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大盗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9章田路
    (一)
    孟伟睡觉一向很警醒。一个被江湖好汉称作“三头蛇”的人,睡觉必须警醒,否则他就算有三十个头,也早已被砍了下来。可是他今天晚上醒来时,已有一个人站在他床头,用一双发亮的眼睛看着他,夜色还很深,屋子里没有燃灯,他看不清这个人的脸。
    他只觉得掌心已沁出冷汗。这个人没有动,他也不动,鼻子里故意发出鼾声,突然出手,想去抽枕下的刀。可是这个人的动作更快,他的手一动,这个人已按住了他的肩。他从未遇到这么样一双坚强有力的手,这双手若是扼住他咽喉,一眨眼间他的呼吸就会停顿。
    事实上,现在他呼吸就已几乎停顿,嗄声道:“你要什么?”
    这人回答得很简单:“要钱。”
    孟伟立刻问:“要多少?”
    “十万两!”这人的胃口不小,“你若拿不出十万两,我就要你的命!”
    孟伟毫不迟疑:“我拿得出。”
    这人道:“我现在就要!”
    孟伟道:“我现在就给!”
    这人忽然笑了:“想不到孟班头竟是个这么样大方的人。”他笑的时候,声音也已改变。这声音很熟。
    孟伟失声道:“你是陆小凤?”
    这人点点头:“我是陆小凤。”
    孟伟长长吐出口气,忍不住埋怨:“这玩笑实在有趣,却几乎吓掉了我半条命!”
    陆小凤笑声中带着歉意:“我本来也不想开玩笑的,可是今天我的心情特别好!”
    孟伟的眼睛立刻亮了,抢着问道:“你已抓住了绣花大盗?”
    陆小凤并不否认,却反问道:“你们的金老总呢?”
    孟伟道:“他已回了羊城!”
    陆小凤道:“他中的毒不妨事了?”
    孟伟道:“多亏你及时把他送到施大夫那里去,施经墨真不愧是个名医。”
    陆小凤道:“我身边带着要犯,行动必须小心,所以只有晚上来找你,我不能让她的手下知道我的行踪!”
    孟伟道:“我明白。”他心里在暗暗庆幸,没有让小红留在这里过夜。他从不留女人在这里过夜,他从不相信任何女人。这是种好习惯,他决定要继续保持——陆小凤若是发觉有小红那样的名妓睡在他床上,若是被金老总知道,总不是件好事。
    陆小凤沉吟着,又道:“你现在能不能用飞鸽传书通知羊城的人,叫你们的金老总明天晚上子时,在蛇王以前住的那小楼上等我?”
    孟伟道:“当然能。”他立刻跳起来,套起鞋子,“我后面的院子里,就有信鸽。”
    陆小凤道:“你这里也有笔墨?”
    孟伟道:“有。”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不先写好书信再出去?”
    孟伟点点头,用火折子燃起了灯,磨墨,写信:“陆爷已得手,请金老总明夜子时,在蛇王老窝等候。”对一个从小在六扇门里混饭吃的人来说,他的字写得已算不错,文笔也还算通顺。
    陆小凤微笑着,在旁边看着,忽然道:“你为什么不用小篆写?也免得书信万一落入别人手里,走漏消息!”
    孟伟笑道:“我是老粗,连大篆都转不出来,何况小篆?可是你尽管放心,这种信鸽都是金老总以前亲手训练出来的,路上绝不会出错。”
    陆小凤道:“他能不能及时收到这封信?”
    孟伟道:“一定能。”他将信笺卷起,塞入了一个制作很精巧的小竹筒,竹筒上还烙着火印。
    陆小凤道:“你现在就去放信鸽?”
    孟伟道:“我这就去。”他披上衣服,匆匆走了出去,过了半晌,屋脊上就响起一阵信鸽扑翅的声音。
    陆小凤一直在屋里等着,等他回来了,才抱拳告辞:“我现在也立刻赶到羊城去!”
    孟伟迟疑着,终于忍不住问道:“我刚才出去看过,外面好像没有人?”
    陆小凤道:“是没有人。”
    孟伟勉强笑道:“那个公孙大娘呢?”
    陆小凤笑了笑,道:“你若是押解她的人,你会不会带着她满街走?”
    孟伟摇摇头,道:“你是用什么法子押解她的?”
    陆小凤淡淡笑道:“法不能传六耳,等我把她押到地头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孟伟也笑了,道:“陆爷真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我早就说过,陆爷若是也改行吃我们这行饭,一定是六扇门里的第一把好手!”
    陆小凤却叹道:“只可惜我自己知道我随便怎么样,也比不上你们那位金老总!”
    孟伟道:“但公孙大娘却是陆爷你抓到的!”
    陆小凤苦笑:“他叫我去替他拼命,自己却躺在床上享福,就凭这一点,他已比我厉害多了!”
    (二)
    小楼上的陈设还是原来的样子,只不过躺椅上的人换了一个而已。金九龄正躺在那里,闭目养神。他的脸色看来很不错,心情也很好,晚上那顿丰富而精致的酒菜,还留在他胃里,明园麦大师傅的手艺,总是能令他十分满意。何况,现在巨盗已将归案,从今以后,他又可以好好地享几年福了。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不错,居然能请到陆小凤这样的好帮手。
    陆小凤虽然还没有来,他却一点也不担心,他相信陆小凤绝不会出错。桌上摆着一杯波斯来的葡萄酒,他端起夜光杯,慢慢地啜了一口,享受着美酒的滋味。他实在是个很懂得享受、也很会享受的人。这种人世上并不多。陆小凤有时虽然也很会享受,只可惜却是天生的劳碌命,总喜欢多管闲事。
    金九龄已决定,这件案子结束后,他绝不伸手再管六扇门里的事。
    就在这时,他听到屋脊上轻轻一响,响声并不大,就像是有狸猫蹿上了屋脊。他脸上立刻露出了微笑。他知道这一定是陆小凤来了,而且身上一定背着很重的东西,陆小凤行动时,本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来。
    金九龄刚放下酒杯,已听见陆小凤在窗外叹息着道:“我提着这么重的箱子,辛辛苦苦地赶了一夜路,你却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喝酒,看来你这人真是天生的好命!”
    窗子已开了,是金九龄从里面打开的。陆小凤的人还没有进来,就已先送了个很大的藤箱进来。
    金九龄微笑道:“我也并不是天生的好命,我的运气好,只不过因为我有陆小凤这种朋友。”
    这句话说完,陆小凤已到了他面前,板着脸道:“你的运气实在比我好,你交对了朋友,我却交错了。”
    金九龄笑道:“这趟差事的确不容易,我就知道你火气一定会很大的,所以早就替你准备了一樽波斯葡萄酒,压压你的火气!”金樽已在桌上,酒已斟在杯中,金九龄双手奉上,又笑道,“这是我自己刚用冰镇过的,保证清凉解火。”
    陆小凤也不禁笑了,摇摇头道:“看来你伺候人倒真有一手,我若是个女人,也非被你迷死不可。”他举杯一饮而尽,提起藤箱放在桌上,“你猜箱子里是什么?”
    金九龄目光闪动,道:“是个会绣花的人?”
    陆小凤道:“不但会绣花,还会绣瞎子!”
    金九龄眼睛发出了光,挑起大拇指,道:“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果然了不起。”
    陆小凤苦笑道:“就为了喜欢听这句话,我这一辈子也不知上了多少当,奇怪的是,现在我偏偏还是喜欢听这句话!”
    金九龄大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拍人的马屁,总不会错的!”他大笑着,想去开箱子。
    陆小凤却拦住了他:“等一等。”
    金九龄奇怪:“还等什么?”
    陆小凤眨了眨眼,道:“你知不知道那绣花大盗究竟是谁?”
    金九龄道:“岂非就是公孙大娘?”
    陆小凤点点头,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公孙大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九龄道:“不知道!”
    陆小凤道:“你猜呢?”
    金九龄迟疑着:“是个老太婆?”
    陆小凤道:“再猜。”
    金九龄道:“就算不是老太婆,年纪也不会太小,因为年轻女人,做事绝不会有她那么老辣!”
    陆小凤道:“哦?”
    金九龄道:“我想她长得也不会太漂亮,漂亮的女人,是绝不情愿扮成个老太婆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别人都说你平时料事如神,这一次却是料事如猪。”
    金九龄道:“我猜错了?”
    陆小凤道:“错得厉害!”
