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刀声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1章六角亭里的决斗
    一
    叶开醒过来的时候,口很干,而且胸口还有一点点闷闷的痛,他知道这是被迷药迷倒后,醒过来时一定会有这种现象。
    刚醒过来时,他的头还有一点昏昏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依稀记得他是怎么倒下的。
    就在枯井里,地道尽头的那一间密室里,当他知道在里面等待他的是荆无命时,他就知道今天一定有场苦战了。
    “我明知道不是你的敌手,但我今日还是非和你交手不可。”
    叶开淡淡地说:“普天之下,又有几个荆无命?今日我若不与你交手,他日再想找你这样的对手,只怕是永远也找不到了。”
    ──每个练武的人,武功练到巅峰时,都会觉得很寂寞,因为到了那时,他就很难再找到一个真正的对手,所以有人不惜“求败”,因为他觉得只要能遇着一个真正的对手,纵然败了,也是愉快的。
    但荆无命知道叶开此刻的心情却不是这样,他之所以要与荆无命决斗,是为了李寻欢。
    今日叶开若不战而退,那么就代表“小李飞刀”已经输给了荆无命。
    这么做不但有辱师门,也对不起叶开他自己。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个道理叶开早就已从李寻欢的教诲中得知了。
    所以今日他纵然会死,他也必须迎战荆无命。
    密室没有风,却已弥漫了杀气。
    剑未出鞘,剑气已袭人,密室里充满了萧杀之意。
    荆无命那双死灰的眼睛,始终盯着叶开的手,他知道这是一双可怕的手。
    叶开此刻已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的脸上已不再有玩世不恭的样子,一双明亮的眼睛已发出了一种耀眼的光辉。
    这几年来,他就像是一柄被藏在匣中的剑,韬光养晦,锋芒不露,所以很少有人能看到他灿烂的光华。
    此刻剑已出匣了。
    叶开的手一伸,手里已多了柄刀。
    一刀封喉,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
    小李飞刀的可怕之处,就在它还未发出的时候。
    刀一出,就已没有什么可怕了。
    因为死人是不知道害怕的。
    杀气更浓。
    荆无命反手拔剑,平举当胸,目光还是不离叶开的手。
    剑锋上的光华似乎比刀的光华还要来得耀眼,剑气也更浓。
    死灰色的眼睛里,本来只有一片空洞,一片死亡。可是现在却忽然间有一丝迷惘、一丝惊恐。
    这种转变,当然是逃不过叶开的眼睛,他正奇怪在高手决战时,荆无命怎么会忽然有这种眼神露出?这绝对是要命的疏忽。
    可是接下来的情形,却更令叶开吓一跳,他看见荆无命突然闭起了眼睛,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叶开感到吃惊时,他的眼里也突然出现了一丝迷惘、一丝惊恐、还多了一份明白。
    他终于知道荆无命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原来有人在他们静静对阵时,悄悄地放进了无色无味的迷香。
    所以荆无命才会倒下,叶开当然也倒下了。
    在他倒下之前,他只想到一个问题,是谁放的迷香?
    为什么要这么做?
    二
    醒过来,头有点昏沉沉的,叶开想伸手去按按头,才发觉自己居然无法动,再一运气,内力居然无法贯通,这时他才知道自己被点了穴道。
    等眼睛和思想能适应环境时,叶开才发觉自己躺在一间很奇怪的房间里。
    这里的灯光很亮,却很柔,但是却看不见任何一盏灯。
    没有灯,怎么会有亮光?
    这么亮这么柔的光是从哪里发出的?
    叶开是躺在一个用水晶做成的长台子上,水晶长台旁有很多个小形的台子,有的小台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刀。
    有的小台子上放着好几十罐瓶子,瓶子里有的装着粉末,好像是药粉一类的东西,有的装着液体,五颜六色都有。
    有一个小台子上面的东西,叶开看不出它是做什么用的,它的底部是一个球形的水晶瓶子,下面用火在烧着,瓶内的液体烧滚,水蒸气上升,顺着瓶子口的水晶管子绕圈而转,然后经过一个水槽,再凝成水,滴人另一个球形瓶子。
    这些瓶瓶管管的,是做什么用的?
    叶开看不出来,只好再望向其他的地方,他又看见了四个比较小型的放着血红色的液体的柜子,上面依然写着“第一型”、“第二型”、“第三型”、“第四型”。
    看完了屋内这些奇奇怪怪的物品后,叶开发觉这个地方所有一切都是那么的纯净、规律、甚至冰冷、寂寞,空气中更是充满了药味。
    这是一间做什么用的房间?
    里面为什么放着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些东西的用途又是什么呢?
    这些问题一直回绕在叶开刚清醒的脑子里,正当他想将这些问题归纳起来时,他忽然听见“吱吱”的声音。
    他一转头,就看见发出声音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扇门,然后他又看见一个..不,一只猴子走了出来。
    不,不是猴子,是人!
    真的是人!
    是人的头,猴子的身体。
    人头猴身。
    叶开傻住了,这一次他看见的是真正的人头猴身的怪物,并不是像上一次见到的那一种剃光了头发的猴子。
    世上真的有这种猴子吗?
    它应该算是人?或是猴子?
    三
    看着这个..这个它走人,看着它将手里捧的血罐放到写着“第一型”
    的血柜里。
    叶开实在忍不住地问:“你..你是人?还是..还是猴子?”
    “人?猴子?”它居然会发出人的声音,会说话:“我是人吗?”
    叶开在它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很深邃的悲伤。
    “世上有我这样的人吗?”他看着叶开,悲泣地说:“我是猴子吗?世上有我这样的猴子吗?”
    叶开说不出话来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不知道“它”究竟应该算是人?还是只猴子?
    它那悲痛的脸上突然出现一种恶毒、满足的眼神,它就用这种眼光看着叶开。
    “快了,很快地你也会尝到我的滋味。”它的声音里居然含着一种残酷的意味:“再过不了几天,你就会变成我这个样子。”
    “变成你这个样子?”叶开笑了:“难道有一个人会一种神奇的魔术,他只要用手一指,就忽然间将我变成了你这样子?”
    “他没有神奇的魔木,可是他有一双神奇的手。”它说:“在这一间屋子里,用他那双神奇的手,不出三天,你就会变成我这个样子了。”
    神奇的手?这间屋子?不出三天?就可以变成了那种“人头猴身”的猴子?
    怎么可能?
