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剑红颜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5章幕后帮主
    一
    木鹏坞在大鹏峰下。
    这里的老大是木鹏王。
    木鹏王擅使飞鹏刀、鹏王柞,还有九九八十一支连环飞鹏镖。
    在绿林,木鹏王威名显赫,等闲之辈;绝不敢招惹他。
    不少成名高手,一方豪杰,先后挑战木鹏王,结果都惨败收场。
    可是,岁月无情,时间能改变一切。
    木鹏王现在虽然不算老,但却健康远逊从前。
    他在病危之中。
    暴雨如狂徒,占据了整片大地。
    大鹏峰下,忽来恶客。
    恶客不是一人,而是有若一队雄师。
    他们全是身怀绝顶武功的武林人。
    木鹏坞第一座关卡,在不足半顿饭时光之间,就被彻底摧毁。
    柳青鹏接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抓起一杆铁枪,带着二十八个弟兄,飞马冲了出去。
    柳青鹏是木鹏王门下的大弟子,据说,他己尽得师父真传,一杆铁枪更是使得出神人化,相当厉害。
    当他策马飞奔出去的时候,第二座关卡也陷入苦战之中负责把守第二座关卡的、是吕自鹏。
    吕白鹏是柳青鹏的小师弟,很年轻,年方二十。
    柳青鹏一面策马狂奔,一面怒叫道:“谁敢到木鹏坞撒野?”
    话犹未了,一颗脑袋冲天般飞起,鲜血直射向柳青鹏身上。
    柳青鹏突然全身一阵痉挛。
    他的小师弟,竟然给一个白衣人,一刀砍掉了脑袋。
    他面如土色,倏地翻身下马,挺抢就向那人心窝戳去。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师弟?”柳青鹏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叫。
    白衣人冷冷一笑:“你记着了,我叫邓初!”
    “邓初!”柳青鹏怒吼:“你这狗养的——”
    他仿佛疯了。铁枪比雨点更急,一下子就把邓初迫退五步。
    邓初虽退,脸上却犹带笑容:“你是木鹏王的弟子?”
    “你也记着了,我叫柳青鹏!”
    “木鹏王的大弟子?”
    “正是!”两三句说话问,邓初又向后退了一丈。
    柳青鹏越攻越快,也越攻越急。
    可是,太急太快,往往难免有错。
    他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再看看胸膛,竟然有一截刀锋,从他的衣襟刺了出来。
    刀锋全是血,他的血。
    铁枪已坠地。
    柳青鹏回头一望,看见了一张阴森的脸。
    “你……你……”
    “我叫潘天星,”这人盯着他,冷冷道:“我的刀还在你身上,快还给我。”
    柳青鹏咬牙怒道:“我欠你一把刀,但你却欠木鹏坞一条命!”
    潘天星冷笑道:“你说错了,不是一条命,而是十三条,你是第十三个死在我刀下的人!”
    邓初狞笑,突然上前,在柳青鹏的背后拔出那刀。
    “老潘,再干几十个,索性把木鹏坞的所有的兔崽子都杀得干干净净!”
    柳青鹏倒下,木鹏坞大势危急。
    就在这时候,一个灰袍人,手提巨杆,怒喝策马奔来。
    “木鹏王!”潘天垦接回刀锋,倏地大笑:“看他这副样子倒不像是有病!”
    二
    木鹏王冒大雨而来,他全身上下衣裳。都已湿透。
    他的心也冷透,但血却沸腾!
    “青鹏,白鹏!”他发出了凄厉的嘶叫声。
    邓初桀桀一笑:“你要见他们,那容易得很!在死城门,早已为你而打开!”
    木鹏王须眉皆竖,疾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邓初晒然一笑:“鄙人邓初。”
    潘天星道:“在下姓潘来自天山。”
    “天山双绝!”木鹏玉面如纸白,忽然咳嗽两声。
    他背后手下有数十人,其中最骁勇善战的是“神力金刚”班平。
    班平再也忍耐不住,抡起八尺大刀,宛如飞将军般从天而降,怒砍邓初天灵。
    邓初一声怪笑,轻移脚步,闪开这一刀。
    班平却一声不发,大刀着着进逼,看来已抢尽先机。
    但木鹏王的手心却在发冷。
    他已看出,班平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只要邓初反击,一刀就可以杀了他。
    “速退!”木鹏王叱道。
    但班平已杀得性起,木鹏王的命令,他完全没有理公。”
    也许,他根本就听不见。
    突听一声裂帛!
    班平再砍一刀。
    这一刀砍在地上,入地两尺。
    但邓初的刀,却已没人了他的胸膛!
    木鹏王的眼睛已变成了血红色。
    “班平!”
    班平已不会回答。
    木鹏王挥巨杵,带着满脸悲愤之色冲出。
    鹏王柞怒挥。
    一人立刻倒地。
    可是,倒在地上的却不是敌人,而是木鹏王自己!
    木鹏王真的衰弱了。
    在盛怒中,他拼尽一口气,也要与敌人周旋到底。
    可是,敌人还未动手,他己倒下。
    击败他的不是天山双绝:而是病魔。
    三
    木鹏王一倒,义气帮气焰更盛。
    邓初、潘天星率领着逾百帮众,一直闯入木鹏坞总坛重地。潘天星杀性大起,见人就杀,不留活口。
    邓初怪笑:“估道木鹏坞中人,皆是铜浇铁铸,谁料却都是豆腐!”
    他意气风发。
    但就在他说完“豆腐”两个字的时候,额角忽然中了一剑!
    邓初的笑容已僵硬。他吃了一剑,却连敌人的样子也没看清楚。
    他急转身,没有人。前后左右。也没有。但他的额角还在流血,那一剑莫非自天上而来、想到这里,不再迟疑,手握利刀,身形跃起八尺,向总坛上的横梁斩去。
    一刀斩出,邓初的心又向下沉。
    横梁上果然有人。
    但他这一刀才斩出去,那人已像鬼魅般落下。
    这一刀自然斩空。
    但他已知那人就在自己脚下,这一惊实在是非同不可。
    憎急之下,忙以刀锋砍在横梁上,趁势借力,身子再拔高三尺,整个人缩入承尘之上。
    他见机极快,连他自己都不禁暗赞一声:“幸好老子机警!”
    谁知心念未已,屋顶突然塌下,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向他迎头刺下来,邓初大吃一惊。
    他做梦也想不到,就在这短短一瞬间,那人居然已绕出屋外,从屋顶发难!
    这是什么身手?仍然是那人!仍然是那一把剑!他再要闪避,但屋顶上漫天剑影,他根本无法看得清楚,哪一剑才是实招。
    等到漫天剑影骤然消失后,邓初只有一个感觉。
    喉咙很凉。死神来了。
    潘天星没有亲眼看见邓初怎样死。
    因为他也同样不妙。
    木鹏坞看来己没有还手之力,但却忽然在练武广场上,遇上了一个人。
    司马纵横。
    “是你?”潘天星盯着他。
    司马纵横道:“不错,是我,司马纵横。”
    潘天星又盯着他腰间的刀。
    “猎刀是好刀,你不配用它。”
    司马纵横道:“我知道我不配,但到现在还不想把它放弃。”
    潘天星道:“不舍得?”
    司马纵横道:“不是不舍得,而是身负重任,倘若丢了,实在无面目见它的上一代主人。”
    潘天星道:“齐拜刀只是个呆子,想不到你比他更呆几分。”
    司马纵横道:“也许你没说错。”
    潘天星道:“你说自己身负重任,那是什么任务?”
    司马纵横道:“它是猎刀,老刀匠游老前辈铸造它,就是要猎杀江湖败类的性命。
    潘天星问道:“我算不算是江湖败类呢?”
    司马纵横道:“这点你自己该心中有数。”
    潘天星狞笑道:“可惜,无论我是不是江湖败类,现在被猎杀的是你,而不是我!”
    说到最后一句,司马纵横已被义气帮的人包围着。
    但练武广场外,却又同时出现了一群人。
    一群愤怒的武林好汉!
    好汉堂有好汉。
    岳无泪虽然伤了,布大手虽然砍断了一只手,但他们的兄弟仍然有顽强的斗志,誓与义气帮群邪决战到底。
    岳无泪和布大手没有来。
    但却有一人,担负起了他们的任务。
    那是叶雪璇。
    叶雪璇是大幻教教主。
    大幻教教主来了,大幻教的高手当然也不在远。
    但他们另有任务。
    他们其中一半,坐阵于坐龙山馆,而另一半,则在灵蛇堡严密防守。
    大家都有个共同的目标:决不让义气帮的人得偿所愿,他们已恼恨来的太迟。
    木鹏王不战而亡,每个人的心头都是那么愤怒,那么沉重,看见这等阵势,潘夭星的自信减少了一大半。
    他东张西望,他在等一个人。
    上官宝楼。
    除非上官宝楼随后赶来,增派援手,否则这一仗恐怕凶多吉少了。
    但上官宝楼没有来,来的只是一群愤怒的好汉。
    潘天星吸口气,忽然对司马纵横说:“司马大侠,你能不能放过我这一次?”
    司马纵横一怔。
    他想不到这人刚才还是凶巴巴的,忽然间却会向自己讨饶。
    他的心肠并不硬。他己在考虑着,但潘天星却忽然大喝一声,向左狂冲,接着刀光乱舞,好汉堂立刻有两个人倒下去。
    他只希望杀出一条血路,并不是真的向司马纵横求饶。
    司马纵横勃然大怒:“哼!你跑不掉的。”
    但他只是说出这句话,潘天星已身形起落,远去十丈之遥。
    司马纵横穷追。
    但潘天星却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很美丽的女郎,正在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找死!”潘天星一声大喝,一刀就砸向这女郎的头顶上。
    这时候,他已不知道何谓“怜香惜玉了。”
    飒!刀劲真不弱。但这女郎却以一把长剑,接下了他这一刀。
    刀剑相碰,潘天星居然虎口一麻。
    他的脸色变了。
    他以为一刀就可以解决这女郎,想不到她却是一头雌老虎。
    而这么一折腾,司马纵横已经在他身后。
    潘天星又惊又怒道:“你们一起上来罢!”
    司马纵横盯着他,目光尖锐如针:“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没有动手。他相信叶雪璇己可把这凶徒解决。
    潘天星不相信自己会败在这个女人的剑下。他认为,刚才自己是太轻敌了。
    现在,他不再大意,全神贯注运劲于刀锋上,看准了才出手。
    叶雪璇目光冷酷如冰。
    她似乎要看看,潘天星到底是怎样出手的。
    忽然间,“飒”一声,剑已刺出。
    叶雪璇的剑!
