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传奇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2章丹凤公主
    (一)
    酒杯还在陆小凤手里,杯子里的酒却已有一大半溅在身上。
    他刚进霍老头屋里来的时候,霍老头也正在喝酒。
    这是间很简陋的小木屋,孤孤单单地建筑在山腰上的一片枣树林里。
    屋子虽陈旧,里面却打扫得很干净,布置得居然也很精致。
    霍老头的人也正像这木屋一样,矮小、孤单、干净、硬朗,看起来就像是一枚风干了的硬壳果。他正在一张小而精致的椅子上喝酒。
    酒很香,屋子里摆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酒坛子,看来居然全都是好酒。
    他看到陆小凤手里的酒杯,就忍不住笑了,摇着头笑道:“你难道还怕我不知道你是来喝酒的?还带着个酒杯来提醒我?”
    陆小凤也笑了,道:“我走的时候几乎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哪里还有空放下这杯子?杯子里还有酒,丢在路上又太可惜!”
    霍老头好像觉得很奇怪,皱着眉问道:“什么事能让你急成这样子?”他实在想不通。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有个女人到了我房子里!”
    霍老头又笑了,道:“我记得你屋子里好像天天都有女人去的,你从来也没有被吓跑过一次!”
    陆小凤道:“这次的这个女人不同!”
    霍老头道:“有什么不同?”
    陆小凤道:“什么地方都不同!”
    霍老头眯起了眼睛,道:“这女人难道是个丑八怪?”
    陆小凤立刻用力摇头,道:“非但不是丑八怪,而且简直像天仙一样美,像公主一样高贵!”
    霍老头道:“那你怕她什么?怕她强奸你?”
    陆小凤笑道:“她若真的要强奸我,就是有人用扫把来赶我,我也不会走了!”
    霍老头道:“她究竟做了什么事,才把你吓跑的?”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她向我跪了下来!”
    霍老头张大了眼睛,看着陆小凤,就好像他鼻子上忽然长出了一朵喇叭花一样。
    陆小凤却好像怕他听不懂,又解释着道:“她一走进我屋子,就忽然向我跪下来,两条腿全都跪了下来!”
    霍老头终于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一向认为你是个很正常的小伙子,一点毛病也没有,但现在我却开始有点怀疑了!”
    陆小凤苦笑道:“现在你怀疑我有毛病?”
    霍老头道:“一个美如天仙的女人,到你屋里去,向你跪了下来,你就被吓得落荒而逃?”
    陆小凤点点头,道:“不但是落荒而逃,而且是撞开屋顶逃出来的!”
    霍老头叹道:“看来你脑袋不但有毛病,而且病已经很重。”
    陆小凤道:“就因为我脑筋一向很清楚,所以我才要逃!”
    霍老头道:“哦?”
    陆小凤道:“我说过,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派头奇大!”
    霍老头道:“她派头有多大?”
    陆小凤道:“简直比公主还大!”
    霍老头道:“你见过公主没有?”
    陆小凤道:“没有,但我却知道,她用的那三个保镖,就算真的公主也绝对请不到!”
    霍老头道:“那三个保镖是谁?”
    陆小凤道:“柳余恨、萧秋雨和独孤方!”
    霍老头又皱了皱眉,道:“是不是那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柳余恨?”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道:“是不是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力气却比野牛还大的萧秋雨?”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道:“是不是那个一向行踪飘忽,独来独往的独孤方?”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道:“这三个人全做了她的保镖?”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道:“她有这么三个保镖,却向你跪了下去?”
    陆小凤道:“是!”
    霍老头不说话了,倒了杯酒,一口喝下去。
    陆小凤也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喝了下去,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想通了?”
    霍老头道:“是!”
    陆小凤道:“你想她为什么要向我下跪呢?”
    霍老头道:“她有事求你!”
    陆小凤道:“像她这么样一个人,居然不惜跪下来求我,为的是什么事?”
    霍老头道:“一件很麻烦的事!”
    陆小凤道:“我连看都没有看见过她,为什么要为她去惹麻烦呢?”
    霍老头道:“只有笨蛋才会去惹这种麻烦!”
    陆小凤道:“我是笨蛋?”
    霍老头道:“你不是!”
    陆小凤道:“你若是我,遇见这种事怎么办?”
    霍老头道:“我也会跟你一样落荒而逃,而且说不定逃得比你还快!”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微笑道:“看来你虽然已经很老,却还是个老糊涂。”
    霍老头道:“你却是个小糊涂!”
    陆小凤道:“哦?”
    霍老头道:“像她那种人,居然不惜跪下来求你,这件事当然是别人解决不了的!”
    陆小凤同意。
    霍老头道:“现在她既然已找到了你,你想你还能逃得了?”
    陆小凤道:“你认为她还会来找我?”
    霍老头道:“说不定她现在就已经找来了!”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别的本事没有,但逃起来却快得很!”
    霍老头道:“是不是已经快得没有人能追得上?”
    陆小凤道:“能追上我的人至少还不太多!”
    霍老头冷笑。
    陆小凤道:“你冷笑是什么意思?”
    霍老头道:“我冷笑就是冷笑的意思。”
    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我不懂。”
    霍老头道:“你不懂的事多得很。”
    陆小凤却又笑了,道:“至少我还懂得分辨你这些酒里哪一坛最好。”
    他随随便便地一伸手,果然就挑了坛最好的酒,刚想去拍开泥封,突然“咚、咚、咚”,三声大响,前、左、右,三面的墙,竟全都被人撞开一个大洞。
    三个人施施然从洞里走了进来,果然是柳余恨、萧秋雨和独孤方。
    三个人的神情都很从容,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墙上的三个大洞就好像根本不是他们撞开的,就好像三个刚从外面吃喝饱了的人,开了门,回到自己家里来一样。
    萧秋雨甚至还在微笑着,悠然道:“我们没有从窗口跳进来!”
    独孤方道:“所以我们不是野狗。”
    两个人嘴里说着话,手上已提起张椅子,随手一拗,“喀嚓”一声响,两张很精致的雕花木椅,就已被他们拗得四分五裂。
    柳余恨却慢慢地坐到床上,还没有坐稳,又是“喀嚓”一响,床已被他坐塌了。
    萧秋雨皱了皱眉,道:“这里的家具不结实。”
    独孤方道:“下次千万要记住,不能再到这家店里去买。”
    两句话还没有说完,又有五六件东西被砸得粉碎。
    陆小凤和霍老头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
    霍老头还在慢慢地喝着酒,连一点心疼的样子都没有,这些人砸烂的东西,好像根本不是他的。
    片刻之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已被这三个人砸得稀烂,十七八坛好酒也被砸得粉碎。
    萧秋雨四面看了看,道:“这房子看来好像也不太结实,不如拆了重盖!”
    独孤方和萧秋雨对望了一眼,转过头,就发现陆小凤和霍老头已坐在屋子前面的空地上,坐的还是刚才那两张椅子,面前的桌上,还摆着刚才那坛酒。
    萧秋雨道:“色是刮骨钢刀,酒是穿肠毒药,留下总是害人的!”
    独孤方道:“对,连一坛都留不得!”
    他竟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抓起了桌上这最后一坛酒往地上一摔。
    这次酒坛子并没有被他砸碎。酒坛子忽然又回到桌上。
    独孤方皱了皱眉,又抓起来,往地上一摔。
    这次终于看清楚,酒坛还没有摔到地上,陆小凤突然一伸手,已经接住。
    独孤方再摔,陆小凤再接。霎时间独孤方已将这坛酒往地上摔了七八次,但这坛酒还是好好地摆在桌上。独孤方看着这坛酒,好像已经开始在发怔了。
    怔了半天,他才转过头,看着萧秋雨苦笑,道:“这坛酒里有鬼,摔不破的!”
    萧秋雨道:“什么鬼?”
    独孤方道:“当然是酒鬼。”
    萧秋雨道:“我来试试。”
    他居然也走过来,好像也没有看见坐在桌子旁边的两个人,突然抓起酒坛子,用力一抡。
    这坛酒突然“呼”的一声,飞出去五六丈。但这坛酒还是没有被摔破。
    酒坛子飞出去的时候,陆小凤也跟着飞了出去。
    陆小凤刚回到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酒坛子也已回到桌上。
    萧秋雨再抓起来尽力一抡,这次酒坛子飞得更快、更远。
    他本来就是天生的神力,这么样用力一抡,几百斤重的铁都可能被他抡出去。
    可是这坛酒却又回来了,跟着陆小凤回来了。
    萧秋雨也不禁开始发怔,喃喃道:“这坛酒果然有鬼,好像是长着翅膀的酒鬼。”
    柳余恨突然冷笑,只冷笑了一声,他的人已到了桌子前,双手抓起了酒坛子,抓得很紧,猛然重重往他自己脑袋上砸了下去。
    别人要砸烂的本是这坛酒,他要砸烂的却好像是自己的头。
    萧秋雨叹了口气,这下子酒坛固然非破不可,柳余恨的头只怕也不好受。
    谁知柳余恨的头既没有开花,酒坛子也没有破。
    陆小凤的手已突然伸到他头上,托住了这坛酒。
    柳余恨又一声冷笑,突然飞起一脚,猛踢陆小凤的下腹。
    他也没有踢着。
    陆小凤的人已突然倒翻了起来,从他头顶上翻了过去,落到他背后,手里还是托着这坛酒。
    柳余恨反踢一脚,陆小凤就又翻到前面来了,忽然叹了口气,道:“这坛酒已经是我们最后一坛酒了,这脑袋也是你最后一个脑袋,你又何苦一定要把它们砸破?”
    柳余恨瞪着他,没有瞎的眼睛也好像瞎了的那只眼睛一样,变成了个又黑又深的洞。
    萧秋雨忽然笑了笑,道:“看来这个人果然是真的陆小凤。”
    独孤方道:“哦!”
    萧秋雨道:“除了陆小凤之外,又有谁肯为了一坛酒费这么大的力气?”
    独孤方大笑道:“不错,像这样的呆子世上的确不多!”
    萧秋雨微笑着,将柳余恨手里的酒坛子接下,轻轻地摆在桌上。
    突听“啵”的一声,这酒坛突然粉碎,坛子里的酒流得满地都是——刚才柳余恨的两只手和陆小凤的一只手都在用力,这酒坛子休说是泥做的,就算是铁打的,也一样要被压扁。
    萧秋雨怔了怔,苦笑道:“天下的事就是这样子的,你要它破的时候,它偏偏不破,你不要它破的时候,它反而破了。”
    陆小凤却淡淡道:“这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本来就很多,所以做人又何必太认真呢?”
    柳余恨独眼里突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辛酸之色,默默地转过身,走了出去。
    陆小凤的那句话,仿佛又引起了他久已藏在心底的伤心事。
    就在这时候,突听得一种又可爱、又清越的声音,道:“大金鹏王陛下的丹凤公主,特来求见陆小凤陆公子。”
    说话的人正是那样子很乖,眼睛很大,穿着五彩衣的小女孩。
    她正从那片浓密的枣林子中走出来,满天的星光月色,仿佛都到了她眼睛里。
    陆小凤道:“丹凤公主?”
    小女孩用一双发亮的眼睛看着他,抿着嘴笑了:“是丹凤公主,不是小凤公主!”