    叶开不相信,直到它走出很久后,叶开还是不相信它所说的事。
    既然不相信,就不要去想它了,所以就在叶开刚要“既来之,则安之”
    地闭目养神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很遥远很遥远的一个西方国度里,有一些智者可以用一种很神奇的医术,将人身上已腐败的器官切除掉,然后再换上新的器官。
    ──这些新换上的器官,是由别人身上切除下来的。
    神奇的医术?
    难道这种“人头猴身”的猴子,就是由这种神奇的医术所造成的吗?
    难道这种神奇的医术已传入了中土?
    四
    天亮了。
    寂静的夜晚已消失在拉萨的晨曦中。
    吵杂的街道又开始一天的活动了,晨雾从大地升起,弥漫于人来人往的长街。
    傅红雪穿好衣服,走出“少来客栈”,将自己投入那喧哗的人群,步向那“不可知的未来。”
    “你是不是从明天才开始调查?”
    “是的。”
    “是不是从叶开失踪的地点查起?”
    “不是。”
    “不是?为什么?叶开在那个地方失踪,本就应该从那个地方查起。”
    “能让叶开失踪的,绝不是普通的人,他一定不会在叶开失踪的地方留下任何线索让我们去追查。”
    “所以去了那个地方也是白去?”
    “是的。”
    “那么现在我们要从哪里查起呢?是不是‘猴园’?”
    “是的”
    “好,那么明天一早我就来带你去。”
    “不用。”
    “不用?你难道要自己一个人去?”
    “对。”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和女人一起办事。”
    这些是苏明明昨夜离去前,和傅红雪的对话,最后苏明明当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
    “猴园”。
    “猴园”的大门居然是开着的,在阳光下看来就仿佛是一个热情的主人张开双臂在欢迎客人的来到。
    难道他们已知道今天会有人来?
    难道他们开着大门就是为了等傅红雪?
    这些问题傅红雪连想都没有想过,就从开着的大门走入“猴园”。
    广大的前院里有小桥流水,有假山长亭,有奇花异草,有各式各样的泥塑动物,就是没有人。
    没有人没有声音,一切都是死寂的。
    通过小桥,在花雾深处有个梁栋栏杆精美的的六角亭,青翠的石子路,由小桥穿过花丛,接上绿草如茵的草坡,草坡尽处就是六角亭。
    走上小桥,傅红雪就发现这广大的院子里并非没人,在那花雾深处的六角亭里此刻正有一个人在吸烟。
    一个小小的老人在吸着旱烟,火光忽明忽灭。
    傅红雪忽然发现这点火光明灭之间,有一种奇异的节奏,忽而明的时候长,忽而灭的时候短。
    忽然间,这点火光亮得好像一盏灯一样。
    傅红雪从未看到一个人抽旱烟,能抽出这么亮的火花来。
    走过小桥,踏上石子路,这时长亭里的火光突然灭了。傅红雪已停住了脚步。
    他仁立在石子路上,注视着六角亭的老人,这时他才看清六角亭的抽烟老人就是曾在万马堂刺杀过他的追风叟。
    看了很久很久,傅红雪才缓缓踏出左脚,然后右脚再缓缓地跟上,缓缓地走上了六角亭,静静地站在追风叟面前。
    追风叟仍穿着那件已洗得发白的青布袍,正低着头坐在亭子里的石椅上装旱烟,似乎全未发觉有人来了。
    傅红雪也没有说话,低着头,将面目全都藏在六角亭的阴影中,仿佛不愿让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追风叟的手。
    观察着老人的每个动作,观察得非常非常仔细。
    追风叟自烟袋中慢慢地取出一撮烟丝,然后又取出一柄火镰、一块火石。
    他的动作很慢,但手却很稳定。
    取出火镰火石后就放在桌上,然后又取出张棉纸,搓成纸媒,再放下纸媒,取起火镰火石来敲火。
    直到这时,傅红雪才忽然走了过去,拿起石桌上的纸媒。
    纸媒搓得很细、很紧,纸的纹理也分布得很均匀,绝没有丝毫粗细不匀之处。
    傅红雪用两根手指拈起纸媒,很仔细地看了两眼,才将纸媒慢慢地凑近火镰和火石。
    “叮”的一声,火星四溅,纸媒已被燃着。
    傅红雪慢慢地将燃着的纸媒凑近老人的烟斗..
    在过了前院后,经过一扇月门,穿过花径,在花径尽头有红墙绿瓦数楹,有小楼一角。
    在小楼里有一个老人、一个女人。
    老人是“猴园”的主人王老先生,女人却是金鱼。
    小楼是用坚实而干燥的松木板搭成的,没有漆,有一个小小的窗户。
    金鱼坐在小楼里的一张木椅上,看着王老先生。
    她觉得很奇怪,她一向认为自己是绝顶聪明的人,这世上少有她不懂之事,可是她现在却看不懂王老先生在干什么?
    王老先生站在这小楼里唯一的一个小窗前,手里拿着个大圆筒。
    一个大约有两尺长的大圆筒,粗的一头比酒杯粗一点,细的一头比酒杯细一点。
    王老先生站在窗口,闭起了左眼,把这个大圆筒比较细的一头对在右眼上,把这个大圆筒比较粗的一头对住小窗外。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保持着这种姿势,已经站了很久,他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脸上除了慈祥之外,一向很少有什么表情的。
    可是现在他脸上却有很多种表情,就好像能从这个大圆筒里看到很多能够让他觉得非常有趣的事。
    就好像一个小孩子在看万花筒一样。
    王老先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个大圆筒当然也绝不会是万花简。
    金鱼实在看不出他在看什么?也想不到他在干什么?
    王老先生忽然回头对她笑了笑,忽然把手里的大圆筒递给她:“你也来看看。”
    “看什么?”金鱼问:“看这个大圆筒?”
    “是的。”王老先生笑着说:“我保证你一定可以看到很有趣的事。”
    大圆筒是用金属做成的,做得极精致,两头都镶着手工极精妙的黄金花纹,看来无疑是件极贵重的东西,却又偏偏看不出它有什么用?
