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刀声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8章无悔的一战
    一
    又是清晨。
    远山在晨曦中由青灰变为翠绿,泉水流到这里,也渐渐慢了。
    风虽然依旧寒冷,气息却更芬芳,因为鲜花就开在山坡上,五色缤纷的寒带鲜花,静悄悄地拥抱住木屋。
    一大早,傅红雪就已起床,就已在院子中劈柴。
    他的手通常虽然都是握着刀,但是在劈柴时,依然十分灵敏,十分优美。
    他用脚尖踢过木头,一挥手,巨斧轻轻落下,“咔喳”一响,木头就分成两半。
    在晨曦中,他的眸子就像是远山一样,是青灰色的,是遥远的,也是冷淡的。
    ──为什么他的眼睛,无论何时何地,看起来总是如此的遥远?如此的冷淡?是不是只有经历过无数次生与死,无数次爱与恨的人,眼睛才会有如此遥远、冷淡的神色呢?
    昨天死在院子中的尸体,早已被移走了,血也早已和泥土凝结了,天地间依然是那么的祥和,那么的恬静,但是傅红雪知道,今天过后,恐怕不会再有这种生活了。
    他不是个怕死的人,但是面对着不可知的危险,他一点把握都没有,最重要的,他已发觉自己居然开始留恋这两天的生活了。
    ──家的生活。
    做为一个浪子,做为一个时常处在危险、争夺、刀剑中过日子的人来说,“家”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海市蜃楼。
    他们虽然有时会在午夜梦回时,憧憬着“家的生活”。但通常他们都不敢过这种生活。
    因为“家的生活”虽然会使人感到幸福、快乐,但是却会磨灭掉他们的“奇异的本能”。
    世上有很多人都像野兽一样,有种奇异的本能,似乎总能嗅出危险的气息。
    虽然他们并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但危险来的时候,他们总能在前一刹那间像奇迹般的避过。
    这种人若是做官,必定是一代名臣,若是打仗,必定是常胜将军,若是投身江湖,就必定是纵横天下不可一世的英雄。
    诸葛亮、管仲,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们能居安思危,治国安天下。
    韩信、岳飞、李靖,他们也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们才能决胜于千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李寻欢、楚留香、铁中棠、沈浪、杨铮、萧十一郎,他们也都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们才能叱咤风去,名留武林,成为江湖上的传奇人物,经过了许多许多年之后,仍然是游侠少年心目中的偶像。
    二
    “奇异的本能”换句话说,就是第六感官。
    家居生活却是毁灭第六感官的最佳杀手,所以大部分的浪子,都不太敢去尝试过“家”的生活,因为他们都必须在江湖中过日子。
    当傅红雪知道自己心里竟然有这种念头,他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已随时都可能毁灭,可是他又觉得这几天的生活是他这一生中最恬静最愉快的时光。
    ──与其痛苦过一生,不如快快乐乐地活几天。
    快快乐乐地活几天?
    人的一生中,如果有那么“快快乐乐的活几天”就已够了,所以傅红雪明知道今天将会遇到“不可知”的危险,甚至会要了他的性命,可是他一点都没有感到恐怖,或者是惶恐。
    他还是像往日般的早起、劈柴,等待着风铃那可口的早餐。
    早餐?可是最后的早餐?
    阳光依旧和千年以前一样的灿烂,百花依旧如千年以前一样的开放,大地依旧似千年以前一样的芬芳,人依旧如千年以前一样的活着。
    只是心境不同了。
    有风吹过,枯叶飘飘地落下来,虽是夏日,仍有落叶,就像冬天,也有新芽在冒一样。
    落叶一片、二片、三片..地飘下,日头己渐渐升起,屋檐下的风铃随风在响,屋内憩睡的风铃也已起床,走出,走至挂在屋檐下的风铃下。
    “早。”风铃轻脆地说着。
    “你起晚了。”傅红雪淡淡地说。
    “今天的阳光真好。”风铃看了看四周:“风也很柔。”
    “今天也是杀人的好天气。”傅红雪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风铃一点也不吃惊,她只是嫣然地笑了笑:“我相信你。”
    她顿了顿,又说:“不管今天来的是谁,我都相信你一定有把握将他们摆平。”
    傅红雪忽然停止了劈柴,缓缓站直,缓缓抬起头,用那双又漆黑、又遥远的眼睛凝注着风铃,然后用那仿佛寒风般的口气说话。
    “我死了,不正如你愿吗?”