    陆小凤看着霍老头叹了口气,喃喃道:“她果然是个真的公主!”
    小女孩道:“绝对一点也不假!”
    陆小凤道:“她的人呢?”
    小女孩又笑了笑,笑得真甜:“她生怕又把陆公子吓跑了,所以还留在外面!”
    她笑得虽甜,说的话却有点酸。
    陆小凤只有苦笑。
    小女孩睁着眼,微笑道:“现在她正在外面等着,却不知陆公子敢不敢见她。”
    霍老头忽然道:“他敢!”这深沉而神秘的老人微笑着,悠然接着道,“他若是不去见这位丹凤公主,他所有朋友的屋子只怕都要被他们拆光了!”
    (二)
    群星闪烁,上弦月弯弯地嵌在星空里,枣林里流动着一阵阵清香——并不是枣树的香,是花香。
    花香是从一条狗身上传出来的,一条非常矫健的、阔耳长腿的猎狗。
    它身上披着一串串五色缤纷的鲜花,嘴里还衔着一篮子花。
    满篮鲜花中,有金光灿然,是四锭至少有五十两的金元宝。
    小女孩接过了花篮,嫣然道:“这是我们公主赔偿这位老先生的,就请陆公子替他收下!”
    陆小凤眨了眨眼,道:“为什么要赔偿给他?因为你们拆了他的房子?”
    小女孩点了点头。
    陆小凤道:“这四锭元宝至少有一百多两,的确不算少了!”
    像这样的小木屋,五十两金子就可以盖好几栋,这当然已不能算少。
    小女孩道:“一点小意思,但望这位老人家笑纳!”
    陆小凤道:“他不会笑纳的!”
    小女孩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这一百多两金子若真是你们送给他的,他根本不需要,若算是你们赔偿他这屋子的,又好像不够。”
    小女孩道:“这是五十两一锭的金元宝!”
    陆小凤道:“我看得出。”
    小女孩道:“这还不够赔他的木屋?”
    陆小凤道:“还差一点点!”
    小女孩道:“差一点是差多少?”
    陆小凤道:“究竟差多少,我也算不出来,大概再加三四万两总差不多了!”
    小女孩道:“三四万两什么?”
    陆小凤道:“当然是三四万两金子。”
    小女孩笑了。
    陆小凤道:“你不信?”
    小女孩吃吃地笑个不停,遇见这么样一个会敲竹杠的人,她除了笑之外,还能怎么样,难道还能真的赔他三四万两黄金?
    陆小凤忽然提起刚才他坐着的那张雕花木椅,道:“你知道这是张什么椅子?”
    小女孩笑道:“看来好像是张坐人的椅子!”
    陆小凤道:“但这张椅子却是四百年前的名匠鲁直亲手为天子雕成的,普天之下已只剩下了十二张,皇宫大内里有五张,这里本来有六张,刚才却被他们砸烂了四张!”
    小女孩张大了眼睛,瞪着他手里的这张椅子,渐渐已有点笑不出!
    陆小凤道:“你知道这木屋以前是谁住过的?”
    小女孩摇摇头。
    陆小凤道:“这本是大诗人陆放翁的夏日行吟处,墙壁上本还有着他亲笔题的诗,现在也已被砸得稀烂。”
    小女孩的眼睛张得更大,脸上已忍不住露出惊异之色。
    陆小凤淡淡道:“所以这木屋里每一片木头,都可以算是无价之宝,你们就算真的拿四五万两金子来赔,也未必够的。”
    他笑了笑,接着道:“幸好这位老先生连一文钱都不会要你们赔,因为四五万两金子,在他看来跟一文钱是差不了多少!”
    小女孩悄悄地伸出舌头来舐了舐嘴唇,吃惊地看着这神秘的老人。
    霍老头却还是悠悠闲闲地坐在那里,慢慢地啜着他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像是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喝这杯酒更重要的事。
    陆小凤忽又转过头向独孤方笑了笑道:“我知道阁下的见闻一向很博,阁下当然也听说过世上最有钱的人是谁了?”
    独孤方沉吟着,道:“地产最多的,是江南花家,珠宝最多的,是关中阎家,但真正最富有的人只怕算是霍休。”
    陆小凤道:“阁下知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独孤方道:“这个人虽然富甲天下,却喜欢过隐士般的生活,所以很少有人能看见他的真面目,只听说他是个很孤僻、很古怪的老人,而且……”他突然停住口,看着霍老头。
    现在每个人终于都已明白,这神秘孤独的老人,就是富甲天下的霍休。
    霍老头忽然叹了口气,慢慢地站起来,道:“现在既然已有人知道我在这里,这地方我也住不下去了,不如就送给你吧!”
    陆小凤看着地上一堆堆破木头,道:“我记得以前也问你要过,你却连借我住几天都不肯!”
    霍老头淡淡道:“你自己刚才也说过,这里的东西本都是宝贝,宝贝怎么能送人?”
    陆小凤道:“宝贝变成了破木头,就可送人了?”
    霍老头道:“一点也不错!”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现在明白你怎么会发财的了!”
    霍老头面不改色,淡淡道:“还有件事你也该明白。”
    陆小凤道:“什么事?”
    霍老头道:“你逃走的时候,世上也许真的没有人能追上你,只可惜这世上除了人之外,还有很多别的东西,譬如说……”
    陆小凤道:“譬如说一条鼻子很灵的猎狗!”
    霍老头也叹了口气,道:“你总算还不太笨,将来说不定也有一天会发财的!”
    (三)
    漆黑的车子,漆黑的马,黑得发亮。发亮的车马上,也缀满了五色缤纷的鲜花。
    小女孩道:“我们的公主就在马车里等你,你上去吧。”
    陆小凤道:“上车去?”
    小女孩道:“嗯!”
    陆小凤道:“然后呢?”
    小女孩道:“然后这辆马车就会把你带到一个你从来也没有去过的地方,我保证你到了那地方后,绝不会后悔的!”
    陆小凤道:“我当然不会后悔,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去。”
    小女孩又瞪起了眼睛,好像很吃惊,道:“你为什么不去?”
    陆小凤道:“我为什么要跟着一个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人,到一个我从来也没有去过的地方去?”
    小女孩瞪了瞪眼,道:“因为……因为我们会送很多很多金子给你!”
    陆小凤笑了。
    小女孩道:“你不喜欢金子?”
    陆小凤道:“我喜欢金子,却不喜欢为了金子拼命!”
    小女孩眼珠子转了转,悄悄道:“车子里很安静,我们公主又是个很美的美人,这段路也很长,在路上说不定会发生很多事的!”
    陆小凤微笑道:“这句话好像已经有点让我动心了!”
    小女孩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道:“你已经答应上去?”
    陆小凤道:“不答应。”
    小女孩嘟起了嘴,道:“为什么还不答应?”
    陆小凤道:“漂亮的女人我一向很喜欢,但却也不喜欢为了女人去拼命!”
    小女孩道:“为了什么你才肯拼命?”
    陆小凤道:“为了我自己。”
    小女孩道:“除了你自己外,天下就再也没有别人能让你去拼命?”
    陆小凤道:“没有。”
    小女孩眼珠子又转了转,道:“为了花满楼你也不肯?”
    陆小凤道:“花满楼?”
    小女孩悠然道:“我想你总该认得花满楼,他现在也就在那地方等你,你若不去,他一定会觉得很失望!”
    陆小凤道:“他若要我去,他自己会来找我。”
    小女孩道:“只可惜他现在不能来!”
    陆小凤道:“为什么?”
    小女孩道:“因为他现在连一步路都没法子走!”
    陆小凤道:“你是说他已落在你们手里?”
    小女孩道:“好像是的!”
    陆小凤忽然大笑,就像刚听见一样天下最可笑的事,笑得捧起了肚子。
    小女孩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陆小凤笑道:“我笑你,你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连说谎都不会说!”
    小女孩道:“哦?”
    陆小凤道:“你们若能制得住花满楼,天下就没什么事你们做不到了,又何必来找我?”
    小女孩淡淡地笑了笑,道:“你这人的确不笨,可是也不太聪明!”
    陆小凤道:“哦?”
    小女孩道:“你若真的聪明,就早已该明白两件事!”
    陆小凤道:“哦?”
    小女孩道:“第一,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是丹凤公主的表姐,她今年才十九,我都已二十。”
    陆小凤这次才真的怔住了,上上下下地看着这小女孩,看了好几遍,随便怎么也看不出她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少女,她看来简直好像连十二岁都没有。
    小女孩又淡淡地接着道:“你应该明白,有些人是天生就长不高的,有些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比我还矮一大截,你总该也看见过。”
    陆小凤虽然还是不太相信,但也不能不承认世上的确是有这种人的。
    小女孩道:“第二,你也应该明白,花满楼跟你不一样!”
    陆小凤道:“他比我聪明!”
    小女孩道:“但他却是个好人。”
    陆小凤道:“我不是?”
    小女孩道:“就因为你不是好人,所以不容易上别人的当,但他却对每个人都很信任,要他上当,就容易得多了!”
    陆小凤看着她,又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几遍,突又问道:“你真的已经有二十岁?”
    小女孩道:“上个月才满二十。”
    陆小凤笑了笑,淡淡道:“二十岁的人就已应该明白,像我这种坏人,是绝不肯为了朋友去拼命的,随便为了什么样的朋友都不行!”
    小女孩瞪着眼,看着他,道:“真的?”
    陆小凤道:“真的。”
    ×××
    陆小凤已坐在马车上,马车已启行。
    车厢里也堆满了五色缤纷的鲜花,丹凤公主坐在花丛里,就像一朵最珍贵、最美丽的黑色玫瑰花,她的眸子也是漆黑的,又黑又亮,她还在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没有看她,他已闭起眼睛,好像准备在车上睡一觉。
    丹凤公主忽然笑了笑,柔声道:“我刚才还以为你不会上车来的。”
    陆小凤道:“哦?”
    丹凤公主道:“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说,你绝不会为了任何朋友拼命!”
    陆小凤淡淡道:“我本来就不会为了朋友拼命,但为朋友坐坐马车总没有什么关系的。”
    丹凤公主又笑了,她向你笑的时候,就仿佛满园春花忽然在你面前开放。
    陆小凤的眼睛刚睁开,立刻又闭了起来。
    丹凤公主柔声道:“你好像连看都不愿看我,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这车厢很小,我又是个禁不起诱惑的人。”
    丹凤公主道:“你怕我诱惑你?”
    陆小凤道:“我也不愿为你去拼命!”
    丹凤公主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要你去拼命的?”
    陆小凤道:“因为我并不笨。”
    丹凤公主拈起了朵鲜花,默默地凝视着,过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我们这次来找你,的确是为了要求你去替我们做一件事,可是我并不想诱惑你,也不必诱惑你。”
    陆小凤道:“哦?”
    丹凤公主道:“因为我知道有种人为了朋友是什么事都肯做的!”
    陆小凤道:“是哪种人?”
    丹凤公主道:“就是你这种人。”
    陆小凤笑了笑,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种人,你反而知道?”
