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剑红颜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2章仙女湖中紫气玉楼
    一
    翌日晨曦,雾浓如乳。
    一辆马车,穿过一片丛林,来到了一座山谷下。
    谷下有湖,这就是仙女湖。
    仙女湖的确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一群白鹅,正在湖水之中悠闲地游划着。
    马车就在湖畔停下。
    赶车的是个老人。
    邵南青。
    仙女湖就在这里。
    但紫气玉楼又在何处?
    岳无泪在车厢里探头出来,却看不见什么紫气玉楼。
    邵南青忽然发出了一声清啸。
    啸声并不太响亮
    而且他发出啸声之后,还隐隐有喘气之声。
    昨日那一下拼掌,蒙面人是否受伤,他们不得而知,但邵南青却受到了不大不小的内伤,却是事实。
    啸声响起,鹅群纷纷振翅飞去。
    不疯道士喃喃笑道:“这些鹅好肥,正是红烧固宜,清炖也妙!”
    岳无泪瞪他一眼:“昨天你给人制住了穴道,差点就给人拿去红烧清炖了。”
    不疯道士叹了口气,道:“天下英雄,又有几人一辈子不败?”
    岳无泪道:“和方迁相比,你是幸运得多了。”
    “幸运个屁!”不疯道士哼的一声,悻悻然道:“他死了倒子干净净,无忧无虑,难为贫道现在想得发傻,也想不出一个可以为他报仇的办法来!”
    这时候,仙女湖中,忽然飘来了一叶轻舟。
    他衣裳单薄,腰悬大刀,身材魁梧。
    这大汉脸如锅底,眼若铜铃,居然是怪刀神翁郝世杰的宝贝弟子高六六!
    仙女湖上来的不是仙女,却是个名满天下的浑人。
    高六六的出现,每个人都大感意外。
    邵南青皱着眉,盯着他:“你是什么人?”
    高六六也瞪着他,反问:“你又是什么人?”
    邵南青冷冷一笑:“老朽是谁,你暂且别管!”
    高六六哈哈一笑:“你以为自己不说,俺就不知道?”
    邵南青一怔:“你知道老朽是谁?”
    “当然。”
    “那么你说,老朽是谁?”
    高六六说道:“好汉堂总堂主岳无泪是也!”
    邵南青不由一笑:“你怎会知道老朽就是岳无泪?”
    高六六道:“你是个老家伙,岳无泪也是个老家伙,所以,你一定就是岳无泪了。”
    邵南青点了点头道:“你很聪明,可是,车厢里还有另外一个老家伙,他又是谁?”
    岳无泪打开车厢门,走了出来。
    高六六哈哈一笑:“不问而知,此人乃邵长老也!”
    “邵长老?”岳无泪一愣。
    高六六道:“既然一个是岳无泪,另一个当然就是邵南青,这一点,俺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岳无泪皱了皱眉,沉声道:“你偏偏就是弄错了,他不是岳无泪,老夫也不是邵南青。”
    高六六笑道:“别耍俺了,邵长老,你是叶教主的师叔,说话可得有点分寸,俺——”
    “俺”到这里,悠然住口。
    因为他忽然看见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这车厢里。
    司马纵横。
    “六六,你弄错了,这位才是岳总堂主,而那一个,就是邵长老!”
    “什么?原来俺把这两个老家……”
    “说话规矩一点!”
    “对!不是老家伙,是老前辈,”高六六忙陪笑着:“是俺一时糊涂,抱歉!抱歉!”
    邵南青盯着他看了半天:“你就是郝神翁的弟子高六六?”
    高六六用力地点了点道:“是的。”
    邵南青道:“你怎会在这里的?”
    高六六一张黑漆的脸庞,忽然神气起来,道:“俺现在是护楼大将军!”
    邵南青怔了怔:“什么护楼大将军,你护的是什么楼?”
    “紫气玉楼!”
    “紫气玉楼中,高手如云,为什么要你来保驾?”
    “紫气玉楼中,是叶教主这样称呼俺的!”
    邵南青眉头大皱:“叶教主呢?”
    高六六道:“生死未卜。”
    邵南青大吃一惊,怒道:“你在说什么?”
    高六六看见他力凶恶的样子,也不禁心中一阵发毛,忙道:“这句话也不是俺说的。”
    邵南青捏着拳头:“不是你说,又是那个混蛋说的?”
    高六六道:“是叶教主,怎么,你骂她是棍蛋,这很不对,就算她是混蛋,也该叫女混蛋,或者是女中混蛋!”
    邵南青七窍生烟,道:“她为什么会说自己生死未卜?”
    高六六搔了搔脖子,又搓了搓肚皮,想了大半天才说:“俺听见她说:‘这一战,凶险异常,可说是生死未卜’。”
    邵南青一呆,问道:“叶堂主不在楼中?”
    高六六道:“当然不在,她去了打仗嘛!”
    邵南青道:“她去打什么仗?”
    高六六道:“当然是打大仗,对手很厉害,好像是……好像是……”
    邵南青一跺脚,道:“好像是谁?快说!”
    高六六叹了口气:“本来俺已想起了,给你没头没脑一催,又忘掉啦。”
    邵南青吐了一口气,只好说:“老朽不催你,你慢慢的想,想到了才说。”
    高六六道:“当然是想到了才说,想不起,又能说什么?所以嘛,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比方拉屎,越想拉越不出,急又有什么用?”
    邵南青誉满江湖数十年,却给这浑人抢白了一顿,这口气也当真憋得辛苦之极了。
    但他仍然忍住。
    高六六想了好一会,忽然在叫:“俺想起来了。”
    邵南青这才说:“是谁?”
    高六六又瞧着他,却说道:“什么是谁?”
    邵南青不由一怔答:“你想起的是什么?”
    高六六道:“俺是想起,师父曾叫俺别胡说八道,但俺现在却已口沫横飞,说个不停,唉,真不该,真不该,你们是不是要渡湖?”
    邵南青恨不得就一拳打向这浑人的鼻子。
    但既知道这是个浑人,这一拳又如何打得下去?
    二
    舟虽轻小,但却可容数人同时渡湖。
    原来这湖形势奇特,看似已到尽头,实则柳暗花明,转过一弯之后,又是另一番景像。
    他们终于来到了一片庄院之中。
    庄院气势宏伟,最靠近湖畔的一座两层建筑物,就是紫气玉楼。
    岳无泪看得不住点头赞美,道:“好地方!当真世外桃源也!”
    高六六也点头不迭;道:“俺的师父也是这么说,你们倒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之至!”
    岳无泪没有怪他,只是付诸一笑。
    突听一阵呵呵大笑之声,从阁楼里传了出来。
    一个自发老人,锦袍金靴,从阁楼处飞跃而下。
    “老岳,咱们今天可以痛痛快快喝一杯了。”
    岳无泪目光一亮”陡地一笑:“郝神翁,多年不见,你还是那副老样子。”
    这白发老人,正是九玄洞洞主怪刀神翁郝世杰。
    他呵呵一笑,又道:“老夫没变:你也是一样。”
    岳无泪却忽然沉重地叹了口气,黯然道:“只是,好汉堂变了,老夫如今,已如丧家之犬。”
    郝世杰吸了一口气,用力的摇头:“少放屁。你是好汉,好汉中的好汉,只要一天不死,就一定可以卷土重来。”
    岳无泪紧握郝世杰的手:“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你是好老人,顾水神也是一样。”
    郝世杰又笑了笑道:“那老穷酸怎样了?”
    “那老酸?”岳无泪的面色一片苍白,喃喃道:“他酸了。”
    “酸了?”郝世杰一凛,“那是什么意思?”
    “他已酸死了。”
    “是……是怎么酸死的?”
    “是东方木,还有石啸天,两人干的好事。”
    “石啸天?”郝世杰怒道:“他是老穷酸的弟子!”
    “不错,但他却给义气帮利用,杀师于江底下。”
    “他奶奶个熊!”郝世杰面色大变:“这种人怎能让他留在世上。”
    岳无泪道:“老夫已杀了他!”
    郝世杰道:“杀得好!”
    岳无泪道:“杀了又怎样?顾水神再也不会跟咱们这些朋友在一起了。”
    邵南青站在一旁,已忍耐了很久。
    他见郝世杰和岳无泪谈得正投契,所以一直没有开口。
    但他终于也忍不住了。他问郝世杰:“叶教主在哪里?”
    郝世杰面色沉重,道:“她已带着教中精英高手七十二人,前往开封府。”
    邵南青面色一变:“她为什么要到开封府?”
    郝世杰回答道:“义气帮已在开封布下天罗地网,务求一举歼灭好汉第十分堂!”
    邵南青摇摇头,道:“不!这是不可能的!”
    郝世杰瞧着他:“为什么不可能?”
    召喃青道:“昨天上官宝楼还在愉快镇上出现,他怎可能在这时候,在开封府组织攻势对付布大手?”
    郝世杰一怔问:“你曾经见过上官宝楼?”
    召喃青道:“虽然那人蒙着面孔,但他使用的,却是上官堡不传之秘的‘惊涛攻’。”
    岳无泪道:“邵兄,你可以肯定,那就是‘惊涛攻’?”
    邵南青道:“不错,你们也许没有留意剑,他发掌的时候,双膝向内弯曲,掌虽扬起,尾指与拇指却虚扣成钳形状!”
    郝世杰眼色一变,沉吟道:“那确是惊涛攻的特征。”
    岳无泪道:“但这种姿势,任何人也可以模做,又怎能凭这一点断定那就是惊涛攻?”
    邵南青叹了口气,道:“但老朽却给他这一辈震得全身发冷,两条岔气直涌丹田,若不是老朽还有点功行,恐怕已性命不保矣!”
    郝世杰矍然道:“目下上官堡中,只有上官宝楼一人擅长这套武功,以是老朽敢断言,昨日那蒙面人,就是上官宝楼。”
    岳无泪这才点点头,道:“这亦不无道理。”
    司马纵横却道:“即使那人就是上官宝楼,但开封一战,仍然是大有可能发生的。”
    邵南青皱了皱眉,道:“司马兄弟是认为,上官宝楼根本不必在开封,也可以运筹帷幄,制胜于千里之外?”
    司马纵横沉吟半晌,才道:“义气帮能在这数年间崛起于中原武林,并非偶然,上官宝楼是个奇才,他熟悉兵书,擅于出奇制胜,而近年来唯一可以令到他惨败一仗的人,就是布大手,他这一口气,是怎样也咽不下去的。”
    邵南青道:“他要找布大手算帐,自然更加非要亲自在开封府不可。”
    司马纵横摇摇头:“那又不然,上官宝楼并非寻常之辈,他会以大局为重,绝不会因一时之气而致牵一发而动全身。”
    邵南青沉吟片刻,不禁点头同意他的见解:“不错,他一定有另有图谋。”
    司马纵横道:“以邵长老的看法,这位上官帮主还有什么计划?”