    金九龄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小凤道:“是个可以将男人活活迷死的女人,尤其是你这种男人!”
    金九龄苦笑道:“我是哪种男人?”
    陆小凤道:“你是个色鬼,所以我只希望你看到她后,莫要被她迷住!”
    金九龄笑了:“色鬼也有很多种的,我至少还不是那种没见过女人的小色鬼。”他打开箱子,只看了一眼,已怔住。箱子里的女人实在太美,美得就像是一朵春睡中的海棠。她的年纪虽然已不能算很年轻,可是她的美丽却已够令人忘记她的年纪。
    金九龄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这趟差事并不能算太苦!”
    陆小凤冷笑,忽然问道:“花满楼呢?”
    金九龄道:“走了!”
    陆小凤皱眉道:“他为什么不等我?”
    金九龄道:“他急着要赶到紫金山去!”
    陆小凤道:“去干什么?”
    金九龄叹了口气,道:“白云城主已约好了西门吹雪,下个月初一在紫金山决斗!”
    陆小凤脸色变了。
    金九龄道:“知道这消息的人已有不少,这地方已有很多人赶到紫金山去,据我所知,还有人在他们身上下了很大的赌注,以三博一,赌叶孤城胜!”
    陆小凤道:“今天是几号?”
    金九龄道:“二十四!”
    陆小凤跳起来:“我现在就赶去,也许还来得及!”
    金九龄道:“可是公孙大娘……”
    陆小凤道:“现在我已交了差,她从头到脚都已是你的人了。”
    金九龄苦笑道:“你这是在引诱我。”
    陆小凤道:“我只希望你是个禁得住引诱的人!”
    金九龄道:“你放心。”
    陆小凤道:“我不放心。”
    金九龄笑道:“这女人是条毒蛇,我的胆子并不太大,至少我还得提防她咬我一口!”
    陆小凤道:“就因为她现在已不能咬人,所以我才不放心!”
    金九龄道:“毒蛇也有不咬人的时候?”
    陆小凤道:“我已逼着她吃了一大瓶她自己的独门迷药‘七日醉’,就算她能醒过来,至少还有两三天不能动。”
    金九龄在听着,“七日醉”这种迷药,他好像也听过。
    陆小凤道:“所以这两三天内,你随便对她怎么样,她都没法子反抗,可是你若真的对她怎么样了,你就惨了,我也惨了!”
    金九龄笑道:“你若不放心我,为什么不留下来?”
    陆小凤叹道:“因为我更不放心西门吹雪。”他似已准备穿窗而出,又停下来,道,“我还有件事要你替我做!”
    金九龄道:“请吩咐。”
    陆小凤道:“替我问出薛冰的下落来,我不会逼人的口供,你会!”
    金九龄承认:“就算她是个石头人,我也有法子要她开口的!”他忽然又道,“外面有匹马,是我骑来的!”江湖中人都知道金九龄是当世伯乐,最善相马,他骑的一定是好马。
    陆小凤大喜道:“你肯让我骑走?”
    金九龄点点头,微笑着道:“只不过,我也有点不放心!”
    陆小凤道:“有什么不放心?”
    金九龄道:“那是匹母马。”
    (三)
    陆小凤已走了,带着那樽波斯萄萄酒一起走的。下面传来蹄声马嘶,片刻间就已去远。那的确是匹快马。金九龄推开窗,往下面看了看,院子里有个人向他点了点头——陆小凤在马上。马蹄声已听不见了。金九龄才闭起窗户,走到桌前,将箱子里的女人衣袖卷起。
    春藕般的玉臂上,有一块铜钱般大的紫红胎记,形状就像是一朵云一样。
    金九龄仔细看了两眼,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喃喃道:“果然是公孙大娘!”
    他怎么知道公孙大娘臂上有这么样一块胎记的?女人的这种秘密,本该只有跟她最亲近的人才会知道。金九龄关起箱子,提起来,匆匆走下了楼。前门外已准备了一顶绿绒小轿,他提着藤箱,坐上小轿。抬轿的大汉正是羊城最得力的两名捕快,不等他吩咐,放腿急行。
    金九龄坐在轿子里,脸上露出满意之色,现在他的计划已完成了十分之九。
    轿子专走小巷,转过七八条巷子后,才上了正路,巷口停着辆黑漆马车。
    金九龄提着箱子下轿上车。车马急行,赶车的挥鞭打马,控制自如,竟是羊城名捕鲁少华。
    街上已看不见行人,每走过一条街口,两旁屋脊上都有人挥手示意:“附近没有可疑的夜行人,马车后也没有人跟踪。”
    车马又转过七八条街后,连在屋脊上守望的人都没有了。他们要去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
    西城角有条斜街,短而窄。这条街一共只有七家店铺,店门全都很古老破旧,其中有三家卖的是古董字画,却大半是赝品,还有两家是糊裱店、一家很小的刻印庄、一家油伞铺。
    这本就是条很冷落的街道,只有那些又穷又酸的老学究,才会光顾这些店铺。车马却在这条街停下来。金九龄一下车,鲁少华就又立刻赶着车走了。一个半聋半瞎的老头子,已打开了那家糊裱店的小门。金九龄提着藤箱,闪身而入。
    店铺里挂着些还没有裱好的低劣字画,金九龄掀起一张伪冒唐伯虎的赝品山水,将墙上一块砖头轻轻一掀,竟立刻现出了一道暗门。门后面是条很窄的密道,走过这条密道,再打开一道暗门,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个花木扶疏的小院子。
    院子虽不大,但一花一草,都经过刻意经营,看来别具匠心。花木深处,有三五间精舍,已有两个明眸善睐的垂髫小鬟,在阶前巧笑相迎。
    (四)
    公孙大娘终于醒了。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到了一间极精致的女子闺房,躺在一张极华美的床上。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比兰花更清雅的幽香,却不知香是从哪里来的。她静静地躺着,没有动。因为她根本不能动。小窗上日影偏斜,还未到黄昏,窗外有莺声啾啭,却听不见人声。
    公孙大娘忍不住呼唤:“这里有没有人?”
    没有人,没有响应。她呼唤的声音也不大,因为她根本还没有力气。
    公孙大娘咬着牙,恨恨道:“陆小凤你死到哪里了……总有一天,我会要你死在我手上的!”
    她只有躺在那里,等着,然后她的脸涨红——她急着要方便。可是她用尽力气,也不能动,再叫也没有人来。直到她实在没法子控制的时候,她只有方便在床上了。这实在是件要命的事。床已湿了,她却还是只有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她已气得忍不住要哭。
    “陆小凤,总有一天,我要叫你想死都死不了。”突然间,帐顶上一样东西掉下来,掉在她身上,竟是条蛇。公孙大娘平生最怕的就是蛇。她的脸已吓得发绿,却还是不能动,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这条蛇在她身上爬。她想叫,却已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
    眼见着这条蛇已快爬到她脸上,突然间人影一闪,一个人出现在床头,轻轻伸手一夹,夹着了这条蛇,摔出窗外。公孙大娘总算松了口气,脸上已全是冷汗。
    这人却正在微笑着,看着她,柔声道:“大娘你受惊了。”他虽是中年人,看来却还很潇洒,身上穿的衣服,无论谁都看得出是第一流的质料和手工。他脸上的微笑却比衣衫更能打动女人的心。
    公孙大娘瞪着他:“你……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金九龄点点头。
    公孙大娘道:“你这屋子里怎么会有蛇?”
    金九龄道:“蛇是我特地捉来的!”
    公孙大娘变色道:“为什么?”
    金九龄道:“因为我一定要试试,大娘你是不是真的不能动!”
    公孙大娘恨恨道:“你们不但给我吃了迷药,还点了我的穴道,这还不够?”
    金九龄微笑道:“我一向是个很小心的人,尤其对大娘你,更得特别小心。”
    公孙大娘终于明白:“你就是金九龄?”
    金九龄道:“想不到你直到现在才认出我!”
    公孙大娘咬着牙,恨恨道:“那个姓陆的王八蛋死到什么地方去了?”
    金九龄悠然笑道:“现在他已交了差,他已将大娘你从头到脚,全都交给了我!”
    公孙大娘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将人带到这里来?”
    金九龄道:“这地方虽不好,至少总比牢房里舒服些。”他叹了口气,又道,“我知道大娘你一定没有到牢房去过,那地方简直就像猪窝一样,到处都是蚊子和臭虫,像大娘你这么样娇嫩的人,到了那里,不出半天就会被咬得全身发肿,你若是要叫,立刻就会挨一顿鞭子,若是运气不好,遇着凶恶的牢头,说不定还会淋你一身臭尿。”
    公孙大娘的脸又已发绿。
    金九龄看着她,淡淡道:“你总不会真的想要我把你送到那种地方去吧?”