    丹凤公主道:“我以前虽然没有见过你,但你的传说我却已听到过很多。”
    陆小凤在听着,唯一没有听见过这些传说的人,也许就是他自己。
    丹凤公主道:“我听见很多人都说你是个混蛋,但就连他们自己都不能不承认,你是所有混蛋中最可爱的一个。”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实在听不出这是赞赏,还是讥刺。但他的眼睛总算已睁开。
    丹凤公主道:“他们都说你外表看来虽然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其实你的心却软得像豆腐。”
    陆小凤苦笑,他只有苦笑。
    丹凤公主忽又笑了笑,道:“传说当然并不一定可靠,但其中至少有一点他们并没有说谎。”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哪一点?”
    丹凤公主嫣然道:“我一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说你有四条眉毛,现在我才总算明白了。”
    陆小凤忽然皱了皱眉,他皱眉的时候,胡子好像也皱了起来。
    丹凤公主道:“你是不是已经猜到这些话是谁告诉我的?”
    陆小凤皱着眉道:“花满楼真的在你们那里?”
    丹凤公主道:“我为什么要骗你?反正你很快就会见到他的。”
    陆小凤道:“他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十里外的危险,他都能感觉得到,我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落入你们的手里的。”
    丹凤公主道:“因为他是个好人,又是个男人,一个好男人若是遇见了个坏女人,就难免要上当了。”
    陆小凤道:“他遇见了你?”
    丹凤公主叹了口气,道:“有时我虽然也想去骗骗人,只可惜我十个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上官飞燕。”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
    丹凤公主道:“上官飞燕是雪儿的姐姐。”
    陆小凤道:“雪儿又是谁?”
    丹凤公主道:“雪儿就是我的小表妹,也就是刚才去请你来的那个小女孩。”
    陆小凤道:“她不是你表姐?”
    丹凤公主笑道:“她今年才十二岁,怎么会是我表姐?”
    陆小凤怔住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三声,还是该大笑三声。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骗得团团乱转。
    有这样的妹妹,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丹凤公主看着他脸上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又不禁嫣然一笑,道:“那小鬼说起谎来,连眼睛都不会眨一眨的,你是不是也上了她的当?”
    陆小凤苦笑道:“至少我现在总算已想通花满楼是怎么上当的了。”
    丹凤公主道:“他虽然在我们那里,但我们还是很尊敬他,那不仅因为他是你的好朋友,也因为他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陆小凤道:“他的确是的。”
    丹凤公主道:“你跟他,还有朱停,是不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认得的?”
    陆小凤道:“你对我的事好像知道得很多?”
    丹凤公主笑了笑,道:“老实说,我们为了要找你,至少已准备了七个月。”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无论谁若是花了七个月的工夫去找一个人,这个人想必都要倒霉了。”
    丹凤公主柔声道:“但我们并不想害你!”
    陆小凤只有苦笑。
    丹凤公主道:“我们要求你做的事虽然危险,可是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她凝视着他,眼睛里充满了仰慕和信心。陆小凤道:“你们要我做的究竟是什么事?”
    丹凤公主垂下头,迟疑着,道:“现在我也不必告诉你,反正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陆小凤道:“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丹凤公主点点头,又笑道:“找他们虽然也不容易,至少总比找你容易得多!”
    陆小凤道:“你们找这三个人用的又是什么法子?”
    丹凤公主微笑道:“每个人都有弱点的,他们一定也猜不出我能用什么法子请到你!”
    她将手里的一朵鲜花送到陆小凤面前,慢慢地接着道:“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花满楼,再加上你,这世上若还有什么事是你们五个人做不到的,那才真的是怪事。”
    ×××
    车窗外已经有乳白色的烟雾升起,车厢里的灯光更柔和。
    陆小凤凝视着她手里的鲜花,花虽鲜艳,她的手却更美。
    她用她这双纤秀柔柔的手,轻轻地将这朵鲜花插在陆小凤的衣襟上,轻轻道:“我看你还是赶快睡觉的好。”
    陆小凤道:“为什么?”
    丹凤公主垂下了头,声音更轻,更温柔:“因为我已经忍不住要开始诱惑你了。”
    ×××
    车马前行,冲破了浓雾,雾虽浓,却是晨雾,漫漫的长夜已经结束。
    陆小凤斜倚在车厢里,似已睡着。
    丹凤公主柔声道:“你好好地睡一觉,等你醒来的时候,说不定就可以看见他了。”
    陆小凤忍不住又张开眼,道:“他是谁?”
    丹凤公主道:“大金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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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大金鹏王
    (一)
    长廊里阴森而黑暗,仿佛经年看不见阳光。长廊的尽头是一扇很宽大的门,门上的金环却在闪闪地发着光。
    他们推开这扇门,就看见了大金鹏王。
    ×××
    大金鹏王并不是个很高大的人。
    他的人似已因岁月的流逝,壮志的消磨而萎缩干瘪,就正如一朵壮丽的大鸡冠花已在恼人的西风里刚刚枯萎。
    他坐在一张很宽大的太师椅上,椅子上铺满了织锦的垫子,使得他整个人看来就像是一株已陷落在高山上云堆里的枯松。
    可是陆小凤并没有觉得失望,因为他的眼睛里还在发着光,他的神态间还是带着种说不出的尊严和高贵。
    那条阔耳长腿的猎犬竟已先回来了,此刻正蜷伏在他脚下。
    丹凤公主也已轻轻地走过去,拜倒在他的足下,仿佛在低低地叙说此行的经过。
    大金鹏王一双发亮的眼睛,却始终盯在陆小凤身上,忽然道:“年轻人,你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说的话好像就是命令。陆小凤没有走过去。
    陆小凤并不是个习惯接受命令的人,他反而坐了下来,远远地坐在这老人对面的一张椅子上。
    屋子里的光线也很暗,大金鹏王的眼睛却更亮了,厉声道:“你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淡淡道:“是陆小凤,不是上官丹凤。”
    他现在已知道他也姓上官——昔日在他们那王朝族里每个人都是姓上官的,每个人世世代代都为自己这姓氏而骄傲。
    大金鹏王突然大笑,道:“好,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看来我们并没有找错人。”
    陆小凤道:“我也希望我没有找错人。”
    大金鹏王道:“你找花满楼?”
    陆小凤点点头。
    大金鹏王道:“他很好,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随时都可以见到他。”
    陆小凤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大金鹏王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
    他凝视着手上一枚形式很奇特的指环,苍老的脸上,忽然闪起了一种奇特的光辉,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说道:“我们的王朝,是个很古老的王朝,远在你们这王朝还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我们的王朝就已存在了。”
    他的声音变得更有力,显然在为自己的姓氏和血统而骄傲。
    陆小凤并不想破坏一个垂暮老人的尊严,所以他只听,没有说。
    大金鹏王道:“现在我们的王朝虽已没落,但我们流出来的血,却还是王族的血,只要我们的人还有一个活着,我们的王朝就绝不会被消灭!”
    他声音里不但充满骄傲,也充满自信。
    陆小凤忽然觉得这老人的确有他值得受人尊敬的地方,他至少绝不是个很容易就会被击倒的人。
    陆小凤一向尊敬这种人,尊敬他们的勇气和信心。
    大金鹏王道:“我们的王朝虽然建立在很遥远的地方,但世代安乐富足,不但田产丰收,深山里更有数不尽的金沙和珍宝。”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要到中土来呢?”
    大金鹏王脸上的光辉黯淡了,目光中也露出了沉痛仇恨之意,道:“就因为我们的富足,所以才引起了邻国的垂涎,竟联合了哥萨克的铁骑,引兵来犯。”
    他黯然接着道:“那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年纪还小,先王一向注重文治,当然无法抵抗他们那种强悍野蛮的骑兵,但他却还是决定死守下去,与国土共存亡。”
    陆小凤道:“是他要你避难到中土来的?”
    大金鹏王点点头,道:“为了保存一部分实力,以谋日后中兴,他不但坚持要我走,还将国库的财富,分成四份,交给了他的四位心腹重臣,叫他们带我到中土来。”
    他面上露出感激之色,又道:“其中有一位是我的舅父上官谨,他带我来这里,用他带来的一份财富,在这里购买了田产和房舍,使我们这一家能无忧无虑地活到现在,他对我们的恩情,是我永生也难以忘怀的。”
    陆小凤道:“另外还有三位呢?”
    大金鹏王的感激又变成愤恨,道:“从我离别父王的那一天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们,但他们的名字,也是我永远忘不了的。”
    陆小凤对这件事已刚刚有了头绪,所以立刻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大金鹏王握紧双拳,恨恨道:“上官木、平独鹤、严立本。”
    陆小凤沉吟着,道:“这三个人的名字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大金鹏王道:“但他们的人你却一定看见过。”
    陆小凤道:“哦?”
    大金鹏王道:“他们一到了中土,就改名换姓,直到一年前,我才查出了他们的下落。”
    他忽然向他的女儿做了个手势,丹凤公主就从他座后一个坚固古老的柜子里,取出了三卷画册。
    大金鹏王恨恨道:“这上面画的,就是他们三个人,我想你至少认得其中两个。”
    ×××
    每卷画上,都画着两个人像,一个年轻,一个苍老——两个人像画的本是同一个人。
    丹凤公主摊开了第一卷画,道:“上面的像,是他当年离宫时的形状,下面画的,就是我们一年前查访出的,他现在的模样。”
    这人圆圆的脸,满面笑容,看来很和善,但却长着个很大的鹰钩鼻子。
    陆小凤皱了皱眉,道:“这人看来很像是关中珠宝阎家的阎铁珊。”
    大金鹏王咬着牙,道:“不错,现在的阎铁珊,就是当年的严立本,我只感激上天,现在还没有让他死。”
    第二张画上的人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威棱四射,一看就知道是个很有权力的人。
    陆小凤看到这个人,脸色竟然有些变了。
    大金鹏王道:“这人就是平独鹤,他现在的名字叫独孤一鹤,青衣楼的首领也就是他……”
    陆小凤悚然动容,怔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个人我也认得,但却不知道他就是青衣楼第一楼的主人。”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又道:“我只知道他是峨嵋剑派的当代掌门。”
    大金鹏王恨恨道:“他的身份掩饰得很好,世上只怕再也不会有人想到,公正严明的峨嵋掌门,竟是个出卖了他故国旧主的乱臣贼子!”
    第三张像画的是个瘦小的老人,矮小,孤单,干净,硬朗。
    陆小凤几乎忍不住叫了起来:“霍休!”
    大金鹏王道:“不错,霍休,上官木现在用的名字,就是霍休!”
    他接着又道:“别人都说霍休是个最富传奇性的人,五十年前,赤手空拳出来闯天下,忽然奇迹地变成了天下第一富豪,直到现在为止,除了你之外,江湖中人只怕还是不知道他那庞大的财富是怎么得来的!”
    陆小凤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慢慢地后退了几步,坐到椅上。
    大金鹏王凝视着他,慢慢道:“你现在想必已能猜出我们要求你做的是什么事了。”
    陆小凤沉默了很久,长长叹息,道:“但我却还是不知道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大金鹏王握紧双拳,用力敲打着椅子,厉声道:“我什么都不要,我要的只是公道!”
    陆小凤道:“公道就是复仇?”
    大金鹏王铁青着脸,沉默着。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要我替你去复仇?”
    大金鹏王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他们已全都是快进棺材的老人,我也老了,难道我还想去杀了他们?”