    王老先生要金鱼用他刚才同样的姿势拿住它,用两只手拿住它的前后两端,举在右眼前,对准窗口,闭上左眼。
    “我知道你是个非常非常聪明的女孩子。”王老先生微笑:“可是我保证你一定想不到你会从这个圆筒里看到什么事的。”
    金鱼果然想不到。
    她做梦也想不到她会从这圆筒里看到两个人。
    看到一个老人、一个年轻人。
    她当然认得这个老人就是追风叟,可是她从来也没有见过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一脸冷漠的样子,一双很亮的眼睛里,却有着很深很深的无奈和哀伤。
    圆筒的中间是空的,两头却嵌着一种仿佛像是水晶的透明物。
    金鱼举起这个圆筒,把较细的一头对准自己的右眼,把较粗的一头对着窗外,然后这两个人就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金鱼差一点吓得将手中的圆筒掉在地上。
    “这是什么?”她问的是她手里的这个大圆筒。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王老先生说:“这是从西方一个比英吉利国更远的国度得来的,到目前为止,这种东西还没有名字。”
    “哦?”金鱼又看着手中的圆筒。
    “这种东西以前从来都没有传入中土,到目前为止,除了我之外,只有你看见过它。”
    “哦?”
    “可是现在它已经有了一个名字。”王老先生得意地微笑:“因为就在刚刚我已经替它取了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我本来准备叫它千里眼镜。”王老先生说:“可是这个名字太俗,而且听起来好像是神话中的法宝。”
    他指着金鱼手中的圆筒,又说:“这不是神话,这是真真实实的东西,它唯一的用处,就是能望得很远,所以我决定正式为它命名为“望远镜’。”
    “望远镜?”金鱼说:“这是个好名子。”
    “这样东西也是个好东西。”王老先生笑着说:“好东西和好名字都一定可以流传千古。”
    小楼和六角亭的距离很远,可是金鱼可以从“望远镜”中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的动作她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这‘望远镜’里所看到两个人,老的我当然知道是追风叟,可是另外一个人是谁呢?”金鱼虽然在说话,眼睛却看着“望远镜”。
    “傅红雪。”王老先生说:“另外一个人就是傅红雪。”
    “傅红雪?”
    金鱼虽然没有见过傅红雪,可是她却从叶开和苏明明的口中听过的。
    她也知道傅红雪是个什么样的人,却想不通他怎么忽然来到了“猴园”
    呢?
    “他怎么会来这里?”
    “为了叶开。”
    “他怎么会知道叶开已失踪了?”
    “当然是你的好朋友苏明明去通知的。”
    “可是她顶多也只知道叶开失踪,怎么会知道叶开在‘猴园’呢?”
    “她不知道。”王老先生说:“可是傅红雪一定想得到。”
    金鱼还在继续用圆筒看着傅红雪和追风臾。
    “他们在六角亭里干什么?”
    “在决斗。”
    “决斗?”金鱼问:“我看不出,他们好像是一个在点烟,一个在抽烟而已。”
    “在你看来他们只不过在点烟而已。”王老先生笑了笑:“但实际上他们却在做一场惊心动魂的决斗。”
    “哦?”
    “你看那根旱烟管只有两尺长,现在追风叟的手距离傅红雪已不及两尺,只要傅红雪点烟的手稍有不稳,神智稍有松懈,追风叟立刻就会出手。”
    王老先生说:“只要他一出手,他随时就都可以袭击傅红雪身上的任何一处穴道。”
    “那么他为什么还不出手呢?”
    “他现在还没有出手,只不过在等待机会而已。”王老先生说:“只不过傅红雪好像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举报

第02章小楼里的金鱼
    一
    追风叟还在抽烟。
    也不知是因为烟叶太湿?还是因为塞得太紧?烟斗许久都没有燃着。
    纸媒却已经燃尽了。
    追风叟抽烟的姿势很奇特,他用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托着烟斗,无名指和小指微微地翘起。
    傅红雪是用拇指和食指拈着纸媒,其余的三根手指微微弯曲。
    追风叟的无名指和小指距离傅红雪的腕脉还不到七寸。
    两个人的身子都没有动,头也没有抬起,只有那燃烧着的纸媒在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火焰已将烧到傅红雪的手了,他却似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就在这时,“呼”的一声,烟斗中的烟叶终于被燃着了。
    追风叟的无名指和小指似乎动了动,傅红雪弯曲的三根手指也动了动,他们的动作都很快,却很轻微,而且一动之后就停止。
    于是傅红雪逼了一步,追风臾开始抽烟,两人从头到尾都低着头,谁也没有去看对方一眼。
    “他们好像已结束了决斗?”金鱼问王老先生:“他们这一场决斗好像没有分胜负,可是我相信一定有一方胜了。”
    “是的。”
    “谁胜了?”
    “追风叟一直在等待机会,可是傅红雪却一点机会也不给他,到了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无名指和小指已跃跃欲试,他每根手指的每一个动作中都藏着精致的变化。”王老先生说:“怎奈傅红雪弯曲的三根手指却立刻将他每一个变化都封死。”
    金鱼听得很仔细。
    “两人虽只不过将手指动了动,但却已是千变万化,生死一发。”王老先生说:“其间的危机绝不会比别人用长刀利剑大杀大砍少分毫。”
    “这么说胜的是傅红雪了。”
    “是的。”
    二
    烟一燃着,傅红雪就退回原来站立的地方。
    追风叟慢慢地吸口烟,才缓缓抬起头来,他仿佛直到此时才看见傅红雪。
    “你来了?”追风叟微笑地说。
    “是。”
    “你来迟了。”
    “来迟了总比不来好。”
    “我只盼你莫要来。”
    “我已来了。”
    “既然来了,就请。”追风叟说:“请到大厅。”
    金鱼仍在看着“望远镜”,看得很仔细,而且嘴巴仿佛在微微动着。
    看着她这动作,王老先生忽然笑了,忽然问:“我知道你还会一样很少有人能学得会的事。”
    “什么事?”
    “读唇语。”
    “读唇语?”
    “是的。”王老先生说:“只要你能看见一个人在说话时的嘴形,你就能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对我的事好像知道得很多。”说这句话的时候,金鱼并没有表现出一点不愉快的样子,而且还笑了笑:“你当然应该知道得很多,否则你怎么会留我在她身边呢?”
    王老先生笑了笑,然后才问:“现在是谁在说话?”
    “是傅红雪。”金鱼说:“他说来迟了总比不来好。”
    王老先生微笑。
    追风叟马上说:“我只盼你莫要来。”金鱼边看着“望远镜”边说:“傅红雪回答,‘我已来了’。”
    王老先生微笑地点着头。
    金鱼的嘴唇在动,然后她又接着说:“既然来了,就请,请到大厅。”
    说到这里,她才缓缓放下“望远镜”,脸上却露出疑惑之色。
    “怎么了?”王老先生问。
    “大厅?”金鱼看着他:“为什么要将傅红雪请到大厅?”