    邵南青道:“这小子野心极大,歼灭布大手报一箭之仇,自然是他必干之事,但是,还有坐龙山馆……”
    “不错!”岳无泪立刻说:“坐龙山馆是大幻教的根源地,上官宝楼要与叶教主一争长雄,必然会向坐龙山馆下手,以振声威!”
    郝世杰面色一变:“这可糟了,叶教主去了开封府,谁能护得住坐龙山馆?”
    邵南青道:“坐龙山馆,左有木鹏坞,右有灵蛇堡照应,就算上官宝楼真的想向它下手,也绝不容易成功。”
    他说到这里,却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但木鹏王近年体弱多病,卓碧君虽然擅长用毒,恐怕也是独力难支。”
    郝世杰顿足道:“这如何是好?”
    邵南青道:“如今之计,唯有火速调派高手,前往坐龙山馆接应!”
    郝世杰道:“谁能去?”
    一人立刻大声道:“俺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红脸大汉,卷起衣袖,摩拳擦掌而来。
    此乃焦四四,高六六的师兄。他一拍胸膛,郎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俺乃汉邦中流砥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一脸正义凛然之色,勇气可嘉,却也浑得可以。
    没有人笑。
    岳无泪走了过去,轻轻叹道:“老弟,这一次,你不能去。”
    焦四四瞪着他,问道:“俺为什么不能去?”
    岳无泪道:“你去了坐龙山馆,谁来守护紫气玉楼?”
    焦四四道:“司马大哥在此,谁敢来到这里撒野?”
    岳无泪道:“但少了你,势力又薄弱甚多,须知坐龙山馆固然重要,但是紫气玉楼也是万万不可失!”一焦四四一摸鼻子,喃喃道:“这个也是!这个也是!”
    郝世杰脸色一沉,叱道:“少噜嗦,快去炼刀!”
    焦四四道:“弟子今天已经炼三百招!”
    郝世杰冷笑道:“谁可见证?”
    焦四四道:“铁大侠。”
    郝世杰一怔,继而怒喝道:“混帐,铁大侠又不在这里,你胡捣些什么?”
    焦四四苦着脸,道:“弟子没有说谎,昔才弟子炼刀的时候,铁大侠的确在一旁瞧着。”
    郝世杰哼一声:“人呢?”
    焦四四道:“不知道,大概是已经走了。”
    郝世杰怒道:“分明是一派胡言,看掌!”
    说着,一掌就要刮向焦四四的脸上。但却有一人同时大叫道:“且慢!掌下留人!”
    郝世杰一怔,初时还以为是谁在说话,定睛一看,不由火上加油。
    原来大叫的是高六六。
    郝世杰冷冷的盯着他:“你在发什么神经病?”
    高六六摇摇头:“不是神经病,而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什么?”郝世杰气得违肚子都粗了:“你要跟师父比武吗?”
    “非也!”
    “你要怎样?”
    “不平则鸣!”
    “如何鸣法?”
    “弟子知道,师兄虽然是个混蛋,但却绝不会用这种慌话来瞒骗师父。”
    郝世杰冷冷一笑:“你倒挺够义气,居然为四四辩护起来了。”
    高六六昂着脸,道:“他可对俺不仁,俺不能对他不义,俺敢保证,铁大侠一定在这里。”
    郝世杰被气得啼笑皆非,道:“你能找得着铁凤师出来吗?”
    高六六道:“这有何难,只消弟子大叫数声,铁大侠自然马上会现身。”
    郝世杰忍耐着:“你且叫几回,他若出现,就算师父错了。”
    高六六吃吃一笑:“圣贤也有错,过则勿禅改,知错能改,善莫大马!”
    郝世杰的脸色又是一阵难看。
    “勿惮改”变成“勿禅改”,“善莫大焉”变成了“善莫大马”,实在丢脸之至。
    但高六六却还面露得意之色。
    他忽然大声叫道:“铁凤师,你是个狗杂种,俺操你娘,俺要脱掉你的裤子,重打八十大板!铁凤师,你是个懦夫,是灰孙子,是只缩头乌龟,俺……”
    “住口!”郝世杰怒不可遏,一掌刮在高六六的脸上:“他妈的,你疯了?”
    高六六挨了一记耳光,登时苦着脸,作声不得。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说话,但已把铁凤师骂得很够惨了。
    铁凤师呢?
    他若听见了,一定会出来。
    但过了很久很久,这个不要命的辣手大侠还是不见踪影。郝世杰冷冷一笑,盯着高六六:“这一次,恐怕是你错了!”
    高六六苦笑道:“抱歉!抱歉!是弟子一时误信好言,才有此错失!”
    郝世杰道:“谁是好人?”
    “师兄。”
    “四四是奸人,那么你又是什么东西?”
    高六六汕讪一笑:“俺是高六六,是师父的弟子。”
    “你是只呆鸟!是个蠢才!”郝世杰怒叫起来,接着不由分说,正正反反的在他脸上打了十五六个耳括子。
    这下可惨了。高六六的两边脸庞,都高高肿了起来。
    司马纵横却叹了口气,道:“干岳父,你这一次打错人了。”
    郝世杰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司马纵横伸手向北方一指,道:“你瞧!”
    郝世杰向北方一望。
    一望之下,呆住。
    只见一个锦衣人,腰佩长剑,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漫步而来。
    他鼻直脸方,唇上留着两络挺秀的胡子,神态从容潇洒,不是辣手大侠铁凤师又是谁?
    三
    铁凤师原来真的在这里。
    高六六一看见他,不由怒火冒升,怒道:“你为什么现在才钻出来?”
    铁凤师悠然一笑:“难道我现在来的不是时宜?”
    高六六道:“刚才俺把你骂得狗血淋头,猫尿满身你没听见?”
    铁凤师笑道:“你的嗓子这么厉害,恐怕方圆百里之内,人人都听见了。”
    高六六怒道:“既然听见,为什么不出来?”
    铁凤师笑了笑,道:“你若听见有人无缘无故把自己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会怎样?”
    高六六道:“当然是要好好教训这混蛋!”
    铁凤师:“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故意不出来。”
    高六六:“你不出来,又怎能教训混蛋?”
    铁凤师舌道:“你现在岂非已经得到了应得的教训?”
    高六六一摸两颊,不由“雪”的一声呼痛起来。
    焦四四却在笑:“师弟,这一次难为了你啦!”
    铁凤师也来到了紫气玉楼,这是郝世杰喜出望外的。
    邵南青左思右想,想了大半天,终于决定要让铁凤师和不疯道士,前往坐龙山馆。
    铁凤师是游侠,只要他高兴,什么事都敢挑上肩膊。
    这一天,他很高兴。他一口就答应下来。但邵南青却仍然很担心说:“上官宝楼若真的对坐龙山馆发动攻势,攻势一定相当猛烈……”
    铁凤师不等他说完,就已笑着说:“邵长老,你尽管放心,就算上官宝楼有三头六臂,也绝对攻不下坐龙山馆的。”
    邵南青吸了口气:“铁大侠,此事非同小可,你要小心了。”
    铁凤师笑道:“在下只怕上官宝楼不来而已!”
    邵南青瞧了他一会,似乎对他的态度有点不满意。
    但岳无泪却微笑着说:“铁大侠做事,向来极有分寸,邵兄不必担心了。”
    邵南青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不疯道士仍然捧着那个大金杯。
    铁凤师走过去,把那金杯看了好一会,才道:“这杯子有什么用?”
    不疯道士道:“喝酒。”
    铁凤师皱了皱眉,仿佛连唇上的两绺胡子也皱了起来:“用它来喝酒?”
    不疯道士点点头:“不错,味道真还不错。”
    铁凤师道:“道长之见,莫非是美食不如玉器?”
    不疯道士道:“好像是的。”
    铁凤师却摇摇头,叹道:“但我看来看去,都觉得它即不好看也不切实际。”
    不疯道士一呆,说:“铁大侠何出此言?”
    铁凤师道:“这杯子虽然是用金字铸造的,但却手工极劣,不美观。”
    不疯道士看了看道:“这是顺天府鹰鼻老张造的。”
    铁凤师道:“鹰鼻老张虽然也懂得铸造金银器皿,但他本身却是个泥水匠。”
    不疯道士一怔,半晌才呐呐道:“贫道却不知道。”
    铁凤师道:“你现在可知道了?”
    不疯道士道:“现在知道又有什么用,杯已铸成,难道又再另找名匠再铸一次吗?”
    说到这里,目光忽然一亮:“对,贫道去京师找金手周,他是第一流的铸金高手!”
    铁凤师摇摇头:“这主意不好!”
    不疯道士道:“难道金手周的技艺也不行吗?”
    铁凤师道:“不是技艺不行,而是你老是捧着这种大金杯,实在不妥。”
    不疯道士一怔:“有何不妥之处?”
    铁凤师道:“首先,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这大金杯有什么好处?”
    不疯道士张开了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铁凤师道:“但它的坏处却多了,你听着——”
    不疯道士侧耳,只听得铁凤师缓缓接道:“第一,它太笨重,就算你自己不觉得吃力,骑马或者是乘坐马车,都会令畜牲跑得不快!”
    不疯道士点点头,“这倒不错。”
    铁凤师微微一笑,道:“第二,它不好看,而且你捧着它,别人会觉得你是在故意炫耀财富,那么又与暴发户何异?”
    不疯道士一怔:“这也不错,贫道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暴发户的嘴脸。”
    铁凤师道:“第三,它虽然结实,但却不是一种很好的武器,正是攻也不行,守也不行,拿着它,就像是捧着一块大石头,小心别压断自己的脚!”
    不疯道士连连点头不迭:“有理!有理!”
    铁凤师道:“所以嘛……”
    不等他说完,不疯道士已大声道:“这杯子有屁用?就把它丢进湖里好了!”
    他并不是说说就算数,而是真的马上把金杯子扔进仙女湖。
    杯已抛出。
    但铁凤师却飞身跃起,把杯子牢牢接回来。
    不疯道士一怔:“怎么?难道你反而不舍得它了?”
    铁凤师悠悠一笑,道:“虽然它的缺点不少,但好处却有一个。”
    不疯道士说:“它有什么好处?”
    铁凤师道:“它很值钱,倘若手风大顺,说不定会在赌场上赢个满载而归。”
    不疯道士一怔:“你要用它来作为赌本?”
    铁凤师点点头:“你是出家人,也许不敢进入赌场,但……”
    “谁说贫道不敢进入赌场?”不疯道士抢着说道:“来咱们马上就去赌个痛快!”