    他自己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这句话,又道:“可是我也绝不能让他们这样逍遥法外。”
    陆小凤没有说什么,他什么都不能说。
    大金鹏王又厉声道:“第一,我要他们将那批从金鹏王朝带出来的财富,归还给金鹏王朝,留作他日复兴的基础。”
    这要求的确很公道。
    大金鹏王道:“第二,我要他们亲自到先王的灵位前,忏悔自己的过错,让先王的在天之灵,也多少能得到些安慰。”
    陆小凤沉思着,长叹道:“这两点要求的确都很公道。”
    大金鹏王展颜道:“我知道你是个正直公道的年轻人,对这种要求是绝不会拒绝的。”
    陆小凤又沉思了很久,苦笑道:“我只怕这两件事都很难做得到。”
    大金鹏王道:“若连你也做不到,还有谁能做得到?”
    陆小凤叹道:“也许没有人能做得到。”
    他很快地接着又道:“现在这三个人都已经是当今天下声名最显赫的大人物,若是真的这么样做了,岂非已无异承认了自己当年的罪行?他们的声名、地位和财富,岂非立刻就要全部都被毁于一旦!”
    大金鹏王神情更黯然,道:“我也知道他们自己是当然绝不会承认的。”
    陆小凤道:“何况他们非但财力和势力,都已经大得可怕,更且他们自己都有着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
    大金鹏王道:“先王将这重任交托给他们,也就因为他们本就是金鹏王朝中的一流高手!”
    陆小凤道:“这五十年来,他们想必也在随时提防着你去找他们复仇,所以他们的武功又不知精进了多少?”
    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常说当今天下武功真正能达到巅峰的,只有五六个人,霍休和独孤一鹤完全都包括在其中。”
    女人毕竟是好奇的,丹凤公主忍不住问道:“还有三四个人是谁?”
    陆小凤道:“少林方丈大悲禅师、武当长老木道人,内外功都已达于化境,但若论剑法之犀利灵妙,还得数南海飞仙岛‘白云城主’叶孤城和‘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
    丹凤公主凝视着他,道:“你自己呢?”
    陆小凤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他已不必说。
    大金鹏王忽又长长叹息,黯然道:“我也知道这件事的困难和危险,所以我并不想勉强你来帮助我们,你不妨多考虑考虑。”
    他眉宇间充满悲愤,握紧双拳,厉声道:“但我们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跟他们拼一拼的,只要我们有一个人活着,就要跟他们拼到底。”
    陆小凤叹道:“我明白。”
    大金鹏王沉默了很久,忽又勉强笑了笑,大声道:“不管怎么样,陆公子总是我们的贵客,为什么还不上酒来?”
    丹凤公主垂头道:“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大金鹏王道:“要最好的波斯葡萄酒,将花公子也一起请来。”
    丹凤公主道:“是。”
    大金鹏王看着陆小凤,神情又变得骄傲而庄严,缓缓道:“不管怎么样,你已是我们的朋友,金鹏王朝的后代,从来也不曾用任何事来要挟朋友。”
    ×××
    银樽古老而高雅,酒是淡紫色的。
    陆小凤静静地看着丹凤公主将酒倾入古朴的高杯里,花满楼就坐在他身旁。
    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只互相用力握了握手。
    这就已足够说明一切。酒已倾满,只有三杯。
    大金鹏王抬头笑道:“我已有多年不能喝酒,今天破例陪两位喝一杯。”
    丹凤公主却摇了摇头,道:“我替你喝,莫忘记你的腿。”
    大金鹏王瞪起了眼,却又终于苦笑,道:“好,我不喝,幸好看着别人喝酒也是种乐趣,好酒总是能带给人精神和活力。”
    丹凤公主微笑着向陆小凤解释,道:“家父只要喝一点酒,两腿就立刻要肿起来,会变得寸步难行,我想两位一定会原谅他的。”
    陆小凤微笑举杯。
    丹凤公主转过身,背着她的父亲,忽然向陆小凤做了个很奇怪的表情。陆小凤看不懂。
    丹凤公主也已微笑举杯,道:“这是家父窖藏多年的波斯葡萄酒,但望能合两位的口味。”
    她自己先举杯一饮而尽,又轻轻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好酒。”
    很少有主人会自己再三称赞自己的酒,丹凤公主也绝不是个喜欢炫耀自己的人。
    陆小凤正觉得奇怪,忽然发觉他喝下去的并不是酒,只不过是种加了颜色的糖水。
    他忽然明白了丹凤公主的意思,却又怕花满楼看不见她的表情。
    花满楼却在微笑着,微笑着喝下他的酒,也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好酒!”
    陆小凤笑了,道:“我简直从来也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
    大金鹏王大笑,第一次真正愉快的大笑,道:“这的确是人间难求的好酒,但你们这两个年轻人也的确配喝我这种好酒。”
    陆小凤又很快地喝了三杯,忽然笑道:“这么好的酒,当然是不能白喝的。”
    大金鹏王的眼睛亮了,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说……”
    陆小凤长长吸了口气,道:“你要的公道,我一定去尽力替你找回来!”
    大金鹏王忽然长身而立,踉跄冲到他面前,用双手扶住他的肩,一双苍老的眼睛里,已充满了感激的热泪,连声音都已哽咽:“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谢谢你……”
    他反反复复不停地说着两句话,也不知已说了多少遍。
    丹凤公主在旁边看着,也不禁扭转身子,悄悄地去拭泪。
    过了很久,大金鹏王才比较平静了些,又道:“独孤方和独孤一鹤虽然同是独孤,但他们却仇深如海,柳余恨的半边脸就是被阎铁珊削去的,萧秋雨却是柳余恨的生死之交,你只要能为我们做这件事,他们三个赴汤蹈火,也跟你走。”
    陆小凤却道:“他们最好还是留在这里。”
    大金鹏王皱眉道:“为什么?”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他们全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可是,若要他们去对付独孤一鹤和霍休,实在无异要他们去送死。”
    大金鹏王道:“你……你难道不要别的帮手?”
    他轻轻拍了拍花满楼的肩,微笑道:“我们本来就是老搭档。”
    大金鹏王看着花满楼,仿佛有点怀疑。
    他实在不信这瞎子能比柳余恨、萧秋雨、独孤方那样的高手还强,只怕无论谁都不信。
    陆小凤已接着又道:“除了他之外,我当然还得去找两三个人!”
    大金鹏王道:“找谁?”
    陆小凤沉吟着,道:“先得找朱停。”
    大金鹏王道:“朱停?”他显然没有听见过这名字。
    陆小凤笑了笑,道:“朱停并不能算是个高手,但现在却很有用。”
    大金鹏王在等着他解释。
    陆小凤道:“你既然找到了他们,他们说不定已发现了你,你要找他们算账,他们也很可能先下手为强,将你杀了灭口!”
    大金鹏王冷笑道:“我不怕!”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不怕,我怕,所以我一定要找朱停来,只有他可以把这地方改造成一个谁都很难攻进来的城堡。”
    大金鹏王道:“他懂得制造机关消息?”
    陆小凤微笑道:“只要他肯动手,他甚至可以制造出一张会咬人的椅子。”
    大金鹏王也笑了,道:“看来你的确有很多奇怪的朋友。”
    陆小凤道:“现在我只希望我能说动一个人出来帮我做这件事。”
    大金鹏王目光闪动,道:“他也很有用?”
    陆小凤道:“他若肯出手,这件事才有成功的机会。”
    大金鹏王道:“这个人是谁?”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
    长廊里更阴森黝暗,已经是下午。
    丹凤公主垂着头,漆黑的头发春泉般披在双肩,轻轻道:“刚才的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样谢谢你。”
    陆小凤道:“你说的是刚才那杯酒?”
    丹凤公主的脸红了红,垂着头道:“现在你也许已看得出,家父是个很好胜的人,而且再也受不了打击,所以我一直不愿让他知道真相。”
    陆小凤道:“我明白。”
    丹凤公主幽幽地叹息着,道:“这地方除了他老人家日常起居的客厅和卧房外,别的房子几乎已完全是空的了,就连那些窖藏多年的好酒,也都已陆续被我们卖了出去。”
    她的头垂得更低:“我们家里几乎完全没有能生产的人,要维持这个家,已经很不容易,何况,我们还要去做很多别的事,为了去找你,甚至连先母留给我的那串珍珠,都被我典押给别人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本来还不很清楚你们的情况,可是那杯酒,却告诉了我很多事。”
    丹凤公主忽然抬起头,凝视着他,道:“就因为你已知道我们的情况,所以才答应?”
    陆小凤道:“当然也因为他已将我当作朋友,并没有用别的事来要挟我!”
    丹凤公主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似已露出了感激的泪珠。
    所以她很快地垂下头,柔声说道:“我一直都看错了,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个绝不会被情感打动的人!”
    花满楼一直在微笑着,他听得多,说得少,现在才微笑着道:“我说过,这个人看来虽然又臭又硬,其实他的心却软得像豆腐。”
    丹凤公主忍不住嫣然一笑,道:“其实你也错了!”
    花满楼道:“哦?”
    丹凤公主道:“他看起来虽然很硬,但却一点也不臭。”
    这句话没说完,她自己的脸已红了,立刻改变话题,道:“客房里实在简陋得很,只希望两位不要在意。”
    陆小凤轻轻咳嗽,道:“也许我们根本不该答应留下来吃晚饭的。”
    丹凤公主忽又嫣然一笑,道:“莫忘记我们还有你为我们留下来的四锭金子。”
    陆小凤目光闪动着,道:“那时你们已知道霍老头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丹凤公主道:“直到你说出来,我们才知道。”
    陆小凤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道:“但你们又怎会知道独孤一鹤就是青衣楼的主人?这本是江湖中最大的秘密!”
    丹凤公主迟疑着,终于回答:“因为柳余恨本是他左右最得力的亲信之一,昔年风度翩翩的‘玉面郎君’变成今天这样子,也是为了他。”
    陆小凤的眼睛亮了,似乎忽然想通了很多事。
    丹凤公主轻轻叹息,又道:“多情自古空余恨,他本是个伤心人,已伤透了心!”
    (二)
    客房很大,但除了一床一几,几张陈旧的椅子外,就几乎已完全没有别的陈设。
    花满楼坐了下来,他虽然看不见,却仿佛总能感觉到椅子在哪里。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问道:“你从来没有坐空过?”
    花满楼微笑道:“你希望我坐空?”
    陆小凤也笑了,道:“我只希望你坐下去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女人身上。”
    花满楼道:“这种经验你比我丰富。”
    陆小凤淡淡道:“这种经验你若也跟我一样多,也许就不会上当了!”
    花满楼道:“上谁的当?”
    陆小凤道:“你已忘了上官飞燕?”
    花满楼笑了笑,道:“我没有上当,我自己愿意来的。”
    陆小凤很惊讶,道:“你自己愿意来的?为什么?”
    花满楼道:“也许因为我最近过的日子太平凡,也很想找一两件危险而有趣的事来做做!”
    陆小凤冷冷道:“也许你只不过是被一个很会说谎的漂亮女人骗了!”
    花满楼笑道:“她的确是个很会说谎的女孩子,但却对我说了实话。”
    陆小凤道:“她早已将这件事告诉了你?”