    “是的。”风铃的表情变也没变,她依然笑得很亲密:“但那是要我亲手杀死你的时候。”
    她又笑了笑,又说:“你难道忘了,我会跟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要亲手杀了你。”
    “我没忘。”傅红雪说。
    “那么你死在别人手里,我又怎么会快乐呢?”风铃说。
    “是吗?”
    “所以我相信,今天不管来的人是谁,你一定有把握胜了他们。”风铃说:“因为令我不快乐的事,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做的。”
    “我不会。”傅红雪居然这么回答着。
    “我知道。”风铃笑得更甜了:“所以早餐我已准备好了。”
    “待会儿再吃。”
    “为什么?”
    “因为我怕人来跟我抢着吃。”
    这句话虽然是对着风铃说的,可是傅红雪的目光已飘向了身后的门口。
    风铃的视线很快地跟了过去,所以她就很快地看见七个人慢慢地走入了院子。
    三
    阳光灿烂,鲜花齐放,风在吹,叶在动,昨夜的寒意已随着阳光而渐渐消失了。
    可是傅红雪却觉得大地的温度似乎已降至了冰点以下,因为这时他看见了第一个走入的人。
    第一个人慢慢地走进来,这人的脸很长,就像马的脸,脸上长满了一粒粒豌豆般的疙瘩,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有些人天生就带着种凶相,他就是这种人。他走入了院子,四周看了看,喃喃地说:“好地方,真是好地方。”
    院子里有个树椿,第一个人慢慢地坐下来,一坐下来,就忽然从身后拿出了一把很大很大的剪刀,慢慢地剪着他的指甲。
    特大号的剪刀,大约有三十五斤重,在他手里,轻得就像是情人的发丝般。
    傅红雪认得他,他叫简单,又叫“剪一次。”
    人到了他手里,就像是指甲到了剪刀下一样。
    江湖上杀手组织中,杀人最多的就是他,他每次杀人时都已接近疯狂,一看到血,就完全疯狂。
    第二个慢慢走进来的人脸色是惨青色,看不见肉,鼻如鹰钩,眼睛也宛如专吃死尸的兀鹰一样,他手里提着柄剑。
    剑光也像他的脸一样,闪着惨青色的光,他看来并没有简单凶恶,但却更阴沉。
    ──阴沉有时岂非比凶恶更可怕?
    院子里有棵树,他一走进来,就在树荫下躺了下去。
    他一躺下去后,才满足地叹了口气:“好地方,能死在这种地方实在是种好福气。”
    傅红雪不认得他,却知道这个人的脾气──这个人一向最憎恶阳光的。
    “阴魂剑”西门帅。
    江湖中能请得起他的人,没有几个。
    他的代价高,当然是值得的,他从不轻易杀人,甚至很少出手,可是他要杀的人,却都已进入了棺材。
    他杀人时从不愿有人在旁边看着,因为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他用的法子实在是太过于残酷了。
    “你若要杀一个人,就得要他变作鬼之后,都不敢找你报复。”这是西门帅常说的一句话。
    第三个和第四个人是一起走进来的,这两个人一看就知道是双包胎,不但长得一模一样,连胖瘦高矮也是相同,脸上的胡子都修得整整齐齐的。
    这两个人走了进来,四面看了看,然后悠然地同口说:“好地方,真是好地方,能在这种地方等死,福气真是不错啊!”
    这两个人傅红雪当然也认得,江湖中不认得他们这双包胎的人恐怕很少。
    欧阳叮、欧阳..,“叮..双胞,吃肉啃骨”。
    第五个看来很斯文,很和气,白白净净的脸,胡子修饰得很干净很整齐,他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了进来,不但脸上带着微笑,眼睛也是笑眯眯的。
    他没有说话,身上也没有兵器,他看来就像是个特地来拜访朋友的佳客。
    傅红雪不认得这个人,可是他看见这个人,却忽然觉得有股寒意自脚底窜起。
    他笑眯眯地站在院子里,既不着急,也没有说话,好像就是要他等个三天三夜也没关系。
    这么一个既斯文、又秀气,而且又文质彬彬,温柔有礼的人,怎么会是杀手呢?