    公孙大娘突然冷笑,道:“其实你心里想要什么,我也知道!”
    金九龄道:“哦?”
    公孙大娘道:“你只不过想要一张我亲笔写的口供!”
    金九龄微笑道:“公孙大娘果然是聪明的人……”
    公孙大娘道:“你要我承认我就是绣花大盗,承认那些案子全是我做的!”
    金九龄道:“不错,只要你肯写这么样一张口供,我绝不会亏待你,否则……”
    公孙大娘道:“否则怎么样?”
    金九龄冷冷道:“这附近的蛇多得很,我随时都可以抓个百把条回来的!”
    公孙大娘咬着牙,道:“你怎么知道我最怕蛇?”
    金九龄道:“我知道的事一向很多!”
    公孙大娘突又冷笑,道:“其实我知道的事也不少!”
    金九龄道:“你知道什么?”
    公孙大娘盯着他,一字字道:“我至少知道真正的绣花大盗是谁!”
    金九龄道:“是谁?”
    公孙大娘道:“是你!真正的绣花大盗,就是你!”
    金九龄静静地站在床边,那动人的微笑已看不见了,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公孙大娘冷笑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已经在怀疑,那绣花大盗就是你!”
    金九龄道:“哦?”
    公孙大娘道:“我也知道从一开始,你就想要我替你背黑锅!”
    金九龄道:“就算我真是那绣花大盗,为什么要选上你来替我背黑锅?”
    公孙大娘道:“因为我本就是个行踪很神秘的人,谁也不知道我的底细,你无论说我做了什么事,别人都很容易就会相信!”
    金九龄道:“就只因为这一点?”
    公孙大娘道:“这当然不是最主要的缘故!”
    金九龄道:“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公孙大娘道:“最主要的是,我的姐妹中,本就有一个是你的同谋,你想要我替你背黑锅,替你死,我若死了,她就正好将我的地位取而代之,你们用的本就是一石二鸟之计。”
    金九龄脸色变了变,但瞬即就恢复自然,淡淡道:“难道你已知道她是谁?”
    公孙大娘道:“到现在为止,我还不能完全确定,但迟早总有一天,我会查出来的!”
    金九龄冷冷道:“只可惜那一天也许永远都不会来了!”
    公孙大娘道:“你知道这些案子发生之后,别人一定会找到你的,因为你是六扇门中的第一名捕,别人永远也不会怀疑到你。”
    金九龄道:“我的声名一向很好。”
    公孙大娘道:“你去找陆小凤,因为你认为只有他一个人能对付我!”
    金九龄道:“他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这点只怕连你也不能不承认的!”
    公孙大娘冷笑道:“我只承认他是个猪。”
    金九龄悠然道:“他若是个猪,你怎么会落入他手里的?”
    公孙大娘咬着嘴唇,道:“他也许是条比较聪明的猪,但猪毕竟是猪。”
    金九龄笑了。
    公孙大娘道:“就因为他是条猪,所以一开始就被你诱入了歧途!”
    金九龄道:“哦?”
    公孙大娘道:“你故意将绣着黑牡丹的红缎子交给他,你知道他一定会拿去找薛老太婆看的!”
    金九龄微笑道:“我也知道薛老太婆一定看得出那是女人绣的花!”
    公孙大娘道:“所以他一开始就错了,他居然认为绣花大盗真的是个女人改扮的!”
    金九龄道:“就因为他相信薛夫人的老眼不花,绝对不会看错!”
    公孙大娘道:“然后你再故意要司空摘星去偷他那块红缎子,送到江轻霞那里去,因为你知道江轻霞是我的姐妹!”
    金九龄道:“说下去。”
    公孙大娘道:“从那时候开始,陆小凤就已认定这件事必定是红鞋子姐妹做的!”
    金九龄道:“你莫忘了司空摘星本是陆小凤的朋友,他怎么会听我的话去骗陆小凤?”
    公孙大娘道:“因为他是神偷,你是神捕,神偷也难免有失手的时候,他一定曾经落到你手里,你知道这个人迟早一定会有利用的价值,所以就故意施恩于他,将他放过了!”
    金九龄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本没有人知道,你想必是猜出来的?”
    公孙大娘并没有否认,又道:“可是就凭这一点,陆小凤还不会怀疑到我身上。”
    金九龄道:“不错。”
    公孙大娘道:“你知道他到了羊城,一定会去找蛇王。”
    金九龄道:“蛇王难道也是我的同谋?”
    公孙大娘道:“他当然不是你的同谋,只不过他也像司空摘星一样,受过你的恩,所以才甘心被你利用。”
    金九龄道:“这次你猜错了!”
    公孙大娘道:“哦?”
    金九龄道:“他甘心被我利用,只不过因为他别无选择!”
    公孙大娘道:“为什么?”
    金九龄淡淡道:“羊城的捕快,都是我的徒子徒孙,我又成为王府的总管,他若敢不听我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将他那班兄弟连根铲出去!”
    公孙大娘道:“你知道我七月十五那天,一定会到西园去,所以就要他将陆小凤诱到西园去?”
    金九龄道:“你的行踪,别人虽不知道,我却了如指掌。”
    公孙大娘道:“因为我的姐妹中,有个人一直在跟你暗通消息!”
    金九龄居然已不再否认:“我假造了一封信,故意要蛇王给陆小凤看见,因为我知道陆小凤一向不愿欠人的情,一定会替蛇王去赴约的!”
    公孙大娘道:“从那时候开始,陆小凤才怀疑到我。”
    金九龄道:“你本不该请他吃那种糖炒栗子的!”
    公孙大娘冷冷道:“那天我因为有事才会到西园去,我做事的时候,一向不愿别人挡我的路。”
    金九龄道:“但他却偏偏要你去替他找红鞋子!”
    公孙大娘道:“所以他那天没有死,实在是他的运气。”
    金九龄微笑道:“也是我的运气。”
    公孙大娘道:“但那时他还不能确定,所以你又和蛇王串通,掳走了薛冰!”
    金九龄道:“别人都说她是条母老虎,在我看来,她却只不过是条小猫而已!”
    公孙大娘道:“然后你故意让陆小凤发现那两间陋巷中的小屋,让他认为那是我的落脚之地!”
    金九龄淡淡道:“我布置那两间屋子,倒的确费了些苦心!”
    公孙大娘道:“阿土当然也是你早已安排在那里的人!”
    金九龄道:“因为我知道陆小凤一定找不到你!”
    公孙大娘道:“但你却早已知道我们的聚会之地!”
    金九龄道:“所以我又制造出那个传信的木匣,让阿土带陆小凤到你们那里去!”
    公孙大娘道:“你自己为什么要故意假装中毒呢?”
    金九龄笑了笑,道:“因为我自己并不想到你们那里去!”
    公孙大娘道:“只要你自己不去,陆小凤那一去无论是否能得手,跟你都没有关系!”
    金九龄微笑道:“我一向是个很谨慎的人,没有把握的事,我是一向不肯做的!”
    公孙大娘道:“你对这件事完全有把握?”
    金九龄道:“我也知道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的行动,很可能会被你看破,我甚至知道你已杀了阿土,再扮成阿土的样子,陆小凤能找到你,本就是你自己带去的!”
    公孙大娘很意外:“你知道?”
    金九龄淡淡笑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并没有将这种事放在心上!”
    公孙大娘道:“哦?”
    金九龄道:“因为我也知道我的计划已完全成熟,所有的证据,都指明你就是绣花大盗,你就是已知道我的计划,却连一点证据都没有。”他又笑了笑,道,“再加上薛冰失踪,蛇王被刺,陆小凤已恨你入骨,所以你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也绝不会放过你的。何况,我是个久负盛名的神捕,又是他的朋友,你却是个行踪诡秘,来历不明的女魔头!”
    公孙大娘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算得的确很准,我以前的确连一点证据都没有,就算说出你是绣花大盗,也绝不会有人相信!”
    金九龄道:“现在你说出来,还是一样不会有人相信的!”
    公孙大娘冷冷道:“莫忘记现在你已自己承认了!”
    金九龄大笑,道:“不错,现在我的确已承认了,但就算我已承认了又怎么样?”