    花满楼点点头。
    陆小凤道:“也许她已发现对付你这种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说实话。”
    花满楼道:“也许。”
    陆小凤道:“她的目的就是要你来,你既然来了,她就已达到目的。”
    花满楼微笑道:“你好像存心要让我生气?”
    陆小凤道:“你不生气?”
    花满楼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他们用马车接我来,用贵宾之礼接待我,这里风和日丽,院子里鲜花开得很旺盛,何况,现在你也来了,我就算真的是上了她的当,也已没什么好抱怨的。”
    陆小凤忍不住笑道:“看来要你生气,的确很不容易。”
    花满楼忽然问道:“你真的想去找西门吹雪?”
    陆小凤道:“嗯!”
    花满楼道:“你能说动他出手替别人做事?”
    陆小凤苦笑道:“我也知道天下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能打得动他的事,但我总得去试试。”
    花满楼道:“然后呢?”
    陆小凤道:“现在我还没有想到别的,只想到外面到处去走走,到处去看看。”
    花满楼道:“你是想看什么?”
    陆小凤道:“也许我最想看的就是上官飞燕。”
    花满楼还在微笑着,但笑容中似乎已有了些忧虑之意,淡淡道:“你看不到她的!”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自从我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她好像已离开了这里。”
    陆小凤看着他,眼睛里仿佛也有了些忧虑之色。
    花满楼却又笑了笑,道:“她好像是个很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女人。”
    陆小凤忽然也笑了,道:“其实女人又有哪个不是这样子的?”
    屋子里已刚刚暗了下来,花满楼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看来还是那么愉快,那么平静。
    他永远是愉快而满足的,因为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能领略到一些别人领略不到的乐趣。
    现在他正在享受着这暮春三月里的黄昏。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敲门声刚响起,人已推开门走了进来,是两个人,独孤方和萧秋雨。
    但脚步声却只有一个人的,独孤方的脚步简直比春风还轻。
    花满楼微笑道:“两位请坐,我知道这里还有几张椅子!”
    他既没有问他们的来意,也没有问他们是谁,无论谁走进他的屋子,他都一样欢迎,都一样会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和这个人分享。
    独孤方却沉下了脸,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两个人?你究竟是不是个真的瞎子?”
    他本来认为绝不会有人听到他脚步声的,他对自己的轻功一向很自负!所以他现在很不高兴。
    花满楼却是同样愉快,微笑着道:“有时连我自己也不信我是个真的瞎子,因为我总认为只有那种虽然有眼睛,却不肯去看的人,才是真的瞎子。”
    萧秋雨也在微笑,道:“你忘了还有一种人也是真的瞎子。”
    花满楼道:“哪种人?”
    萧秋雨道:“死人。”
    花满楼笑道:“你怎么知道死人是真的瞎子?也许死人也同样能看见很多事,我们都还没有死,又怎么会知道死人的感觉?”
    独孤方冷冷道:“也许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萧秋雨悠然道:“我们并不认得你,跟你也没有仇恨,但现在却是来杀你的!”
    花满楼非但没有吃惊,甚至连一点不愉快的表情都没有,他还是在微笑着,淡淡地笑道:“其实我也早就在等着两位了!”
    独孤方道:“你知道我们要来杀你?”
    花满楼道:“陆小凤并不笨,可是他得罪的人却远比他自己想象中多得多,因为他有时说话简直就像是个大炮。”
    独孤方冷笑。
    花满楼道:“谁也不愿意别人认为他还不如个瞎子,何况是两位这么样的高手,这当然是件不能忍受的事,两位当然会找我这个瞎子比一比高下!”他神情还是同样平静,慢慢地接着道,“江湖好汉最忍不得的,本就是这口气!”
    独孤方道:“你呢?”
    花满楼道:“我不是好汉,我只不过是个瞎子。”
    独孤方虽然还在冷笑,但脸上却已忍不住露出很惊异的表情。
    这瞎子知道的事实在太多了。
    萧秋雨道:“你知道我们要来,还在这里等着?”
    花满楼道:“一个瞎子又能跑到哪里去?”
    独孤方突然厉喝道:“去死!”
    喝声中他已出手,一根闪亮亮的练子枪已毒蛇般刺向花满楼咽喉。
    断肠剑也已出手!
    他出手很慢,慢就没有风声,瞎子是看不到剑的,只能听到一剑刺来时所带起的风声。
    这一剑却是根本没有风声,这一剑才是真正能令瞎子断肠的剑。
    何况还有毒蛇般的练子枪,在前面抢攻。练子枪纵然不能一击而中,这一剑却是绝不会失手的。
    可是萧秋雨想错了。
    这瞎子除了能用耳朵听之外,竟似还有种奇妙而神秘的感觉。
    他仿佛已感觉到真正致命的并不是枪,而是剑——他既看不到,也听不到的这一剑!
    剑没有刺过来,他已突然翻身,练子枪从他肩上扫过去的时候,他的双手已“啪”的一声,夹住了剑锋。
    “格、格”两响,一柄百炼精钢长剑,已突然断成了三截——别人的肠未断,他的剑却已断了。
    最长的一截还夹在花满楼手里,他反手,练子枪就已缠住了剑锋。
    花满楼的人却已滑出三丈,滑到窗口,恰巧坐在窗下的一张椅子上。
    独孤方怔住,萧秋雨的脸在暮色中看来,已惊得像是张白纸。
    花满楼微笑着,道:“我本不想得罪萧先生的,但萧先生的这一剑,对一个瞎子说来,未免太残忍了些,我只希望萧先生换过一柄剑后,出手时能给别人留下两三分退路。”
    (三)
    花园里的花木本来确实很多,但现在却已有很多花枝被折断。
    陆小凤现在才知道丹凤公主带去的那些鲜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了。
    就在这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个小女孩。
    上官雪儿就站在花丛里,站在斜阳下。淡淡的斜阳,照着她丝绸般柔软光滑的头发。
    她看起来还是很乖很乖的样子,就像是从来也没有说过半句谎话。
    陆小凤笑了,忍不住过去招呼,道:“喂,小表姐。”
    上官雪儿回头看了他一眼,也笑了笑,道:“喂,小表弟。”
    陆小凤道:“你好!”
    上官雪儿道:“我不好!”
    陆小凤道:“为什么不好?”
    上官雪儿道:“我有心事,很多心事。”
    陆小凤忽然发觉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好像真的带着种说不出的忧郁,甚至连她那甜甜的笑容,都似已变得有点勉强。
    他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心事?”
    上官雪儿道:“我在担心我姐姐。”
    陆小凤道:“你姐姐?上官飞燕?”
    上官雪儿点点头。
    陆小凤道:“你担心她什么?”
    上官雪儿道:“她忽然失踪了。”
    陆小凤道:“什么时候失踪的?”
    上官雪儿道:“就是花满楼到这里来的那一天,也就是我们出去找你的那一天。”
    陆小凤瞪着眼,道:“你既然担心,为什么不出去找她?”
    上官雪儿道:“因为她说过她要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的。”
    陆小凤道:“她说的话你全都相信?”
    上官雪儿道:“当然相信。”
    陆小凤忍不住笑道:“她既然没有出去,又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
    上官雪儿道:“我也想不通,所以我正在找她。”
    陆小凤道:“在这花园里找?”
    上官雪儿道:“嗯!”
    陆小凤道:“她难道会在这花园里躲起来,而且已躲了好几天?”
    上官雪儿道:“我不是在找她的人,我是在找她的尸首。”
    陆小凤皱眉道:“她的尸首?”
    上官雪儿道:“我想她一定已经被人杀了,再把她的尸首埋在这花园里!”
    陆小凤道:“这是你们自己的家,难道也会有人杀她?”
    上官雪儿道:“这里虽然是我们自己的家,但家里却有别人。”
    陆小凤道:“别的什么人?”
    上官雪儿道:“譬如说你的朋友花满楼。”
    陆小凤道:“你认为花满楼也会杀人?”
    上官雪儿道:“为什么不会?每个人都可能杀人的,甚至连老王爷都有可能!”
    陆小凤道:“老王爷也可能杀她?为什么?”
    上官雪儿道:“就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才要找!”
    陆小凤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想得太多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本不该想得这么多的!”
    上官雪儿看着他,看了很久,才慢慢地问道:“谁说我只有十二岁?”
    陆小凤道:“你表姐说的。”
    上官雪儿道:“她说的话你相信,我说的话你为什么就不相信?”
    陆小凤道:“因为……”
    上官雪儿冷笑道:“是不是因为我天生看来就像是个会说谎的人?”
    陆小凤又笑了,道:“至少你看来绝不像是个二十岁的女人。”
    上官雪儿又看了他很久,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作聪明,该相信的你不信,不该相信的你反而相信了。”
    这句话没说完,她的人影一闪,已消失在花丛里。
    暮色苍茫,连那最后的一抹夕阳,也已看不见了,大地已渐渐被笼罩在黑暗里。
    满园鲜花,也渐渐失去了颜色。
    陆小凤面对着雾一般茫茫的暮色,忽然觉得这地方仿佛本就在雾里。人也在雾里。
    (四)
    暮色更浓,屋子里没有燃灯。
    陆小凤进来的时候,花满楼还坐在窗口,仿佛正在享受着那窗外吹进来的春风,春风中带着的香气,他随时随地都享受着生命。
    陆小凤忽然问道:“他们已来过?”
    花满楼道:“谁来过?”
    陆小凤道:“独孤方和萧秋雨。”
    花满楼道:“你知道他们会来?”
    陆小凤笑了笑,道:“柳余恨不会为了这种事来杀你,可是他们——他们也杀不了你。”
    花满楼凝视着他,微笑道:“你好像算得很准。”
    陆小凤笑道:“我若算不准,刚才为什么要溜出去?”
    花满楼道:“你故意激他们来,故意溜出去,让他们有机会来杀我?”他叹了口气,苦笑着道,“像你这样的朋友,倒也真难找得很。”
    陆小凤忽然也叹了口气,道:“你那位上官飞燕,也真难找。”
    花满楼道:“你找过她?”
    陆小凤道:“连她妹妹都找不到她,我去找又有什么用?”
    花满楼安详平静的脸上,又露出一抹忧虑之色,对这个突然失踪了的女孩子,他显然已有了种很不寻常的感情,就算想隐藏也隐藏不了。
    这种感情若是到了一个人心里,就好像沙粒中有了颗珍珠一样,本就是任何人都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
    陆小凤当然也看得出,立刻又故意问道:“你见过她妹妹没有?”
    花满楼道:“没有。”
    陆小凤道:“看来你运气还不错,至少比我的运气好些。”
    花满楼道:“她妹妹是个小捣蛋?”
    陆小凤苦笑道:“岂止是个小捣蛋,简直是个小妖怪,非但说起谎来可以把死人都骗活,而且还有疑心病。”
    花满楼道:“小姑娘也会有疑心病?”
    陆小凤道:“她的疑心病简直比老太婆还重,她甚至怀疑她的姐姐已经被人谋害了,甚至怀疑你和大金鹏王就是凶手。”
    他本来是想让花满楼开心些的,所以他自己也笑了。
    可是花满楼却连一点开心的样子都没有。
    陆小凤又忍不住道:“你说她这种想法是不是很滑稽?”