    傅红雪相信前面走进来的四个人加起来,也绝对不是这个斯文人的对手。
    四
    看着这个很斯文的人,傅红雪忽然想起了八个字。
    “温柔温柔,很慢很慢”。
    这八个字是在形容一个人,形容一个人杀人时不但很温柔,而且很慢。
    据说他杀人很慢,而且是非常慢,据说他有一次杀一个人竟然杀了三天,据说三天后这人断气时,谁也认不出他曾经是个人了。
    但这些都只是传说而已,相信的人并不多,亲眼见到的人更少。
    可是傅红雪相信,如果真有“温柔温柔,很慢很慢”这个人,那么一定是眼前这个很斯文很秀气的人。
    阳光更灿烂。
    简单还在修指甲,西门帅躺在树荫下,更连头都没有抬起,叮..双胞坐在篱笆旁,专注地看着从泥土里钻出来的小野花。
    在他们眼中,傅红雪仿佛已是个死人了。
    他们没有动,傅红雪当然也没有动,风铃就更不会动了,她静静地站在门旁,看着院中的一切。
    他们就这样地僵持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阵笑声,随着笑声,又走进来了两个人。
    花满天和云在天。
    他们两个笑着走入,也看了看四周,然后花满天才走上前,笑容温柔而亲切地对傅红雪说:“你们这两天辛苦了!”
    “还好。”傅红雪冷冷地应着。
    “昨夜睡的好不好?”
    “睡得着,吃得饱。”
    “能吃能睡就是福气。”花满天笑着说:“只可惜有福的人,命总是短了一点。”
    “哦?”
    花满天笑着看看傅红雪:“阁下看来不像是个短命的人,做的事偏偏都是短命的事。”
    傅红雪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阁下想不想做个既有福气,又长命的人。”
    “哦?”傅红雪冷笑一下,又说:“那么她?”
    “她?”花满天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风铃:“那就看阁下的意思了。”
    “怎么说?”
    “阁下如果不想有累赘的话,我保证阁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走。”
    花满天笑着说:“如果阁下想藏娇的话,那么万马堂一定有阁下的金屋了。”
    “是吗?”
    “是的。”
    傅红雪冷冷地将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当然还是停留在花满天脸上:“你们费了这么多的精神,为的只不过是我回万马堂?”
    “三老板怕阁下在外吹风受凉的。”花满天笑着说:“三老板的心意,希望傅兄能知晓。”
    “我知道。”
    话声一落,傅红雪的人已飞起,那把漆黑的刀也已出鞘了。
    他攻的不是花满天,也不是那个很斯文很秀气的人,而是离他最远的简单。
    外表越凶恶的人,内心一定越懦弱,尤其是这个拿着大剪刀的简单。
    他凶他恶,他拿着大剪刀,为的只不过是要掩饰他内心的害怕。
    来的这七个人之中,武功最弱的一定是他。
    这一点,傅红雪无疑看得很准,在他的人还未到达简单面前时,他已看见了简单那黑色的眼珠里,有了白色的恐惧。
    惨叫声几乎是和刀声同时发出的,刀光一闪,就看见简单额上出现了一道血丝,然后他眼里的那一抹白色恐惧就慢慢地扩散了。
    在敌多我寡的情形下,最先攻击的对象,本应该是对方最强的那一个人。
    “抓蛇抓七寸,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傅红雪当然知道,可是他为什么要先攻对方最弱的一环呢?