    潘天星没有动。
    而他全身的内力,却已贯注在刀锋之上。
    他这一刀若砍出去,声势一定是很吓人。
    可是,他错了。
    叶雪璇根本就没有等待他这一刀。
    ——管你这一刀如何厉害,我先刺你一剑再说!
    潘天星居然在叶雪璇刺出那一剑的时候,怔了一怔。
    ——你竟敢比我更早发招?
    ——这岂非送死?
    他的想法,看来似乎很幼稚。
    但在真正高手看来,他的想法却又并无不对之处。
    可是,理论归理论,理论并不一定可以决定战果。
    虽然潘天星这一怔的时间,绝不会比眼睛眨动的时间更长久,但这已铸成了大错。
    叶雪璇的剑锋,已无声无息地没入了他的咽喉。
    四
    义气帮果然向坐龙山馆动手。
    但他们却不是先动坐龙山馆,而是先偷袭木鹏坞。
    木鹏坞受创不轻。
    只是,潘天星和邓初,也在这一役中阵亡。
    强援已到,木鹏坞总算没有被澈底摧毁。
    但木鹏王、柳青鹏和吕白鹏之死,已使木鹏坞为之元气大创。
    坐龙山馆又如何?
    坐龙山馆,三日无事。
    灵蛇堡也没有敌人来犯。
    岳无泪、布大手伤势已无大碍,不疯道士曾中迷魂香之毒,现在也已完全清醒过来。
    第四日清晨,有消息传来,上官宝楼已赴开封。
    铁风师问叶雪璇:“你相信吗?”
    叶雪璇冷笑,摇头说道:“布堂主不在开封,好汉第十分堂兄弟也己有大半到此,他去开封有什么用?”
    铁凤师道:“他若不去开封,今去何处?”
    叶雪璇道:“紫气玉楼!”
    铁凤师道:“不错,他最大的目标,本来就是紫气玉楼。”
    叶雪璇道:“他对先师遗留下来的东西,极感兴趣。”
    铁凤师道:“你师父怎么会有那许多武功经书的。”
    叶雪璇道:“这是他老人家的一种嗜好。”
    “嗜好?”
    “不错,就像有人喜欢搜集古玩,珠宝、名书一样。”
    “但是这些经书,各门各派都视为至宝。”
    “先师是个很有办法的人,取每一部经书,手法都不相同。”
    “偷之哉?”
    “偶然也会来这一手的,例如少林的武功秘笈,就是他潜入藏经阁盗取口来的。”
    “少林派知道,岂非……”
    “他们恐怕现在还不知道。”
    “为什么?”
    “先师盗走秘笈后,三日后又重上少林,再入藏经阁。”
    “食髓知味!再愉一次?”
    “不,先师在这三日之内,己伪造了另一本看来完全相同,甚至内文也一模一样的假秘笈,他把假秘笈放回原处,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好主意。”铁凤师拍案叫绝。
    但他想了想,忽然又用力地摇摇头:“这主意虽然不错,但却不嫌大多余一点吗?”
    叶雪璇微微一笑:“在别人的眼中看来,的确是多余一点,因为少林根本就不知道秘笈是什么人盗走的,他一走了之,恐怕一百年后少林派的僧侣还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她略停顿一下,接道:“但先师却认为,在少林寺负责管藏经阁的僧侣,都是好和尚,他不想这些好和尚背黑锅,所以就替他们遮掩一下。”
    铁风师笑道:“这倒是妙人妙事。”
    叶雪璇道:“数十年来,先师收藏了不少武学奇书,这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铁凤师道:“难怪上官宝楼为之垂涎三尺。”
    叶雪璇道:“所以,他迟早必攻紫气玉楼。”
    铁凤师道:“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还逗留在这里?”
    叶雪璇道:“目前,紫气玉楼已有足够的防御力量。除非义气帮全力施为,集中所有精锐高手向它进攻,那才会有危险。”
    铁凤师道:“又岂知义气帮不会在这时候调动精锐高手,全力一拼?”
    叶雪璇道:“那必须要等待消息。”
    “等待消息?莫非……”铁凤师眼睛陡地大亮,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原来你也学会了这一套!”
    叶雪璇淡淡一笑:“战场无父子,下手不容情义气帮本来就是大幻教心腹大患,倘若不预早在对方阵中布下卧底,又怎能达到‘知己知彼’的地步。”
    铁凤师忽然叹了口气:“果然巾国不让须眉,将来无论是谁能娶你为妻,都是莫大的福头。”
    叶雪璇“嘎”的一声:“你病了?无缘无故,神经病发作啦?”
    铁凤师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就当我刚才神经疯发作好了。”
    五
    匆匆又三天。这三天以来,铁凤师和叶雪璇都在灵蛇堡中作客。
    灵蛇堡主卓碧君是个女中豪杰,叶雪璇叫她卓姑姑。
    卓姑姑很疼爱雪璇。叶雪璇要什么,她就给她什么。
    幸好叶雪璇已不是小女孩子,否则一定会被宠坏。
    这一天,天气很好,卓碧君忽然神色紧张地,把叶雪璇拉一旁。
    “屠真的身份已被揭破,上官宝楼将他杀了!”
    叶雪璇的脸色一阵发白。
    屠真,就是她在义气帮布下的卧底。
    “这可不妙!”叶雪玻神色深重:“我还在等待他的消息。”
    卓碧君道:“上官宝楼这一着也是错了,他本不该杀屠真的。”
    叶雪璇点点头,道:“我若是义气帮帮主,就会利用他来传送假消息。”
    卓碧君道:“从这一点看来,上官宝楼并不像是一个智勇双全的人物。”
    叶雪璇道:“但义气帮能称霸一方,他又岂会是个庸录之辈。”
    卓碧君道:“十天之前,屠真曾有一信送到坐龙山馆,说义气帮真正的帮主,并不是上官宝楼而是另有其人!”
    叶雪璇道:“那信笺,我也看过了,但姑姑,你相信吗?”
    卓碧君道:“屠真精明能干,绝对不会空穴来风。”
    叶雪璇道:“但他却无法知道,那真正的帮主是谁?”
    卓碧君道:“只是,我们现在已无暇顾及这一点。”
    叶雪璇黛眉一皱,道:“我也许该回去了。”
    “回紫气玉楼?”
    “嗯,”叶雪璇点点头,道:“姑姑认为怎样?”
    卓碧君道:“不太好。”
    叶雪璇道:“为什么不好?”
    卓碧君道:“紫气玉楼易守难攻,义气帮就算要打它主意绝不容易得手。”
    叶雪璇道:“姑姑之意,莫非想趁义气帮高手未曾汇聚一起之前,将他们个别击破。”
    卓碧君点头道:“正是这样!”
    叶雪璇道:“可是,屠真已死,我们根本不知道义气帮的形势,己调动到什么情况。”
    卓碧君道:“事在人为,屠真虽死,但我们在义气帮里面还有另一个屠真。”
    “另一个屠真?”
    “不错,那是庞老教主的巧妙安排,除了我之外,谁都不知道。”
    “他是谁?——
    “东方木!”
    “东方木也是我们的人?”
    “想不到罢?”卓碧君面露微笑。
    叶雪璇叹了口气:“真想不到!”
    卓碧君道:“这些年来,他受尽了不少委屈,而且还被正派中人仇视,追杀,真难为了他!”
    叶雪漩道:“他有没有消息送来!”
    “现在没有,”卓碧君皱了皱眉,道:“但今天晚上,何无缺会来。”
    “何无缺是谁?”
    “东方木每次传递讯息,都是派他送来。”
    “希望他今天会带来一个好消息。”
    午夜的星光,看来特别灿烂。
    一个黑衣人,骑着一匹马,风驰电掣的来到灵蛇堡。
    堡门很快打开。
    这黑衣人立刻就进入了灵蛇堡地牢的秘室里。
    他就是何无缺。
    他已带来了东方木的情报。
    卓碧君和叶雪璇一起看东方木的信。
    信上写得很简单,只有两行字:“初一渡湖,高手已聚集于瑶州!”
    瑶州城内,共有五间客栈。
    其中规模最宏大的,是瑶北园。
    瑶北园位于城北,占地广阔,内有园林景色,美不胜收。
    这里的房钱,酒菜价目,当然也比其他四间客栈昂贵,但光顾者却还是大不乏人。
    世间上锱铢计较的人固然不少,但挥金如上的豪客,也有很多。
    这一天瑶北园的房子,全都已租了出去。
    在天字第二十八号房里,住的是一对老夫妇。
    他们从人住瑶北园之后,就很少从房里走出来,甚至连吃饭也在房里。
    没有人觉得奇怪。
    这世间上,不喜欢到处逛的老人,实在很多。
    人老了,就不大想动,但却没有人知道,这对老夫妻究竟有多老。
    瑶北园真热闹。
    这里的房子全都租了出去,固然不在话下,连只管吃喝的店堂,也是座无虚设,高朋满座。
    而这些座上客,几乎全是带着武器的江湖人。
    他们三五成群,七八个围上一桌,似乎这里一堆,那里一撮,界限分明。
    这时候,在天字二十八号房子里,有一扇窗户是半开着的。
    从这房子里,可以很清楚看见店堂里的人全部情况。
    那对老夫妇,正在低声谈话。
    “看见了没有,果然声势不弱。”
    “秦州五鬼。湘北三怪。崆峒绝命僧,还有绿林八妖、黄河神魔……”
    “这群凶徒,初一就要渡湖,杀人紫气玉楼?”
    “绝不能轻视他们。”
    “何况,在这几天之内,还陆续有高手赶到,一旦全部汇合,谁能抵挡?”
    “所以……”
    “所以我们必须先发制人,趁敌人还没站稳阵脚,就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就在瑶北园下手?”
    “为顾全大局这是不得已之举,而且这样总比让他们杀人紫气玉楼好得多。”
    “姑姑,你有信心吗?”
    “最主要看你。”
    “我明白了。”
    这一对老夫妇,原来是叶雪璇和卓碧君的化身。
    他们在暗中监视义气帮的行动。
    东方木的消息看来不假。
    义气帮已聚师于瑶州,准备作出致命的一击。
    店堂内,几乎全是义气帮的天下。
    但那上官宝楼,却没有现身,他有什么计划,他要怎样进攻紫气玉楼?