    他们似乎忘记了坐龙山馆的事。
    邵南青,岳无泪也没有去理会他们。
    任务已交托到这两人的身上,现在才担心,未免是太多余了。
    郝世杰当然更加不管。
    他相信铁凤师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举报

第03章美人如玉气如虹
    一
    紫气玉楼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司马纵横并不清楚,他只知道,叶五先生的女儿叶雪璇居住于此。
    这里本该有不少丫环婢仆,才能衬托得起这幢楼阁的气势,但这时候却连一个也没有。
    他们自然也己跟着叶大小姐,前往开封。
    这一仗,真的是那么重要吗?司马纵横不禁有点怀疑。他是个很好奇的人,既好奇又不怕死。
    他在紫气玉楼四周打了一个转,忽然找到了一道门。
    门已很残旧,和这幢楼阁的修饰,大不相衬。
    司马纵横有点奇怪,正想伸手推开它,忽然看见门旁有一张黄纸,上面写着:“武林禁地,擅入者死!”
    这八个字也许很吓人,但却绝对阻吓不住司马纵横这种人。
    他只是笑了笑,就伸手推开那木门。
    木门很残旧,但司马纵横一推之下,才发觉它比想像中沉重得多,倘若少用几分力度,恐怕还推它不开。
    门后是一条长廊。
    长廊光线暗淡,但仍依稀可以看出,两旁有不少武器。
    这些武器,有些已折断,有些甚至已完全变了形状。
    司马纵横随手捡起一柄大铜锤,一看之下,不由心中一寒。
    这铜锤就算用来敲击坚硬的石头,它也绝不会有什么崩缺的。
    但现在,这柄大铜锤竟然已经扁了一半。
    是什么力量,可以推毁这铜锤。
    而这柄铜锤的主人,司马纵横也想起来了。
    那是陇中武林大豪,“神锤无敌”杜正确的独门武器。
    神锤无坚不摧,杜正确罕逢敌手,却是武林中人所皆知之事。
    但在三年前,这位武林大豪神秘失踪,就像是水泡般消失得不知去向。
    想不到,他的铜锤,竟然会在这条神秘的长廓内。
    铜锤已如此,主人又如何?
    向前直往,武器最少也有七八十件。
    司马纵横甚至看见少林寺的火龙棒和昆仑派的万缕柔情刀。
    而这些武器的主人,也俱已在数年之前,神秘失踪。
    司马纵横并不是个胆小的人,但这时候却忍不住摸了摸猎刀的刀柄。
    这柄猎刀,会不会也被弃置在这条长廊里?
    长廊已到尽头。
    转了一个弯角后,司马纵横看见了一堆人。
    一堆死人。
    二
    这堆死人,比司马纵横还高上一倍以上。
    那就像是一座山。
    尸山。
    每个人都已死了,但却完全没有腐化的迹象。
    司马纵横深深的吸了一气。
    倘若不是亲眼看见,实在很难相信,在紫气玉楼之内,居然会有一个这样恐怖的所在地。
    倘若是换上别人,必然已被吓得魂飞魄散,转身而去。
    但司马纵横却没有走,他绕过尸山,继续向前走,他终于看见了一个活人。
    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尸山后有石室,石室内,一灯如豆。
    她穿着一袭柔软的银色丝袍,默然地站在一张长案旁。
    案上有经书,一本一本堆得很高。
    司马纵横随便放眼一看,就已不禁吓了一大跳。
    这些经书,居然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练功秘笈,其中包括少林派的“虎鹤神功”,蜀中唐门不传之秘的“千毒掌”,江南第一异人石百录亲笔所书的“石氏秘典”,还有华山派的剑谱,西域密宗的大手印羊皮图……
    美人如玉。
    但在许多学武之士眼中看来,长案上的武学奇书,更加具有巨大的诱惑力。
    银袍丽人忽然转过脸,幽幽的叹口气才道:“难道你没看见门外那八个字?”
    她的脸庞实在很美丽。
    她没有施脂粉,一双眸子却是那么清澈,那么明亮。
    在这石室中,司马纵横隐隐嗅到了一种醉人的香气,那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可是,提起那八个字,再想起长廓外的武器和不远处的尸山,司马纵横就不禁有点想呕吐的感觉。
    银袍丽人又走到了他的面前,用一种很奇特的眼光看着他。
    司马纵横沉默了很久,才说:“我看见了。”
    银袍丽人道:“你不后悔?”
    “后悔?”司马纵横耸耸肩,道:“既来之,则安之,为什么要后悔?”
    银袍丽人眸子闪着光:“你是谁?”
    “司马纵横。”
    “猎刀奇侠?”银袍丽人仿佛吃了一惊。
    司马纵横点点头:“道上的朋友,有人这样称呼我。”
    银袍丽人凝视着他,半晌才道:“你的英雄事迹,我已听说过不少。”
    司马纵横苦笑道:“什么英雄事迹,怕不笑掉了别人的大牙。”
    银袍丽人这时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倘若在两个月之前,你走了进来,那一定是有死无生。”
    司马纵横奇道:“为什么?”
    银袍丽人道:“只因为那时候,先师仍然活着。”
    司马纵横道:“他是……不是大幻神翁?”
    银袍丽人点点头。
    司马纵横吸了一口气:“你就是叶大小姐?”
    银袍丽入看着他:“你都说对了。”
    司马纵横道:“你根本就没有离开紫气玉楼,更加没有打算到开封府。”
    叶雪璇缓缓道:“不错,我没有打算到开封府去帮助布大手,因为上官宝楼也只是在那里虚张声势而已。”
    司马纵横道:“这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叶雪璇点点头:“他很狡猾,所以我们也绝不能太老实。”
    司马纵横道:“你认为上官宝楼真正的意图如何?是否要毁了坐龙山馆“叶雪璇道:“坐龙山馆,不可不防,那是我们一个很脆弱的地方,倘若上官宝楼全力进袭,木鹏坞与灵蛇堡一定保它不住。”
    司马纵横道:“但上官宝搂会全力抢占坐龙山馆吗?”
    叶雪璇道:“很难说。”
    司马纵横道:“在下却认为,坐龙山馆纵有危机,也比不上此地严重。”
    叶雪璇道:“我也是这么想。”
    司马纵横道:“所以你故布疑阵,让别人以为你已远赴开封?”
    叶雪璇道:“不错。”
    司马纵横道:“在下也绝对同意这一着,只是,上官宝楼狡计百出,恐怕未必会上当。”
    叶雪璇道:“我们现在只求稳守阵地,以静制动而已。”
    司马纵横道:“虽然以静制动,可稳阵势,便却难以抢占先机。”
    叶雪璇叹了口气,道:“上官宝楼声势洽大,而本教又已沉寂多年,倘若硬碰,恐怕难有把握胜算。”
    司马纵横说道:“事在人为,义气帮也有不少弱点,我们可避其锋锐,攻其要害!。”
    叶雪璇眼睛里发出了光:“司马大侠有何高见?”
    司马纵横道:“义气帮有南北总舵,北总舵主由上官宝楼这位帮主兼任,但南总舵主却是另有其人。”
    叶雪璇道:“那是‘白骨学究’贺六先生。”
    司马纵横冷冷一笑:“这位贺六先生,老谋深算,上官宝楼居然能御使此人,实不容易。”
    叶雪璇道:“我们先向他下手?”
    “不错,”司马纵横点点头,道:“南总舵人材辈出,高手如云,这全是贺六先生之功,先废此人,无异废了上官宝楼一臂!”
    叶雪璇沉吟半晌,道“我已有了一个主意,可以对付贺六。”
    司马纵横抱拳一笑,道:“叶教主足智多谋,在下早已听人说及。”
    叶雪璇道:“哪里话,此后,还望司马大侠多加指引。”
    司马纵横忽然吐一口气,道:“外面那堆尸体……”
    叶雪璇叹道:“他们都是觊觎这里的武功秘典,所以才昌险进入此地。”
    司马纵横道:“是……是庞老教主杀了他们的?”
    叶雪璇黯然点头道:“不错,他们虽然贪婪一些,但先师的手段,却也未免太可怕了。”
    司马纵横道:“庞老教主既已坐化,你能保得住这些武功秘典吗?”
    叶雪璇道:“我的看法,和先师并不相同。”
    司马纵横道:“你将会怎样处置这些武学奇书?”
    叶雪璇说道:“物归原主,该是少林派的,还归少林,该是华山派的,送回华山,倘若主人已逝世,则传交其后人,弟子。”
    司马纵横击掌赞道:“好主意!好主意!”
    叶雪璇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外边那堆尸山,是先师每杀一人,即以存尸粉涂抹,日积月累堆成的,每次经过,我都想哭。”
    司马纵横说道:“可订棺木,全安葬之。”
    叶雪璇道:“这主意也很好。”
    司马纵横道:“我现在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了?”
    叶雪璇道:“当然可以。”
    司马纵横道:“对付贺六之事,不若就交由在下去办如何?”
    叶雪璇道:“我不可以去吗?”
    司马纵横道:“你若也离开此地,恐怕……”
    叶雪璇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好了,大幻教虽然已在江湖上沉寂多年,但仍然有不可轻侮的潜力,再加上郝神翁,邵长老,纵使上官宝楼亲自到此,也未必可以占到什么便宜。”
    司马纵横道:“你是要单独与在下去找贺六?”
    叶雪璇悠然一笑,道:“既然和你在一起前往,又怎能算是单独?”
    司马纵横也笑了笑:“你很爽快。”
    叶雪璇道:“铁凤师也是一样。”
    司马纵横道:“你已见过铁凤师?”
    叶雪璇道:“怎会没见过?他本来就是我邀请回来助拳的。”
    司马纵横笑了笑:“铁凤师这个人如何?”
    叶雪璇道:“刚才我已说过,他很爽快,这是优点。”
    司马纵横道:“还有呢?”
    叶雪璇摇摇道:“不知道了。”
    司马纵横道:“要不要我说出来?”
    叶雪璇笑道:“你要说,谁能阻止得住?”
    司马纵横道:“他另外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还没有成亲。”
    叶雪璇的脸忽然红了。
    虽然她已是大幻教教主,但却毕竟还有女儿家娇俏可人的气质。
    三
    夜已深,大安镇里的商户都已关上了门。
    在一条长巷里,一盏黄油油的灯笼,正在烧亮着,发出昏黄的光芒。
    灯笼下有个用木雕成的元宝。
    那是元宝赌场的标志。
    虽然长巷黑暗静寂,但是从长巷尽头那扇木门穿过去,再走前十来丈,就可以听见喧闹已极的人声。
    一个身高七尺的大汉,正使劲地把骰子掷出。
    他是这赌坊的常客。他叫“天崩”老霍,再加上“地裂”崔命来,这两人就是大安镇里最可怕的一双恶霸。老霍嗜赌,崔命来好色。两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在赌桌上,恶魔的银子,和任何人的银子都没有什么两样。
    所以,尽管他在外边是杀人魔君,但在赌坊里仍然有人愿意和他周旋到底。
    老霍今天手风大顺。
    他当庄,已接二连三抓着“天贡”、“地王”、“宝子”这一类好牌。
    这里的牌九只赌两只。小牌九抓着这些牌,押注者能不焦头烂额者几稀矣。
    骰再掷出,老霍这一口牌差了。
    长衫六碰上捞什子五,只有一点。
    统赔。
    但老霍还是满面笑容。
    刚才那几口牌九,他已赢得够多了,而且在庄家牌风大旺之下,这一口,闲家押注全都减少一半以上,所以他虽然拿了一副只有一点的劣牌,输出去的银子却绝不算多。
    老霍又怎能不笑。
    银子派了,牌又再砌好。
    “押呀,押呀,老子刚才统赔,你们别放过机会,趁庄家手风弱多押银子!”