    风铃不明白傅红雪为什么会这么做?花满天他们也不懂。
    在这一堆人中,似乎只有那个很斯文很秀气的人知道傅红雪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敌人实力未弄清之前,为了抢攻,而攻击对方最强的一环,无疑是加速自己的死亡。
    因为对方的实力究竟有多大?是否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强?或是根本不堪你一击?这些你根本就不知道,而冒然地就去攻击对方强者,无疑是将自己推到悬崖旁。
    在这种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攻击对方最弱的一环,因为你知道一定可以将这一环击倒。
    打倒一个,就消灭对方一分力量,双方的比数就会越来越近。
    五
    就在傅红雪起身飞起,那位很斯文很秀气的人嘴角突然浮出了一丝笑意。
    等傅红雪落下,刀挥下,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时,那很斯文很秀气的人的双手忽然一扬,数道乌黑的寒光,由他手中飞出,射向傅红雪那宽坚的后背。
    在这同时,那本来很悠闲的“叮..双胞”,也忽然出手了。
    两根如灵蛇般的长鞭,无声无息地从叮..兄弟手中游出,灵活地卷向傅红雪的咽喉。
    背后有强劲的暗器在侍候着,左右有灵蛇般的长鞭在等待着,傅红雪的所有退路都已被封死了。
    但这些却都不是最主要的攻击力量,他们这么攻击,为的只是要让那一直躺在树荫下的西门帅那把“阴魂剑”,能顺利地刺入傅红雪的小腹。
    如果不低头,人是无法清楚地看见眼前地上的动静,然而傅红雪不愧为傅红雪。
    他早已凭着”奇异的本能”算出真正的危险在那里。
    他虽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人虽然已无法在一瞬间跃起,但是却做了一件令大家都吓了一跳的举动。
    他整个人忽然蹲下,忽然迎向那正要刺出的“阴魂剑。”
    眼见傅红雪突然蹲了下来,西门帅一愣,但手中的“阴魂剑”,仍然很快地刺了出去。
    只可惜这么一愣,就已给了傅红雪一条生路了。
    傅红雪蹲下,就是要西门帅一愣,只要他一愣,手中的“阴魂剑”稍微停顿,那么傅红雪那把漆黑如死亡的刀,就有机会迎着剑尖而切下。
    没有响声,也没有刀声,只有火花。
    火花也不灿烂,只有那么一两点星星之火似的,西门帅就看见自己的剑忽然一分为二,然后就听见刀砍入骨头的声音。
    六
    这一次的攻击看来又是傅红雪赢了。
    可是就在他的刀锋砍入西门帅的骨头时,傅红雪的脸上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被砍的不是他,他明明又胜了这一次,为什么脸上会有恐惧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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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最古老的欲望
    一
    傅红雪恐惧的并不是这一战的胜败,或是生死,他恐惧的是,他终于发觉他们今天来的目的了。
    当傅红雪蹲下,当他的刀锋迎向西门帅的“阴魂剑”时,那本来是卷向他的咽喉的两根鞭子,忽然凌空一抖,抖向那数道乌黑的光芒。
    “啪哒,啦哒!”的两下,鞭尾击中暗器,将暗器卷向站在门口的风铃。
    一直站在旁边的花满天和云在天,这时也抽出了剑,剑花一抖,人随剑花,飞向风铃。
    凌空转向的鞭尾,又是“啪哒”的响着,然后又如灵蛇般的卷向风铃的双手。
    风铃虽惊,却不乱,她一个转身,避过了射击而来的暗器,刚一回身,花满天和云在天的双剑已刺到了。
    “唰,唰!”的两声,风铃的双臂已被划破了两道伤口。
    鲜血还未流出,那两道灵蛇般的长鞭已然卷上了风铃的双臂。
    这时,傅红雪的刀刚好砍入西门帅的额骨。
    傅红雪一点也不给自己喘气、调息的时间,随即一个倒纵,刀锋划着弧度,划向举剑欲刺的云在天。
    刀锋未到,刀气已逼人了,云在天顾不得杀风铃,只好回剑以挡开傅红雪倒纵而来的一刀。
    “呛..”一响的同时,那个很斯文很秀气的人手中又挥出了数道暗器。
    这些暗器射的并不是空中的傅红雪,而是他的落脚处,只要他一落地,就必中这些暗器。
    暗器一射出,傅红雪的刀就忽然从一个很奇怪的部位砍出,他砍的不是人,而是院中的一棵大树上的横枝。
    刀锋沉入树枝,傅红雪就借这一“拖住”的力量,空中一个翻身,人就翻向“叮..双胞”。
    被双鞭缠住,风铃怎么挣,也挣不开,反而越挣缠得越紧,手臂都挣出了血丝。
    借力刚要翻向叮..兄弟的傅红雪,人刚翻个身,就看见那很斯文很秀气的年轻人飞了起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双掌一错,再一旋,空中拍向傅红雪。
    又被拦住了,傅红雪不得不在空中将全身力量化掉,人瞬间就坠下,闪过那斯文秀气年轻人的双掌。
    被他这么一拦阻,叮..兄弟已飞起,也将风铃扯上了屋顶,再一个交错,一个翻身,人已飞出了木屋,飞向森林深处。
    眼看着救人已无望了,傅红雪反而冷静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留在木屋的三个人。
    花满天和云在天抖剑,收式,得意的看着傅红雪,那个很斯文很秀气的年轻人依旧笑眯眯地悠然站着。
    风仍在吹,阳光一样灿烂。
    花满天很得意的笑着,他笑着走近那位很斯文很秀气的年轻人旁,然后对着傅红雪说:“傅兄,刚刚因为时间太匆促了,所以忘了向你介绍这位公子的名字。”
    “温柔温柔,很慢很慢。”傅红雪慢慢地说:“他叫温如玉。”
    花满天一愣,随即又笑了:“想不到傅兄的见闻真广博,连这么久没踏入江湖的温公子,傅兄居然都知道。”
    傅红雪冷冷一笑:“你们今天来,就只为了要带走她?”