    六
    还有一天,就是初一。
    瑶北园内,暗涛起伏,杀机重重。
    除了瑶北园外,其余四间客栈,也己客满。
    住客有商旅、镖局中人、郎中、相士、秀才。
    但实际上,他们却是身怀武功的一流好手,都是义气帮中人。
    他们将会在初一那一天,渡湖进袭紫气玉楼。
    卓碧君很担心。
    她不断的催促大幻教,一定要先发制人。
    叶雪璇言听计从。
    卓碧君首先率领灵蛇堡高手,混入瑶州城。
    她已约定,在午晌时份,分从东西两路,攻入瑶北园。
    她从东方攻入。
    叶雪璇则在西方,率领大幻教高手攻入瑶北园。
    据卓碧君手下调查显示,在瑶北园居住的,全是义气帮的精锐高手。
    只要把这一群高手解决,其余四间客栈的人,都不足为虑。
    己是午晌。卓碧君还是按兵不动。
    她在等叶雪璇首先攻人瑶北园。
    但过了很久,西方仍无异动的迹象。
    卓碧君神色阴冷,一言不发。
    忽然间,她看见了一个人。
    司马纵横。
    她不由怔住。因为根据约定,司马纵横该和叶雪璇,在西方攻人瑶北园去。
    但这时候,司马纵横却在东方出现。
    她不禁为之脸色微变。
    司马纵横很快就已来到了卓碧君的面前。
    “叶教主为什么还不动手?”卓碧君间。
    司马纵横盯着她,目光冰冷:“她没有来。”
    “胡说,这岂是可以开玩笑的?”卓碧君的脸色很不好看。
    司马纵横摇摇头:“帮主,我并不是跟你开玩笑。”
    “帮主?”卓碧君忽然笑了:“你在叫谁?”
    “是你,卓帮主!”
    “我?帮主?”
    “是的。”
    “为什么我会是卓帮主?”卓碧君的声音有点奇怪。
    “没有你,上官宝楼根本就不能把义气帮发展到今天这种气候,”司马纵横冷冷地说:“你擅于故布疑阵,但却大小觑了叶大小姐。”
    卓碧君目光一寒:“她怎么没来?”
    “当然没有来,”司马纵横的目光也同样冰冷:“她知道,你这位卓姑姑,是在故意分散大幻教的实力,而义气帮渡湖。进攻紫气玉楼,也不在初一,而是今天,就是现在。”
    卓碧君脸上的肌肉仿佛一阵抽搐:“她怎会知道的?”
    “叶大小姐并不愚蠢,你一直怂恿她在瑶北园下手,她己知道你不怀好意。”
    “何以见得?”
    “因为她太了解东方木这个人,他绝不会是什么正人君子,更绝不会是你派到义气帮的什么卧底!”司马纵横冷笑道:“但你却大说此人的好话,这已令她疑云大起。”
    卓碧君冷冷道:“单凭这一点,又怎能说我就是义气帮的帮主?”
    司马纵横干笑一声道:“你带她来到瑶北园,手法相当高明,你是要她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义气帮的精英高手,都已来到了这里,从而使她下定决心,率师袭击此地。”
    卓碧君的脸色很不好看,冷然无语。
    司马纵横略停一下,接着又说:“但这一着,你也犯了一个错误。”
    卓碧君冷冷道:“我错在哪里?”
    司马纵横道:“你不该趁叶大小姐睡觉的时候,偷偷的去会见上官宝楼。”
    卓碧君突然全身一阵冰冷:“她……她没有真的睡觉?”
    司马纵横冷笑道:“她对你早生疑窦,又怎会真的入睡?你一直没有暗杀她,只因为你根本看不起这个年轻的女教主,认为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卓碧君咬了咬牙,恨恨的说道:“本来,我早就该杀了她的。”
    司马纵横道:“可是,你的自信心太强了,你以为叶大小姐一直都在你股掌之中。”
    卓碧君脸色铁青:“她既然知道我与上官宝楼暗中有所来往,为什么还不对付我?”
    司马纵横道:“放长线,钓大鱼。”
    卓碧君瞳孔收缩:“她要在我完全失败的时候,才向我报复。”
    司马纵横道:“不能算是报复,你一向都是表现得很痛爱她。”
    卓碧君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显然心中又惊又怒:“她不来,也还罢了,为什么你又会在这里跟我说这许多废话!”
    司马纵横摇摇头,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绝非废话。”
    卓碧君盯着他,目中己露杀机。
    “你真愚蠢。”
    “怎样愚蠢法?”
    “她若带着大幻教的高手到此,今天必死,因为她绝不会提防到,我这个卓姑姑才是真正的杀她的人,但现在她不来,倒是阁下,反而巴巴的赶来送死!”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杀气。
    司马纵横却是面色不变,淡然道:“就算她来,也绝不会死,因为她早已怀疑你,而且也证实了你就是义气帮的真正帮主,至于在下,你能杀得了,不妨千刀万剐,任悉尊便。”
    卓碧君冷冷一笑:“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司马纵横道:“连自己看不起的人,又怎能在江湖上立足。”
    “好狂妄!”卓碧君哼了一声,突然下了一道命令:“杀了他!”
    立刻有八个武士围了上来,向司马纵横展开狂风暴雨般的袭击。
    卓碧君却掉头而去。
    司马纵横大笑道:“你现在才赶去仙女湖,恐怕已经太迟了。”
    在瑶北园,卓碧君早已布下重重机关,准备把大幻教的精英高手一网打尽。
    而另一方面,义气帮也已同时大举出动,进攻紫气玉楼。
    在卓碧君的计划里,现在紫气玉楼正是实力最空虚的时候。
    上官宝楼一定可以很轻松的就完成任务。
    但现在情况已变。
    叶雪璇没有上当,上当的是卓碧君自己。
    这真是八十岁老娘,给三岁孩童绊倒了。
    七
    午晌时份,仙女湖畔,突然悄悄的出现了一群人。
    人数逾百,来的全是一流好手。
    湖畔无舟。
    但这群人居然连小舟也己带备,放入湖中。
    瞬息间,十来艘小舟已渡湖。
    默默渡湖。
    最后的一艘小舟,站着一个红袍人。
    他容貌不凡,衣饰华丽,手里握着一把镶宝石的长剑。
    江湖上认识他的人很多。
    他就是上官宝楼!
    紫气玉楼外,焦四四与高六六都已等得很焦急。
    焦四四仰望天色,道:“该是时候了,义气帮的混蛋为什么还没来?”
    高六六道:“敢情是吃完午饭之后才来罢!”
    焦四四冷冷一笑:“拼命之前,切忌吃得太饱,否则会肚子疼。”
    高六六道:“用手一搓就不疼了。”
    焦四四道:“这是笨人的笨法子。”
    高六六一瞪眼:“你在骂谁?”
    焦四四道:“俺没有骂人,只是等那群兔崽子等得不耐烦了。”
    高六六道:“谁叫你等?你大可以上床睡觉!”
    焦四四冷冷道:“咱们朝夕苦练刀法,等的就是这种时机,倘若人人拼命,自己睡觉,又与猪何异?”
    高六六道:“原来师兄不像猪。”
    焦四四道:“当然不像。”
    高六六道:“但不像猪又像什么?”
    焦四四道:“像狮虎!”
    高六六哈哈一笑,道:“岂非也是禽兽吗?”
    焦四四大怒:“俺揍扁你!”
    高六六脸色忽然一变:“且慢!”
    焦四四道:“你害怕了?”
    高六六道:“伯你的灰孙子,只是你要打架,看来大大有人奉陪了。”
    焦四四怒道:“你在放什么屁?”
    高六六伸手向仙女湖一指:“师兄,你瞧瞧!”
    焦四四忙向湖心望去。
    一望之下,笑了起来:“妙极!义气帮的混蛋终于来了!”
    他俩摩拳擦掌,摆出急先锋的姿态。
    铁凤师却忽然在他们的身边出现:“怎么啦,什么事这样高兴?”他笑眯眯的,盯着这一对师兄弟。
    焦四四伸手一指:“瞧,这群饭桶来了!”
    “他们是饭桶、
    “不错,他们是饭桶中的饭桶,且看俺大发神威,把他们打得屎滚尿流,落花落水!”
    铁凤师叹了口气:“可惜他们来的不是时候。”
    高六六一怔:“什么意思?”
    铁凤师道:“因为这时候,咱们刚好有两位高手没空,不能奉陪。”
    焦四四咧嘴一笑道:“不成问题,咱们就算少两个人,巴足可以打发他们有余了。”
    高六六也抢着说:“那两位高手既然没空,当然不能奉陪,倒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事,忙得连打架都要错过?”
    铁凤师微微一笑:“因为他们今天还没有练过刀,所以,他们的师父要他们马上先苦练,不得偷懒!”
    焦四四点点头:“对!不练好刀法,又怎样跟敌人拼博?”
    高六六却苦着脸:“这两位高手是不是一个姓焦,一个姓高?”
    铁凤师目露赞赏之色,点头笑道:“六六,你是渐渐变得聪明了。”
    焦四四一怔。他想了半天,忽然怪叫了起来:“不!俺不练刀!六六也不练刀,咱们要……”
    “你们要怎样?是不是要一拳打扁我的鼻子?”一个苍老而宏亮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背后响起。
    两人同时吓了一一跳,连腿都软了。
    “师父……”
    “弟子不敢。”
    来的正是怪刀神翁郝世杰。
    他冷冷一笑,道:“这一仗,你们只有送命的份儿,还不快到后山练刀?”
    焦四四苦着脸,忽然说:“师父,你疼爱咱们,咱们是知道的,只是,咱们跟你老人家已学了二十年的刀法,只学不用,未免是……”
    “混帐,还不退下去!”郝世杰陡地疾喝。
    两人面面相觑,正在退下,铁凤师却忽然说:“且慢。”
    郝世杰一怔,他盯着铁凤师道:“你不是要他们作战罢?”
    铁凤师点点头:“晚辈正是此意。”
    郝世杰沉吟半晌,说道:“你认为他们行吗?”
    铁凤师道:“不一定行,但也不一定不行。”
    郝世杰忽然一笑:“铁老弟,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他拍了拍他的肩膊:“这两个不成材的东西,就交给你了。”
    说完,转身进入紫气玉楼。
    焦四四呆了一呆,问铁凤师:“师父他怎么了?”
    铁凤师悠然一笑。
    “你们可以跟义气帮的人作战,但必须跟随在我的左右,而且必须听从我的命令。”
    焦四四。高六六两人大喜,齐声说:“遵命!”