    “客人来了,当然是在大厅招待。”王老先生笑了:“难道要在你的房间招待他吗?”
    对于这句玩笑话,金鱼不但没有笑,反而叹了口气:“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又何必哄我呢?”
    她注视着他,又说:“傅红雪能从万马堂找到这里,一定是对‘猴园’起了很大的疑心,说不定还掌握了很多线索,在这种情形之下,你还能诙笑自如,不急不惊,想必一定有对付他之道。”
    王老先生满意地点点头。
    “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不将他引到你那布满杀人陷阱的秘室去,反而将他带到大厅呢?”金鱼问王老先生:“为什么?”
    王老先生没有马上说出原因,他先笑了笑,然后走到桌旁,倒了杯酒,慢慢地啜了一口,等那口酒顺喉流入肚后,他才开口。
    “有三件事你一定要知道。”王老先生笑着说:“第一,傅红雪能找到这里,是我安排给他的线索,否则他一辈子也怀疑不到‘猴园’。第二,我那间杀人秘密陷阱,用来对付别人,通常都很有效的,可是对傅红雪,我保证一点用处都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是魔教白凤公主阴白凤调教出来的人。”王老先生说:“杀人机关、下毒、暗器这些下五门的东西,我保证江湖上没有一个人能胜过魔教。”
    “在客厅招待他的,是你。”王老先生指着金鱼。
    “我?”金鱼微怔:“我招待他?”
    “是的。”
    三
    踏入大厅,傅红雪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幅画,一幅四丈七尺长的横卷,悬挂在对面的墙壁上。
    画虽然很大,画中的景物却很单纯,只有一个女人坐在一张椅子上,手上抱着一个婴儿在喂奶。
    婴儿是男的,女人却是风铃。
    画中的风铃美丽如本人,她怀里抱着的孩子着花衣、戴红帽,看来只两三个月大,却已经长得白白胖胖的,可爱极了。
    但是一双大大的眼睛,居然有着冷漠、孤独的眼神在。
    ──难道画中的风铃怀里抱着的孩子,就是他的亲生骨肉,是他血中的血?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和风铃一夜缠绵,到今天也只不过十天左右而已,怎么可能就会生下了小孩?
    那么这画中的意思,就是在提醒傅红雪,风铃在“他”的手中,将来的小孩也会在“他”的手中。
    看着这幅画,傅红雪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但在他的心中,却多么希望过去抱抱画中这个小孩。
    可是他必须忍着,而且要冷静。
    因为画这幅画的主人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这里有什么样的危险?
    这些都必须要他冷静,绝对冷静地去对付。
    这大厅当然还不止四丈七尺高,除了这幅画外,雪白的墙壁上还挂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其中有远在上古铜铁还未发现时,人们用来猎兽的巨大石斧,有战国将士沙场交锋时用的长矛和方槊,有传说中武圣关羽惯使的青龙偃月刀,也有江湖中极罕见的外门兵刃跨虎篮和弧形剑。
    但其中最多的却是刀。
    单刀、双刀、雁翎刀、鬼头刀、金背砍刀、戒刀、九环刀、无紫鳞金刀..
    甚至还有一柄丈余长的天王斩鬼刀。
    可是最令傅红雪触目惊心的,却还是一柄漆黑的刀。
    漆黑如死亡的刀,就跟他手里的刀完全一模一样。
    四
    成千上万件的兵刃,居然还没有将墙壁挂满,这大厅的宽阔,也就可想而知了。
    大厅上挂满了这么多的兵器,但是地上却铺着张很完整的波斯地毯,使得大厅里显得说不出来的温暖舒服。
    厅里摆着的每一件东西都是精心选择的,傅红雪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到过如此华丽高贵的地方。
    整个大厅除了兵刃和家具外,没有半个人,静静的,而且还有一点点冷冷的。
    傅红雪看完了四周后,就动也不动地站立在那里,一双眼睛仿佛在看着壁画,又仿佛已透过壁画而落在遥远的地方。
    也不知站了多久,本来完全死寂的大厅,忽然响起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声音是来自大厅外,单调、短促、尖锐、可怖,一声接着一声,响个不停。
    墙上的兵刃在灯下闪动着寒光,那幅四丈七尺长的横卷无疑也是画中的精品,傅红雪连看都不再去看一眼,在此情况未明的时刻,他绝不能被任何事分心。
    可是现在他却已无法集中精神,那短促尖锐的声音一直在不停地响着,就像是一柄柄钢锥在不停地敲打着他的神经。
    但是从外表看来,傅红雪依然还是动也不动地站着,丝毫没有受到这突来的响声干扰。
    就这样的又不知过了多久,在那尖锐短促的响声中,又有一种新的声音发出。
    那是有人在开门的声音,门环响动,傅红雪的眼光立刻捕捉到大厅的左边有一扇门开了,一个美丽的黄衣女人,正站在门口凝视着他。
    这个黄衣女人看来竟仿佛是风铃,但她却不是风铃,她远比风铃年轻。
    她的美和风铃是不同的,风铃美得成熟有韵味,她美得清新纯洁,一条长长的黄色裙子随风摇曳,看来就仿佛水中摆动尾巴的金鱼般。
    她走进来,轻轻地掩上门,从傅红雪身旁走过去,走到大厅中央,才转身面对着他。
    “我知道你就是傅红雪。”她的声音也如她的人一样清纯:“你却一定不会知道我是谁?”
    傅红雪当然不知道她是谁,可是他却不想问,所以这个金鱼般的女人只好又开口。
    “我姓金,可以算是这里的女主人,所以你可以叫我金夫人。”她说话很直率,显然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女人:“假如你觉得这称呼太俗,也可以叫我金鱼。”
    这个穿黄色衣裙的女人,当然就是在小楼上用“望远镜”看傅红雪的金鱼。
    “金鱼是我的外号。”金鱼微笑地说:“我的朋友都喜欢叫我这个名字。”
    “金夫人。”傅红雪冷冷地说。
    他不是她的朋友,他也没有朋友。
    金鱼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笑得很愉快。
    “难怪别人都说你是个怪人,你果然是的。”金鱼笑着说:“所有到这里来过的人,都对这些武器很有兴趣,你却好像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这些武器的确都是精品,要收集到这么多武器的确不容易,能看得见已经很不容易,这种机会,练武的人很少愿意错过的。
    傅红雪却仿佛不屑一顾。
    金鱼忽然转身走到墙下,摘下了一柄形状古朴、黝黑沉重的铁剑:“你认不认得出这是谁用的剑?”