    “是的。”
    “她和你们有仇?”
    “没有。”花满天笑着说:“三老板是怕她打扰了傅兄的清雅生活,所以叫我们来将她请走,好让傅兄享受享受宁静的生活。”
    “错了!”
    傅红雪在此时此刻忽然说了这么两个字,所有的人都怔了一下,就连那温如玉也不禁地停了一下笑容。
    “错了?什么错了?”花满天问:“你是说三老板的好意错了?”
    傅红雪没有马上回答,他将目光落到温如玉的脸上,然后才开口:“你错了。”
    “我错了?”温加玉又是一怔:“我哪里错了?”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刚刚在空中双掌互错时,我没有看出破绽?或是认为就算我看出,也无法攻破它?”
    温如玉当然知道自己招式里的破绽,但是他知道傅红雪,或是任何人都无法在破绽露出的那一刹那间攻破,所以对傅红雪的话,他只是淡淡地笑着。
    可是就在他的笑容刚绽放时,他忽然看见刀光一闪,然后就听见了惨叫声。
    傅红雪忽然拔刀,刀锋从胁下一个很奇怪的部位挥出,砍的并不是温如玉,而是另一边的云在天。
    等云在天发出惨叫声时,傅红雪的刀已入鞘了,温如玉的脸色也变了,变得苍白如雪。
    傅红雪依然冷冷地看着温如玉:“你是不是错了?”
    刚刚的刀光一闪,刚刚的一刀挥出,砍的虽然是云在天,可是温加玉已看出这一招正是破解他刚刚那一招破绽的唯一招式。
    “我错了。”温如玉终于承认了。
    “刚刚我没有用那一招,并不是因为我不会,或是抓不准时间。”傅红雪慢慢地说:“我没使出,是因为那时已于是无补了,贸然使出,说不定会使‘叮..双胞’因惊慌而提早杀掉风铃。”
    温如玉的额头已有汗珠沁出,花满天突然上前一步,大声地说:“纵然你没有使出那一招,风铃还是已落入我们的手里。”
    傅红雪的回答,并不是对着花满天,而是对着温如玉说:“有一种人天生具有野兽的追踪的本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
    “我知道。”温如玉说。
    “好。”傅红雪冷冷地说:“那么你已可以死了。”
    刀锋破空时,温如玉的人已飞上了屋顶,他的轻功在江湖上,可以算是数一数二的,只可惜他碰到的是傅红雪。
    他一上屋顶,脚尖一沾屋瓦,正准备借力再倒翻而出时,他就听见了一阵很尖锐的风声,就感觉到双脚一凉,等到他的人翻出时,他正好看见自己的一双脚还停留在屋顶上。
    二
    花满天从来也没见过那么奇诡的刀法,只见刀光一闪,只见傅红雪的手仿佛轻轻淡淡地挥了一下,已逃六七丈远的温如玉双腿就忽然一断,人就忽然凭空落了下去。
    花满天想逃,无奈双腿已不听话了,他甚至听见自己牙齿在打颤的声音。
    傅红雪慢慢地回过身,慢慢地将目光盯在花满天的脸上。
    “今天我不杀你。”傅红雪说:“但是我要你带一句话。”
    “什..什么话?”
    “回去告诉三老板,不管他是谁,我一定去找他。”傅红雪冷冷地说:
    “叫他最好以本来面目见我。”
    “我..一定带到。”
    野兽中最有追踪本领的是野狼,最会逃避追踪的也是野狼。
    三
    如果说傅红雪是一匹狼的话,那么“叮..双胞”无疑也是狼。
    没有痕迹,没有线索,没有目击者。
    天色已渐渐暗了,暗淡的天空中,已出现了灰蒙蒙的星辰。
    傅红雪没有找到风铃,也没有找到“叮..双胞”,他已经找了一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没有喝过一滴水。
    他的嘴唇已干裂,鞋底已被尖石刺破,小腿肚上每一根肌肉都在刺痛。
    可是他还在找。
    当然还要找,不管怎么样都要去找,就算找上天堂、找下地狱、找上刀山、找入油锅,也一样要去找。
    可是往哪里去找呢?