    公孙大娘冷笑道:“你以为你说的话,除了我之外,就不会有人听见?”
    金九龄道:“我说过,没有把握的事,我是绝不做的!”
    公孙大娘道:“你看准了绝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看准我已不能动,所以才肯承认?”
    金九龄道:“我并不想让你死了还得做糊涂鬼!”
    公孙大娘道:“你不怕陆小凤突然闯进来?”
    金九龄道:“他虽然是条猪,跑得却很快。”他微笑着,从怀里取出个上面烙着火印的竹筒,“这是我刚才接到的,从南海来的飞鸽传书,陆小凤已过了南海,现在已直奔秣陵去了。”
    公孙大娘又不禁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考虑得的确很周到!”
    金九龄道:“多谢。”
    公孙大娘道:“但你却永远休想能从我手里拿到一个字的口供!”
    金九龄淡淡道:“这点我也早就考虑到了,这口供,并不是非要你自己写不可的!”
    公孙大娘脸色变了。
    金九龄道:“像这种口供,我随时都可以叫人写几千张,随便叫谁写都行,你的字迹,反正从来也没有人看见过。”
    公孙大娘道:“所以现在你就可以杀了我,因为我想拒捕脱逃,所以你只有杀了我!”
    金九龄笑道:“这次你总算说对了!”
    公孙大娘咬着牙,道:“我死了之后,这件事就死无对证,你就可以永远逍遥法外!”
    金九龄道:“从我十九岁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那些被人抓住的强盗都是笨猪,我久已想做一件天衣无缝的罪案出来。”
    公孙大娘道:“现在你的心愿总算已达到了!”
    金九龄道:“还差最后一步。”
    公孙大娘道:“我还没有死。”
    金九龄叹道:“我本来还想让你多活两天的,你的确是个少见的美人,只可惜我现在已发觉,还是早点杀了你的好!”
    公孙大娘瞪着他,忽然大笑。
    金九龄道:“你觉得死是件很好笑的事?”
    公孙大娘笑道:“死并不可笑,可笑的是你!”
    金九龄道:“哦?”
    公孙大娘道:“你若是回头去看看,就会知道你自己是不是很可笑了!”
    金九龄忍不住回过头,全身忽然冰冷。他一回过头,就看见了陆小凤。
    陆小凤正对着他微笑,道:“我是陆小凤,不是陆小猪。”

举报

第10章破案
    (一)
    站在门口的这个人,竟真的是陆小凤,既不是陆三蛋,也不是陆小猪。
    陆小凤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的?金九龄简直不能相信。这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金九龄竟不由自主说了句很笨的话:“你本该已在八百里之外的!”
    陆小凤道:“好像是的!”
    金九龄看着手里的竹筒,道:“我刚才还接到从南海来的飞鸽传书!”
    陆小凤道:“我知道。”
    金九龄道:“你知道?”
    陆小凤道:“那鸽子的确是你训练出来,交给孟伟的,竹筒上的火印和纸也都不假,可是这次放鸽子的人却不是孟伟!”金九龄不懂。
    陆小凤道:“这封信上写的是不是‘陆某已过此地,西行而去’?”
    金九龄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这封信本是我写的!”
    金九龄更吃惊:“你写的?你几时写的?”
    陆小凤道:“前天晚上。”他微笑着解释,“前天晚上,我特地要孟伟传书给你,约你在蛇王的老窝相见,你总该知道!”
    金九龄点点头。
    陆小凤道:“那天晚上他写信时,我已看到了他的字迹,那种字并不难学!他去放鸽子的时候,我就乘机拿了他一个竹筒、一张信纸,等他再上床后,我又去摸了他一只鸽子。”
    金九龄的脸色已发青。
    陆小凤道:“那天晚上,我就将鸽子交给了一个住在南海的朋友,请他在今天午后放出来。”
    他又微笑着解释:“因为我算准了你一见到我,就会想法子把我支开的,你才好有机会将公孙大娘杀了灭口。”
    金九龄忍不住道:“你也算准了我会叫孟伟在那边等着报告你的行踪?”
    陆小凤道:“南海是我的必经之路,孟伟是那里的地头蛇,你又是个很谨慎的人,若非我已走远,你怎么会放心下手?”
    金九龄道:“可是这地方……”
    陆小凤打断了他的话,道:“这地方的确很秘密,本来我的确很难找得到。”
    金九龄道:“是谁带你来的?”
    陆小凤道:“是那只鸽子。”
    金九龄又怔住。
    陆小凤道:“竹筒迎风,就会发出哨声,从今天午后,我就在城楼上等着,我知道那只鸽子一定能找得到你,凑巧我的轻功也不错!”
    金九龄的脸色已由青变绿,看看公孙大娘,又看看陆小凤:“难道你们也是早已串通好的?”
    陆小凤道:“你想不到?”
    金九龄道:“难道你早已在怀疑我?”
    陆小凤道:“直到蛇王死的那一天,我才真正开始怀疑你!”
    金九龄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发现他死了时,他那小楼上并没有燃灯?”
    金九龄点点头,却还是不明白这一点有什么重要!
    陆小凤道:“屋子里没有燃灯,就证明蛇王是在天黑之前死的,证明他还没有准备燃灯时,就已遭了别人的毒手!”
    金九龄的脸突然僵硬。他永远想不到这一点迹象,竟是破案的重要关键。
    陆小凤道:“公孙大娘若真已约好蛇王在西园相见,为什么又要在他赴约之前,赶去杀了他?所以那时我就已想到,杀死蛇王的凶手,必定是另外一个人!”
    金九龄道:“你已想到是我?”
    陆小凤道:“我还没有把握,我只不过想到,蛇王很可能是在替你做事!”
    金九龄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只有你才能要挟蛇王,因为他替我去找那张王府地形图时,得来太容易,那张图也太详细,就凭一个市井的好汉,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神通,除非他已和王府的总管有了勾结!”
    金九龄的嘴唇已发白,额上已沁出了冷汗。
    陆小凤道:“你用那种缎带勒死蛇王,本是准备嫁祸给公孙大娘的,却不知那反而变成了给她脱罪的证据。”
    金九龄又忍不住问:“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她与我交手时,剑上的缎带已被我削断了,那种缎带却不是随时可以找得到的,那时候她根本也没有机会去找!”
    金九龄说不出话来了。
    陆小凤叹道:“只要有一点漏洞,已足以造成堤防的崩溃,何况你的漏洞还不止一点!”
    金九龄第三次问:“为什么?”
    陆小凤道:“你布置那两间屋子,本是很高的一招,但你却忘了一点!”
    “哪一点?”
    陆小凤道:“每个人身上都有种独特的气味,那些衣裳若真是公孙大娘穿过的,就难免会有她留下来的气味。”
    公孙大娘嫣然道:“有很多人都说我是很香的女人。”
    陆小凤道:“你总是不肯让花满楼参与这件事,也许就正是因为怕他发现这秘密,却不知我也早已学会了他的本事!”他微笑着又道,“现在我看一件事时,已不但会用眼睛看,还会用鼻子闻!”
    公孙大娘又笑道:“所以也有很多人说他像是条猎狗。”
    陆小凤道:“你故意制造出那个传讯的木匣,故意中毒,好让我一个人去,这实在也是高招,只可惜你又疏忽了一点。”
    现在金九龄只有听着。
    陆小凤道:“孟伟根本是个老粗,连小篆都不懂,又怎么会认得匣子上的钟鼎文字?何况,你中毒之后,他居然一点也不关心,岂非也是很反常的事?”
    公孙大娘道:“而且他太有钱了,居然随时都能拿得出上万两的银子来!”
    陆小凤道:“我算过他的薪俸,就算不吃不喝,一文钱也不花,也得存五六十年,才能存得到十万两银子!”
    公孙大娘微笑道:“想不到这个人的算盘,居然也打得很精。”
    陆小凤道:“可是一直到那时,我还是没有把握能确定,因为薛夫人若说那红缎上的牡丹是女人绣的,绣花的就一定是女人,所以……”
    金九龄终于又忍不住开口:“所以怎么样?”
    陆小凤道:“所以我又拿出那块红缎子,仔细看了很久。我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才看出你的秘密!”
    金九龄道:“你看出了什么?”
    陆小凤道:“我看出那牡丹有一瓣的针眼比别的花瓣粗,想必绣的是两层线,拆了一层,还有一层!”他微笑着又道,“别人看你在绣花时,其实你却是在拆线,所以那牡丹虽然是女人绣的,那绣花大盗却不是女人。”
    金九龄道:“还有呢?”