    小舟已泊岸。
    上官宝楼挥剑下令:“杀,绝不留活口!”
    他虽然年纪不算大,但却很在有仪。
    群魔齐声呼喝,气势宛若奔雷。
    己有十几人,抢先涌向紫气玉楼。
    “嗨!”
    突听一声巨喝,一人仿佛从天而降,双臂伸出,阻拦着这十余人。
    他只有一只手,就是布大手!
    “你们统统滚回去?”他已复原,嗓子又像从前般宏亮。
    两个青衣汉子,一左一右,已越众而出。
    “你就是好汉第十分堂堂主?”左边一人冷冷的笑道。
    “好说,正是布某!”布大手严厉的目光,瞪了他们一眼:“何方鼠辈,报上名来!”
    左边的汉子冷冷一笑:“你家少爷彭亮、彭飞!”
    布大手嘿嘿笑道:“你就是‘鸳鸯金环’彭亮?”
    “不错。”彭亮伸手向身边那人一指:“他是‘穿肠刀’彭飞!”
    彭飞冷然道:“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想挟着尾巴逃走?”
    布大手左手一扬,大笑道:“老子虽然只有一条臂,但杀尔等无名小卒,已是绰绰有余。”
    彭氏昆仲互视一眼,两人的眼睛里都露出愤怒的神色。
    在江湖上,他们已闯出了一番事业,又怎能算是无名小卒?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暴喝,同时出手。
    “鸳鸯金环”疾劈布大手天灵,“穿肠刀”急刺布大手胸腹。
    这是义气帮进攻紫气玉楼的第一战。
    而在此同时,义气帮已在上官楼的指挥下,向四方八面渗透过去。
    这绝不是一个两个人,三几位高手的战争。
    这是规模庞大的袭击行动。
    大战立刻爆发。
    焦四四、高六六也在剧战之中。
    他们很兴奋。而这也确是他们磨练身手的好机会。
    八
    上官宝楼抱着极大的信心而来。他已把义气帮的潜力,完全显露出来。
    帮中有不少高手,都是名震一时的黑道魔头。他们都有极厉害的武功,临阵搏斗的经验,尤其丰富。
    大幻教既已出师瑶州,此地防御力量必然大为削弱。
    这一战,不胜何待?
    义气帮声势汹汹,一上来就已大占优势。
    布大手苦战彭氏昆仲,虽然他武功比这两人为高,但却只有一手,而且又是以一敌二,渐渐已有不支之势。
    铁凤师本欲出手相助,但却又丢不下焦四四和高六六两人。
    这对师兄弟虽然拼劲可嘉,刀法也着实炼得不错,但敌人实在太厉害,倘若没有铁凤师在旁出手帮助,他们早已挂彩。
    幸而郝世杰已来了。他的金刀已送给岳无泪,现在,他拿着的是一柄铁刀。
    这柄大铁刀,甚至比他的金刀还更沉重,招式施展开来,也别具一番威力。
    他是著名的“怪刀”。
    彭飞是刀法大行家,但一遇上了这位“怪刀神翁”,就有天旋地转的感觉。
    郝世杰的刀法不但快,而且招式怪异无常,正是“穿肠刀法”的克星。
    布大手这才松一口气。
    而那边厢,上官宝楼遇上了邵南青。
    邵南青冷冷一笑:“我们已经交过手了,对吗?”
    上官宝楼点了点头:“是的。”
    邵南青道:“老朽不服气,还想再向你讨教几招!”
    上官宝楼冷冷道:“我现在只想杀了这里每一个人,纵然倚多为胜,也在所不计。”
    已有四个剑客,在他的身旁越出。
    “杀了这老头儿!”上官宝楼一挥手,四把剑立刻就同时向邵南青疾刺过去。
    邵南青面无惧色。
    他哈哈一笑:“好一句倚多为胜也在所不计,只是,这一次你们的人数,绝不会比我们多,只会比我们少!”
    上官宝楼的脸色忽然变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不应该出来的人,正站在不远处冷冷的盯着自己。
    那是一个银袍丽人——叶雪璇!
    叶雪璇突然会在这时候出现在紫气玉楼!上官宝楼心中一凉。他不知道怎样出了岔子。
    但很明显,这位年轻的女教主,没有上当。
    她本该在瑶北园的。然而,她却在这重要的时刻,突然出现。
    她在这里,大幻教的精锐高手当然也没有在瑶州城,这是怎么一回事?
    义气帮本已占着绝大的优势,每个人都以为这一仗,必可大获全胜。
    但叶雪璇的突然出现,立刻使形势为之逆转过来。
    大幻教中高手,蜂诵而出。
    群雄也越战越勇。甚至重伤初愈的岳无泪,也奋勇作战,击毙义气帮七八人。
    郝世杰大叫:“杀得好!”
    他和布大手,早已解决了彭氏昆仲。
    东方木在混战之中,也不知道给谁背后刺了一刀,气绝身亡。
    焦四四、高六六在铁凤师庇荫之下,居然也头头是道,连杀数人。
    上官宝楼脸色灰白。他狠狠的盯着叶雪璇:“你怎会在这里?”
    叶雪璇冷冷一笑:“我为什么不会在这里?你以为我会在瑶北园吗?”
    上官宝楼木然。
    叶雪璇又道:“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用剑杀了我,第二:用剑杀了自己!”
    她的说话很绝。对于绝情的人,她是绝不会心肠软弱的。
    上官宝楼冷然一笑。他当然不会自杀。而且,他也不相信,自己会败在这个女人的剑下。
    宁静的仙女湖,已变成血腥之地。
    卓碧君骑着快马,带着手下,急奔而来。
    她必须在上官宝楼未曾完全失败之前,赶到紫气玉楼。
    上官宝楼绝不能败。他若败了,也就等于是卓碧君败了。为了要培养上官宝楼这么一个人,她已费了十五年时光,她已不可能再花十五年时间,来做这一件事。
    湖畔还有一艘小舟。
    卓碧君急渡湖。
    但她到了湖心的时候,司马纵横的声音在后面传了过来。
    “卓帮主,你现在才赶去,未免是太迟了。”
    紫气玉楼内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卓碧君心头一冷。她已听不见那些激烈的打斗声。
    打斗己停止!
    是谁胜了?
    会是上官宝楼吗?
    卓碧君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很厉害。
    她沿着一条小径,不断的向前走。
    只有死人,没有活人。
    她看见了彭氏昆仲。
    他们活着的时候,神气十足,但死后却和两条死狗没有什么分别。
    她脸色灰白,进入紫气玉楼。
    楼下有小厅。厅中几明窗净,但地上却已有不少血污。
    她总算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站立着的人。
    “宝楼!”卓碧君惊呼。
    上官宝楼没有回答。
    他是倚墙而立的。
    卓碧君走过去,轻轻一推。
    他立刻像块木头般仆倒下去。
    卓碧君的手冰冷如雪,
    “宝楼!”她嘶声狂叫、
    “他已死了。”厅外总算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卓碧君怒瞪着眼,愤然回头。
    那是铁凤师。
    “是你杀了他?”她尖叫着说。
    铁凤师摇摇头:“不是我。”
    “不是你又还会是谁?除了你,谁有这么快的剑法?”
    铁风师缓缓道:“你该想得出来。”
    “是叶雪璇?”
    “不错,是她。”铁凤师轻轻的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一直都轻视了她?是不是因为你亲眼见她长大,不愿相信她现在已比你更强?”
    卓碧君凄然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真的不相信,她会比我强,她能击败我!”
    铁凤师淡淡道:“世间上每一个人,每一天都不停地改变,有些人变得快,有的人变得慢,但无论快慢总会改变的。”
    卓碧君说道:“她以前还只是个小女孩!”
    铁凤师道:“但她现在己可以击败江湖巨枭,包括上官宝楼和你这位卓姑姑在内。”
    卓碧君神色惨然:“一直以来,我只是忘掉一个人。”
    “庞老教主?”
    “是的。”
    “你以为他逝世了,紫气玉楼的一切,就该落在你的手上?”
    “难道我的想法错了?”
    “当然错了,而且错得厉害,错得要命,”铁凤师沉声道:“据在下所知,庞老教主生前待你不薄,三番四次为你击退强敌,没有他,你早就死在灵蛇堡里!”
    卓碧君无言,她不能反驳,因为铁凤师说的都是事实。
    铁凤师缓缓地接道:“你若然还有点良心,就应该匡扶叶大小姐,让她把大幻教发扬光大,除魔卫道,但你却并非这样,反而要设计陷害她,这算是知恩图报吗?”他义正辞严,卓碧君居然给他骂得羞惭满面。
    就在这时候布大手和岳无泪也来了。
    岳无泪近来屡战屡败。但他却因失败而变得更坚强、更勇敢。
    他现在才知道,只有在失败后还能挺起胸膛面对一切的人,才是真正的好汉。
    布大手就是真正的好汉。
    岳无泪一直都想知道,当年是谁向布大手施用迷魂术。
    但布大手却不肯说。想不到,这时候卓碧君却在岳无泪的面前,跪了下来:“你杀了我罢”
    “为什么要老夫杀了你?”
    “因为我对不起布大手,也对不起你的女儿。”
    岳无泪脸色陡地发白:“是你向布大手施展迷魂木的?”
    卓碧君大声说:“不错!是我!”
    岳无泪目注布大手:“为什么你不肯说?”
    布大手叹了口气:“十年前,我曾在长安城内大醉,结果给长安三霸追杀,身受重伤,险些命丧黄泉。”
    岳无泪一怔:“这又与卓碧君有什么关系?”
    布大手目注着卓碧君,道:“是她及时救了我,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岳无泪呆住。
    卓碧君惨笑一声:“不错,我曾救你一次,但也害了你一次,这件事,算是拉平了罢!”
    岳无泪勃然道:“但倩倩又怎样?”
    卓碧君道:“就算我欠她的好了。”
    岳无泪怒道:“你打算怎样偿还?”
    卓碧君凄然一笑,忽然嘴角吐血。
    血竟是惨绿色的。
    铁凤师叹息一声:“自作孽,不可活,她已把一支毒针,悄悄插入掌心里。”
    惨烈的一战,总算结束。
    大幻教还能在江湖上屹立。
    郝世杰很高兴。他对司马纵横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女娃娃,不,这位叶大小姐,看来不怎么样,但却比她的师父还更精灵,老夫真的佩服的五体投地!”他说的是衷心话。
    高六六也咧嘴一笑:“不错,俺在江湖上打滚这许多年,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厉害的女人!”