    可是又怎能不找呢?
    就好像月宫中的吴刚在砍那棵永远砍不倒的桂树一样,虽然明知砍不倒,也要砍下去,直到砍倒为止。
    砍得倒吗?
    ──砍不倒的树,找不到的人,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为什么一定要找她呢?
    她又不是他的女人?也不是她的亲人,或是..朋友,为什么会那么急着要找到她呢?
    她是个要来杀他,要来报仇的人,就算找到了她,将她救了回来,又能怎么样?
    等她伤好了,等她有了机会,然后一刀杀了他?
    苍穹里已升起了昨夜的星辰。
    从傅红雪现在站着的地方看过去,很容易就可以看到山中的小木屋。
    在昨天以前,小木屋中还充满温馨,然而现在呢?
    找了一天,傅红雪实在已很累了,他也实在没有地方去,不得不回到了小木屋。
    最主要的是,他希望风铃能自己脱困,而跑回了小木屋。
    可能吗?
    傅红雪不禁苦笑了,这是多么不可能的事。
    就在他的笑容刚从嘴角漾出时,他忽然发现小木屋中有灯光透出。
    他记得很清楚,白天走的时候,根本没有点灯,现在为什么会灯光透出呢?
    是不是风铃已脱困回来了?
    傅红雪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距离小木屋还有十几丈时,就听见了木屋里传出的声音。
    一种无论谁只要听见过一次就永远难以忘记的声音。
    一种混合着哭、笑、喘息、呻吟的声音,充满了邪恶与激情。
    一种就算是最冷的人听见也会忍不住要血脉贲张的声音。
    傅红雪又冲过去,一脚踢开了门。
    门一开,他的心立刻沉下去,怒火却冲上了头顶。──这简朴的小木屋,已经变成了地狱。
    四
    人间地狱。
    风铃正在地狱中受着煎熬。
    叮..兄弟一个野兽般的按住了她的身子,一个躺在她的身上,扼开她的嘴,将满满一杯酒往她嘴里灌。
    鲜血般的酒汁,流遍了她洁白无瑕的胴体。
    野兽般的叮..兄弟看见傅红雪时,傅红雪已弩箭般的窜过去,漆黑如死亡的刀已挥出。
    这是绝对致命的一击,愤怒使得傅红雪使出了全力,直到叮..兄弟忽然像只空麻袋般倒下去时,他的愤怒犹未平息。
    叮..兄弟一人早已气绝,一人却挣着最后一口气,对着傅红雪挤出了一丝很难看的笑容,然后用仿佛来自地狱般的声音说道:“你会后悔的!”
    后悔?
    后悔什么?
    傅红雪这一生从不后悔。
    他用力地将叮..兄弟抛出去,用力地关上了门。
    木门是关着的,窗子却是开着的,因为屋子里充满了酒气。
    不是“烧刀子”那种辛辣的气味,却有点像是胭脂的味道。
    风铃还是躺在那张铺着兽皮的木床上,她是赤裸的。
    也整个人都已完全虚脱,眼白上翻,嘴里流着白沫,全身每一根肌肉都在不停地抽搐颤抖,缎子般光滑柔软的皮肤每一寸都起了颤栗。
    她不是翠浓,不是傅红雪的女人,也不是他的朋友,她是来报仇的人。
    可是看见她这样子,傅红雪的心也伺样在刺痛。
    在这一瞬间,他忘了她是女人,忘了她是赤裸的。在这一瞬间,在傅红雪的心目中,她只不过是个受尽摧残折磨的可怜人。
    一盆水,一条毛巾。
    傅红雪用毛巾温水,轻拭她的脸,轻拭她的嘴角的白沫,轻拭她眼尾的泪痕。
    就在这时候,她喉咙里忽然发出种奇异而销魂的呻吟,她的身子也开始扭动,纤细的腰在扭动,修长结实的腿也开始扭动。
    ──能忍受这种扭动的男人绝对不多,幸好傅红雪是少数几个人中的一个。
    他尽量不去看她,他准备找样东西盖住她的身子时,她忽然伸出了手,将傅红雪紧紧地抱住。
    她抱得好紧,就像是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抱住了一块浮木。
    傅红雪不忍用力去推她,却又不能不推开她。
    他伸手去推,却又立刻缩回了手。
    ──如果你也会在这种情况下去推过一个女人,那么你就会知道他为什么要缩回手了。
    因为女人身上不能被男人推的地方虽然不多,但在这种情况下,你去推的一定是这种地方。
    风铃的身子是滚烫,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好快。
    她的呼吸中也带着那种像胭脂的酒气,一口口呼吸都传入了傅红雪的呼吸里。
    傅红雪忽然明白了。
    明白那野兽般的叮..兄弟为什么要用这种酒来灌她了。
    ──那是催情的酒。