    陆小凤道:“还有一点,你不该掳走薛冰的!”
    金九龄第四次问:“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后来我已知道,薛冰已做了公孙大娘的八妹,就算公孙大娘真的是绣花大盗,也不必对她的八妹下毒手!”
    公孙大娘道:“你怎么知道她就是我八妹的?这连我都不懂了!”
    陆小凤道:“因为那只手!”
    公孙大娘道:“什么手?”
    陆小凤道:“孙中的手!”他又解释道,“薛冰砍断了孙中的手,那只手却又回到薛冰的屋子里,那只手当然不会是自己爬回去的,除了红鞋子姐妹外,砍断别人的手之后,也绝不会再去将断手要回来!”
    公孙大娘道:“你看到了三娘包袱里的鼻子,才想到那只手的?”
    陆小凤点点头,道:“她加入你们并不久,本已忘了你们每个人每年都要带些东西回去交差的,等她想起来,才去要回那只断手,可惜她走得太匆忙,偏偏又忘记将手带走。”他叹了口气,又道,“我问她手是怎么会到她屋子里去,她也装糊涂,因为她不愿让我知道她跟你们有关系!”
    公孙大娘道:“可是你早已猜到了!”
    陆小凤道:“直到我听你说‘八妹已不会来’的时候,我才想到,你的八妹一定就是她!”
    金九龄突然冷笑,道:“这理由并不好!”
    陆小凤道:“这些理由的确都不太好,可是对我说来,却已足够!”
    金九龄道:“真的已足够?”
    陆小凤道:“理由虽已足够,证据却还不够。”
    金九龄道:“你根本连一点证据都没有。”
    陆小凤道:“所以我一定要你自己承认,所以我才想出这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金九龄道:“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一定要等到你的计划已完全成功,公孙大娘已死定了的时候,你才可能在她面前说实话,所以我就只好先将她置于死地,让你认为她已等于是个死人了!”
    公孙大娘苦笑道:“这法子虽然有效,却苦了我,像这样的罪,我一辈子也没有受过。”
    陆小凤道:“最重要的是,我们绝不能先让你知道一点风声,绝不能让你怀疑我们已有默契!”
    公孙大娘道:“但我的姐妹中,却有一个是你的人。”
    陆小凤道:“所以我们还特地在她们面前,演了出戏!”
    公孙大娘道:“直到现在为止,她们还不知道我是自己愿意跟你来的,并不是真的败给了你!”
    陆小凤笑了。
    公孙大娘瞪眼道:“你用不着笑,总有一天,我还要跟你再比过,还是三阵定胜负,看看究竟是你强,还是我强?”
    陆小凤道:“当然是你强,我只不过是个笨蛋。”
    公孙大娘道:“你的确很笨,连我都一直觉得你很笨,可是你有一样好处!”
    陆小凤道:“我也有好处?”
    公孙大娘嫣然道:“你当然有,你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忽然变得聪明起来!”
    陆小凤叹道:“我自己的确有点莫名其妙!”
    公孙大娘笑道:“不是你自己莫名其妙,是让别人莫名其妙!”她用眼角瞟着金九龄,又道,“譬如说这个人,他现在就一定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会忽然聪明起来的!”
    陆小凤又笑了。
    金九龄却不禁长长叹息,道:“我的确一直都低估了你!”
    陆小凤道:“也许我……”
    金九龄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一直将你当作好朋友,当作好人,想不到你竟会和绣花大盗勾结,来陷害我。”
    陆小凤不笑了,吃惊地看着他,就好像从没有见过这个人一样。
    金九龄板着脸,冷冷道:“只可惜你们随便怎么样陷害我,都没有用的,我从十三岁入公门,到如今已近三十年,从来也没有做过一件枉法的事,无论你们怎么说,都绝不会有人相信!”
    陆小凤道:“可是你自己刚才明明已承认了!”
    金九龄冷笑道:“我承认了什么?”
    陆小凤好像也已说不出话来。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一点证据。
    金九龄当然已看准了这一点,又道:“我难道会承认我自己是绣花大盗,天下会有这么笨的人?这种话你们说出来,岂非要让人笑掉大牙!”他冷冷地接着道,“何况,现在羊城和南海的两班捕快,都已知道公孙大娘就是绣花大盗,你们现在就算杀了我,官府中也一样会画影图形,通缉天下,你们迟早还是跑不了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这一战又是你胜了。”
    金九龄正色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邪必不能胜正,公道必定常存,所以你们不如还是乖乖地随我去归案的好。”
    陆小凤叹道:“邪不胜正,正义常存,想不到你居然也明白这道理。”
    金九龄道:“我当然明白。”
    陆小凤道:“你既然明白,就该知道你无论玩什么花样,都没有用的!”
    金九龄道:“我根本……”
    陆小凤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以为你刚才说的那番话,除了我们之外,就没有别人听见?”
    金九龄脸色变了变,立刻恢复镇定:“我并不是聋子,这附近若还有别人,休想能瞒得过我!”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的耳目很灵,刚才只不过是一时疏忽,得意忘形,所以才没有发现我,现在若还有别人在这附近三五丈内,的确瞒不过你!”
    金九龄冷笑。
    陆小凤道:“你也知道若是有人在三五丈外,就根本听不见你说的话。”他不让金九龄开口,又道,“只可惜这些人是和平常人不同的!”
    金九龄道:“哦?”
    陆小凤道:“这些人的耳朵比你还灵,你虽然听不见他们,他们却听得见你。”他眼睛里发着光,一字字接着道,“因为他们全都是瞎子,瞎子的耳朵,总是特别灵的!”
    金九龄脸色又变了。
    陆小凤大笑,道:“现在你们已经可以出来了!”
    笑声中,只听屋瓦上响声不绝,三个青衣妇人,带着三个瞎了眼的男人掠下屋脊,走了进来。
    这三个青衣妇人乍看面貌几乎完全一样,仔细一看,就可以看出她们都是经过易容改扮的,正是陆小凤与公孙大娘赌最后一阵时,从小楼里分别蹿出去的那三个人。她们带来的三个瞎了眼的男人,一个紫红面膛,脸上带着三条刀疤,一个颧骨高耸,神情肃然,另一个却是锦衣华服,满面病容的老人。看见了这三个人,金九龄的全身都已冰冷僵硬。他当然认得这三个人。这三个人的眼睛,就是被他刺瞎的,正是常漫天、江重威和华玉轩的主人华一帆。
    江重威脸色铁青,恨道:“我与你相交数十年,想不到你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常漫天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若是真的明白这道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华一帆气得全身发抖,想说话,却说不出。
    金九龄看着他们,一步步往后退,找到张椅子坐下,似已再也站不起来。
    公孙大娘道:“你一定想不到他们三位是怎么会忽然来的!”
    金九龄的确连做梦都想不到。
    公孙大娘道:“我的姐妹,最没有嫌疑的,就是老四和老七,所以我早就关照了她们,和我的贴身丫环兰儿,叫她们分别去请江总管、常镖头和华老先生尽快赶到这里!”
    陆小凤道:“我们早已算准,他们三位最迟今天都可以赶到这里,所以我也约好了他们今天正午前后,在城楼上相见!”
    一个青衣妇人吃吃地笑道:“陆小凤去追那鸽子,我就追陆小凤,等我知道这地方后,就把他们全都带来了。”她的笑声清悦而令人愉快,正是那个爱笑的红衣少女。
    另一个青衣妇人道:“但我们也知道你的耳目很灵,所以都不敢走得太近,你在说什么,我的确没有听见,幸好他们三位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她的声音甜而柔,正是公孙大娘的四妹欧阳情。
    金九龄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到了现在,他才真正已无话可说。
    “邪不胜正,正义常存。”这句话他也许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红衣少女和欧阳情已走过去,双双扶起了公孙大娘,两人忽然同时皱了皱眉,又皱了皱鼻子。
    公孙大娘的脸居然也红了,悄悄地在她们耳畔说了两句话。两个人都笑,红衣少女又忍不住笑得弯下腰,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她们的确有权笑,也有理由笑了。只有问心无愧的人,才能笑得出,才能笑得如此愉快。笑不出来的人是金九龄。
    常漫天恨恨道:“我知道你不但会绣花,还会绣瞎子,两针绣一个瞎子,可是现在你还能绣得出什么来?”