    傅红雪只看一眼:“这是郭嵩阳用的剑。”
    “果然好眼力。”金鱼扬着铁剑:“这虽然只不过是仿造的膺品,可是它的形状、份量、长短,甚至连炼剑用的铁,都绝对和昔年那柄嵩阳铁剑完全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兵器可以仿造得一模一样,人呢?
    “就连这条剑穗,也是郭家的老奶奶亲手结成的。”金鱼说:“除了他们家传的铁剑之外,普天之下,只怕已很难再找出第二条来。”
    她挂起这柄剑,又摘下一条长鞭,乌光闪闪,宛如灵蛇。
    “这是西门柔用的。”傅红雪说,“这神蛇鞭,兵器谱上排名第七。”
    “你既然认得这条蛇鞭,当然也认得诸葛刚用的金刚铁拐。
    ”她放好长鞭,却从金刚铁拐旁摘下了一对流星锤。
    “风雨双流星。”傅红雪说:“兵器谱上排名第三十四。”
    “好眼力。”
    她的口气中充满了赞赏之意,挂起流星锤,摘下一对铁环:“昔年金钱帮称霸武林,帮主上官金虹威震天下,用的就是这对龙凤双环。”
    “这不是。”
    “不是?”
    “这是多情环。”傅红雪说:“是西北铁环门下弟子的独门武器。”
    “杀人的武器,怎么会叫多情?”
    “因为它只要一搭上对方兵刃,就纠缠不放,就好像多情的人一样。”
    他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情之所钟,纠缠入骨,海枯石烂,至死不休,多情的人岂非也总是杀人的人。”
    “情之所钟,不死不休,有时不但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金鱼感叹地说。
    “只怕通常害的都是自己。”
    “不错,通常害的都是自己。”
    两个人默默相对,过了一会儿,金鱼才嫣然一笑,才又说:“这里的兵刃,你有没有不认得的?”
    “没有。”
    “这里的每件武器都有来历,都曾经在江湖中轰动过一时,要认出它们来,倒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金鱼笑着说。
    “世上本就没有真正困难的事。”
    “只可惜有些兵刃虽然早与名动天下,杀人无算,却从来也没有人能真正见到过它的真面目,譬如说..”
    “小李飞刀?”
    “不错,小李飞刀,例无虚发,连武功号称无敌的上官金虹,都难免死于刀下,的确可算是天下第一刀。”金鱼叹了口气:“可惜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看见过那柄刀。”
    ──刀光一闪,已入咽喉,刀的长短形状,又有谁能看得清楚?
    “所以直到今天,这还是武林中一个最大的谜。”金鱼说:“我们费尽了苦心,还是设法子打造出一柄同样的飞刀来。”
    “小李飞刀本就无法假冒的。”傅红雪冷冷地说。
    金鱼忽然神秘的笑着:“幸好我们已不必再仿造了。”
    她的手忽然一扬,手中忽然多出了柄飞刀。
    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看着金鱼手中的飞刀,傅红雪眼睛忽然一皱:“小李飞刀?”
    “是的。”金鱼笑着说:“如假包换的小李飞刀。”
    “叶开人呢?”傅红雪忽然问。
    “叶开?”金鱼一怔:“你怎么忽然问到他呢?”
    傅红雪盯着她手中的刀:“这是叶开的飞刀。”
    “哦?”她问:“你怎么会说这是叶开的飞刀,而不是李寻欢的刀?”
    “李大侠傲游江湖已有四五十年了,他的侠踪至少已有二三十年未在江湖中出现过。”傅红雪说:“他人在江湖时,飞刀都已很难让人见到了,更何况久未露面。”
    他看着她手中的刀,又说:“叶开前些日子失踪,而你们也忽然间有了飞刀,这种事就等于一加一。”
    金鱼笑了:“不错,这是叶开的刀,至于叶开的人在哪里,你该知道的时候,一定会让你知道。”
    金鱼将飞刀摆在那柄漆黑如死亡的刀旁边,然后摘下了那柄漆黑的刀。
    刀光一闪,刀已出鞘。
    “我知道这柄刀不是给人看的。”金鱼笑着说:“只怕连你自己都很少看到。”
    傅红雪的脸色苍白,苍白得几乎透明,声音却更冷:“我知道有些人也一样。”
    “人?”
    “有些人虽然早已名动江湖,杀人无算,但却从来也没有人能见到他的真面目。”傅红雪冷冷地说:“就像‘猴园’的主人公一样。”
    “王老先生?”
    “是的。”
    金鱼笑了笑:“他有名?有什么名?”
    傅红雪冷冷地注视着她。
    “点苍的玉剑客王善生、山东快剑王正中、霸王庄追魂枪王明默,这些都是江湖上有名,却很难见到的人。”傅红雪冷冷地说:“只是他们都不是‘猴园’的主人。”
    “他们为什么不是?”
    “他们太年轻了,他们成名至今只有二三十年,每个人的年纪都在五十到六十之间而已。”傅红雪说:“一个人既然被称为老先生,那么他的年纪至少也要有八十以上。”
    “哦?”
    “所以我算来算去,只有一个人符合。”
    “谁?”
    “王怜花?”
    “王怜花?”金鱼一怔:“你说的是和沈浪、朱七、熊猫儿齐名的王怜花?”
    “是的。”

举报

第03章叶开有妹妹
    (一)
    金樽,巨觥,酒色翠绿。
    酒已上桌,菜更是名贵。
    第一个动筷子的是慕容明珠,第一个喝酒的却不是乐乐山,而是公孙断。
    酒一上桌,公孙断就猛灌了十一二杯,刚才的怒气无处发,只好找酒来发泄,一口一杯,越喝脸色越难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最好是谁都别惹他,否则就跟火药库爆炸一样。
    傅红雪一口酒也没有喝,筷子动也没动过,他的左手依然紧握着刀,一双仿佛远山里的深潭般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马空群。
    叶开的嘴和手可都没有停过,一口菜,一杯酒,吃喝得不亦乐乎。就连眼睛都荡漾着愉快的神情,就仿佛在参加一个至亲好友的喜宴般。
    他边吃边喝边看着,视线从乐乐山,移向花满天,再转向慕容明珠,一个一个地观察下去,最后停留在马空群脸上。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时马空群的目光也正好望向叶开,两人目光突然相遇,就宛如流星相击,两个人的眼睛里都似已迸出了火花。
    马空群忽然笑了笑,他的笑容,叶开觉得仿佛笑得很勉强,又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一样。
    但马空群只笑了一笑而已,立即借故喝酒而将目光移开,就仿佛深怕让叶开看出什么秘密来。
    他在怕什么呢?