    可惜就在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也同样被迷醉了。
    他的身体已经忽然起了种任何人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变化。
    他的理智已崩溃。
    而她已经用她的扭动的身子缠住了他,绞住了他,将他的身体引导入罪恶。
    最古老的罪恶,最原始的罪恶。
    催情的酒,已经激发了他们身体里最古老、最不可抗拒的一种欲望。
    ──自从有人类以来,就有了这种欲望。
    五
    造成错误的原因有很多种,这种欲望无疑也是其中的一种。现在错误已造成,已经永远无法挽回了。
    一个凡人,在一种无法抗拒的情况下,造成了一个错误。
    这种“错误”能不能算是错误?是不是可以原谅?
    错误已造成,激情已平静,欲望已死,漫漫长夜已将尽。
    这一刻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这一刻正是痛苦与欢乐交替的时候。
    这一刻也正是人类良知复苏、悔恨初生的时候。这一刻傅红雪已完全清醒了。
    六
    烛泪已干,灯已灭,用松枝粗纸糊成的窗户已渐渐发白。苍白。
    苍白如傅红雪的脸。
    他的心也是苍白的。
    ──风铃是个女人,却是个来找他复仇的女人。
    ──她虽然和他共同生活了好几天,为的是等待机会好杀他。
    如今,她却在他身畔,躺在他身畔。
    他仍可感觉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体温,以及她激情平复后的那种温柔满足的宁静。
    那种本来总是能令一个男人不惜牺牲一切去换取的愉快和平宁静。
    现在傅红雪却只希望能毁掉这一切。
    如今他总算知道叮..兄弟临死前的那一句话了。
    “你会后悔的。”
    后悔?
    他能后悔吗?
    他能毁掉这一切已发生过的事吗?
    不能!
    他不能!
    这是他自己造成的,他不能逃避,也不能抗拒。
    是自己造成的,自己就得接受。
    不管自己造成的是什么都得接受。
    大地是冷的,晨雾是冷的。
    傅红雪的手是冷的,他的心已是冷的,冷如刀锋。
    ──一件已发生,已永远无法挽回的错误。
    如果你是傅红雪,你会怎么做?
    逃避?
    每个人都有逃避别人的时候,可是永远都没有一个人能逃避得了自己。
    傅红雪也不能。
    他轻轻地转头,凝注着仍在梦乡的风铃。
    她醒来以后会怎么样呢?
    想起昨夜的事情,那种激情,那种缠绵,傅红雪知道这一生从此恐怕很难忘得了的。
    她呢?
    醒来以后,将如何面对她?
    ──两个没有根的人,一次无法忘怀的结合。
    以后是不是就应该结合在一起?
    还是应该从此各分东西?让对方一个人单独地去承受因为错误而造成的痛苦和内疚?
    这些问题有谁能答复?
    有谁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窗户开着,窗外曙光渐临。
    宁静的天空,宁静的山谷,宁静的早晨,天地间是一片苍芒宁静。
    风铃忽然醒了,忽然睁开了眼睛,正在看着身旁的傅红雪。
    她的眼睛有了表情。
    也不知是痛苦?是悔恨?是迷惘?还是歉疚?或是愤怒?
    傅红雪不能逃避她的眼光,也无法逃避。
    他在看着她,期待着她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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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她有了他的孩子
    醉人的呻吟,醉人的倾诉,醉人的拥抱..
    傅红雪能不醉吗?能推拒吗?
    他不能推拒,不忍推柜,甚至也有些不愿推拒。
    这火一般的热情,也同样燃烧了他。
    这莫非是梦?
    孤独的小屋,寂寞的人儿,就算偶而做一次又何妨?
    ──只可惜无论多么甜蜜的梦,终有醒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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