    焦四四瞪了他一眼:“莫非你已忘了小师妹?”
    高六六哈哈一笑:“小师妹算什么?她只不过像冰花糖,甜甜的辣不起来。”
    焦四四一怔:“你真不怕小师妹?”
    高六六笑道:“怕她作甚?俺就只当她是……”
    就在这时候,背后有人轻拍她一下。高六六回头一望,笑容差点没变成大哭。
    “师妹……你怎么也来了?”他舌头一伸,突然“噗通”一声,跳入湖里。
    司马纵横悠然一笑,看着云双双。
    云双双鼓起了腮:“你们现在都只顾说叶大小姐了,还会想起我吗?”
    司马纵横吃了一惊:“别把我也算在一起好不好?”
    云双双叉着腰:“你们这些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郝世杰眉头一皱,忍不住说:“这是谁说的?”
    云双双闷声不响,忽然跑到湖边,把高六六揪了起来。
    高六六忙道:“是我说的!是我说的!男人嘛,都不是好东西……”
    众皆哄然大笑,连小师妹也为之忍俊不禁。
    焦四四却忽然叫道:“啊呀,有人要愉跑啦!”
    高六六向湖心一瞧,也大叫道:“他们是不是要私奔了?”
    湖水碧波荡漾,一艘小舟远荡而去。
    舟上两人,不是铁凤师和叶雪璇,又还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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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葬花公子
    一
    三月,雾迷离。
    峻岭下,幽谷无名。
    谷无名,路也无名。
    这条路也许不是由人走出来的;除了人之外,野兽也未尝不能在野草丛生之处,走出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
    谷中无风,只有湿雾。
    雾湿冷,旭日虽已升起,在这深壑的幽谷中,仍然不减夜来寒意。
    一双穿着猩红衬底,金线捆边长靴的脚,踏在一朵落叶之上。
    花虽未谢,但已被摧残。
    谷中忽然出现了一张森冷的脸孔、一个英俊而冷酷的人。
    他身材瘦长,锦衣白马,还有两个面目清秀的书童相随于左右。
    两书童一穿青衣,一穿黄衣,年纪看来都不超过十六岁。
    他们虽然年纪不大,胆量却很不错。
    最少,他们就不怕死人。
    这两个书童扛着一个死人,神色自若的来到这一座幽谷之中。
    二
    凤眼已合,俏脸上只有僵硬,充满惊悸的表情,这是一具女人的尸体,她的年纪看来大概只有二十岁。
    锦衣公子和这两个书童来到谷中落英最多之处,停留下来,然后,两书童把尸体放在一旁,以手挖坑。
    他们的手指并不粗糙,但挖坑的时候,指力却是大得令人惊奇。
    半个时辰后,青衣书童对他说:“坑已挖好。”
    锦衣公子点点头。
    “很好。”
    但他又随即道:“坑虽挖得不错,但却嫌不够。”
    青衣书童道:“倘若这里只有一个死人,一个坑已够。”
    锦衣公子淡淡道:“虽然这里现在只有一个死人,但不久之后,死人的数字就会有所增加。”
    青衣书童道:“既然如此,我们再挖坑。”
    锦衣公子道:“只须多挖一个便已足够。”
    青衣书童立刻回到坑旁,与黄衣书童另挖一个坑。
    锦衣公子忽然冷笑:“在谷外的朋友,你现在可以进来了。”
    立刻就有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谷中很快又出现了另一张充满杀气的脸。
    三
    脚步声虽然沉重,这人的身材却很矮小,阳光斜照在这人的脸上,他的脸庞很苍白,两颗眼珠子却是一片血红。
    一股无形的杀气,有如大海浪涛般猛压过来,这人已将四十岁,腰间悬挂一柄雁翎刀。
    锦衣公子面上也是一片肃杀。
    “老雁侯是你的什么人?”
    “师父。”
    “本公子从来都没有听人说过,老雁侯收录过你这一个弟子。”
    “天下问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又岂独此事为然?”
    “尊驾是……”
    “黑雁欧刀。”
    “欧刀?”锦衣公子双眉一皱,目光紧盯着他:“你就是半年前天荒口单刀会五煞,然后再闯天煞谷击杀三大毒狼的欧十四?”“既是欧十四,也是欧刀。”
    “难得今日能与你在此相遇,好极。”锦衣公子谈淡道:“坑已挖好,无论是谁能躺下去,都是一种莫大的福气。”
    欧刀居然点头:“你说得很对。”
    他向前踏出一步,大声道:“能躺在这坑里被埋掉的人,最少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锦衣公子目光一闪:“你果然明白这种道理。”
    欧刀道:“你若死在我的刀下,我一定会亲手把你埋掉。”
    锦衣公子悠然一笑:“你有把握杀了我?”
    欧刀摇头。
    他没有瞒骗自己,也不愿瞒骗对方,他说:“我若有把握,早在百里之外就已动手。”
    锦衣公子道:“难道你现在觉得已有把握杀我?”
    欧刀仍然摇头。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度悲愤:“欧十四若不为小师妹报仇,又岂有面目回去见老雁候,既然如此,我何不干脆死在你的手下?”
    锦衣公子冷笑。
    “你百里追踪,在这段时间之内,必已做了不少事。”
    欧刀道:“不错,我若死了,很快就会有人为我报仇。”
    锦衣公子瞳孔收缩:“你是否指老雁侯?”
    欧刀道:“这个你不必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没有用,反正你的性命绝不会太长久!”
    锦衣公子冷笑。
    欧刀的雁翎刀已在这一刹那间闪电般出鞘。
    几乎在同一刹那间,他已在锦衣公子的脖子上连攻了五刀。
    江湖上的雁翎刀多得不可胜数,但能用雁翎刀攻出如此急速凶狠招数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欧刀真不愧是老雁侯最得意的衣钵弟子。
    但锦衣公子下半截身子完全不动,只是拧腰侧首,就已把这五刀完全避开。
    欧刀猛然一翻左掌,向锦衣公子的胸膛拍下。
    锦衣公子莞尔一笑。“这一掌最少已有老雁侯的五分火候。”
    他居然不闪不避,任由欧刀一掌击下来。
    欧刀一掌击实,心中窃喜。
    欧刀一阵喜悦很快就化为极度的惊诧。
    锦衣公子分明已挨了一掌,但是,却还是若无其事的站在那里,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欧刀只觉得这一掌,不像是击中了一个人的身子,而像是击中了一团根本无处可以着力的棉花。
    锦衣公子不是棉花,他是江湖上最可怕的一个杀手。
    他就是近年来名气直逼杀手之王司马血的葬花公子柳红电!
    四
    葬花公子柳红电擅用七种武器。
    其中最厉害的,就是他父亲穷三十载时光才铸成的红电剑。
    他父亲以“红电”二字为剑之名,也以“红电”作为他独子的名字。
    柳红电的父亲,年轻时也是个杀手,但二十八岁那年失手过一次,侥幸检回一条性命之后,就结束了他的杀手生涯。
    自此之后,他弃武从商,不出十年已大有成就。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虽然生长在富裕之家,长大之后也同样成为了一个杀手。
    欧刀没有看见柳红电的红电剑。
    因为凭他实在还不配让柳红电拨剑。
    欧刀重击柳红电一掌,如击败絮,正待把掌缩回,柳红电的指尖已在他胸前八大要穴疾点下去。
    欧刀脸如上色,突然全身力量尽泄。
    他嘴角、鼻孔,同时有鲜血涌出。
    “你……你果然不愧是葬花公子……”说到这里,狂吼一声,向前仆倒,就此永远不能动弹。
    柳红电叹了口气:“你以为老雁侯可以为你报仇,实在是大错特错。”
    这时候,两书童已把那具少女的尸体埋葬。”
    黄土填平后,黄衣书童走过来说:“杜飞萼姑娘已葬了。”柳红电沉响半,道:“我们可以走了。”
    黄衣书童徽微一怔,忍不住道:“还有一个坑……”
    柳红电脸色忽然一沉。
    “我只是叫你们多挖一个坑,但这坑并不是一定要用来葬人,尤其是男人!”
    黄衣书童额上早已冒出了很多冷汗,忙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柳红电脸色渐渐缓和下来道:“除了先父之外,我绝不会埋葬任何的男人。”
    这就是葬花公子,一个江湖上最令人心寒胆战的杀手!
    被葬在黄上下的少女,是欧刀的师妹杜飞萼,也是老雁候唯一的女儿。
    老雁侯快七十岁了,他是否还有力量,可以为自己的女儿和衣钵弟子报此血海深仇?
    欧刀说很快就有人为自己报仇,这人又是否他的师父老雁侯?
    没有人知道。
    柳红电也不知道。
    雾,依旧迷离。
    谷中渐有风,天际云层渐更厚……
    五
    夜。
    狂风、暴雨,再加上欲撕裂天地的雷电,实在使人不容易睡得着觉。
    所以虽然外面的天气异常恶劣,大屋子里的人仍然不愿意离开赌桌,大屋子其实不能算很大,但在狼头镇上,它是最大的赌坊。
    狼头镇共有四座赌坊,一座叫老狼头赌坊,那里的赐注通常都很细小,而且地方比大屋子还更远不如。
    像谭五爷这种腰缠万贯的富豪,当然不会跑到老狼头赌坊去赌几文钱的牌九。
    大屋子是谭五爷每天必到之处。
    他有钱,也喜欢赌几手,在大屋子,谭五爷很少遇上真正的对手。他嫌别人的赌注太细小,而别人却往往给他的赌注吓呆,幸好这半个月以来,大屋子出现了一个喜欢赌大钱,也赌得起重注的豪客来。
    那是一个年轻人,在这里,人人都称呼他马司大爷,但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六
    赌局直至黎明,依然继续着。
    长夜已尽,天色渐明亮,窗外木叶,经过昨夜一场暴雨洗濯之后,显得更是青晕欲滴。这一夜,谭五爷的赌运不很好。
    直到他又拿了一副蹩十之后,他忽然望了望天色。
    “又天亮了。”
    司马大爷淡淡道:“这正是一天之中最令人精神焕发的时候。”
    谭五爷苦笑道:“但我现在却是磕睡得要命。”
    司马大爷道:“你不想再赌了?”
    “手风欠佳嘛。”
    谭五爷耸耸肩:“就算再赌下去,看来也是很难翻本。”司马大爷道:“五爷若不再赌,我也想休息了。”
    谭五爷点头:“今夜咱们再赌个痛快的!”这一天的赌局看来已散。
    但当他们离开赌坊大堂之后,却发现有两个老人,各提一笼鸟儿,准备在大屋子门外决战!