    江重威道:“你现在就算还能绣出双翅膀来,也休想再飞出法网。”
    红衣少女笑道:“他现在唯一应该绣的,就是口特别大的棺材,好让孟伟和鲁少华陪他一起躺进去。”
    陆小凤道:“我还得再提醒你一件事,你最好也不必再等他们带着你的徒子徒孙来救你!”
    金九龄不动,也不开口。
    陆小凤道:“现在孟伟还在南海等着向你报告我的行踪,鲁少华却已病了,病得很重。”
    红衣少女笑道:“据说他忽然得了种怪病,他那双老是喜欢伸出来问人要钱的手,已不见了!”
    金九龄终于长长叹息,道:“棋差一着,满盘皆输,想不到我金九龄竟有今日!”
    江重威也不禁叹息一声,道:“其实我早算到你会有这一天的,你太喜欢花钱,太喜欢享受!”
    欧阳情道:“别人都认为你在女人身上不必花钱,只有我知道,像我们这种女人,眼睛里一向是只认得钱,不认得人的,就算你是潘安再世,宋玉复生,也一样要有钱才能进得了门。”
    陆小凤也忍不住笑了。他知道她说的是老实话。
    欧阳情瞪了他一眼,忽又嫣然道:“但是你却可以例外,这世上也只有你一个可以例外!”
    陆小凤道:“哦?”
    欧阳情沉下了脸,冷冷道:“因为你根本不是人,只不过是个长着四条眉毛的混蛋!”
    陆小凤叹了口气,像她这种女人,的确是不能得罪的。你只要得罪她一次,她一辈子都记得你。
    公孙大娘忽然道:“现在我只有最后一件事要问你了!”
    金九龄道:“问我?”
    公孙大娘点点头,道:“你最好赶快告诉我,薛冰在哪里?”
    金九龄忽又笑了笑,却闭上了嘴。
    公孙大娘怒道:“你难道还想用她来要挟我们?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手段?”
    金九龄不理她,却看着陆小凤,缓缓道:“白云城主剑法无双,但他却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是他平生仅见的武林奇才。”
    陆小凤在听着,知道他一定还有下文。
    金九龄道:“公孙大娘千变万化,剑器第一,却还是败在你手里!”
    公孙大娘冷笑道:“你少拍他的马屁,拍穿了也没有用的!”
    金九龄还是不理她,看着陆小凤道:“我师兄苦瓜一向目中无人,但对你也另眼相看,因为他总认为你两指一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技。”
    陆小凤轻轻叹了口气。苦瓜大师如果知道自己唯一的师弟如此下场,心里一定会难受得很。
    金九龄道:“霍休、霍天青、阎铁珊,他们都是当世的顶尖高手,但却已都败在你手下,由此可见,你纵然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也差不多了。”他又叹了口气,接着道,“而我却只不过是六扇门里的一个鹰爪孙而已,像我这种人,在那些武林高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文!”
    陆小凤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金九龄淡淡道:“我只不过想和你这位傲视天下的武林高手,赌一赌输赢,比一比高下!”
    公孙大娘冷笑道:“你现在已是瓮中之鳖,还有什么资格和人赌输赢,比高下!”
    金九龄连看都不看她一眼,道:“我若输了,不但心甘情愿地束手就缚,随你去归案,而且还立刻将薛冰的下落说出来!”
    陆小凤眼睛里发出了光,显然已被他打动。
    金九龄道:“但你若输了呢?”
    陆小凤道:“你说!”
    金九龄道:“你若输了,我也并不想要你放了我!”
    公孙大娘厉声道:“就算他要放,我也不答应!”
    金九龄好像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道:“你若万一败在我手里,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陆小凤道:“你说!”
    金九龄道:“我只想要你为我保全一点名誉,莫要将这件事泄漏出去,我想,你看在我师兄面上,也该答应的!”
    陆小凤没有说话,慢慢地走到窗口,推开窗子。窗外夕阳满天,已近黄昏。
    常漫天忽然道:“你千万不能答应他,他这人狡猾如狐,其中必定还另有诡计!”
    江重威道:“他武功之高也远在我意料之外。”
    常漫天道:“我从小闯荡江湖,与人交手数百战,负伤数十次,武功虽不高,经验却有的,但却连我都看不出这人武功深浅,我甚至连他一招都挡不住。”
    华一帆忽然也叹了口气,道:“此人的武功,实在深不可测,昔年我也曾和木道人、古松居士这些前辈高人切磋过功夫,但以我所见,就算他们二位的功夫,也比不上他!”
    他们的话,陆小凤好像连一句都没有听见。满天夕阳中,正有一行秋雁飞过。
    陆小凤喃喃道:“明明还是盛夏,转眼已近仲秋,时间过得好快,好快……”
    金九龄也叹息着道:“光阴如流水,一去不回头,想到我们初见之日,到如今转眼已近十年了,人生又有几个十年?”
    陆小凤道:“公孙大娘体力仍未复,因为我们生怕被你看出破绽,所以她的确是被迷倒过!”
    金九龄道:“我也看得出那并不假!”
    陆小凤道:“现在她十成功夫中,最多只剩下五成,加上她的四妹和七妹,与我连手,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你也必死无疑!”
    金九龄道:“我知道!”
    陆小凤道:“但我若答应与你交手,若是败在你手里,纵然不死,也必负伤!”他叹息着,又道,“何况,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若真的和你立约赌技,若是败了,就绝不会厚颜再向你出手!”
    金九龄道:“我一向知道你,你虽不是君子,却是条男子汉!”
    陆小凤道:“所以我若败了,他们就未必能拦得住你,今日你若走了,很可能就从此杳如黄鹤,逍遥法外!”
    欧阳情道:“你既然已明白他的意思,又何必再跟他说废话,难道你真是个混蛋?”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我说的并不是废话!”
    欧阳情冷笑道:“不是废话是什么?”
    陆小凤道:“我只不过告诉他,这一战我既然不许败只许胜,我答应他就一定有胜他的把握!”
    欧阳情悚然道:“你已准备答应他?”
    陆小凤淡淡道:“我若不想答应他,说的这些就是废话了!”
    金九龄霍然长身而起,道:“好!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
    陆小凤叹道:“这句话我总算又听到一次!”
    金九龄道:“你准备在哪里动手?”
    陆小凤道:“就在这里!”
    金九龄道:“就在这屋子里?”
    陆小凤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不想给机会让你溜!”
    金九龄大笑,道:“好!好极了!”他精神突然振奋,就似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陆小凤道:“你用什么兵器?”
    金九龄笑道:“当然是用一种你两根手指捏不住的兵器!”
    陆小凤道:“你已有准备?”
    金九龄道:“我心里总是有种预感,好像已知道迟早总有和你交手的一天!”屋角有个衣橱,他走过去,打开,衣橱里竟有一根枪、一柄刀、两口剑、一双钩、一对戟、一条鞭、一把宣花斧、一条练子枪,还有一柄似鞭非鞭,似锤非锤的大铁锥。这衣橱竟无异是个具体而微的兵器库。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果然随时随地都有准备!”
    金九龄微笑道:“我是个很谨慎的人,没把握的事,我是从来不做的!”
    陆小凤道:“没把握的架你也不打?”
    金九龄淡淡道:“我平生与人交手,还从未败过一次。”这不是假话。
    他凝视着陆小凤,道:“但我也知道,你平生与人交手,也从未败过一次!”
    陆小凤笑了笑,道:“无论什么事,都有第一次的!”
    金九龄道:“说得好!”他一伸手,选了件兵器,他选的竟是那柄重达七十斤以上的大铁锥!
    公孙大娘已悚然动容,沉声道:“你们全退出去,在外面守住门窗!”
    “你们”包括了她的姐妹,也包括了常漫天、江重威和华一帆。她知道这种大铁锥的威力,这屋子虽不小,却也并不大,这种兵器一施展开,这屋子里无论是人是物,都很可能被打成粉碎!
    陆小凤也暗暗心惊。这人用的本是轻如鸿毛的绣花针,此刻却变成了重达百斤的大铁锥。难道他的武功真的已达到化境,已能举重若轻,随心所欲?
    金九龄已在问:“你用什么兵器?”
    陆小凤沉吟着,忽然发现衣橱的角落里,赫然也有一包绣花针。他就选了一根绣花针!
    金九龄大笑,道:“好,我用大铁锥,你用绣花针,若有外人在这里看见,不认为你是绣花大盗,那才是怪事。”
    陆小凤淡淡道:“我虽不是绣花大盗,却也会绣花!”
