的人,在宫中的身份必定很高,绝不会专程为了那六人出谷。”
    胡铁花道:“如此说来,宫南燕此番出谷,难道是为了对付楚留香的么?但她们怎么会知道楚留香已到了这里?”
    楚留香沉吟着,戴独行却已将桌上的酒菜全都装在一只麻袋里,又熄灭了烛火,沉声道:“黑夜孤灯,委实太引人注目,胡兄既能找到这里,别人也能找得到,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喝酒去吧!”
    楚留香刚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了脚,站在窗子旁的胡铁花却过了半晌之后,才看出夜色中又掠来两条人影。
    这两人身形都出奇的轻快,尤其是左面身材较矮的一人,楚留香和戴独行都是一等一的大行家,一眼就瞧出这人,不但轻功极高,而且始终都能保持着一种优雅从容的姿态,就仿佛在随着晚风中无声的节奏在飘然而舞。
    胡铁花瞧了瞧戴独行,又瞧了瞧楚留香,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平日对自己的轻功也很自负,但今天晚上,他所见到的每一个人,轻功都要是比他高出许多,就好像天下所有的轻功高手全都拥到这小城来了。
    戴独行悄悄打了个手势,三个人已全都自另一边的窗户里退了出去,窗外就是个草木很密的土坑。
    他们并没有走远,只是隐身在草木阴影里,三个人心里都在暗暗猜测:这两人是谁?是为何而来的?
    他们决心要等着瞧个水落石出。
    那两人不但直奔这学堂而来,而且还似乎来过不止一次了,对这附近一带的地势都熟悉得很。
    他们在外面略一逡巡,就走进了这学堂。身材较矮的一人刚跨进门槛,就停住了脚步,沉声道:“这门怎地没有关上?”
    另一人微笑道:“小孩子们巴不得早些放学回家,哪里还会记得关门?”
    那人沉吟着,道:“但在这里教学的还是那位王先生,我知道此人是个一丝不苟的老古板,做事素来谨慎得很,怎会……”
    身材较高的一人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他只怕也被孩子们吵昏了头,何况,关不关门又有何妨,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劳动梁上君子的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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