    叶开觉得有趣了,照理讲,怕的应该是叶开,看见一群明明应该已死了十年的人,居然还能吃喝,活蹦乱跳的,就算不吓死,也差不多了。
    可是现在怕的人居然是马空群,这种事叶开当然觉得有趣极了。
    十年前,在同样的夜晚,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聚在一起,马空群为的是找出白天羽的儿子。
    今夜呢?
    事件在重演,难道也是为了找出白天羽的儿子?
    如果事情真的如十年前一般的话,接下来应该是慕容明珠唱出那首“……刀断刃,人断肠……”的歌。
    可是看现在慕容明珠的样子,一点唱歌的迹象都没有。
    事情要重演,情节又为什么并不全一样呢?
    叶开将目光又望向乐乐山,这位“三无先生”居然喝了两杯后,又已倒在桌上,又已鼾声大作。
    再看花满天、云在天和飞天蜘蛛这三个人脸上虽然都有笑容,但这种笑容比不笑时还更难看。
    叶开苦笑了一下,看来今夜这场酒,一定是闷得很,就在这个念头刚从叶开脑海升起时,马空群忽然说话了。
    “关东刀马,天下无双,这句话不知各位可曾听说过?”
    来了,来了,总算点到了主题,叶开调整了坐姿,准备迎接再来的话题。
    “神刀门,万马堂纵横边城,有哪个不知,哪个不晓。”飞天蜘蛛笑着说:“老板您说笑了。”
    “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马空群长长叹了口气:“自从神刀门门主白天羽仙逝后,二十年来,神刀门已成了历史的名词了。”
    “白老前辈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是慕容明珠问的,本来叶开也想问,因为他想听听马空群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马空群忽然沉默了,沉默了很久,才又长长叹了口气:“人类最无奈的事,莫过于生老病死。”
    他喝了杯酒,让酒缓缓地顺喉流入肚子里,又说:“我这位白兄弟一生从未做过亏心事,虽然算是‘英年早逝’,但也死得安乐,一点痛苦都没有。”
    不对,江湖中的人都知道白天羽是死在马空群的阴谋下,如今他为什么又有如此说法呢?
    所以叶开当然要问:“听说白老前辈好像是死在别人的阴谋下。”
    “江湖传言,就如风中落叶,谁也捉摸不定。”马空群淡淡他说:“若真死在阴谋下,这二十年来,我会无动于衷?我会默默不理?”
    他既然要这么说,叶开只有再听下去了,看看他还会说出什么样的一朵花来?
    “幸好白兄弟英雄有后,总算留下了一个女儿。”马空群微笑着说。
    “留下了一个女儿?”这下连傅红雪都吓了一跳,他睁大了眼睛问。
    “是的。”
    “不知白老前辈的这个女儿,如今多大了?”叶开问。
    “不大不小,正好二十。”他叹了口气,又喝了杯酒,才说:“自古以来,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说法在,子女冠夫姓,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这么一来……”
    “白老前辈就断后了。”慕容明珠说。
    “是的。”马空群说:“我这个做兄弟的,又怎么忍心让这种事发生呢?所以才……才……”
    “三老板的意思是,要替白老前辈的这个女儿找个女婿?”慕容明珠说。
    “兄弟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马空群说:“可是经年的住在边城,很少外出,再说一个女人家,又不便抛头露面的……幸好……幸好今日──”
    “幸善今日刚好有我们这几位来到了边城。”叶开笑着说:“所以三老板就函请我们今夜来此一聚,为的就是替老前辈找个赘婿?”
    “是的。”
    ──白天羽有女儿?
    十年前,是为了要找出白天羽的独子,而将他们聚集在万马堂。
    十年后,却是为了要替白天羽的独女找个丈夫,再次将他们找来。
    叶开不禁在心里头发笑,据他了解,自己并没有什么同胞姊妹,这个妹妹是从哪里跑出来呢?她又叫什么名字呢?
    “她的芳名?”叶开问。
    “白依伶。”
    慕容明珠将杯中酒干掉,然后才抬头看着马空群:“入赘,大多数的男人都不太愿意被招赘。”
    “所以她的陪嫁东西也比较不一样点。”马空群笑着说。
    “怎么个比较不一样点?”慕容明珠仿佛很有兴趣。
    “万马堂的一半事业。”马空群淡淡他说:“还有白天羽的神刀秘笈。”
    万马堂的一半事业已经够令人垂涎三尺了,再加上白天羽的神刀秘发,大概没有一个男人会拒绝的,叶开不禁叉暗自地笑着,他已经看见慕容明珠的眼里发出了贪婪的光芒。
    就连那已入土一半的乐乐山,都不禁地酒已醒了大半,嘴角也漾出了渴望之意。
    飞天蜘蛛的反应,虽然没有他们两人那么明显,但目光中也发出了异样的神情。
    ──这么好的陪嫁,人如果再长得美如天仙的话,那实在是一件很“棒”的事!
    这几个人大概都已想到这个问题,但头一个发问的,却是叶开。
    “条件这么好,不知人长得怎么样?”叶开看着马空群说。
    “虽不是人间绝色,但也会令你们目瞪口呆的。”马空群笑着说。
    “不知三老板这次招赘,是以何为标准?”慕容明珠说。
    “终生大事,并非儿戏。”马空群说:“决定权当然在于她本人了。”
    “她人呢?”叶开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这位行情很俏的小姐呢?”
    马空群笑了笑,将目光移向窗外的夜色里,苍穹的远方有一颗星在眨眼,有一朵浮云在流动,马空群的眼睛也如星辰般闪烁,他的声音也如浮云般从口中流出:“夜深了,各位今夜早点休息。”马空群说:“我相信明天一早,白依伶将会赶回来。”
    一阵凤吹过,吹走了遮住半轮冷月的浮云。
    夜更深,月色朦胧,万马无声。
    在这边城外的荒漠中,凄凉的月夜里,又有几人能入眠?
    叶开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他没有笑。
    他那永远挂在嘴角的微笑,只要在无人时,就会消失不见。
    他没有睡,万马堂虽无声,但他的思潮,却似千军万马般奔腾起伏,只可惜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轻抚着自己的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间,就像是砂石般粗糙坚硬,掌心也已磨出硬块,这是多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小李飞刀”本就是要用食指和拇指,以及心中那一股“正气”发出的。
    他的刀呢?