    他在大吼,脸上得意洋洋的样子。
    他己准备把骰子掷出去,忽然有人叫道:“且慢,等一等。”
    老霍浓眉一皱,定睛一看,忽然发现赌桌旁来了一个道士。
    “出家人,你也赌博?”
    道士吃吃一笑:“难道出家人就不吃饭了?”
    老霍有点不耐烦,催促道:“管你吃饭不吃饭,快押!”
    道士叹道:“别急!赢输有定着,急又有什么用?”
    老霍冷冷一笑:“出家人,你只赌了丁点儿数目,可别阻慢人家发财!”
    道士道:“小数目也是钱,你是庄家,该大小通赔!”
    “啐!”老霍眼色一变:“什么大小通赔,简直混帐!”
    道士道:“就算大小通吃,也不该小觑了贫道这点小数目。”说着,掏出一张银票,轻轻押在天门上。
    老霍一瞧,却不由脸色发青。
    “一万两?”
    “数目是小一点,却也可以赌一赌罢?”道士眯起了眼睛,目中带着一种诡谲的笑意。
    老霍哼一声,突然大喝:“统杀!”
    牌已分好。
    道士却忽然两牌一翻,叹道:“妈的,输定了。”
    众皆哄笑起来。
    他什么牌不好拿,偏偏就拿上了庄家刚才的那一手牌。
    长衫六碰上捞什子五,只有一点。
    老霍哈哈一笑:“想不到老子的好运走到你头上来了。”
    道士啃了口气:“命该如此,夫复何言?”
    老霍心想,这一注赢定了。
    他随手一翻,第一张牌是九点。
    老霍大笑:“这张牌不错,除非另一张是斧头,否则,出家人你是输定了。”
    他伸手一摸。
    他大笑着说:“统杀!天王来也!”
    九点加天牌,就是天王。
    天王来了,当然统吃。
    啪!
    牌翻开,老霍的脸色忽然大变。
    第二张牌不是天,而是斧头。
    道士吃吃一笑:“当庄的,你摸错了,很凑巧,是‘爷头劈狗’,劈出个蹩十出来!”
    老霍的脸阵红阵白。
    刚才,他确是摸错了,一摸下去,六点直落,再摸下去,点子密麻麻的,以为也是个六点,谁知却是个梅花五!
    差了一点。
    在赌博的玩儿上,差一点可就差得远了。
    天王变成了蹩十,不是统吃,而是统赔。
    老霍脸色极难看,道士却在催促他赔钱。
    “贫道押的不多,只区区一万两!”
    在别的大赌场里,一万两也许还不算一是个怎么吓人的赌注。
    但在天宝赌坊,押上一千几百两,已是重注!
    老霍今天虽云手风大顺,但连本带利也只有二三千两之数而已,他怎赔得起?
    “别忙!别忙!一万两又不是金子,再赌一手再说!”
    他又砌好了牌。
    道士却一拍桌子,大声道:“这样不行!先赔了一万两再说!”
    老霍老羞成恼:“你怕老子没钱赔你吗?”
    道士道:“管你有钱无钱,一注还一注,一口还一口,先赔我一万两再说!”
    这么一闹,有个人在道士背后打了一拳。
    道士疼的大叫:“没你娘鸟兴,是那个兔息于敢动你家道爷……”
    他骂到这里,忽然住口,面露惊惧之色。
    “怎么是你?”他盯着一个人,这人也牢牢的盯着他。
    一拳打在这道士背后的,是一个锦衣人。
    他鼻直脸方,神态满洒,唇上有两绺很好看的胡子。
    “道长,你犯了清规啦。”
    道土脸色阴晴不定,嘀咕着说:“这与你有什么相干?”
    锦衣人淡淡一笑:“你师父叫我看管着你,别让你到处闯祸!”
    道上道:“我又不是跟别人打架!”
    锦衣人瞧着老霍,又再盯着那道士,淡淡道:“我若来迟一点,这场架还怕会打不成吗?
    老霍立刻顺水推舟,卷起衣袖:“不错,这道上九成准是想狠狠的打一架!”
    锦衣人似是吓了一大跳道:“别打架,别打架,他师父最憎恨弟子在外面惹是生非,所以才拜托我看管着他,他若打架,他师父知道了,说不好会连我的脑袋也砍了下来。”
    老霍正中下怀,摆出一脸凶相:“这牛鼻子要打架,老子又有什么办法!”
    锦衣人忽然捡起那张银票:“啊呀,你怎么连师父的银票都愉走子。”
    道士道:“不!这银票是我的!”
    锦衣人冷冷一笑:“你在哪里弄回来这许多银子?二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道士面露窘态,想了很久,才说:“是……是借回来的。”
    锦衣人怒道:“是谁借给你的?”
    道士说:“是……是朱大官人。”
    “朱大官人?”锦衣人嘿嘿冷笑:“你要捏造谎话,也该说个似模似样的,朱大官人是著名的一毛不拔,他为什么会借一万银子给你?”
    道士怔了怔,怒道:“我向他借,一开口他答应了,你要问为什么,去找朱大官人罢!”
    锦衣人冷冷一笑:“就算是朱大官人借给你的,你师父知道了,也一定会无名火起三千丈!”
    道士的脸青了:“为什么?”
    锦衣人哼的一声,冷冷说道:“他最憎恨的,就是打架,不忠实,向有钱人摇尾乞怜,赌博,偷盗……”
    说到这里,道士好像连腿都软了,身子矮了一截,道:“你……你别再说了,我不赌就是!”
    锦衣人黑着脸,把银票折叠收好,叱道:“还不快滚!”
    道士吸一口气,马上走了。
    锦衣人这才松了口气,对老霍道:“这牛鼻子虽然活到这一把年纪,但却有点白痴,刚才他多多冒犯阁下,还望包涵,包涵!”
    老霍忙陪笑不迭。
    他输了一万两,既不用赔钱,反而有人向他赔罪,这种事,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上。
    “老子是……不……俺叫老霍,也有人叫俺霍天崩,请问尊驾是……”
    “李公鸡。”
    “李……李公鸡?”
    “说来惭愧,这名字是先父改的,他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家里的公鸡正在啼个不停,所以就叫我公鸡。”锦衣人微笑着说。
    老霍笑了笑:“这名字不错呀,鸡乃德禽,公鸡之名,威武极了。”
    李公鸡微微一笑:“别见笑,刚才那道士的事,还望霍兄别记在心上。”
    老霍忙道:“这是什么话了,李兄,咱们正是相逢恨晚,不若咱们到枫叶轩喝两杯,请由小弟做个东道如何?”
    李公鸡道:“那怎好意思,阻着你赢钱啦。”
    老霍笑道:“这里的赌局,俺已玩厌了,现在去喝它几杯,才够意思。”
    李公鸡抱拳一笑:“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枫叶轩没有枫叶。
    这是一间小酒家,每天非到黎明时份,决不打烊。
    对于“午夜游人”、“江湖浪子”来说,这是一个消磨晚上的好地方。
    老霍看来是这里的常客。
    不等小二走过来,他已在酒柜里捧出两坛女儿红。
    小二也不等他开口,就已捧上炸花生豆腐干,腊猪耳肉,还有一盘杂锦卤味。
    老霍掀开酒坛泥封,说:“这里的酒虽然不便宜,但在方圆五百里之内,俺保证你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酒。”
    李公鸡也打开了自己面前的一坛酒。
    酒香四溢。
    “果然不错。”李公鸡点点头。
    老霍拿起竹筷,挟起一块卤猪肠:“这个也不错,很够意思。”
    李公鸡也吃了一块,频频点头:“真不错,真不错。”
    老霍喝了一口酒:“俺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挺够义气的人,来,俺敬你一坛。”
    不是敬你一杯,也不是敬你一碗,而是“敬你一坛”。
    李公鸡不由面有难色:“霍兄,小弟可没有这种酒量。”
    老霍哈哈一矣:“不妨事,你若喝醉了,俺就把你送到颐香院。”
    “颐香院?”李公鸡一怔:“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很温暖的地方。”老霍眯着眼睛:“俺的师弟,最喜欢在那里,有时候,一耽就十天八天,也不出来。”
    李公鸡仿佛吃了一惊:“他耽在那里如此之久,是不是病了?”
    老霍放下酒坛,笑道:“也许真的是病了。”
    李公鸡皱了皱眉道:“是什么病?”
    老霍道:“手酸脚软,头昏脑胀,乐不思蜀。”
    李公鸡一呆:“乐不思蜀,这也算是病?”
    老霍笑着道:“这是‘迷恋美人病’嘛。”
    李公鸡又是一阵发愣,过了很久才一拍额头:“哦!小弟明白了,那是……那是……”
    “美人窝!”
    “美人窝也是销金窝,是很花钱的地方。”
    “别担心,”老霍桀桀一笑,道:“俺在那里,熟人多的是,老板看见了俺也要卖帐七分。”
    李公鸡喝了口酒笑道:“霍兄交游广阔,自然比小弟这种乡下人强胜多了。”
    老霍抓了一大把花生,抛进嘴里,一面嚼个不停,一个说:“你对俺义气深重,俺绝不会忘恩负义的,你若有什么疑难之处,尽管开口,只要俺能力所及,就算是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李公鸡皱着眉,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他仿佛想说什么,但却欲言又止。
    老霍一瞪眼,道:“李兄,俺已说过,有事尽管开口,别放在心上。”
    李公鸡叹道:“实不相瞒,在下曾于五年前,错怪了一个好人,把他臭骂了一顿,但后来在下才发觉,这人没错,是自己一时糊涂,唉……”
    老霍大感兴趣。“是怎么一回事?”
    李公鸡叹息一声,道:“小弟在六年前,讨了一个老婆回来。”
    老霍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讨个老婆,总比孤家寡人活一辈子的好。”
    李公鸡摇摇头,叹道:“但这婆娘不老实。”
    “她偷银子?”
    “偷银子倒是小事!”李公鸡悻悻然的说。
    “不偷银子,难道是……偷人?”
    “正是这样!”
    “哼,这淫妇!”老霍一拍桌子:“若是换上俺,一刀就把这婆娘做翻了。”
    李公鸡叹息一声,道:“一夜夫妻百夜恩,在下虽然愤怒莫名,但还是没有想过要杀人。”
    老霍道:“就算不杀淫妇,奸夫也万万不能放过。”
    李公鸡道:“在下也没有杀那好夫,只是痛骂了他一顿。”
    老霍道:“这可便宜了他。”
    李公鸡摇摇头:“不,这已是委屈了他,因为在下后来查出,那婆娘的好夫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那是个六根未净的和尚。”
    老霍冷冷一笑:“出家人,也未必见得就很可靠。”
    李公鸡道:“那臭和尚,已给乡中父老活活打死!”