    花满楼道:“不滑稽。”
    陆小凤道:“上官飞燕也只不过是个小姑娘,最多也只不过会说谎而已,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谁不会说谎呢?别人为什么要谋害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又有谁能下得了这种毒手?”
    花满楼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现在我只有一个希望。”
    陆小凤道:“什么希望?”
    花满楼微笑着,道:“我只希望他们今天晚上用的不是假酒。”
    这句话本不该花满楼说的,他本来也不是个喜欢喝酒的人。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觉得他的笑容好像也变得有点神秘起来。
    无论什么人,只要到了这里,好像都立刻会变得有点神秘,有点古怪。
    陆小凤眨了眨眼,也故意装出像是很神秘的腔调,压低声音道:“我也有个希望。”
    花满楼忍不住问道:“什么希望?”
    陆小凤道:“我只希望他们今天晚上请我们吃的不是人肉包子,喝的不是迷魂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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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盛宴
    (一)
    盛宴。宴席就摆在大金鹏王刚才接见的花厅里,酒菜丰富而精致。
    酒是真酒,真正上好的陈年花雕。
    陆小凤举杯一饮而尽,忽然叹息着道:“这虽然也是好酒,但比起刚才的波斯葡萄酒来,就差得远了。”
    大金鹏王大笑,道:“那种酒只宜在花前月下,浅斟慢饮,你阁下这样子喝法,就未免有些辜负了它。”
    花满楼微笑道:“他根本不是在喝酒,是在倒酒,根本连酒是什么味道,都没有感觉出来,好酒拿给他喝,实在是糟塌了。”
    大金鹏王又大笑,道:“看来你倒真不愧是他的知己。”
    这主人今天晚上非但兴致很高,而且又换了件用金线绣着团龙的锦袍,看来已真的有点像是国王在用盛宴款待他出征前的大将。
    丹凤公主也显得比平时更娇艳,更美丽。
    她亲自为陆小凤斟满了空杯,嫣然道:“我倒觉得就要像这样子喝酒才有男子汉的气概,那些喝起酒来像喝毒药一样的男人,绝没有一个女孩子会看上眼的!”
    大金鹏王忽然板起了脸,道:“女孩子难道都喜欢酒鬼?”
    丹凤公主眼珠子转了转,道:“喝酒当然也有点坏处。”
    大金鹏王道:“只有一点坏处?”
    丹凤公主点点头,道:“一个人酒若是喝得太多,等到年纪大了,腿有了毛病,不能再喝酒时,看见别人喝酒就会生气,一个人常常生气总不是好事。”
    大金鹏王还想板着脸,却已忍不住失笑道:“说老实话,我年轻时喝酒也是用倒的,我保证绝不会比你倒得慢。”
    聪明的主人都知道,用笑来款待客人,远比用丰盛的酒菜更令人感激。
    所以懂得感激的客人就该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主人觉得自己笑得值得。
    陆小凤又倒了一杯酒下去,忽然道:“我准备明天一早就去找西门吹雪。”
    大金鹏王抚掌道:“好极了。”
    陆小凤道:“这人是个怪物,一定要我自己去才找得出来,朱停就不必了。”
    他从身上找出张又脏又皱的纸,铺开,用筷子蘸了蘸酱油,在纸上划了个龙飞凤舞的“凤”字,然后就交给丹凤公主,道:“你随便找个人带着这张纸去见他,他就会跟那个人来的。”
    丹凤公主迟疑着,道:“我听说你们已经有很久不说话了。”
    陆小凤道:“我并没有想到跟他说话,只不过要他来而已,那完全是两回事。”
    丹凤公主瞪着眼,道:“他不跟你说话,可是一看见你的花押,他就肯跟一个陌生人到陌生的地方来?”
    陆小凤道:“绝无问题。”
    丹凤公主失笑道:“看来这位朱先生倒也可以算是个怪人。”
    陆小凤道:“岂止是个怪物,简直是个混蛋。”
    丹凤公主折起了这张纸,竟赫然是张五千两的银票。
    她忍不住道:“这张银票还能不能兑现?”
    陆小凤道:“你认为这是偷来的?”
    丹凤公主的脸红了红,道:“我只不过觉得,你们本来既然是好朋友,你用这种法子去请他,他会不会觉得你看不起他?会不会生气?”
    陆小凤道:“他不会。”
    他笑了笑,接着道:“这个人唯一的好处,就是无论你给他多少钱,他都绝不会生气。”
    丹凤公主嫣然道:“这只因为他并不是个伪君子,你也不是。”
    ×××
    你明明知道你的朋友在饿着肚子时,却偏偏要恭维他是个可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是条宁可饿死也不求人的硬汉。
    你明明知道你的朋友要你寄钱给他时,却只肯寄给他一封充满了安慰和鼓励的信,还告诉他自力更生是件多么高贵的事。
    假如你真的是这种人,那么我可以保证,你唯一的朋友就是你自己。
    上官丹凤不是这种人,她显然已明白了陆小凤的意思。
    除了有一张美丽的脸之外,她居然还有一颗能了解别人、体谅别人的心——这两样东西本来是很难在同一个女孩子身上找到的。
    只有最聪明的女人才知道,体谅和了解,永远比最动人的容貌还能令男人动心。
    ×××
    陆小凤忽然发现自己竟好像愈来愈喜欢这女孩子了,直到现在为止,他心里居然还在想着她。
    现在夜已很深,屋子里没有点灯,春风轻轻地从窗外吹进来,送来了满屋花香。
    陆小凤一个人躺在床上,眼睛还睁得很大。如此深夜,他为什么还不睡?莫非他还在等人?
    他等的当然不会是花满楼,花满楼刚刚才跟他分手没多久。
    夜更静,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露珠往花瓣上滴落的声音,所以他听见了走廊上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但他的心却忽然跳得很快了,这时脚步声已停在他门外。
    门没有闩,一个人轻轻地推开门,走进来,又轻轻地将门掩起。
    屋子里暗得很,连这个人的身材是高是矮都分辨不清。
    但陆小凤却没有问她是什么人,好像早已知道她是什么人。
    脚步声更轻,更慢,慢慢地走到他的床头,慢慢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摸着他的脸。
    她的手冰冷而柔软,还带着种鲜花的芬芳。
    她摸到了陆小凤的胡子,才证实了躺在床上的这个人确实是陆小凤。
    陆小凤刚听见衣服落在地上的声音,就已感觉到一个赤裸的身子钻进了他的被窝。
    她的身子本来也是冰凉而柔软的,但忽然间就变得发烫起来,而且还在发着抖,就像是跳动的火焰一样,刺激得陆小凤连咽喉都似被堵塞住。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喃喃说道:“我警告过你,我是禁不起诱惑的,你为什么还是要来?”
    她没有说话,她身子抖得更厉害。
    他忍不住翻过身,紧紧拥抱着她,她缎子般光滑的皮肤上,立刻被刺激得起了粒粒麻点,好像是春水被吹起了一阵阵漩涡。
    她的胸膛已紧紧贴住他的胸膛,她的胸膛就像是鸽子般娇嫩而柔软。
    陆小凤忽然推开了她,失声道:“你不是……你是什么人?”
    她还是不肯开口,身子却已缩成一团。
    陆小凤伸出手,刚碰到她的胸膛,又像是触了电般缩回去,道:“你是小表姐!”
    她终于不能不承认了,吃吃地笑了起来,道:“我知道你是小表弟。”
    陆小凤就像是突然中了箭般,突然从床上跳起来,道:“你来干什么?”
    上官雪儿道:“我为什么不能来,你刚才以为我是谁?”
    听她的声音,她好像已生气了。
    一个女孩子最不能忍受的事,也许就是一个男人在跟她亲热时,却将她当作了别人。
    陆小凤的嘴并不笨,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官雪儿冷笑了一声,又道:“她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你说?”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因为我跟你一比,简直就像个老头子。”
    上官雪儿道:“我到这里,为的就是要证明给你看,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要你相信我不是在说谎,你难道以为我喜欢你?告诉你,少自我陶醉!”
    她的声音愈说愈大,愈说愈气,已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陆小凤的心又软了,刚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刚想说两句安慰她的话……
    忽然间,房门又被推开,黑暗的房子立刻亮了起来。
    一个人手里举着灯,站在门口,穿着件雪白的袍子,脸色却比她的白袍子还苍白。
    上官丹凤!
    陆小凤几乎忍不住要钻到床底下去,他实在受不了她看着他时的那种眼色。
    雪儿脸上的表情,也好像一个正在厨房里偷冰糖吃,恰巧被人撞见了的孩子。
    可是她立刻又挺起了胸,赤裸裸地站起来,歪着嘴向陆小凤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要来,我本来可以早点走的。”
    上官丹凤看着她,连嘴唇都已气得发抖,想说话,却又说不出。
    雪儿也已披上了长袍,昂着头,从她面前走过,忽又歪着嘴对她笑了笑,道:“其实你也用不着生气,男人本来就全都是这样子的。”
    上官丹凤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她全身都似僵硬。雪儿的脚步声终于已渐渐远去。
    上官丹凤还是站在那里,瞪着陆小凤,美丽的眼睛似已有了泪光,喃喃道:“这样也好,我总算看清了你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她跺一跺脚,扭头就走。
    可是陆小凤已赶过去,拉住了她。
    上官丹凤咬着嘴唇,道:“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也不必说什么的,因为你应该明白,我本是在等你。”
    上官丹凤垂下头,听着,过了很久,也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本来是想来的。”
    陆小凤道:“现在呢?”
    上官丹凤道:“现在……现在我却要走了。”
    她忽又抬起头,凝视着陆小凤,眼睛里带着种又复杂,又矛盾的表情,也不知是在埋怨,还是在惋惜。
    陆小凤苦笑道:“你真的相信我会跟雪儿……”
    上官丹凤用指尖轻轻掩住了他的嘴,柔声道:“我知道你不会,可是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我已不能留在这里。”
    无论谁看见这种煞风景的事,都绝不会再对别的事有兴趣了。
    陆小凤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已放开手。
    上官丹凤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亲,轻轻说道:“你也应该知道我本来并不想走的。”
    陆小凤忽然笑了,微笑着道:“现在你最好还是快点走,否则我说不定会……”
    上官丹凤不等他的话说完,已从他怀抱中溜了出去,忽又回眸一笑,道:“我警告你,那小丫头可真是个小妖精,你下次看见她时也最好快点走,我吃醋的时候会咬人的。”
    ×××
    夜更深,更静,天地间充满了宁静与和平。人的心呢?
    (二)
    上午。青石板的街道已刚刚被太阳晒得发烫,两旁的店铺还有几家未曾开门。
    大城里的人,又有几个还能习惯那种“日出而作”的生活?陆小凤和花满楼正站在发烫的青石板上。
    丹凤公主用缀满鲜花的马车,一直将他们送到这里才回头的。
    “我们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
    “我知道,我等你。”
    我等你——有她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在等你,你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花满楼忽然笑着道:“我看你只怕迟早总免不了要被她咬一口的了。”
    陆小凤瞪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道:“这个人的耳朵简直比兔子还要灵呢,下次我倒要提防着他些。”
    花满楼微笑着道:“她说的那小妖精,也就是上官飞燕的妹妹?”