    七
    决战即将展开。
    决战的不是这两个老人,而是他们乌笼里的战鸟。
    这两个老人年纪加起来最少已超过一百六十岁,但他们的赌注却只是纹银五两。
    司马大爷大奇。
    “这两只鸟儿每只最少价值百两以外,但他们的赌注却只是五两。”
    谭五爷淡淡道:“他们今天的赌注已很大。”
    “哦?”司马大爷一怔。
    谭五爷道:“他们平时只赌一两。”
    “一两?”司马大爷眉头一皱,道:“看他们的模样,绝不像是只能赌得起三几两碎银的人。”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谭五爷淡淡一笑,道:“虽然他们不是富豪人物,但就算他们每赌一百两,也绝对赌得起而有余。”
    司马大爷道:“既然如此,何以赌注偏偏这么细小?”
    谭五爷道:“他们输怕了。”
    司马大爷道:“他们输过谁?输过多少两银子?”
    谭五爷悠悠一笑:“令他们输怕的人就是我,我赢他们的银子并不大多,但前后两三年间,恐怕已有八九十万两。”
    “八九十万两?”司马大爷的眼睛忽然睁大。
    突听东方身穿紫袍的老人道:“老夫输的数字,是三十六万九千四百二十六两整。”
    接着,西方身穿青衣的老人也道:“老夫输的较多。总共七十九万零一两。”
    身穿紫袍的老人接着:“我们两人合共已输掉一百一十五万九千四百二十八两,倘若再不戒赌,恐怕连老巢输掉。”
    司马大爷瞧着谭五爷看了半天:“想不到你曾赢过这么多银子。”
    谭五爷淡淡道:“他们倒算得很清楚,连一两都没有算少,我却反而忘了,还以为赢了他们八九十万两。”
    紫袍老人叹息一声,道:“所以我们现在就算要赌钱、也绝不敢押重注,今天咱们就是五两,己有心惊胆战的感觉。”
    青衣老人道:“你们著有兴趣,不妨也来对赌一下,看看谁有运气。”
    司马大爷笑了笑,盯着谭五爷:“五爷有没有意思赌一把?”
    谭五爷眉头一皱,终于毅然道:“我赌,赌五十万两。”
    八
    鸟战很快就开始。
    两只鸟儿加起来还没有三两,但却可以决定五十万两银子的胜负。
    它们若能知道这件事,想必会感到非常的骄傲。但它们毕竟只是扁毛畜牲。
    它们只会同类相残。
    别人在它们的身上押注五十万也好,五两也好,它们都懵然不知。
    在人类的操纵下,它们成为了赌博的工具。
    鸟儿固然无知。
    但押注在它们身上的人,又是否真的很聪明呢?
    笼开!
    紫袍老人的战鸟叫“铁爵”,青衣老人的战鸟叫“红武士”。
    铁爵身材壮健,头租眼细,喙、爪锋利。
    红武士体态较为细小,但却短小粗悍,性情之猛烈,尤在铁爵之上。
    谭五爷任由司马大爷选择。
    司马大爷喜欢红武士。
    于是五十万两的豪赌,就在大屋子门外开始。
    笼开启,两鸟俱扑笼而出。
    结果铁爵冲进红武士的笼子里,一上来就打作一团。
    铁爵勇不可当,狂唆红武上的头部、眼睛。
    红武士顽抗,激战之下,双方脱落羽毛无数。
    铁爵爪力沉雄,渐占上风,把红武士压着,一味又再狂攻。
    谭五爷拈须微笑。他说:“司马大爷,“你现在如肯认输,减收一半。”
    司马大爷还没有回答,那青衣老人已摇头说:“不认输!不认输,还没有分出胜负!”
    他自己虽然只赌五两,但却比赌五十万两的人还更紧张百倍。
    只见他头上青筋怒凸,十只指甲几乎嵌进掌肌之内。
    司马大爷悠然道:“我们当然不肯认输,不到最后决定胜负的阶段,谁也不能说红武士已经落败了。”
    青衣老人拇指一竖:“你说得对极了!红武士一定可以反败为胜!”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红武士果然已作出了反扑。
    战况更激烈,羽毛如同雪片纷飞。铁爵久攻不下,在红武士反击之下,登时气势衰弱了一半。
    这一来,倒是紫抱老人紧张起来。
    “铁爵,喙它!抓它!捏死它!”
    但铁爵似乎经不起疼。
    红武士一轮猛攻后,气焰越来越是旺盛。
    终于,铁爵不敌,亡命地飞扑上笼顶,不偏不倚鸟头挂在笼顶外,变成了“吊颈鸟”。
    这一来,红武士自然更是狂啄铁爵不已。紫袍老人连忙伸手到笼内抓鸟。
    青衣老人怒道:“放手!”
    紫袍老人脸色一变:“铁爵虽然败了,也不能任由你的杂种鸟揍它!”
    青衣老人道:“你不懂规矩?败方不能抓鸟,否则胜方的鸟给你弄伤,你赔得起吗?”
    紫袍老人“呸”一声!
    “你这杂种鸟儿值多少?老夫偏就把它捏死给你看!”
    青衣老人大怒,忽然一拳向紫袍老人胁下打去。
    司马大爷忙道:“两位老丈别为这种小事伤了和气他在劝架。
    但当他上前要把这两个老人拆开的时候,两把寒芒四射的短刀突然向他腰间疾击而至。
    谭五爷惊呼道:“司马大爷小心!”
    话犹未了,司马大爷的腰间已中了一刀。
    九
    这两个为了两只扁毛畜牲而大打出手的老人,忽然展露了一手足以让绝大多数武林人大吃一惊的绝学。
    那是三十年前武林两位异人,龙虎天尊的龙虎双飞绝命杀。
    绝少人能避开这一击。
    纵然是司马大爷也不能。
    虽然,这个司马大爷,就是武林中人人闻名变色的杀手之王司马血。
    ——在赌局中杀司马血。
    这是紫袍老人和青衣老人的策略。
    ——司马血嗜赌,这是他这个人最大的缺点。
    ——赌局中,是司马血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
    他们已算得很准。
    这一次,司马血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司马血虽然中刀,但这一刀并未致命。
    这一刀可以杀掉江湖上大多数的武林高手,但用来杀司马血还是不够。
    谭五爷忽然又惊啼:“小心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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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左神右煞
    一
    “小心背后——”
    这是谭五爷第二次向司马血发出的警告。
    但司马血没有理会背后是否有人向他袭击。
    他若转身回顾,恐怕立刻就会变成了一个死人,因为就在谭五爷向他第二次发出警告的时候,谭五爷的双袖中竟然怒射出六枚钢针。
    真正的杀着并不是来自司马血的背后,而是来自这个谭五爷。
    司马血身形猛地向上飞拔。
    他这飞拔之势稍慢半分,这六枚钢针恐怕就会全部射进他的胸腹上。
    谭五爷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他狞笑,大声道:“你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司马血人在半空,瞬即落在三丈外。
    他腰间中了一刀,血在奔流。
    但他仍然神色镇定自若,冷笑道:“谭五爷,从昨夜直到今天,你一直都在走霉运。”
    “霉运?”
    “当然是霉运,而且倒霉顶透。”司马血冷冷的说道:“你由昨夜一直输到今晨,刚才又输了五十万两。”
    谭五爷的眼睛眯成一线。
    “你看我是否已很难翻本?”
    司马血道:“是的,难极了。”
    谭五爷摇摇头,不以为然地:“你错了,我虽然赌钱的运气不好,但赌命却必赢无疑。”
    “赌命?你在赌谁的命?”
    “当然是你的命。”
    “在下的性命值钱吗?”
    “值钱极了。”谭五爷悠悠笑道:“你身上最少有数十万两的银票价值,而且我又欠你五十万两赌帐。”
    司马血点头。
    谭五爷道:“只要我赢了你这条性命,非但可以省下五十万两,而且你身上的银票,也将全部属于谭某。”
    司马血冷笑。
    “好一个谭世羽。”
    谭五爷道:“你早已知道我就是谭世羽?”
    司马血冷冷道:“你又何尝不是早已知道我就是司马血?”
    谭世羽淡淡道:“现在,交上霉运的不是我,而是你这一个杀手之王。”
    司马血目光一转,向紫袍老人和青衣老人望去。
    “两位大概就是龙虎天尊座下的左神右煞?”
    紫袍老人傲然笑道:“老夫左神姜谷铭。”
    青衣老人冷冷道:“老夫右煞李相屿。”
    司马血道:“刚才那一记龙虎欢飞绝命杀,的确令在下大开眼界。”
    李相屿冷然道:“只可惜这一着还是未能立刻取掉你的性命。”
    司马血耸耸肩,道:“两位还可以再试一次,在下乐于奉陪。”
    姜谷铭道:“凭老夫的经验可以看出你是在故作镇定,而且还在拖延时间。”
    司马血一笑:“实不相瞒,在下现在心里已在发毛,暗地里牙关打战、镇定二字,是万万谈不上了。”
    李相屿冷然道:“无论你现在的心情怎样,这里就是你葬身之地。”
    左神右煞分立两旁,随时都可能再发出致命的攻击。
    但他们没有动手。
    因为就在他们准备动手时候,大屋子里飞檐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蓝衣人。
    蓝衣人的手里有一张弓。
    弓弦已拉满,利箭分明已在弦上。
    谭世羽的脸色也变了。
    他忍不住喃喃道:“那是樊巨人的弓箭!”
    二
    樊巨人是一个人的名字。
    他人如其名,是个天生神力,身材魁梧有若巨熊的巨人。
    有人说身材太巨大的人,头脑很简单,眼光也很不准。
    但樊巨人非但博学多才,能文能武,而且箭法之高明,眼界之准确,江湖上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人实在不很多。
    樊巨人是河北樊家堡的堡主,他十六岁的时候就已成为樊家堡的主人。
    这二十年来,樊巨人在江湖上曾干过不少惊人的大事,尤其是六。年前在换马坡力擒陇北三妖的一战,更是脍炙人口,至今仍为武林中人所津津乐道。
    樊巨人的弓,就是他的武器。
    樊巨人壶中的箭,已射穿过不少绿林豪杰的咽喉。
    他的弓永不离身。
    他的箭永远不会离开腰间的箭壶。
    他的箭就算射出去,也一定检回来,重回箭壶之内。
    二十年来,他的弓没有变。
    二十年来,他壶中的箭数字仍然是二十四枝,从来都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
    但现在,樊巨人的弓箭都已落在这个蓝衣人的手上。
    那么樊巨人呢?