    老霍道:“打得好!”
    李公鸡叹道:“但我却不怎么好了,那人本是我很尊敬的人,可是,我却骂他是奸夫,后来想负荆请罪,但他却又远离而去,不知所踪。”
    老霍也叹了口气,道:“难怪李兄郁郁寡欢,未知那人姓甚名谁?”
    李公鸡道:“他姓贵,叫贺六。”
    “什么?贺……贺六?”
    “嗯,”李公鸡目光一闪:“你认识他?”
    老霍双眉一聚,道:“只怕,那是同名同姓而已。”
    李公鸡说道:“在下是江南浣溪县人氏……”
    “浣溪县?”老霍吃了一惊。
    李公鸡道:“你认识的那个贺六,莫非也是浣溪县人氏?”
    老霍点点头。
    李公鸡面露兴奋之色:“他左颊上,是不是有颗珠砂志?”
    老霍呆了一呆,又点点头。
    李公鸡大喜:“那么一定是他儿子,为了这桩事,小弟一直于心不安,这次无论怎样,你非要带小弟去见他不可。”
    老霍却是面有难色的道:“这个……恐怕……”
    李公鸡道:“贺六脾气有点古怪,在下是知道的,但在下这次负荆请罪,无论他怎样对我,我都不会……”
    “不是这个问题,”老霍摇摇头,道:“要见贺先生,并不容易。”
    李公鸡一怔:“如何不容易?”
    老霍道:“他近年来结下了不少仇家,行踪极之隐秘,就算是俺,也不容易找得着他。”
    李公鸡想了想,忽然把那张万两银票掏了出来,塞在老霍手里。
    老霍吃了一惊:“这怎么使得?”他面露吃惊之色,实则心中窃喜。
    李公鸡道:“这点小钱,谁都别放在心上,小弟只求一见贺六而已。”
    老霍犹豫了半天,才毅然点点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况且李兄是个义气深重的人物,这桩事包在我身上便是。”
    李公鸡大喜,翻身便拜。
    老霍忙扶起他:“别太客气,来,俺带你去见一个人。”
    李公鸡说道:“我们现在就去见贺六吗?”
    老霍道:“不,要见贺先生,必须先找到‘地裂’。”
    “‘地裂’是谁?”
    “俺的师弟。”
    “他在哪里?”
    “刚才俺已说过,他就在颐香院?”
    “咱们现在就去颐香院?”
    “当然,你害怕?”
    “怕什么?走!咱们现在马上去!”
    四
    颐香院是美人窝。
    李公鸡进入颐香院,就像个第一次到城市里的老乡下。他似乎什么都不懂。
    老霍带着他,一直来到了颐香院里最幽静,也最华丽的银铃阁。
    银铃阁有俏语声,声若银铃。有一个满脸金钱麻子的大汉,左拥右抱,燕瘦环肥,好不风流快活。他就是崔命来,“地裂”崔命来。
    老霍是横冲直撞般闯进来的。
    若是换上别人,一定立刻就给崔命来三拳两脚轰了出去,但老霍是他的师兄。
    “怎么啦,又输干了?”
    老霍盯着他、“正经点好不好?”
    崔命来哈哈一笑:“这里不是夫子庙,干吗要正正经经的?”
    老霍道:“有人来了。”
    李公鸡来了。
    崔命来脸色一变:“他是什么人?”
    老霍道:“李公鸡。”
    崔命来冷冷一笑:“管他是公鸡还是母鸭,踢他出去。”
    老霍道:“你若要踢他出去,倒不如踢我。”
    崔命来一证。“他莫非是个宝贝?”
    老崔道:“他不是宝贝,却是个财神爷。”
    崔命来皱了皱眉,一手推开身旁的女人:“你在他身上得到了什么好处?”
    老霍把银票一幌。
    崔命来这时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是真的?”
    “绝对不假。”
    崔命来看的连副脸孔也和气多了。
    “李公子!请进!请进!”
    李公鸡忙道:“不必客气,我在外面站着就行了。”
    崔命来呵呵一笑,道:“这是男人的世外桃源,你喜欢怎样的娘儿,只要说一句,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李公鸡干咳两声:“这个……”
    “我明白了,你是想说:这个好极了!”崔命来眉飞色舞他说道:“这里最楚楚动人的是金粉红,最冶艳大胆的是尤天姬,但最善解人意的却还得数于梦梦……”
    “不!”李公鸡摇头不迭:“在下想见的不是女人,是贺六!”
    “贺先生?”崔命来的眼色变了:“你想见贺先生?”
    “嗯,他是我的同乡好友……”
    崔命来脸色一沉,道:“这恐怕有点困难。”
    李公鸡道:“有何难处?”
    崔命来道:“他很忙碌,而且绝不会接见陌生人。”
    李公鸡道:“只要提起李公鸡,他是绝不会忘记的。”
    崔命来道:“你真的想见贺先生?”
    李公鸡点点头道:“是的。”
    崔命来想了想,忽然露出了一种诡谲?笑意:“我带你去见贺先生,对我有什么好处?”
    李公鸡一怔:“在下刚才已付了一万两。”
    崇命来道:“这一万两,只是付给师兄,我却连一两也没有。”
    李公鸡道:“你真的可以带我去见贺先生?”
    崔命来道:“只要我也有一万两,这桩事一定办妥!”
    “一言为定?”
    “当然!”
    李公鸡沉吟半晌,居然真的又再掏出了另一张崭新的银票道:“这里也是一万两!”
    崔命来接过银票,看了好一会,总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李公子,你果然是个豪爽的人!”老霍笑着说。
    李公鸡叹了口气:“在下也只是但求心安理得而已。”
    老霍点点头,瞧了他半天,忽然说:“凤凰和公鸡,究竟有什么分别?”
    五
    李公鸡怔住了。
    老霍这句说话的意思,他并非不懂,而是实在太懂了。
    他当然并不是什么李公鸡,而是铁凤师。
    老霍盯着他,淡淡一笑道:“你无疑是个聪明人,可惜这一着却绝不高明。”
    铁凤师耸耸肩,苦笑道:“原来你早已知道我并不姓李。”
    老霍冷冷一笑:“本来你姓什么都没问题,但你不该在我的面前,编造那段捉奸的故事。”
    铁凤师道:“这故事有什么漏洞?”
    老霍道:“你不该说,自己误会了贺六先生,而且还曾经把他痛骂一顿。”
    铁凤师了两撇胡子:“这有什么不对?”
    老霍悠然他说:“因力你根本就没有痛骂过贺六先生?”
    铁凤师摸了摸楞:“你怎知道我没有骂过贺六?”
    老霍淡淡道:“你若还不算太笨,该猜得出来。”
    铁凤师吸了一口气:“难道……你就是贺六先生?”
    老霍点点头,微笑道:“你总算猜对了。”
    铁凤师摇摇头,道:“不,贺六的脸颊上,有颗朱砂痣,而你没有!”
    老霍陡然大笑起来:“在高明的易容术掩饰之下,别说是颗朱砂痣,就算是一条深刻刀疤,也可以变得皮细肉滑,毫无破绽!”
    他一面说,一面在左颊上,涂上一种粉末。
    然后,他用一块白布,轻轻一擦。粉脱落,他脸上的肤色也同时变了。
    他的皮肤变得苍白许多,而且左颊上还出现了一颗不大不小的朱砂痣。
    “公鸡,你现在大概可以相信,你有点‘发鸡盲’罢?”
    铁凤师笑了——这是苦笑。
    他早已知道,上官宝楼不会亲自进袭坐龙山馆。
    养气帮若真的要向坐龙山馆下手,那么,必须是由南总舵主贺六先生主持。
    铁凤师并不认识贺六,但却有不少关于这个人的资料。所以他决定要对付这人,但贺六先生神出鬼没,行踪诡秘,要找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铁凤师花了一番功夫,终于查出“天崩”、“地裂”这两个人,是最接近贺六的。
    这两人一个嗜财,一个贪色,而且同样贪财。这是他们的弱点。对付敌人的办法,最好就是从他的弱点处下手。
    铁凤师是老江湖了,自然深明此理。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实在太聪明了。
    最少,自己一定比猪还聪明一点。
    因为猪是不会想到这种笨法子的。
    老霍!
    铁凤师一直都以为这老粗在自己股掌之上。谁知道这老粗原来是个老狐狸。
    他一直在装疯卖傻。
    他就是贺六先生,他眯着眼睛,悠然地盯着铁凤师:“为了掩饰身份,我涂掉颊上的朱砂滤,而阁下,却把风凰神剑收藏起来,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铁凤师吐了口气:“李公鸡若带着凤凰神剑,那是很不相称的。”
    贺六先生眨着眼,笑道:“你找我,是不是想杀了我这位南总舵主?”
    铁凤师并不否认:“不错,我的确很想杀了你。”
    贺六先生没有生气,只是悠然地笑道:“想杀我的人,也不只是你一个,只是,从来没有任何人成功。”
    铁凤师道:“这个自然,倘若已经有人成功了,在下此刻也不会有这样丢人现眼的处境。”
    贺六先生道:“但你能找到我,这已经很不容易。”
    这句说话,并不是恭维,而是充满了嘲讽之意。
    铁凤师当然听得出来,但听得出来又怎么样?铁凤师甚至认为,那是应该的,自己一上来就太大意,小觑了那个老霍!
    只听得贺六先生又接着说道:“你已找到想杀的人,为什么还不下手?”
    铁凤师没有作声。贺六先生瞳孔收缩:“你在等什么?”
    已很久没开口的崔命来,忽然冷冷一笑,道:“你是不是在等这一把剑?”
    他忽然掀开脚下的一块地毯。
    毯下有一把剑,这赫然竟是铁凤师的凤凰神剑!
    李公鸡当然不能带着凤凰神剑出现。
    所以铁凤师只好把它收藏起来,而知道它收藏在哪里的人,只有两个。
    那是他自己和不疯道士。
    凤凰神剑己落在贺六先生手中。
    不疯道士又如何?
    崔命来抓起凤凰神剑,欣赏了好一会,才淡淡的笑道:“好一口利器,好嘴硬的臭道士!”
    铁凤师的手在沁冷汗,他知道,不疯道士虽然行事荒诞不经,但却绝不会随便出卖朋友,泄露别人秘密的。但风凰神剑,现在已落在崔命来的手中。他们曾经怎样对付不疯道士?
    贺六先生盯着铁凤师:“你想不想去见那道士?”
    铁凤师道:“想。”
    贺六先生道:“你敢不敢跟我来?”