    他从不带刀。
    ──是不是因为他的刀已藏在心中了?
    傅红雪的人就躺在床上。
    他没有睡,他的手里还是紧紧地握着那把漆黑的刀。
    凄凉的月色,照着他苍白冷硬的脸,将他脸的轮廓更明显地刻划出来。
    他那双明亮、却又带着无尽寂寞的眼睛,正在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只不知名的小虫在爬着,傅红雪的目光就随着这只小虫来回地移动着。
    门突然“吱哑”一声的打开了,叶开笑眯眯地走入。
    “你没睡?”叶开笑着说。
    “你进入别人的房间,难道从来不敲门?”傅红雪冷冷地说。
    “我知道你没睡。”叶开找了个椅子坐下:“而且你也不是那种有秘密怕别人知道的人,所以我当然就很大方地进来了。”
    叶开并不是空手来的,他还带了酒和杯子来,他倒了一杯酒,轻轻地闻了一下,轻轻地啜了一口,然后才看着傅红雪,说:“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哪件事?”傅红雪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小虫身上,就仿佛小虫比叶开好看多了。
    “马空群、花满天,万马堂的一切事。”叶开说:“你对于今夜所碰到的事,有何意见?”
    “恭喜你。”傅红雪忽然说了这句话。
    他说的很轻松,叶开却差一点给酒呛死了,他抹了抹溅在嘴边的酒,张大了眼睛看着傅红雪。
    “你说什么?”叶开说:“能不能再说一遍?”
    “恭喜你。”
    “恭喜我?”叶开微怔:“我有什么喜事值得你祝贺?”
    “你多了个妹妹。”傅红雪总算将目光移向叶开了:“这难道不是喜事吗?”
    叶开怔了半天,最后才苦笑着将半杯酒喝下。
    “这么说,你认为今夜所发生的事是理所当然的。”叶开苦笑:“就好像十年前我们并没有来到万马堂,马空群这些人也没有死?”
    傅红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在小虫的身上。
    “那么你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带着刀带着恨,来复仇的?”叶开说:“我当然还是多管闲事的浪子。”
    听见这话,傅红雪的眼角仿佛抽搐了一下,但他的嘴还是动也不动的。
    “如果十年前的事要再重新来过的话,那么这个妹妹应该是你的了,”叶开笑着说:“那么应该是我恭喜你才对。”
    傅红雪的嘴角也仿佛抽搐了一下,但叶开却没有看见,因为这时他己听见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惨叫声还未消失,叶开的人已如箭般的从窗子掠出,窗子一开,立即飘进了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傅红雪皱了皱眉头,然后才慢慢地坐起,慢慢地下床,慢慢地从门走出。
    他一走出门口,就见到慕容明珠和乐乐山也走出房门,没有飞天蜘蛛,他的房门还是关着的。
    “刚才是不是有人在惨叫?”慕容明珠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不语,他只是看着发出惨叫声的方向。
    “发生了什么事?”乐乐山的酒仿佛还未退。
    “去看看就知道了。”
    慕容明珠边说边朝傅红雪看的方向奔去,乐乐山也跟着。
    等他们走远了以后,傅红雪才用他那笨拙、奇特的步法慢慢跟上去。
    他到现在还没有改掉那不喜欢走在别人前头的脾气,他永远都是默默地走在后面。
    这是不是他怕别人从后面一刀砍向他的脖子?
    虽然在听到惨叫声,就立即赶了过来,但是叶开却不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人。
    他到的时候,已经有四个人在了,一个死人,三个活人。
    花满天、公孙断、云在天,六只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地上的尸体,三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疑惑、恐怖的表情。
    他们三个人并不是没有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要说一具尸体,死在他们手下的人,就已不知有多少了,他们怎么会对一个尸体露出这种表情呢?
    叶开的来到,他们三个人知道,但目光却依然看着尸体。
    叶开觉得奇怪地走近一看,然后他的眼神也如那三个人一样地盯着尸体。
    死的人究竟是谁?
    为什么会令他们如此反应呢?
    并不是死的人,令他们感到惊奇,而是死的样子,令他们吃惊。
    冷月上弦,斜挂在天边。
    月色清清,映着飞天蜘蛛的脸。
    叶开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人脸上有那么多的恐惧,尤其是一个死人。
    飞天蜘蛛的脸已因恐惧而扭在一起,他的脸色苍白得就宛如寒冬里的雪花。
    叶开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死人会苍白得接近透明,更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皮肤会像飞天蜘蛛这样。
    飞天蜘蛛靠的是轻功出名,他的一身肌肉就如健马般的有弹性,皮肤因长久在阳光照射下,而呈现出古铜色的光泽。
    但是现在他的肌肉已如一堆松懈的肥肉般瘫在地上,皮肤就仿佛一个泄了气的皮囊般干瘪瘪地附在肉上。
    他整个人竟似已被抽干了血。
    叶开注视着飞天蜘蛛,世上有哪种武功能将人的血全部吸光呢?
    “这种死状,你以前见过吗?”花满天喃喃地问。
    “没有。”公孙断说。
    “他全身一点伤痕都没有。”云在天说:“我想他是被吓死的。”
    他们在对话时,叶开已蹲下,仔仔细细地查看尸体,最后终于在飞天蜘蛛的左腔上发现了伤痕。
    两个圆圆的、如豆般大小的伤口,血迹还未干,却已凝结在伤口的四周。
    “这是什么伤痕?”
    花满天他们也看见了,四个人蹲下,目光全落在那两个伤口上。
    “看样子他的血,好像全从这两个伤口被吸光的。”云在天说。
    “武林中有什么武器,会造成这种伤口?”公孙断说。
    一直沉默着查看的叶开,忽然开口说:“这是齿痕。”
    “齿痕?”
    “这是被牙齿咬着所造成的伤口。”叶开说。
    “牙齿?”花满天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怪的表情:“你的意思是……被吸……”
    “对,吸血鬼。”
    这三个字一说出来,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古老相传,人死了在“七七”时,尸体如果遭到黑猫跳过,那么就会起“尸变”。
    这种“尸变”的尸体,就叫“僵尸”。
    还有一种,就是人死了,刚好埋在“狼穴”中,经过七七四十九天,尸体就会吸取日月的精华,过了百日后,尸体再次复活,会破棺而出。
    在月色明亮的夜晚里,这个破棺而出的“尸体人”会寻找人类,用它那两颗特别长的虎牙,咬住人胫上的血脉,而吸取人血。
    这种“尸体人”,就叫“吸血鬼”。
    据说“吸血鬼”是任何武器杀不死的,只有用桃花木,削成尖尖的木桩,然后插入“吸血鬼”的心脏,这样才能杀死“吸血鬼”。
    一片乌云飘来,正好遮住了月,一阵风从北方吹了过来,吹过叶开他们。
    花满天和云在天仿佛在风中颤抖了一下,他们的嘴,紧紧地闭着,不知是因为寒冷?或是害怕?