    樊巨人是否仍然活在世间上?
    三
    飕!
    箭,终于离弦疾射而出。
    但一这箭既不是射向姜谷铭,也不是射向李相屿,而是在他们两人的中间疾射而过。
    夺!
    这一枝箭射在一棵大树上。
    谭世羽冷笑。
    “阁下的膂力虽然不错,可惜这一箭却有无的放矢之嫌。”
    司马血却淡笑,道:“那也不见得,最少他这一箭已为人间除了一害。”
    谭世羽一楞,再向那棵大树望去。
    一望之下,谭世羽的脸色不禁又有点变了。原来这一枝箭不偏不倚,刚好射中了一条足足一尽长的毒蜈蚣。
    檐上蓝衣人已飘然落下。
    他的神态看来是那么懒洋洋,但他落下来的姿势却是那么漂亮潇洒。
    他的手中有弓,腰间有箭。
    除了弓箭之外,他还有一柄刀。
    刀柄是古钢色的,识货的人一望而知,那是好刀。
    但这是什么刀呢?
    谭世羽看不出。
    但姜谷铭却看出来了,他忍不住吸了口气,道:“是风雪之刀。”
    “风雪之刀?”谭世羽似是一楞,继而盯着蓝衣人道:“你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蓝衣人微笑,点头。
    “在下正是龙城璧。”
    谭世羽沉着脸:“你就是江湖上近十多年来最杰出的年轻刀客?”
    龙城壁耸肩微笑:“‘最杰出’这三个字,在下实在受之有傀。”
    谭世羽皱了皱眉:“令尊是龙氏世家的主人龙隐?”
    龙城璧道:“正是。”
    谭世羽道:“龙隐是个谦谦君子,向来与世无争,怎会养出你这个泼皮般的儿子?”
    龙城璧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悠然笑道:“龙虎天尊也是江湖上人人称颂的老前辈,我也猜不透他们何以会有一个像谭五爷这么混帐的徒弟。”
    谭世羽嘿嘿一笑。
    “你敢骂谭某是个混帐的东西?”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在下也知道说你是个混帐伪东西,实在很放肆,很没礼貌——”
    说到这里,司马血接着笑道:“只不过他本来就是个混帐的东西,总不成也把他说成是个正人君子。”
    谭世羽气的脸都黄了。
    司马血的伤口仍然在流血,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好像越来越愉快。
    “我早就说过,你是交上了霉运。”他瞧着谭世羽道:“你以为凭左神右煞再加上你就可以把在下干掉,可惜你怎也想不到,雪刀浪子早就来到了这里。”
    谭世羽冷笑道:“那又怎样?”
    司马血道:“那五十万两赌帐,你总不成要赖帐罢?”
    谭世羽道:“我也很想把这五十万两送给你,可是你很快就会成一个死人,那又何必让这些银两白白的浪费?”
    司马血道:“你还以为可以有机会杀我?”
    谭世羽道:“当然。”
    司马血道:“既然如此,请动手!”
    谭世羽冷笑,突然大喝:“上!”
    “上!”
    谭世羽口里嚷着的是“上”字,但他的身子却不是向前冲,反而是亡命般的后退、姜谷铭和李相屿互望一眼,不禁脸色煞白。
    李相屿怒声说道:“这厮果然混帐的很。”
    姜谷铭碎了一口,道:“我早就说过,这人一点也靠不住。”
    这两个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骂个不休,一面骂一面也向后退了开去。
    龙城璧冷冷的瞧着他们,脸上一片凌厉的杀机笼罩着。
    直到这三人消,失了影踪之后。龙城璧忽然轻轻的吁了口气。
    司马血脸上忽然露出了惊讶之色。
    “你也受了伤?”
    龙城璧点点头。
    司马血望着他手里的弓,道:“你在对付樊巨人的时候受了伤?”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不错。”
    司马血道:“幸好他们不知道。”
    龙城璧苦笑道:“凭他们三人的武功,要对付我们这两个已经受了伤的人,最少有七分机会可以如愿以偿。”
    司马血道:“但他们不敢冒险。”
    龙城璧道:“他们不敢冒这个险,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也受了伤。”
    司马血道:“你和樊巨人是否拼得很激烈?”
    龙城璧道:“我们只拼了三掌。”
    他叹了口气,又道:“江湖中人只知樊巨人箭法厉害,又有谁知道他的掌力更霸道?”
    司马血道:“樊巨人已经死了?”
    “没有,他仍然活着,而且还没有受伤。”龙城璧说。
    这一次,司马血真的呆住了。
    “他居然能够在掌力上把你击败了?”
    龙城璧苦笑,“你把我看成是个神仙?就算是神仙也会有被击败的时候,又何况是我呢?”
    司马血一怔:“既然你已败在他手里,他的弓箭又怎会在你的手上?”
    龙城璧目中露出了沉思之色,半晌才慢慢的说道:“正当我们拚了三掌,还准备再拼第四掌的时候,樊巨人忽然接到一个消息。”
    司马血道:“什么消息?这消息是不是和葬花公子柳红电有关?”
    龙城璧点点头,道:“不错。”
    他叹息一声,道:“柳红电又杀了一个女人。”
    “她是谁?”
    “杜飞萼!”
    “老雁侯杜岱的女儿?”
    “正是杜岱的女儿。”
    “杜岱晚年才得此女儿,想不到竟然会死在葬花公子柳红电的手下。”
    “杜岱必然很悲伤。”
    “这个自然,他一定会为自己的女儿报仇。”
    “除了为杜飞粤报仇之外,也要为欧十四报仇。”龙城璧叹了口气,道:“杜岱最宠爱的弟子欧刀,也死要柳红电的手下。”
    司马血目光一闪:“黑雁欧刀,武功不弱。”
    龙城璧叹道:“可惜他遇上的对手是柳红电,就算有十个欧刀,也同样不是敌手。”
    司马血道:“樊巨人对杜飞萼情深如海,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龙城璧点点头,道:“看他当时脸上的表情就只差点没有哭了出来。”
    “后来怎样?”
    “他立誓一定要为杜飞萼报仇!”
    “江湖传言,樊巨人其实并不能算是个坏人,但却坏在好大喜功,才不惜与天劫宫中的人来往。”
    “天劫宫!”司马血目中掠过一阵阴影,“好一个天劫宫,居然把武林搅得天翻地覆。”
    龙城璧道:“神龙天尊和飞虎天尊都是家父的忘年之交,想不到他们都被弟子和左神右煞弄得如此狼狈。”
    司马血道:“他们现在是否仍然丧失了武功?”
    龙城璧点头道:“天劫宫的分筋断脉香的确厉害,龙虎天尊若不是修为极深,恐怕早已死在叛徒的手下。”
    司马血道:“可惜老雁侯为了替龙虎天尊出头,却令到女儿惨遭杀害,端的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龙城璧道:“但我知道老雁侯绝不会后悔,他本来就是个为了朋友不惜牺牲一切的好汉。”
    司马血道:“话虽如此,这一次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
    “不错,”龙城璧道:“幸好他还有不少朋友,最少,樊巨人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司马血道:“天劫宫多行不义,而天怒人怨之下,且看他们还能横行多久?”
    龙城璧道:“欧刀派人找我们,要我们为杜飞萼伸冤雪恨。”
    司马血道:“他派谁来找我们?”
    龙城璧道:“他先叫陶麻子找丁黑狗,然后才由丁黑狗把这个消息转告我。”
    司马血叹了口气:“看来这一次我非要免费杀人不可了。”
    龙城璧淡淡一笑,道:“偶然做些亏本生意,却又何妨?”
    司马血眉头一皱,沉默了半晌。
    他忽然问龙城璧:“我实在不明白,你怎会败在樊巨人手下的?”
    龙城壁道:“其实我在没有跟樊巨人交手之前,已经受伤。”
    司马血道:“你早已受伤?”
    “不错,”龙城璧道:“当我还没有找到樊巨人之前,就曾经与天劫宫的红发天魔郝一耀拼了五掌。”
    司马血眼色一变。“郝一耀的天魔灭心功,据说已练到第七层境界。”
    “不,是第五层,”龙城璧缀缓道:“他的天魔灭心功若已练到第七层,此刻我恐怕已很难再与你相会。”
    司马血道:“天魔灭心功真的如此厉害?”
    龙城璧道:“自从二百年前灭心神魔丁绝死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把天魔灭心功练到第七层境界。”
    他苦笑一声,接道:“但郝一耀的武功,已经厉害,我若稍一疏忽,恐怕也同样难逃劫数。”
    司马血动容道:“他现在怎样?”
    龙城璧淡淡一笑:“套一句老话,邪不能胜正,他已给我用龙心神诀干掉。”
    “干得好!”司马血道:“最少,你己把天劫宫凶猛的气焰挫下来。”
    龙城璧眉心一皱,叹道:“龙虎天尊是家父的忘年之交,他们出了事,我的心情又怎会好过?”
    司马血点点头,望了望天色,忽然道:“今天的天气很不错。”
    龙城璧一楞。
    “天气不错,又该如何?”
    “当浮一大自。”
    “你想去喝酒?”
    “正是此意。”
    “但……”
    龙城壁的话还没有说下去,司马血已截然道:“你是否怕我已受了伤,不宜喝酒?”
    “本来就不宜喝酒。”突听另外一人苍老的声音冷笑道:“你们若敢喝酒,老夫就每人各揍三千拳。”
    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司马血不禁苦笑起来。
    那是医谷的第一号神医时九公。
    时九公既已来了,而他们又偏偏受了伤,那么就算酒瘾吊得要命,也休想喝一滴酒。
    时九公冰冷的声音又响起:“此地距离医谷也不算远,你们都给我回去接受医治。”
    司马血忍不往道:“是哪一个活王人告诉你我们正在这里的?”
    他这句盾刚说完,立即就有人大吼道:“老子若是活王人,你就是死乌龟!”
    天地间敢骂杀手之王司马血是“死乌龟”的人绝不多,但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却是例外。这一个杭州唐门的大少爷,居然也在这里出现了。
    看见了唐竹权和时九公,司马血也只好乖乖认命。
    但雪刀浪子龙城璧却忽然不见了。
    时九公气得呼呼的叫道:“这小子他妈的不要命!这小子他妈的不要命……”
    他一面大骂,转瞬间却连唐竹权也不知去向。
    四
    庭院深处,晨雾锁住小楼。
    小楼风轻帘不动。
    铮!铮!铮琮!铮琮!