    陆小凤苦笑道:“像她那样的小妖怪,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很难找出第二个。”
    花满楼沉吟着,终于忍不住问道:“她有没有找到她姐姐?”
    陆小凤道:“好像还没有——我刚才应该问问上官丹凤的,她也许会知道你那只燕子飞到哪里去了?”
    花满楼又笑了笑,道:“你不问也好,问了说不定也要被她咬一口。”
    陆小凤道:“我虽然没有问,但雪儿却已应该问过。”
    花满楼道:“看样子她也没有问出来!”
    他虽然在微笑,但脸上却又掩不住露出了忧虑之色。
    陆小凤沉思着,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上官飞燕有多大年纪?”
    花满楼道:“她说过,她是属羊的,今年才十八。”
    陆小凤用指尖抹着他的胡子,喃喃道:“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会不会有一个二十岁的妹妹?”
    花满楼笑道:“这就得看情形了。”
    陆小凤怔了怔,道:“看情形?”
    花满楼道:“若连你这样聪明的人,都会问出这么笨的话来,十八岁的女孩子为什么不会有二十岁的妹妹?二十岁的妹妹说不定还会生出八十岁的儿子来!”
    陆小凤也笑了,忽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道:“十八岁的姐姐显然绝不会有二十岁的妹妹,上官飞燕也就绝不会有意外。”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道:“雪儿说不定根本就知道她姐姐在哪里,却故意用那些话来唬我,现在我才知道,她说的话连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花满楼又笑了笑,仿佛已不愿再讨论这件事,他忽然改变话题,问道:“你不是说你要到这里来找人?”
    陆小凤点点头。
    花满楼道:“西门吹雪好像并不是住在这里的!”
    陆小凤道:“他本来就不在这里,我找的是别人!”
    花满楼道:“你找谁?”
    陆小凤道:“你很少在外面走动,也许还不知道江湖中有两个很奇怪的老头子,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来所有奇奇怪怪的事,他都知道一点;另一个的本事更大,无论你提出多奇怪困难的问题,他都有法子替你解决。”
    花满楼道:“你说的是大通和大智?”
    陆小凤道:“你也知道他们?”
    花满楼淡淡道:“我虽然是个瞎子,却一点也不聋。”
    陆小凤苦笑道:“有时我倒真希望你还是聋一点的好。”
    这时他们已走到阴凉的屋檐下,对面正有一个和尚垂着头,规规矩矩地走过来。
    这和尚长得倒也是方面大耳,很有福相,身上所穿的却又破又脏,脚上一双草鞋更已几乎烂通了底。
    陆小凤看见了这和尚,立刻迎上去,笑道:“老实和尚,你好!”
    老实和尚抬头看见了他,也笑了,道:“你最近有没有变得老实些?”
    陆小凤笑道:“等你不老实的时候,我就会老实了。”
    老实和尚遇着了他,好像只有苦笑。
    陆小凤又道:“看样子你今天好像特别开心,莫非有什么喜事?”
    老实和尚苦笑道:“老实和尚怎么会有喜事?像你这样不老实的小伙子才会有喜事。”
    陆小凤道:“但今天却好像是例外。”
    老实和尚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道:“今天的确是例外。”
    看他的表情,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不愿陆小凤再问下去。
    只可惜陆小凤偏偏有点不识相,还是在问道:“为什么?”
    老实和尚苦着脸,讷讷道:“因为……因为我刚做过一件不太老实的事。”
    他本来不想说的,却又不能不说,因为他是个老实和尚。
    所以陆小凤更觉得奇怪,更要问下去:“你也会做不老实的事?”
    老实和尚道:“这还是我平生第一次。”
    陆小凤觉得更有趣了,压低声音,道:“你做了什么事?”
    老实和尚的脸似已有点发红,嗫嚅着道:“我刚去找过欧阳。”
    陆小凤道:“欧阳是什么人?”
    老实和尚看着他,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竟好像有点沾沾自喜的样子,又好像对陆小凤的无知很同情,摇着头道:“你怎么连欧阳都不知道?”
    陆小凤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老实和尚悄悄道:“因为欧阳就是欧阳情。”
    陆小凤道:“欧阳情又是何许人也?”
    老实和尚的脸更红,结结巴巴地说道:“她是个……是个很出名的……妓女。”
    他好像已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才总算说出了最后这两字。
    陆小凤几乎忍不住要跳了起来,他做梦也想不到这老实和尚也会去找妓女。
    可是他心里虽然觉得又惊奇,又好笑,脸上却偏偏不动声色,反而淡淡道:“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这种事本来就很平常的。”
    老实和尚反而吃了一惊,忍不住道:“这种事还很平常?”
    陆小凤正色道:“和尚既没有老婆,也没有小老婆,一个身强力壮的人,若连妓女都不能找,你叫他们怎么办?难道去找尼姑?”
    老实和尚已听得怔住。
    陆小凤接着道:“何况,高僧和名妓不但是妙对,而且本来就有种很密切的关系。”
    老实和尚忍不住问道:“什么关系?”
    陆小凤道:“高僧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名妓却是做一天钟,撞一天和尚……这种关系难道还不够密切么?”话还没有说完,他自己忍不住笑得弯了腰。
    老实和尚却已气得发了呆,呆呆地怔了半天,才叹息着,喃喃道:“我佛慈悲,为什么叫我昨晚上遇见孙老爷,今天早上又遇见陆小凤?”
    陆小凤忽然不笑了,急急问道:“你看见了孙老爷?他在哪里?我正要找他。”
    老实和尚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嘴里还是念念有词,道:“阿弥陀佛,看来坏事真是万万做不得的,我真该死,菩萨应该罚我爬回去。”
    他念着念着,忽然伏在地上,竟真的一路爬着走了。
    陆小凤也只有看着他苦笑,全没有半点别的法子。
    花满楼忍不住走过来,问道:“他真的在爬?”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个人若说要爬十里,就绝不会只爬九里半的,因为他是个老实和尚。”
    花满楼笑道:“看来他不但是个老实和尚,还是个疯和尚。”
    陆小凤道:“但他却是在装疯,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花满楼道:“孙老爷又是何许人也?”
    提起孙老爷,陆小凤的兴致又高了,道:“这孙老爷的全名应该是龟孙子大老爷。”
    花满楼失笑道:“他怎么会起这么样个好名字?”
    陆小凤道:“因为他自己常说他自己没钱的时候虽然是龟孙子,但有钱的时候就是大老爷了,他又恰巧姓孙,所以别人就索性叫他孙老爷。”
    花满楼笑道:“你认得的怪物倒真不少。”
    陆小凤道:“幸好十个怪物,倒有九个都不太讨厌,这孙老爷尤其不讨厌。”
    花满楼道:“你要找的究竟是大通大智,还是他?”
    陆小凤道:“大通大智本是两个怪物,从来也没有人见过他们,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除了孙老爷外,谁也找不到他们!”
    花满楼道:“想不到这孙老爷的本事倒不小。”
    陆小凤道:“这个人从小就吃喝嫖赌,浪荡逍遥,平生没做过一件正经事,也没有别的本事,就凭这一样本事,已经足够他逍遥半生了。”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无论谁要找大通大智,都得把他从各种地方赎出来。”
    花满楼道:“赎出来?为什么要赎出来?”
    陆小凤道:“这个人花起钱来比谁都凶,所以他大老爷总是做不了三天,就要变成龟孙子,等到没钱付账时,他就把自己押在那里,等着别人去赎,这样的日子他居然一过就是十年,我想不佩服他都不行。”
    花满楼笑道:“看来这个人不但有本事,而且还很有福气。”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若要是没福气的人过他这种日子,不出半年准会发疯。”
    花满楼道:“现在你准备到哪里去赎他?”
    陆小凤道:“我当然要先去找欧阳。”
    花满楼道:“欧阳?”
    陆小凤笑了,悠然道:“连欧阳你都不知道?欧阳就是……”
    ×××
    欧阳情。怡情院里的花牌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她。
    据说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对什么人都一样,不管你是和尚也好,是秃子也好,只要你有钱,她就会把你当作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干她这行的,只要有这一样本事,就已足够了。
    何况她长得又的确不丑,白生生的脸,乌油油的头发,笑起来脸上一边一个酒窝,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你,让你觉得无论花多少银子在她身上,都一点也不冤枉。
    现在她正笑眯眯地看着陆小凤,看着陆小凤的小胡子,就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英俊的男人,这么漂亮的胡子。
    陆小凤却被她看得有点飘飘然了,口袋里的银票,也好像已长出翅膀要往外飞。
    欧阳情笑得更甜,道:“你以前好像从没有到这里来过?”
    陆小凤道:“从来也没有。”
    欧阳情道:“你一来就找我?”
    陆小凤道:“我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欧阳情垂下了头,轻轻道:“这么样说来,难道我们真的有缘?”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假!”
    欧阳情眼波流动,道:“可是,你又怎么会知道有我这么样一个人的?”
    陆小凤道:“有个神仙今天早上在梦里告诉我,说我们八百年前就有缘了。”
    欧阳情惊笑道:“真有这回事?”
    陆小凤说道:“连半点都不假,那神仙是个和尚,看样子就很老实,他还说连他自己都来找过你呢!”
    欧阳情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嫣然道:“昨天晚上倒真有个和尚来过,我到床上睡觉时,他就在这里坐着看了我一夜,我还以为他有什么毛病,却想不到他竟是神仙。”
    她忽然走过来,坐到陆小凤腿上,轻抚着陆小凤的小胡子,咬着嘴唇笑道:“只不过这一点你可千万不能学他。”
    陆小凤道:“我不是神仙。”
    欧阳情附在他耳旁,轻咬着他的耳朵,吃吃地笑道:“其实做神仙也没什么好处,只要你这朋友出去,我就可以让你觉得比神仙还快活。”
    花满楼一直微笑着,静静地坐在较远一个角落里,他好像已不愿让这出戏再演下去,忽然道:“我们是来找孙老爷的,你一定知道孙老爷在哪里?”
    欧阳情道:“孙老爷,听说他还在隔壁的潇湘院,等着人去赎他,你一出去就可以找到潇湘院的了。”她希望花满楼快走。
    但是陆小凤却先推开她站了起来。
    欧阳情皱起眉,道:“你也要去?”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去,只可惜非去不可。”
    欧阳情道:“你要去赎他?”
    陆小凤道:“不是去赎他,是陪着他一起等人来赎。”
    他苦笑拍了拍腰袋,又道:“老实说,现在我们身上剩下的钱,连买块大饼都不够。”
    欧阳情虽然还在笑,但却已经变成另一种笑了,一种让你一看见就再也坐不住的假笑。陆小凤却好像看不出,忽又笑道:“但我们既然有缘,我又怎么能走?我看不如还是让他……”
    欧阳情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们既然有缘,将来应该还是会在一起的,现在你还是去找他吧,我……我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我肚子疼。”
    ×××
    陆小凤走过来,迎着从东面吹过来的春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微笑着道:“你若要摆脱一个女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自己说肚子疼,一个出来玩玩的男人,至少应该懂得三种法子能让女人肚子疼。”
    花满楼淡淡道:“我一向知道你的办法很多,但直到今天才知道你完全不是个君子。”
    陆小凤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你明明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当面揭穿她?”