    铁凤师道:“只要能找得到他,你上天我绝不会人地。”
    贺六先生淡淡道:“你果然是个很够义气的朋友。”
    铁凤师忽然沉着脸:“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崔命来摇摇头,道:“他没有死,死人又怎会把凤凰神剑的下落说出来?”
    铁凤师道:“你们把他怎样了?”
    贺六先生悠然一笑,道:“你和他在赌坊分手,只是一段很短很短的时间,我们绝不会把他弄成怎样的。”
    铁凤师道:“他现在在哪里?”
    贺六先生微微一笑,忽然向下一指:“他就在你的脚下?”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铁凤师站立着的地方,忽然就裂开了一个大洞。
    这个洞又深又大,而且好像还黑漆漆见不着底。
    铁凤师虽然身手卓越,但忽然遇上这么要命的一个洞,也只好像块石头般掉了下去。
    贺六先生大笑。
    他对崔命来说:“我们总算抓到了一只又肥又大的公鸡了。”
    六
    黎明。
    元宝赌坊已打烊,赌客也已散尽。
    自从这赌坊开设以来,钱百魁是在打烊后才离开赌坊的。
    钱百魁本是青城派弟子,他精于剑法。
    但他却用青城派的剑法,把青城派的道士杀得片甲不留。
    青城派原为武林名门正派,百余年前,甚至一度与少林,武当并驾齐驱,声威大振。
    然而,青城派内,却又分为剑、气、拳三派系。
    剑派以剑法为主,自视极高。
    气派一味钻研内功心法,一直以来,与剑派不相容。
    拳派又自成一家,与剑。气两派貌合神离。
    是以一派之中,分裂为三,数代掌门,虽曾尽最大努力希望三派合一,不再发生磨擦,但到头来却仍然徒劳无功。
    常言道:“外患可御,内乱难平。”
    青城一派,先生内乱,继而仇家趁势乘虚而入,终于爆发了连场剧战,损折的高手无数,元气大伤。
    钱百魁就在青城派实力最虚弱的时候,乘机作乱。
    但这位剑派高手,并非拥剑派而对抗气、拳两派,而是三派俱反。
    他是完全背叛了青城派,连自己的师叔伯都杀个片甲不留。
    青城派自然是恨之入骨,先后派出高手数十人,誓杀此叛徒!
    可是,这数十高手,全都有去无回。
    十年了,钱百魁还是活得很好。
    青城派中人,莫不欲杀之而后快,但等到青城第一高手玉冠道长也死在元宝赌坊门外之后,他们再也提不起勇气去对付他了。
    因为他们知道,钱百魁固然不可轻侮,其背后的靠山更不寻常。
    钱百魁并不高大,但却威武、彪悍。
    他浑身是劲,虽然每天晚上都没睡觉,但在黎明时分,他看来比每一个己睡了整晚的人还更精力弃沛,头脑清醒。
    像他这么样的一个人,背后当然少不了一两个跟班。
    他的跟班,一个叫阿同,另一个叫孙福岛。
    阿同是华山派俗家弟子,拳脚功夫极为了得。
    但钱百魁最欣赏的,并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背叛华山派的气概。
    那就像是钱百魁自己的缩影。
    而孙福岛,本是一个市井流氓,他年轻力壮,好勇斗狠,钱百魁看上了他,就把他收录为记名弟子。
    有阿同和孙福岛两个小伙子陪伴,许多事情都不必钱百魁亲自动手,他们俩人就已经会办得很妥当。
    每天黎明时分,他们都会到清风楼,这里的岩茶和饱点,都是第一流的,甚至不会比京师里的金华轩稍差。
    但这一天,当钱百魁来到清风楼的时候,却吃了个闭门羹。
    大门紧关闭,伙计。掌柜也都不知去向。
    阿同怒叫起来。
    他用力敲门。
    “嗨!怎么没有人?喂!是不是都已死。……”
    “住口广!”钱百魁沉着脸,推开了阿同,忽然一脚踢向大门。
    这一脚,也不见得怎么用力,坚实的木门,立刻就被撞开。
    店堂内无人。
    钱百魁冷冷道:“福岛,你到厨房里瞧瞧。”
    孙福岛不等钱百魁说完,人已像箭矢般标了出去。
    但他很快就回来。他去的时候很快,回来更快。他是给一股巨力撞回来的。
    蓬!他重重的碰在墙壁上,立刻昏死过去。
    现在太该是喝茶吃早点的时候。
    但孙福岛今天倒霉万分,他吃的不是饱点,而是重重的一掌!
    钱百魁脸色一变,他没有立刻冲入厨房。他只是走到孙福岛的身边,一探气息,不由心中猛然一凉。
    孙福岛不是昏死过去,而是已经死掉了。
    那是一块掌印,掌印是火红色的。而且,这掌印只有两根手指!
    钱百魁沉声喝道:“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厨房里?”
    厨房里立刻走出一个人。
    那是一个叫化,这叫化大概四十岁年纪,手里提着一根打狗棒。
    “丐帮中人?”钱百魁脸色一寒。
    叫化嘻嘻一笑:“不错。”
    “韩化生?”
    “也不错,”叫化悠悠笑道:“你还认得我,记性真不坏。”
    钱百魁冷笑道:“八年前,你只是两袋弟子。”
    韩化生哈哈一笑:“这一下你记错了,不是两袋,而是只有一袋。”
    钱百魁道:“现在呢?”
    韩化生笑道:“连一袋也没有了。”
    钱百魁道:“白衣弟子?”
    韩化生点点头:“是的。”
    钱百魁道:“怎会越弄越不像样?”
    韩化生笑道:“闯祸大多,建树全无,所以如此。”
    钱百魁道:“丐帮多愚顽份子,岂是你这种人物长留之地?”
    韩化生道:“总比无处栖身好点。”
    钱百魁道:“何不加盟本帮?”
    韩化生道:“义气帮?”
    钱百魁道:“不错,钱某保证你在三年之内,富贵荣华,享用不尽。”
    韩化生摇摇头,道:“不必了!”
    钱百魁道:“为什么不必了?”
    韩化生道:“因为你是个泥菩萨,与你渡江,何异自掘坟墓。”
    钱百魁冷冷一笑:“好一个臭叫化,量你也没那种掌力,可杀孙福岛,在厨房中鬼鬼崇崇暗筋伤人的,又是什么人?”
    韩化生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这人混帐得这么可以,清风楼已易主,在厨房里的,正是这里的新主人,他在自己的厨房里,那是光明正大之极,怎能算是鬼鬼崇崇?”
    钱百魁神色一变,韩化生又已缓缓接道:“倒是尔等三人,不请自来,破门而入,这算是他妈的什么意思?”
    钱百魁给他抢白一顿,不由脸上阵红阵白。
    阿同已大吼一声:“待我把这叫化宰了!”
    钱百魁没有阻拦,他也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在丐帮地位低微的白衣弟子。
    阿同声势汹汹,在腰际抽出一双熟铜短棍,一个错步闪身,疾向韩化生展开了狂风骤雨般的攻击。
    韩化生谈淡一笑,从容不迫,悠悠闲地使了几招招式,居然就把阿同凌励的攻势,一一化解开去。阿同一凛,知道遇上了劲敌。
    但他存心要在钱百魁的面前显威风,岂肯就此罢休,招路一改,挺而走险,双棍直上直下,猛地从中路直逼过去。
    韩化生不再悠闲了。
    他手中的打狗棒也招式大变,守中有攻,不再让阿同完全采取主动。
    两人都动上了全力,阿同越战越狂,韩化生的招式也越来越紧密、凶险。
    蓦地,钱百魁亮剑。
    他是青城派剑法高手,一剑刺出,已把韩化生的退路封死。
    韩化生没有退。他仍然咬紧牙关,以一对二,昔战下去。
    阿同松了一口气。却在此时,厨房里一条人影飞射而出,“蓬”然一声,钱百魁忽然像断线风筝般向后倒飞了开去。
    孙福岛是撞向墙壁,然后倒下来。
    想不到钱百魁居然也是一样。
    他手中的长剑已坠地。
    他的心冰冷,眼睛里充满着绝望的恐惧。
    他用力扯开胸前衣襟。
    他胸膛上有掌印,这掌印和孙福岛身上的一样,只有两只指印!
    钱百魁渗白的脸庞上已全无血色。
    阿同是跟班。
    连主子都已倒了下来,他还能有什么斗志。
    他与韩化生,本来只是平分秋色之局,钱百魁一倒,阿同再无斗志,形势立刻就改变过来。
    韩化生终于觑准了一个机会,一棒戳在他的咽喉上!
    阿同想逃,但这一下,他再也逃不掉了。
    钱百魁喘着气,盯着一个人。
    这人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他的头很大,一双手更粗大。
    但他的右手,只有拇指和食指。其余三指,断了。那是他自己削掉下来的。
    “布大手!”钱百魁忽然想起这是什么人了,他嘶哑着声音,说:“你……一定就是布大手……你没有在开封府这大汉冷冷的盯着他:“不错,俺就是布大手,你们以为俺一定会在开封府,俺偏偏就来到了这里。”
    钱百魁惨笑一声:“南总舵主果然没有说错,好汉堂最可怕的人,不是岳无泪,而是你……”
    布大手冷笑:“你错了,好汉堂最可怕的并不是任何一人,而是一股正气!”
    “正气?”
    “不错,正气和义气,都是大同小异的辞,但我们的正气是真的,而你们的义气却只是海市蜃楼,风中烟幕!”
    钱百魁无言。
    他已明白了好汉堂至今仍然没有倒下去的真理。
    好汉堂不倒,他自己却已倒了下去。
    钱百魁不再看他。他纵然不死,此后也必已成为废人。。
    韩化生却忽然走到钱百魁身边,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现在已不是丐帮中人。”
    钱百魁没有说话。他现在只能听,再也没有气力说话。
    韩化生笑了笑,接道:“丐帮不是不好,而是我这个叫化实在太不像话,总是把丐帮的长老气得死去活来,所以,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于是,我就加入了好汉堂第十分堂里!”