    “这只不过是个民间传说的老故事。”公孙断说:“怎么可能是真的?”
    “目前只能相信这样。”叶开说:“否则你有更好的解释吗?”
    “我不信。”
    这句话是傅红雪说的,他虽然走在慕容明珠他们后面,却是一起到达的。
    “哦?”叶开笑了笑:“你不信飞天蜘蛛是让吸血鬼杀死的?”
    “我不信这世上有吸血鬼。”傅红雪盯着飞天蜘蛛胫子上的两个血洞。
    “那么这种伤口,是何种武器所造成的?”花满天问。
    “不知道。”傅红雪说。
    (二)
    边城的夜风,寒如圣母峰上的千年不化之冰雪,月色却比江南多了一份凄迷。
    乐乐山看着地上的尸体,忽然用微徽发抖的声音说:“据说被吸血鬼咬死的人,在第二天晚上也会变成吸血鬼,也会起来吸人的血……”
    “而且会受咬他的那个吸血鬼所控制。”云在天说。
    “这个传说,我也听过。”叶开笑着说:“看来我们只有等到明天晚上,就知道有没有吸血鬼了。”
    “万一是真的有……”乐乐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着:“怎么办?”
    “凉拌。”叶开说:“如果真有吸血鬼,我们只有跑了,听说吸血鬼是杀不死的。”
    乐乐山不再开口,但是每个人都听得见他的牙齿在打架的声音。
    “据我所知,用桃花木削成木桩,插入吸血鬼的心脏,是吸血鬼唯一致死的方法。”慕容明珠说。
    “那么明天我们每个人就准备一根削好的桃花木吧!”叶开又笑了。
    这时离天亮已经不远了,飞天蜘蛛的尸体很快地就被送进万马堂地窖。
    每个人也都精疲力竭地各自回房休息,叶开却还是睡不着,他的眼睛又瞪得大大的看着窗外。
    他的眉头又微微皱起,每当他遇到的问题需要思考时,他的眉头都会皱起来。
    叶开的眼睛虽然张得大大的,可是想着想着,在不知不觉中,人已睡着了。
    这时,窗外忽然飘进了一阵浓雾,刹那间就迷漫了整个房间。
    浓雾中,慢慢地现出一个人影,一个身材修长,长发披肩的女子。
    这个人就站在迷迷濛濛、冰冰冷冷的浓雾里,仿佛自远古以来就在那里站着,又仿佛是刚刚从浓雾中凝结而出的。
    这个人虽然比冰雪更寒冷,却又像雾一般空濛虚幻飘渺。
    这个人虽然看得出是个女人,却看不清脸,只能看见她一身白衣如雾,整个脸如雾般朦胧。
    雾中人仿佛在看着床上的叶开,过了一会儿,从雾里传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如果叶开此时是清醒的,他一定会为了这声叹息而心碎。
    没有人能形容这声叹息是多么的哀怨,可是每个人都一定可以听得出这声叹息中,带着那么多的千言万语,那么多的思念,那么多的的埋怨。
    雾中人轻轻叹了口气后,又用她那哀怨的声音轻轻他说:“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她停了一会,又继续说:“你一定要相信,在冥冥之中有一股人力办不到的神秘力量存在,而且千万不要去和这股神秘力量斗,你一定要记住。”
    雾是灰白色的,雾中人也是灰白色的,烟雾迷漫,雾中人也同样迷迷濛濛,若有若无。
    她究竟是人?还是鬼魂?
    傅红雪醒的时候,冷漠、孤做,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可是他睡着时呢?
    侧身、曲腿、弯着腰,满脸仿佛孩童受委屈般的无奈,和带着一丝丝惊吓,在他紧闭的眼睛上,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一抹渴望。
    他渴望什么?
    亲情?
    友情?
    抑或是爱情?
    这个问题,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绝对不会说的,更不会承认。
    傅红雪那满布风霜倦容的脸,依稀还可以找到淡淡的孩稚气,看他现在睡觉的样子,就仿佛一个顽皮小孩玩累了,一下子就进入熟睡中,就算天打雷,也绝对打不醒他的。
    快黎明时的夜风最为寒冷,也仿佛很强劲,一下子就将窗子吹开了。
    窗帘飘扬中,隐隐地传来了一阵仿佛来自地狱的歌声,又仿佛来自虚无飘渺的山之巅的回声。
    “天涯路,未归人……
    人在天涯断魂处,未到天涯已断魂……”
    歌声刚响,未歇时,傅红雪的眼睛已如闪电般地睁开,握刀的左手上,青筋更加突起。
    “花未调,
    月未缺,
    明月照何处?
    天涯有蔷薇…”
    歇声再次响起时,傅红雪的眉头已微微皱起,这歌词很熟悉,仿佛不久前才在哪里听过般。
    “天涯路,
    未归人,
    夜三更,
    人断魂。”
    歌声还未落时,傅红雪的眼睛已亮了起来,他已想到这歌是谁唱的了。
    燕南飞。
    那被公子羽训练为傀儡的燕南飞。
    刚松开的眉头,很快地又皱了起来,而且皱的更深些,因为傅红雪还没有忘记一件事。
    傅红雪还没有忘记燕南飞是死在他的刀下。
    这阵歌声如果不是燕南飞唱的,那么又是谁在唱呢?
    谁会唱这首歌?
    又为什么要到这边城来唱?
    这阵歌声仿佛就是专程来边城唱给傅红雪听的?
    这些种种的问题,唯有见着这个夜半歌声的人才知道。
    顺着歌声,傅红雪很快地就走出了万马堂,歌声仿佛是来自树林中。
    等走入树林,傅红雪才发觉这片树林竟然深不可测,放眼看去,尽是一棵棵长得很高的巨树。
    树根盘结错杂,林中还不时传来野兽的低鸣声,歌声仿佛是在这片原始森林的最深处。
    傅红雪调整了一下身体,然后才一步步地走向黑暗处,越走,歌声就越清晰了。
    歌声果然是来自这片森林中,可是唱的人是谁呢?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13 21:01 , Processed in 0.234375 second(s), 26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