    陆小凤道:“因为我不喜欢虚情假意的人。”
    花满楼道:“可是她不能不虚情假意,她要活下去,假如她对每个人都有真情,在这种地方怎么能活得下去?”他微笑着,接着道,“你够义气,够朋友,甚至已可算是个侠客,但你却有个最大的毛病。”
    陆小凤只有听着。
    花满楼道:“这世上有很多人虽然很可恶,很可耻,但他们做的事,有的也是被逼不得已的,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从来没有替他们想过。”
    陆小凤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有时我的确不喜欢跟你在一起。”
    花满楼道:“哦?”
    陆小凤道:“因为我总觉得我这人还不错,可是跟你一比,我简直就好像是个混蛋了。”
    花满楼微笑道:“一个人若知道自己是混蛋,那么他总算还有药救。”
    ×××
    “我是个混蛋,一等一的大混蛋,空前绝后的大混蛋,像我这样的混蛋,一百万个人里,都找不出一个。”他们一走进潇湘院,就听见有人在楼上大叫大喊。
    花满楼道:“孙老爷?”
    陆小凤笑道:“一点也不错,自己知道自己是混蛋的人并不多。”
    花满楼笑道:“所以他还有药救。”
    陆小凤道:“现在我只希望他还不太醉,还能站得起来。”
    ×××
    孙老爷虽然已站不起来,幸好还能坐起来。
    现在他就直挺挺地坐在陆小凤刚雇来的马车里,两眼发直,瞪着陆小凤,道:“你就算急着要去找那两个老怪物,至少也该先陪我喝杯酒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只奇怪,那些人明明知道你已囊空如洗,为什么还要给你酒喝?”
    孙老爷咧开嘴一笑,道:“因为他们知道迟早总有你这种冤大头会去赎我。”
    其实他自己的头绝不比任何人的小,没有看见过他的人,几乎很难想象他这么样一个又瘦又小的人,会长着这么样一个大脑袋。
    陆小凤道:“像你现在这样子,是不是还能马上找得到他们?”
    孙老爷傲然道:“当然,无论那两个怪物多古怪,我却偏偏正好是他们的克星——可是我们得先约法三章。”
    陆小凤道:“你说。”
    孙老爷道:“一个问题五十两,要十足十的银元宝,我进去找时,你们只能等在外面,有话要问时,也只能在外面问。”
    陆小凤苦笑道:“我实在不懂,他们为什么从来也不愿见人?”
    孙老爷又笑了,道:“因为他们觉得世上的人除了我之外,全都是面目可憎的大混蛋,却不知天下最大的一个混蛋就是我。”
    (三)
    山窟里阴森而黑暗,洞口很小,无论谁都只有爬着才能进去。孙老爷就是爬进去的。
    陆小凤和花满楼在外面已等了很久,陆小凤已等得很不耐烦。
    花满楼却微笑着道:“我知道你一定已等得着急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这里的风景多美,连风吹在身上都是舒服的,一个人能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岂非是福气?”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的风景好?”
    花满楼道:“我虽然看不见,却能领略得到,所以我觉得,只有那些虽然有眼睛却不肯看的人,才是真正的瞎子。”
    陆小凤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时,山窟里已传出孙老爷的声音,道:“可以开始了。”
    ×××
    第一块五十两重的银子抛进去,第一个问题是:“五十年前,世上是不是有个金鹏王朝?”
    过了片刻,山窟里就传出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金鹏王朝本在极南一个很小的国度里,他们的风俗奇特,同姓为婚,朝中当权的人,大多复姓上官,这王朝虽然古老而富庶,但五十年前已覆没,王族的后代,据说已流亡到中土来。”
    陆小凤吐出口气,仿佛对这答复很满意,于是又抛了锭银子进去,开始问第二个问题:“除了王族的后代外,当时朝中的大臣,还有没有别人逃出来的?”
    “据说还有四个人,受命保护他们的王子东来,其中一人也是王族,叫上官谨,还有三人是大将军平独鹤、司空上官木和内库总管严立本。”
    这问题还有点补充:“这王朝所行的官制,和我们汉唐时相差无几。”
    第三个问题是:“他们后来的下落如何?”
    “到了中土后,他们想必就隐姓埋名,因为新的王朝成立后,曾经派遣过刺客到中土来追杀,却无结果,当时的王子如今若是还活着,也已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陆小凤沉吟了很久才问出第四个问题:“若有件极困难的事定要西门吹雪出手,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他?”
    这次山窟里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了四个字的回答:“没有法子。”
    ×××
    城里“上林春”的竹叶青和腊牛肉、五梅鸽子、鱼羊双鲜,都是远近驰名的,所以他们现在正在上林春。
    陆小凤是个很讲究吃,也很懂得吃的人。
    “没有法子,这算是什么回答?”陆小凤喝了杯竹叶青,苦笑道,“这一桌子酒菜最多也只有五两银子,这见鬼的回答却要五十两。”
    花满楼淡淡地微笑着,道:“他说没有法子,难道就真的没有法子?”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既有钱,又有名,而且还是个彻底的自由汉,从来也不管别人的闲事,再加上六亲不认,眼高于顶,你对这个人能有什么法子?”
    花满楼道:“但有时他却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奔波三千里去复仇。”
    陆小凤道:“那是他自己高兴,他若不高兴,天王老子也说不动他。”
    花满楼微笑道:“无论如何,我们这次总算没有空跑一趟,我们总算已知道,大金鹏王说的那些事,并不是空中楼阁。”
    陆小凤道:“就因为他说的不假,所以这件事我们更非管不可,就因为我们要管这件事,所以更少不了西门吹雪。”
    花满楼道:“他的剑法真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陆小凤道:“也许比传说中还可怕,从他十五岁时第一次出手,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能在他剑下全身而退的。”
    花满楼道:“这件事为什么一定非他不可?”
    陆小凤道:“因为我们要对付的既不是普通人,也不是一个人。”
    他又倒了杯酒下去,接着道:“独孤一鹤若真是青衣楼的大老板,他手下就至少有五六个很难对付的人,何况,峨嵋派本身就已高手如云!”
    花满楼道:“我也听说过峨嵋七剑,三英四秀,都是当今武林中,后起一代剑客中的佼佼者。”
    陆小凤道:“阎铁珊‘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却比他们七个人加起来还难对付,这个人年纪不大,辈分却极高,据说连关中大侠山西雁,都得叫他一声师叔的。”
    花满楼道:“这种人怎么肯在严立本手下做事?”
    陆小凤道:“因为他昔年在祁连山被人暗算重伤,严立本曾经救过他的命。”
    花满楼道:“霍休常年踪影不见,他那庞大的财产,当然也有极可靠的人照顾,那些人当然也不是好对付的。”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
    花满楼道:“所以我们非把西门吹雪找出来不可。”
    陆小凤道:“完全说对了。”
    花满楼沉吟着,道:“我们能不能用激将法,激他出来和这些高手一较高低?”
    陆小凤道:“不能。”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这人非但软硬不吃,而且聪明绝顶就跟我一样。”
    他笑了笑,接着道:“若有人对我用激将法,也是连半点用都没有的。”
    花满楼又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我有个法子,倒也可以去试一试。”
    陆小凤道:“什么法子?”
    这个法子花满楼还没有说出来,就忽然听见门口发生一阵骚动,一阵惊呼。
    一个人踉踉跄跄地从门外冲进来,一个血人。
    ×××
    四月的春阳过了,正午已偏西,斜阳从门外照进来,照在这个人身上,照得他满身的鲜血都发出了红光,红得令人连骨髓都已冷透。
    血是从十七八个地方同时流出来,头顶上、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嘴里、咽喉上、胸膛上、手腕上、膝盖上、双肩上,都在流着血。
    就连陆小凤都从未看见过一个人身上有这么多伤口,这简直令人连想都不敢想。
    这人也看见了他,突然冲过来,冲到他前面,用一双已被鲜血染红了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肩,喉咙里“咯咯”地响,像是想说什么。
    可是他连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他的咽喉已被割断了一半,但他却还活着。
    这是奇迹?还是因为他在临死前还想看陆小凤一面,还想告诉陆小凤一句话?
    陆小凤看着他狰狞扭曲的脸,突然失声而呼:“萧秋雨!”
    萧秋雨喉咙里仍在不停地“咯咯”直响,流着血的眼睛里,充满了焦急、恐惧、愤怒、仇恨。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萧秋雨点点头,突然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惨呼,就像是一匹孤独、饥饿、受了伤的狼,垂死前在冰天雪地中所发出的那种惨呼一样。
    然后他的人突然一阵抽搐,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鞭子,重重地抽在他身上。
    他想告诉陆小凤的,显然是件极可怕的秘密,可是他永远说不出来了。
    他倒下去时,四肢已因痛苦绞成了一团,鲜红的血,已渐渐变成紫黑色。
    陆小凤跺了跺脚,振起双臂,高大的身子就像是飞鹏一样,掠过了四五张桌子,从人们的头顶上飞出,掠到门外。
    青石板铺成的长街上,也留着一串鲜血,从街心到门口。
    “刚才有辆马车急驰而过,那个人就是从马车上被推下来的。”
    “是辆什么样的马车?”
    “黑马车,赶车的好像是条青衣汉子。”
    “从哪边去的?”
    “西边。”
    陆小凤什么也不说,迎着斜阳追出去,奔过长街,突然又听见左边的那条街上传来一阵惊呼,一阵骚动。
    一辆漆黑的马车,刚闯入一家药铺,撞倒了四五个人,撞翻了两张桌子。
    现在马已倒了下去,嘴角还在喷着浓浓的白沫子。
    赶车的人也已倒了下去,嘴角流的却是血,紫黑色的血,一滴滴落在他的衣襟上。
    青布衣裳,他的脸也已扭曲变形,忽然间,淡黄的脸已变成死黑色。
    陆小凤一把拉开了车门,车厢里的座位上,竟赫然摆着一对银钩。
    银钩上系着条黄麻布,就像是死人的招魂幡,上面的字也是用鲜血写出来的:“以血还血!”
    “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
    银钩在闪闪地发着光。
    花满楼轻抚着钩锋,缓缓道:“你说这就是勾魂手用的钩?”
    陆小凤点点头。
    花满楼道:“勾魂手就是死在萧秋雨手上的?”
    陆小凤长长叹息,道:“以血还血!”
    花满楼道:“但另外一句话,却显然是警告我们不要多管闲事的。”
    陆小凤冷笑道:“青衣楼的消息倒真快,但却看错人了。”
    花满楼也叹了口气,道:“他们的确看错了人,青衣楼本不该做出这种笨事的,难道他们真的认为这样子就能吓倒你?”
    陆小凤道:“这样做只对一个人有好处。”
    花满楼道:“对谁?”
    陆小凤道:“大金鹏王!”
    ×××
    这世上有种人天生就是宁折不弯的牛脾气,你愈是吓唬他,要他不要管一件事,他愈是非管不可的。
    陆小凤就是这种人。
    现在你就算用一百八十把大刀架在他脖子上,这件事他也管定了。
    他紧紧握着银钩,忽然道:“走,我们这就去找西门吹雪,现在我也想出了一种法子对付他。”
    花满楼道:“什么法子?”
    陆小凤道:“这次他若一定不肯出手,我就放火烧了他的万梅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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