    钱百魁连听也好像没听见了。
    他已垂下了头。

举报

第04章凤凰和公鸡
    一
    颐香院的吴婆子是个著名的悍妇。
    她是什么来历?知道的人,都会退避三舍,敬而远之,在三十年前,她已经是山东马贼的女匪首,她的老公,就是有“伸刀取头,伸手夺命”之称的刀贼大王洗霸北。
    洗霸北威震绿林,拳脚功夫,刀法造诣,被誉为马贼第一人。
    这位吴婆子,当年的外号,是“飞马盗后”,擅使一双吴越剑,使起脾性来,连洗霸北也为之眉头大皱。十五年前,洗霸北病逝山东,这位“飞马盗后”,也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却原来,她已在这颐香院里歇下了脚。而一般人,只知道她是“悍妇”而已。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悍妇”若发起雌威,就算是凶名甚著的钱百魁,也绝不是她的敌手。
    时候还很早,吴婆子就已在颐香院里剪花。
    熟悉吴婆子的人,都可以从她剪花的手势,知道她今天的心情如何。她若情绪很好,那么,她剪花的时候,一定会哼着江北小曲,而且每剪都小心翼翼,把花叶修剪得整整齐齐。
    但现在,她哪里像是剪花?只见她两腮鼓起,面露杀机,栏杆前一列二十八盆花朵,都被剪得支离破碎。花不见了一半,叶也不见了一半。最后,这位吴婆子居然连花盆都剪烂了。
    二
    落英满园。一个陌生人,一个叫化子,来到园中。
    吴婆子终于放下了剪,但她的目光却比剪刀更锋利。
    她冷冷的盯着这个人。
    这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
    他的手很大,但左右两手加起来,才总共只有七根手指。
    “布堂主,你终于来了。”吴婆子忽然开口。
    她的声音好像在哭。以前,她要杀人的时候,说话也是这副样子的。
    布大手没有瞧着吴婆子。
    他瞧着的是花。一朵很好看的兰花,原本种在精致的瓷盆上。
    但瓷盆被“剪烂”了。花也跌落在地上。
    布大手叹了口气,忽然俯身拾起那朵花。
    吴婆子冷笑一声,说:“这朵花还未修好。”
    手一扬,本已搁在栏杆上的利剪,忽然像是弩箭般向前激射过去。
    好快!好准!利剪直飞射向布大手的咽喉。
    布大手叹口气:“的确未曾修好。”
    在他开口说话之前,他的右手已把利剪抄下来。
    吴婆子脸色一变,不期然向后倒退一步。
    布大手接过利剪,却不是修剪花朵,而是修剪指甲。
    他的指甲很长。
    他剪下了一块,轻轻一弹。
    吴婆子突然惨呼一声,右眼居然给指甲刺瞎了。
    这是什么劲力?
    吴婆子又惊又怒:“恶贼,老婆子跟你拼了!”
    布大手却说:“这把剪太钝,不中用,还给你好了。”
    他把剪刀递给吴婆子。
    连指甲都能刺瞎她的右眼,这把利剪,吴婆子如何敢接?
    一直以来,她是人见人怕的江湖女煞星、女魔头。
    想不到布大手一出现,她就变得像个又老又迟钝的老妇人。
    吴婆子是骑虎难下,她已势必要拚。
    剪刀,她是万万不敢接的了。
    但不接又如何?
    进吗?不敢胡来。
    退吗?倘若布大手乘势追击,后果也是堪虞。
    在这刹那间,吴婆子可说是进退维谷,不知所措。
    以吴婆子这等高手,居然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实在是有点不可思议。
    倏地,一只手仿佛从天而降,很轻松的就把那利剪接下吴婆子不由吐一口气。她再也不敢托大了,匆匆退后。
    她瞧着了一个人的背影,心中暗自庆幸。
    这人若来迟半步,她现在也许已成为剪下亡魂!
    三
    来的是老霍。“天崩”老霍,也就是义气帮南总舵主“白骨学究”贺六先生。
    布大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就像块岩石。
    贺六先生却轻轻的叹了口气:“岳无泪怎会把你赶出好汉堂的?”
    布大手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他也没有回答。
    贺六先生却没有停止,缓缓接着说下去:“自古唯大英雄好色,你是个大豪杰,真好汉,你既然看上了岳倩倩,岳老头儿应该连欢喜也来不及,但他却没有把你当作兄弟,居然把你赶出了好汉堂!”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刀!他一刀一刀的割下去!总有一刀,会割疼布大手!
    布大手的心也许已伤了。但他脸上还是没有半点变化。他只是看着那朵花,那朵花忽然像飞镖一样,向贺六先生的眉心疾飞过去。
    吴婆子大吃一惊。
    这岂非已达到了“飞花摘叶,俱可伤人”的境界?
    贺六先生居然没有动。既不闪避,也不抄接。飞花猝然贴在他的眉心上。
    贺六先生的神色不变,依旧站立在原处。
    花终跌落。他没有受伤,吴婆于是虚惊一场了。
    布大手眼色微变:“好定力!”
    贺六先生缀缓道:“布堂主功力实在惊人,只是,要达到以花叶伤人的地步,却仍然颇有一段距离。”
    布大手道:“贺总舵主这份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变色的功夫,世间又有几人能及。”
    贺六先生道:“布堂主言重了,毕竟,来的只是一朵脆弱的鲜花,而并非泰山之崩倒。”
    话虽如此,倘若换上了吴婆子,必然已被这朵花儿吓寻手忙脚乱,魂飞魄散。
    她不由又悄悄的后退一步。
    颐香院本是美人窝。
    但此刻,出现在此地的却不是来自大江南北的佳丽,而是一群充满杀气的黑衣汉子。
    每一个黑衣汉子的衣襟上,都用金线绣着一个“义”字。
    义气帮中人!
    布大手却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仿佛世间上根本就没有这群人的存在。
    然而,他们却是极可怕的一群杀手。
    贺六先生凝视着布大手,忽然道:“本座很欣赏你的勇气,但却认为你离开开封,来到此地,是一件相当愚蠢的事。”
    布大手道:“布某本非聪明人,蠢事已常为之。”
    贺六先生道:“你能够一直活到现在,未尝不是幸运之极。”
    布大手道:“贺总舵主说的不错,反正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了,多做一次蠢事,却又何妨?”
    贺六先生冷冷一笑:“可惜‘送死’这种事,你一辈子只能干一次。”
    布大手道:“干了再说死了再算!”
    贺六先生瞳孔收缩:“你以为会有一丝希望,可以杀得了本座?”
    布大手道:“直到现在,布某仍然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叫‘白骨学究’?”
    贺六先生目光闪动,道:“只要你敢接我一掌,你就会明白了。”
    布大手忽然裂嘴一笑:“这又有何难哉?”这六个字刚说出他的右掌已伸出。
    掌心嫣红,掌力灼热如火。
    一掌拍出,仿佛连贺六先生先生的脸都给映红了。
    贺六先生悠然挥掌,右掌。
    他的右掌姿势很特别,食指和中指紧并,无名指及尾指却分开。
    布大手一怔。
    他已看出不妙。
    但不妙在何处,一时间却说不上来。
    而且,他已运力出击,要收回来他已来不及,他只好全力豁出去。
    这一掌,看来大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之势。
    贺六先生却在这时候,阴森地一笑,就像只已捕捉到猎物的豺狼。
    他右手食指及中指间,突然射出一颗很细小细小的弹丸。
    弹丸虽细小.但一射出去,撞着布大手的掌心,立刻就发出“波”的一声,爆裂开来。
    布大手怒喝一声:“可恶!”
    他急缩手。但迟了。一种毒药,已沁入了他右掌肌肤之内,瞬息之间,肌肉已腐烂,连指骨也并现出来。
    布大手急拔刀。
    刀光一闪,右掌立断,跌落地上时,已变成了一堆白骨。
    贺六先生面带笑容:“布堂主,你现在大概明白了罢?”
    四
    布大手现在已明白,贺六先生为什么叫“白骨学究”了。
    他脸色死灰,咬碎银牙,怒道:“这算什么英雄好汉?”
    贺六先生陡地大笑起来:“我什么时候以英雄好汉自居了?”
    布大手似以连站也站不稳。
    韩化生急忙掺扶着他。
    布大手转目凝注着他,咬牙道:“你要记往了,‘白骨学究’就是这样的。”
    韩化生一字字道:“我会记住了。”
    贺六先生笑道:“两位别伤心,反正你们很快就会变成死人,少一只手,在黄泉道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布大手狂吼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住咱们?呸,简直是在做梦!”
    贺六先生又再大笑。
    “好汉堂的好汉们在哪里?莫非就只剩下你们两个人了?”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怒喝道:“老贼,天下好汉如过江之鲫,岂是尔等鼠辈杀得尽的?”
    布大手陡地目光大亮,面上露出激动之色。
    这刀,乃怪刀神翁郝世杰之刀。
    但这老者,却非九玄洞主,面是好汉堂的总堂主“义无反顾”岳无泪!
    岳无泪来了。
    他本来不会来。但当司马纵横叶雪璇离开仙女湖的时候,他却决定和这两个年轻人在一起。
    他无刀。
    昔年威震武林的好汉之刀,已在西城一战中折断。
    但他还有朋友。
    郝世杰知道他需要一把刀,就把自己的金刀送了给他。
    “刀可以再铸造,再找,老朋友却越来越少了!”
    岳无泪没有拒绝。
    好汉讲的是真义气,肝胆相照,别说一把刀,就算是大好头颅,也可以付托在朋友的手上。
    所以,岳总堂主来了。他携刀而来,带着昔日的勇气和信心,卷上重来。
    贺六先生脸上再无表情。
    他的目光是冷酷、深沉的。
    岳无泪瞪着他。
    岳总堂主的目光并不森冷,但却有着一种凛然不可犯,大勇无畏的气概。
    生则生,死则死,无论生死,绝不言败!
    只要浩气长存,或死或生,却又何妨呢?
    布大手忽然跪也下去,泪流满面。
    “总堂主,大手想念您老人家想得好苦……”
    字句似肉麻,然而布大手的真情绝不肉麻,他是真好汉。
    他说的是真心话,岳无泪扶起了他,满脸激动之情:“大手,你一直都是我的好兄弟,好汉堂也不能缺少了你。”
    布大手惨笑一声:“只是,大手已经是个残废者。”
    “胡说,”岳无泪怒道:“少一只手,算什么?”
    贺六先生冷冷一笑:“像他这种笨驴,就算少了一颗脑袋,也不值得可惜。”
    岳无泪怪声嘶叫起来,刀光一闪,就向贺六先生头顶闪电般击下。
    这是岳无泪威震天下“武者九式”中,最威猛凌厉的一着“闪电浮云”,江湖中已不知几许高手,败在他这一刀之下。
    虽然他现在手里的并不是好汉之刀,但郝神翁的金刀绝不会比好汉之刀差到什么地方去。
    这一击还是有着那种不可抗拒,骇人已极的巨大威力。
    但是,他现在本不该使出这一刀的。
    因为这一刀非独以快打慢,而且一刀击出,就已最少虚耗本身内力一半以上。
    没有绝对把握而使出这一刀,那非但是浪费,而且还很危险。
    高手相争,绝不能有错。
    全力出击而伤害不到对方,这就是错,而且是绝对致命的大错。
    但岳无泪这一刀已击出。
    没有人能改变这一刀,只能等待着一刀攻出的结果。
    结果是怎么样的?