    金九龄目光闪动,道:“你会不会绣瞎子?”
    陆小凤道:“不会。”他的眼睛已变得亮如刀锋,一字字接着道,“但我却会绣死人!”
    (二)
    公孙大娘并没有出去。她静静地站在屋角,脸上虽没有表情,心里却实在担心。这地方太小,金九龄选的兵器,威力却太大。他招式一发动,陆小凤只怕就很难有回旋闪避的余地!
    大铁锥长达五尺,绣花针却只有一寸。他们用的兵器,一个至强,一个至弱,一个极重,一个极轻。柔虽能克刚,弱却未必能胜强,轻更无法能制重!在兵器上,陆小凤显然已吃了亏。
    金九龄忽然道:“你能不能也请出去?”
    公孙大娘冷笑道:“你难道还怕我暗算你?”
    金九龄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可是你留在屋子里,对我也是种威胁!”
    公孙大娘迟疑着,用眼角瞟着陆小凤。
    陆小凤淡淡道:“我们在屋子里交手,外面也一样能看得见的!”
    公孙大娘叹了口气,终于走了出去,忽又回过头:“我的功夫现在已恢复了八九成,你纵然战败,他也逃不了的!”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根本从未想到他能跑得了。”
    金九龄微笑道:“这屋子已是死地,我现在也正想将自己先置之于死地而后生!”这句话说完,他的大铁锥已出手!
    这大铁锥实际的重量是八十七斤。一柄八十七斤重的大铁锥,在他手里施展出来,竟仿佛轻如鸿毛。他用的招式轻巧灵变,也正像是在用绣花针一样。这一招施出,竟暗藏着六七种变化,却听不见丝毫风声。陆小凤叹了口气。
    直到现在他才真的明白,金九龄实在是个深藏不露的人,武功实在是深不可测。直到现在他才相信,木道人、古松居士、苦瓜大师他们,的确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他的心念转动极快,动作更快。他脚步轻轻一滑,绣花针已反手刺出,只听“嗤”的一声,针锋破空,竟像是强弩出匣!
    这根绣花针虽然轻如鸿毛,在他手里施出来,却仿佛重逾百斤。他用的招式刚猛锋利,竟也正像是在用一柄大铁锥。眨眼间两人已各自出手十余招。至强至刚的兵器,用的反而是至灵至巧的招式!至弱至巧的兵器,用的反而是至刚至强的招式!
    这一战之精彩,已绝不是任何人所能形容。江重威、华一帆、常漫天,面色都已不禁露出惊讶之色。他们虽看不见,却听得见。
    屋子里只听得见绣花针的破空声,反而听不见大铁锥的劲风。他们全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却也无法想象这是怎么回事。只听绣花针破空之声,“嗤嗤”不绝,愈来愈急,而且听之在东,忽而在西,流窜变化,竟远比飞蜂还快十倍。
    华一帆忍不住长叹道:“难怪木道人也常说陆小凤是百年难逢的武林奇才,此言果然不虚!”
    常漫天沉着脸,道:“但金九龄却更可怕!”
    华一帆道:“哦?”
    常漫天道:“陆小凤的出手如此迅急,招式变化如此快,但金九龄的大铁锥施展开,竟还能连一点风声都不带出手,这岂非更令人不可思议!”他知道金九龄用的是大铁锥,因为他刚才已问过欧阳情。他交手经验的丰富,远不是养尊处优的华玉轩主人能比得上的,他的分析当然也远比华一帆更精辟。
    华一帆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久闻常总镖头身经战役之多,少有人及,这话看来也不假!”
    一句刚说完,突听“呼”的一声,如狂风骤起,如神龙出云。
    常漫天悚然道:“金九龄招式已变了!”
    ×××
    金九龄招式如此一变,变得刚烈威猛,无坚不摧,无物可当!屋子里突然间已被大铁锥的风声笼罩,几乎已没有别人的容身之地。
    江重威动容道:“难道他刚才一直都是在试探陆小凤的出手招式,直到现在才使出真功夫来!”
    常漫天道:“但陆小凤的真功夫也使出来了!”
    江重威道:“怎见得?”
    常漫天道:“他的大铁锥招式如此凌厉,若是换了别人,早已被逼出了屋子,但陆小凤却反而没有动静了,显然还能从容应付,在待机而动。”
    欧阳情看着他,眼睛里不禁露出钦佩之色。这瞎子看得竟比有眼睛的人还准!陆小凤的确还可以从容应付,他的人竟似已从有形变成了无形,竟似已变得可以随意扭曲变化,竟似变成了一阵风。无论金九龄的大铁锥怎么样逼他,他总是轻描淡写地就闪了过去。
    有时这大铁锥明明已将他逼入了死地,谁知他身子突然一扭,就已化险为夷。公孙大娘面上本来带着忧郁之色,现在却已松了口气。
    常漫天忽然叹道:“我本来还认为陆小凤不是敌手,现在才知道金九龄已必败无疑!”
    江重威又问:“怎见得?”
    常漫天道:“金九龄现在已施展出至刚至强的招式,刚必易折,强必不能持久,他的力气消耗,必定远比陆小凤快得多!”他脸上也发出了光,慢慢地接着道,“等到他已不能将大铁锥控制自如,要砸烂屋子东西的时候,也就表示他气力已将竭,陆小凤已可反击了!”
    就在这时,突听“砰”的一声,“哗啦啦”一片响。
    欧阳情忍不住脱口道:“他已砸烂了那张桌子!”
    又是“砰”的一响。红衣少女道:“他连床也砸烂了!”
    常漫天面上已露出微笑,道:“看来华玉轩主珍藏的字画,已可稳稳收回了!”
    华一帆面上也已露出喜色,道:“莫忘记还有你的镖银!”
    就在这时,突然又是“轰”的一声,天崩地裂的一声大震!
    ×××
    金九龄额上已现冷汗,大铁锥的运转,已愈来愈慢,他也知道陆小凤现在必定已将全力反击。
    他踏前两步,大铁锥直刺而出。陆小凤后退两步,以退为进,正待反击。谁知金九龄突然反手一抡,大铁锥突然脱手飞出,挟带着狂风般的风声,掷向陆小凤。
    这一掷之力,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硬接硬挡。陆小凤只有悚然闪避。只听“轰”的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大震,八十七斤重的大铁锥,竟将墙壁撞破了个大洞。铁锥余势未竭,直飞了出去。金九龄的人也借着这一抡之力,跟着大铁锥飞了出去!
    这一招连陆小凤都没有想到。他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屋子里的金九龄已不见了!
    ×××
    “砰”的一声,大铁锥撞上院墙,落在地上。金九龄的人却已掠出墙外。公孙大娘悚然失色,正想去追,只听“嗖”的一声,陆小凤已从她面前蹿了过去。
    常漫天失声道:“好快的身法!”
    公孙大娘叹了口气,苦笑道:“只可惜我的气力未复,否则我也让你听听我的身法!”她并没有去追。陆小凤既然已去追了,她已不必再去追。
    常漫天道:“大娘只管放心,金九龄气力已将竭,轻功也本就不如陆小凤,他逃不了的!”
    公孙大娘终于笑了笑,道:“陆小凤的轻功,的确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
    现在金九龄也已明白,陆小凤的轻功,竟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他出动在前,又占了先机,可是七八个起落后,陆小凤竟似已快追了上来。
    他们的距离本来至少有十丈,现在竟已缩短成四五丈。这距离只要一个起落,就可赶上。奇怪的是,金九龄居然并没有显得太恐慌。前面一片园林,亭台楼阁,花木扶疏。
    金九龄突然大呼:“陆小凤才是绣花大盗,快来人挡他一挡!”
    呼声不绝,园中小阁里,突然飞出了四条人影,赫然竟是公孙大娘的姐妹,二娘、三娘、青衣女尼和江轻霞。四个人燕子般飞来,三娘与青衣女尼在前,只听“呼”的一声,三娘手里的长鞭,已卷住了陆小凤的腿。
    陆小凤全心全意都放在金九龄身上,竟没有避开这一鞭。三娘反手一抽,他的人就已将倒下。
    这时金九龄已掠出数丈外,眼见已逃出了法网。青衣女尼掌中剑寒光闪动,直刺陆小凤胸膛。
    陆小凤突然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夹住了剑尖。青衣女尼只觉手腕一震,剑已离手。
    陆小凤用两根手指捏住剑尖,反手掷了出去。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力量和速度!