    只见刀光一闪,战果已经几乎立刻写了下来。
    贺六先生没有退缩,也没有半点惊惶失措。
    他在刀光中移动了身子。
    刀有多快?这是算不出来的。
    但无论刀的速度怎样快,贺六先生的身子竟然比刀还要快一点点。
    岳无泪一刀击出,但却一刀击了个空!他的身子也有如脚步虚踏在悬崖中。
    贺六先生的右掌已击在这位岳总堂主的胸膛上。
    五
    岳无泪又败了。
    贺六先生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岳总堂主,你真的衰老了。”
    岳无泪们着胸,声音凄厉:“你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贺六先生倏地抑面大笑:“要杀你,易如反掌耳,本座把你的性命留下,就是要让好汉堂的人知道,他们所钦佩的岳总堂主和布大手,原来都是不堪一击的草包。”
    岳无泪怒不可遏,正挥刀,但真气一动,血气上涌,立刻吐出一口放血来。
    布大手却己在这时候昏死过去。
    韩化生手足无措。且就在这时候,两个年轻人闯了进来。
    司马纵横和叶雪璇先到元宝赌坊走了一趟。
    在那里,他们解决了几个小脚色,再赶到颐香院。
    他们己来迟了一步。
    岳无泪已中了一掌,布大手更断折一手,昏迷不醒。
    贺六先生瞧着这对年轻人,瞧的连眼睛也不眨动一下。司马纵横扶着岳无泪,面有怒色。
    岳无泪叹息一声:“老夫真是不中用了,又败啦。”
    叶雪璇面罩寒霜,冷冷的盯着贺六先生:“贺总舵主?”
    贺六先生仍然目不转睛地瞧着她:“正是贺某。”
    叶雪璇冷笑道:“看样子,贺总舵主神功盖世,相当厉害。”
    贺六先生目光收缩成一线。淡淡道:“凭你,似乎还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叶雪璇冷冷道:“连说话都没有资格,那么,想向你讨教几招,更是异想天开了?”
    贺六先生一怔。他不由笑了起来:“你想跟本座动手?”
    叶雪璇道:“不配吗?”
    贺六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是如此美丽的女郎,如果杀了你,实在是煮鹤焚琴,大煞风景。”
    叶雪璇道:“那么,你可以不杀我,让我杀了你便是。”
    贺六先生道:“姑娘真会说笑。”
    叶雪璇冷冷道:“我是说真的。”
    贺六先生叹口气:“小小年纪,就己当上了一教之主,难得如此心高气傲。”
    叶雪璇冷笑道:“你既然早知道我是什么人,该知道我已经很够资格跟你交手了。”
    贺六先生哈哈一笑:“庞六仙若是仍还活着,本座也许会忌惮三分,但是现在嘛,哈哈!哈哈哈!……”
    他一面笑,一面走向那群黑衣汉子。
    他取了一把剑。他用剑尖指着叶雪璇,接道:“你也曾学剑?”
    叶雪璇道:“先师所传,纯为除魔术道!”
    贺六大笑:“庞六仙生前名震天下,倒要看看,他晚年调教出一个怎样的女弟子。”
    大笑声中,身形急射,长剑击出。
    一击发出,已暗藏三式变化,五下杀着。
    叶雪璇冷笑,挥剑还击。
    贺六先生“咦”的一声,长剑忽然低垂,身形倒退。
    叶雪璇还击之凌厉,显然是令他感到有点意外的。
    他一退,叶雪璇只好猛追出去;连环闪电般攻出二十一剑。
    贺六先生退人栏杆后。
    “栏杆前有花。剑影闪动,花叶摧落如雨,被剑锋纷纷击成粉碎。
    贺六先生叹一口气:“虽是女儿家,却非惜花人。”
    他脸上一片漫不经心的样子。
    但叶雪璇却一直紧迫着他,二十一剑之后,又再剑走偏锋,剑剑刺向贺六先生胸前要害。
    贺六先生身法连续变换,面上的神色渐渐轻松不起来。
    他连接暗算。挫败了布太手和岳无泪,难免有点沾沾自喜。
    却没料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女郎才是今天他遇上最厉害的一个劲敌。
    他本来充满自信。
    高手对阵,自信不可少,它甚至是一种很可怕的武器。
    过份的自信,仍然是武器。
    所不同的,这已经变成了是自杀的武器。
    贺六先生临敌经验丰富,他已发觉到自己已犯了这种大忌。刹那间,轻敌心情尽敛,全神贯注力图解决这年轻貌美的大幻教教主。
    然而此际叶雪璇已是得势不饶人。
    贺六先生心中一沉。
    叶雪璇的剑实在太快,而且虚幻不定,变化无常。
    他早已不敢怠慢,但形势依然恶劣。
    他甚至渐渐无法看得清楚,叶雪璇是怎样出手的。
    他突然大叫:“停下来!”
    叶雪璇岂肯罢休:“不杀你,决不停剑!”
    崔命来的声音,却在这时候相继响起:“再不停剑,先杀不疯道士,再杀铁凤师!”
    贺六先生的说话,叶雪璇只当作耳风。
    崔命来的说话,叶雪璇也是连一个字也不相信。
    ——先杀不疯道士!再杀铁凤师!
    这是什么说话?
    这两人怎会在这里?就算在这里,又岂会任凭你们说杀便杀的?但忽然间,叶雪璇真的停止下来了。
    因为她看见了一辆铁囚车,里面囚禁着两个人,赫然正是铁凤师和不疯道士!
    叶雪璇的脸庞不由一阵煞白。
    铁凤师!你怎会弄成这副样子的?
    六
    崔命来推动着囚车,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刑场的刽子手。
    他的手里有刀,鬼头大刀。
    铁凤师和不疯道士的头颅都在囚车外面,只要大刀:挥,这两人就得变作无头之鬼。
    贺六先生总算松一口气。
    他狠狠的盯着叶雪璇,道:“小妮子,你真不知天高地厚!”
    铁凤师在囚车里居然笑了笑,道:“我也是一样,真该死!”
    贺六先生倏地喝道:“住口!”
    铁凤师眨了眨眼睛,道:“我为什么要住口?”
    贺六先生冷冷一笑:“到了这种地步,亏你还好意思开口说话!”
    铁凤师悠然一笑:“我现在有什么不妥?”
    贺六先生瞪着他,厉声道:“你的凤凰神剑不见了,人也成为待死之囚,还这么开心!”
    铰凤师笑道:“剑是身外物,人终会死,难道为了这点小事,就值得我大哭一场?”
    贺六先生冷冷一笑,忽然说:“本座明白了!”
    铁凤师道:“你明白什么?”
    贺六先生瞧了他半天,又再瞧着叶雪璇,然后才冷冷的兑:“在叶大小姐面前,你怎能如此失落威风?但形势已如此,你也只好硬充好汉了。”
    铁凤师的脸上,立刻露出可怜的神色。
    叶雪璇心中一酸,忙叫道:“铁大侠,别听他的,他根本就不是个人。”
    铁凤师苦着脸,大声道:“不!贺总舵主说得对,我只是个脓包,却又要硬充好汉,像我这种人,活在世上也是丢人现眼,倒不如一头撞死好得多!”
    他越说越是激动。
    贺六先生冲上前怒喝道:“住嘴!”
    铁风师也怒叫了起来:“你有种的就杀了我,杀呀!杀呀!为什么不杀?是不是怕我死了,他们就再无顾忌?”
    贺六先生脸色陡地变得极难看。
    他忍不住一个耳光就向铁凤师的脸庞上打过去。
    铁凤师人在囚车中,正是既不能闪,复无还手之力,这个耳光必然是吃定了。
    谁知贺六先生一掌掴下去的时候,小腹下突然重重的给人踢了一脚。
    这一脚很要命。
    贺六先生怪叫一声,全身颤抖,弯腰痛苦地蹲了下去。
    铁凤师居然还打开了囚车,慢条斯理的走了出来。
    他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瞧着贺六先生,忽然叹道:“你若不是要打我,我也不会这么狠,在那地方上踢你一脚。”
    贺六先生冷汗直淌,颤声道:“这……这囚车……”
    铁凤师微微一笑:“它已被动了手脚,你以为我已是待死之囚,但我这条腿只是轻轻一伸,就出了来,而且还把你踢成这副样子。”
    贺六先生咬着牙,怒瞪着崔命来:“你……你竟敢背叛本帮!”
    崔命来叹了口气,道:“除了这样,谁可解‘五毒凤凰针’的剧毒?”
    贺六先生脸色一变:“你什么时候中了‘五毒凤凰针’?”
    崔命来道:“就在你嘱咐我把他们关进囚车的时候。”
    贺六先生怒道:“但他们已在密室中,给迷魂香迷失了本性!”
    崔命来耸耸肩,叹道:“那迷魂香,只对不疯道士有效,铁凤师却全然未受影响,我一时不察觉就给他暗算了一把!”
    铁凤师悠然一“笑,道:“说到暗算手段,我也是从你们身上学回来的,至于那种迷魂香,本来很不错,可惜在下身上,刚巧有一株‘辟毒草’,所以还迷不倒我这头大公鸡!”
    众人皆是一怔。怎么忽然又弄出一句“大公鸡”来?
    贤六先生以为可以凭铁凤师保命,谁知道反而给铁凤师踢了致命的一脚。
    那一脚真要命。他简直再也无法疑聚真气。
    而此际,偏又是强敌环伺的时候。
    他还能有什么希望,可以活着离开颐香院。
    连吴婆子都已悄悄走了。这婆娘,真靠不住。但他也没有怪她了。
    他只好惨笑一声,横剑自刎。
    剑很锋利,他没有用多大的气力,就把自己的喉管割断。
    崔命来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铁凤师把解药递给他:“别愁,我答应给你的解药,绝不会反悔。”
    崔命来接过解药,叹道:“就算有解药,我还能活下去吗?”
    铁凤师淡笑道:“别把上官宝楼看得太神通广大,你以为自己天下虽大,而无藏身之地了?”
    崔命来苦笑道:“我出卖了南总舵主,此事实在非同小可。”
    铁凤师道:“你有没有听过‘救人须救彻’这句说话?”
    崔命来道:“听过,只是,我很少救人。”
    铁凤师道:“救人如此,背叛组织也是如此,要就忠心不二,至反叛就反叛到底,不妨紧记.组织不死,你死!”
    崔命来一怔,良久才叹道:“你真会把握机会,现在连我也给你利用了!”
    “利用二字,太难听了罢?”铁凤师道:“你该说自己弃暗投明,改邪归正。……”崔命来不由一笑:“说得好,就这么办!”
    这时候,司马纵横走到铁凤师身旁,悄悄的说:“刚才,你那副狼狈相,急死叶大小姐了。”
    铁凤师吁一口气:“幸好我也不是个真脓包,否则这张脸真的不知道该搁到什么地方去。”
    司马纵横淡淡一笑:“但这下子反败为胜,你可威风八面了。”
    铁凤师一呆:“你不是妒忌罢?”
    司马纵横笑道:“不是妒忌,只是羡慕而已。”
    铁凤师仰望天色,只见一朵灰云,徐徐地飘了过来。
    “唉……看来很快又会有一场暴风雨了……”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13 01:22 , Processed in 0.281250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