    没有人能想象!甚至没有人会相信。就连“闪电”这两个字,也不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于万一。
    这一剑的速度就像是光。灯燃起,灯光就已到了每一个角落里。
    剑出手,剑光一闪,剑锋已到了金九龄的后心!
    金九龄忽然听到了一声很奇怪的声音,他从来也没有听见过这种声音。
    然后他才觉得心里刺痛,就好像伤心的人那种刺痛一样。
    他低下头,就看见一股血从自己前心飙了出来。血飙出时,他才看见了穿胸而过的剑锋。
    看到剑锋时,他的人已倒下!可是他还没有死!这一剑太快,比死亡来得还快。
    他还能看见陆小凤蹿过来——三娘的鞭子也被陆小凤的两指一夹,就断成了两截!
    陆小凤已扶起金九龄,大声道:“薛冰呢?薛冰在哪里?”
    金九龄看着他,眼睛里竟已露出种奇特而残酷的笑意,轻轻道:“我现在就要去见她了,你却要过很久很久才能见得到她,很久很久……”
    他的声音突然停止,心跳也突然停止。
    他的眼睛还是带着那种残酷恶毒的笑意,仿佛已看见了薛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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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陆小凤已醉了。因为他想醉,他非醉不可。
    “我现在就要去见她了,你却要过很久很久才能见到她,很久很久……”他明白金九龄之意,他怎么能不醉?虽已沉醉,却未沉睡,他还听得见公孙大娘在向她的姐妹们解释!
    “陆小凤并不是个笨蛋,我一直知道他不是个笨蛋,我相信他也看得出金九龄的阴谋!”
    “可是我没把握!”
    “虽然没把握,我也一定要揭穿金九龄的阴谋,没有人能像他这么样陷害我!”
    “我也一定要找出谁是他的共谋,我不能让这种人留在我的姐妹中,就好像我不能让一粒沙子留在我眼睛里。”
    “所以我故意带陆小凤到我们的聚会之处去,因为我希望有机会能向他说出我的看法,希望他能和我联手捉住那个真正的绣花大盗。”
    “但我却又不能明说,因为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一个是金九龄的共谋!”
    “我正苦于找不到机会,陆小凤却给了我机会!”
    “他要跟我比喝酒。”
    “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我就立刻照他的意思做!”
    “他快醉的时候,果然找了个机会,跟我说了两句话,你们都没有发现!”
    “他说的是,‘跟我走,我知道你不是绣花大盗!’”
    “所以我就跟他走了!”
    “可是为了要瞒住那个奸细,我们还是要继续将这出戏演下去,所以我们又比了两阵!”
    “比到最后一阵时,我暗中示意,叫老四和老七跟我进去,我知道只有她们两个人完全没有嫌疑,因为只有她们两个人还是处女!”
    身在青楼的欧阳情,居然还是处女。陆小凤霍然抬起头,吃惊地看了欧阳情一眼,又伏倒。
    公孙大娘已又接着说下去:“我要她们和兰儿立刻分头去找江重威、华一帆和常漫天!”
    “那奸细一定认为那是我故意对陆小凤布下的疑兵之计,当然还是不会怀疑!”
    “我跟陆小凤走了后,立刻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将我们心里怀疑的事,互相印证!”
    “然后我们就订下了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大家都静静地听着,没有人开口。
    公孙大娘又道:“到最后金九龄脱逃时,显然已知道你们到了羊城,所以才故意走那条路。”
    那园林是她们在羊城的聚会处。
    公孙大娘目光如刀,从二娘、三娘、青衣女尼和江轻霞脸上扫过去,冷冷地接着道:“所以那奸细必定是你们四个人其中之一!”
    二娘、三娘、青衣女尼的脸上都没有表情,江轻霞的脸色却已苍白。
    公孙大娘道:“江五妹,嫌疑本来最重,因为只有她最了解王府的动静,只有她能接近江重威,拿到江重威的钥匙。”她笑了笑,又道,“但是陆小凤却推翻了我的想法,因为他知金九龄是江重威的好友,也一样能接近江重威,何况,五妹若真是他的同谋,他就绝不会要司空摘星将那块缎子送到栖霞庵去。”
    江轻霞看着已醉倒在桌上的陆小凤,目中不禁露出感激之色。
    公孙大娘道:“老六嫌疑也很重,因为她虽然身在空门,但最近我却知道她已不能守身如玉!”
    青衣女尼的脸红了,又由红变白。
    公孙大娘道:“但后来我已知道她那秘密的情人是谁——你们也不必问我是谁,反正不是金九龄,我知道老六是个痴情的人,既已有了情人,就绝不会再和金九龄勾搭,所以她也没有嫌疑!”
    青衣女尼垂下头,目中忽然流下泪来。
    二娘和三娘却还是神色不变,静静地坐在那里。
    公孙大娘的目光,突然刀锋般盯在三娘脸上,道:“你本来没有嫌疑的,但你却不该在老七被制住时,还要向陆小凤出手,逼着陆小凤只有跟我们决一死战,你更不该在陆小凤去追金九龄时,施展杀着!”她突然沉下了脸,厉声道,“二娘!你现在既已知道奸细是谁了,你还不出手?”
    二娘还是坐着没有动,可是银刀已在手,突然反手一刀,刺向三娘的腰。这是致命的一刀。三娘却完全没有闪避,似已甘心情愿地要挨这一刀!
    但就在这时,公孙大娘手里的筷子已飞出,一根筷子击落了二娘的刀,一根筷子打中了她的穴道。二娘全身突然僵硬,就像突然变成了个石人。
    公孙大娘看着她,缓缓道:“其实我早已知道是你了,你为了要供给金九龄挥霍,已亏空了很多,你知道我迟早总会发现的,所以你一定要杀了我,杀死我之后,也只有你才能接替我!”
    二娘石像般僵硬的脸上,已沁出一粒粒发亮的汗珠。
    公孙大娘道:“但我们毕竟还是姐妹,只要你还有一点悔过的心,只要你肯承认自己的过错,我已准备忘记你以前的事!”她长长叹了口气,接着道,“但你却不该向老三下那种毒手的,可见你非但没有丝毫悔悟,还准备要老三来顶你的罪,替你死,你……”她没有再说下去,却又挥手拍开了二娘的穴道,黯然道,“你去吧,我让你走,只希望你走了以后,自己能给我个了断!”
    二娘没有走,她看看公孙大娘,目中充满一种绝望的恐惧之色。
    她知道自己已无路可走。银刀落在桌上,她拿起来,突然反手一刀,割向自己的咽喉。
    可是她的刀又被击落。是被陆小凤击落的。
    陆小凤似已醉了,却又未醉,挥手击落了她的刀,喃喃道:“如此良辰,如此欢会,你为什么还要杀人?”
    二娘咬着嘴唇,道:“我……我没有要杀人,我要杀的是自己。”
    陆小凤笑了,痴痴地笑着道:“你自己难道不是人?”
    二娘怔住。
    陆小凤喃喃道:“既已错了,又何必再错?心已死了,人又何必再死?旧恨已够多,又何必再添新愁?血已流得够多,又何必再流?”
    二娘怔了半晌,忽然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公孙大娘看着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好,我依你,我再依你这一次,可是……”
    陆小凤却打断了她的话,道:“话已说得够多,又何必再说?人既已醉了,又何必再留?”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公孙大娘却拦住了他:“你现在就要走?真的要走?”
    陆小凤道:“天下本无不散的筵席,此刻又何必不散?该走的总是要走,此刻又何必不走?”
    公孙大娘道:“你要到哪里去?”
    陆小凤道:“我既然已要走了,你又何必再问?”
    公孙大娘凝视着他,悠悠地道:“我既然已问了,你又何必不说?”
    陆小凤笑了,大笑。
    公孙大娘道:“其实我既不必问,你也不必说,因为你的去处,也正是我的去处!”
    陆小凤忽然睁大眼睛,道:“你知道我的去处?”
    公孙大娘微笑着道:“三百年中,武林中最负盛名的两位剑客,就要在紫金山决斗,这一战不但势必轰动天下,也必将永垂不朽,我又怎么肯错过?”
    陆小凤道:“你知道?”
    公孙大娘道:“我还知道他们的决斗之期并不是初一,而是十五,金九龄说是初一,只不过要你快走!”
    陆小凤道:“十五?八月十五?”
    公孙大娘点点头,曼声吟道:“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古龙《陆小凤之绣花大盗》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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