    琴音忽起,琴音仿佛很清脆,如在耳边,又仿佛从虚无缥缈的远处散发出来。
    它有如情人亲昵的呼吸,又像是过眼烟云般的幻想,似欲永远停留在空间,又似是无法再多耽阁一刻。
    琴音一奏三章。
    三章之后,还有三章。
    直到九章奏毕,琴音始休。
    雾中、帘里,一人轻轻鼓掌。
    “好一阕九转流云,小姐琴艺,已是绝世无双。”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听来很平淡,好像没有半点感情。
    “你来了?”很久之后,小楼中才传出了一个少女冷漠的声音。
    “我早就想来,却是直到如今才有空闲的时候。”
    “你本不必来,又何须托词自辩?”这少女的声音比琴音更清脆,但语气却渐渐变得比冰还冷:“我的琴奏得怎样,也不必你来欣赏。”
    “我不配听你的琴?”
    “不是不配,而是不该听。”
    “我不懂。”
    “你该去听的琴音,是虎弦琴,九绝天杀琴,风雷琴“住口!”男人的声音甚是不悦:“这些都是杀人的琴声,虎弦大师,九绝魔君、天风五雷叟,全是天劫宫将来要产除的对象!”
    少女冷冷道:“助纣为虐,葬花杀人,我对你早已心灰意冷。”
    “你再说一遍!”
    “你走!”
    “算是下逐客令?”
    “不错。”
    “你莫忘了我是谁。”
    “我当然不会忘记你是谁,你是个冷血杀手,你是个比禽兽还更不如的葬花公子柳红电。”
    说到这里、晨雾里突然响起了一下清脆的声音。
    那是打耳光的声音。
    接着,少女冷笑。
    “你最好杀了我,你不杀了我就是个懦夫!”
    葬花公子柳红电杀女人从不眨眼,但这一次他能下得了手吗?
    飒!一阵衣袂飘舞的声音忽然响起。
    珠帘抖动,一个锦袍人从小楼内飞跃而下,这人正是葬花公子柳红电。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小楼下,两书童垂手而立。
    他们都知道主人的心情很不愉快。
    雾仍未散,葬花公子却已炔快不乐的离开了这里。
    五
    柳红电悻悻而去,楼头一片恬静。但这份恬静并没有维持多久。
    半个时辰之后,忽然蹄声骤响。
    五匹快马,五个浓眉大目的汉子,突然闯到这小楼之下,勒马停下。
    这五个汉子身材魁梧,尤其是最后一人,更是身如铁塔,拳粗如钵,仿佛连马儿都承受不起这个人的重量。
    事实上,他胯下的马儿,也的确特别吃力,嘴角己冒出泡沫,气喘不已。
    这铁塔般的巨汉,忽然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
    他把一张条子插在刀锋上,然后把短刀向小楼上怒射过去。
    笃!
    短刀射在小楼一根本柱上。
    一只软若无骨的手,轻轻把短刀上条子拿起。
    但这张条子却立刻被撕成碎片,四下飘散开去。
    铁塔般的巨汉冷笑。
    “臭婆娘好大的架子!”
    楼上珠帘不动,没有反应。
    巨汉忽然喝一声,道:“臭婆娘,快让你的孙女儿出来,否则俺一把火就把这座鸟楼烧掉。”
    这巨汉怒目圆睁,脾气开始发作。
    珠帘终于掀开,一个杏袍少女探头向下面望。
    “你是谁?嘴里不干不净的!”
    巨汉怪声道:“俺叫樊巨人。”
    “河北樊家堡主?”
    “正是樊堡主!”樊巨人叫道:“你是陆太君的孙女儿?”
    杏袍少女道:“你是找陆太君还是来找我?”
    樊巨人道:“既要找陆太君,也要找你这个不知羞耻为何物的野丫头!”
    杏袍少女脸色一变。
    “樊保主,这里可不是河北樊家堡,岂容你在此撒野?”
    樊巨人“呸”二声:“俺要摘下你的脑袋,然后再宰掉陆太君!”
    杏袍少女脸色煞白:“姓樊的,你当真以为陆坪小筑无人?”
    樊巨人道:“管你有人无人,你们统统都要变成死人!”
    杏袍少女退回帘内。
    樊巨人又穷吼道:“你若再不滚下来,俺就冲上去把你碎尸万段。”
    就在他大叫大吼的时候,小楼外忽然出现了两个老妪。
    这两个老妪一个发白如银,另一个却是头发枯黄,有如一堆杂乱的枯草。
    樊巨人嘿嘿一笑:“来得好,你们两人谁是陆太君?竟然养出了一个混帐的孙女儿?”
    白发老妪冷冷说道:“陆太君不在这里。”
    黄发老妪缓缓道:“要教训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草包,凭咱们妹妹两人已很足够了。”
    樊巨人大笑。
    “好!俺是草包,看你们又有多大的能耐。”
    说到这里,他身后的四个巨汉已抢先出手。
    两老妪武器是一刀一枪。
    白发老妪身材矮小,但用的刀却是长达四尺的鬼头刀。
    黄发老妪用的是一双短枪,每一杆长三尺,乃是熟铜铸造,份量也不算轻。
    四巨汉已排成了一个刀阵。
    他们虽然都是用刀,但每一把刀都并不相同,其中包括了柳叶刀、大砍刀、屠刀、缅刀。
    四种迥然不同的刀,四种绝不相同的刀法。
    他们的刀法各具特殊的威力,四刀合一组成的刀阵,力量当然不可小觑。
    但两老妪毫不畏惧。
    使用鬼头刀的自发老妪一声冷笑,与使用大砍刀的巨汉交手。
    铿!
    两把刀的份量却极是沉重,交击之中,金铁锋鸣之声简直是震耳欲聋。
    刀声中,黄发老妪的一双短枪也和使用柳叶刀的巨双打得激烈无比。
    四巨汉互相呼应,人影乍合又分,刚才使用大砍刀与自发老妪动手的巨汉,忽然又转过来与黄发老妪的双枪杀得难分难解。
    白发妪岖已给使用缅刀的巨汉缠住。
    她们以二敌四,而对方的刀法又甚是不弱,她们看来很难讨得好去。
    飒!
    刀光疾闪,使用缅刀的巨汉已在白发老妪的左臂上划下一道半尺长的口子。
    白发老妪年纪虽已一大把,但战斗之心极强,纵然受伤,亦咬紧牙关拼下去。
    樊巨人冷冷一笑,道:“两位老人家何苦为了那野丫头而牺牲了性命?…
    白发老妪怒道:“你要动她一根汗毛,除非先把我们两个宰掉……”
    说到这里,左腿上又吃了一刀。
    但黄发老妪的形势却比她好得多。
    使用大砍刀的巨汉虽然凶猛,但黄发老妪的一双短枪,却比毒蛇还刁钻,终于在他右肩上刺穿了一窟窿。
    这一枪虽然未能立刻要了他的性命,但却己令他无法再战下去。
    樊巨人脸色一变。
    “莫大洪!”
    使用大砍刀的巨汉咬了一咬牙,道:“你可别理会我,总之堡主的事情,咱们无论如何一定要办妥……”
    突听一人冷笑,“荒谬!荒谬!想不到樊家堡上上下下,全是荒谬而又荒谬的东西!”
    樊巨人喝道:“是谁在胡说八道?”
    那人回答道:“是你老子!”
    只见一个奇胖无比的胖子,捧着一只大得吓死人的酒坛蹒跚地从一丛密林之内走了出来。
    樊巨人脱口道:“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胖汉淡淡一笑:“你一看就知道老于是唐竹权,果然有点眼光!”
    樊巨人道:“这是樊某与葬花公子柳红电的事,不用你来多管闲事!”
    唐竹权嘿嘿道:“你若是去找葬花公子算帐,老子一定大加拥护,说不定还会自动请缨成为你的先锋。”
    樊巨人道:“俺现在就是先要给葬花公子柳红电一个报复和教训。”
    “报复个屁!教训个鸟!”唐竹权挥臂冷笑:“小仙子跟葬花公子柳红电根本就完全是两个人,和陆太君更是毫无关连,你要找葬花公子,应该去找他,而不是找陆太君和她的小孙女!”
    樊巨人一楞,道:“小仙子本来就和柳红电是同一路的人,俺先把她解决,有什么不妥?”
    唐竹权道:“谁说他们是同一路的人啊?”
    樊巨人道:“他们一向都有来往,而且过往甚密……”
    “那是以前的事,而且就算他们来往甚密,也只是他们之间的事,大丈大讲究的是恩怨分明,你现在糊涂的见人就咬,岂不像只疯狗?”
    樊巨人吸一口气,良久还说不出一句话来。
    唐竹权冷冷一笑,道:“趁现在陆太君还没有回来,你们马上离开这里,大不了老子在小仙女面前,为各位美言几句,相信总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樊巨人沉思半晌,才又问道:“小仙女真的不是和柳红电朋比为好?”
    唐竹权道:“你若不相信老子,大可以去问龙城璧。”
    樊巨人道:“龙城壁在哪里?”
    说到这里,密林中又传出了另一个人清朗的声音:“樊堡主,我们又碰头了。”
    那就是雪刀浪子龙城壁的声音。
    只听得龙城壁淡淡道:“我和唐竹权都已查得很清楚,小仙女非但没有助纣为虐,而且还极力劝阻柳红电,不要再干这许多伤天害理的事。”
    樊巨人道:“你说的都是真活?”
    龙城璧慢条斯理的从林中出来,慢慢的说道:“你可以当作我是在骗你,但事实的确也是如此。”
    樊巨人叹息一声,终于道:“我相信你,我们走。”
    他说走就走,唐竹权和龙城璧已令他改变了主意。
    六
    夕阳西落,一匹青骡,驮着一个老头儿,在官道上缓缓地望南而走。
    青骡瘦弱,幸好它驮着的老人也是没几斤肉,似乎一阵大风都可以把他从骡背上吹掉下来。
    老头儿本是一身白衣,但现在白衣已被尘埃玷污,变成了一块黄,一块白。
    白衣老头的手里有一只铜葫芦,葫芦里有点酒,他似乎是个很吝啬的人。看他的样子,好像很想喝酒,但却又不舍得一下子就把铜葫芦里的酒喝光。
    骡子仿佛越走越慢,白衣老头也不着急,虽然西山夕阳已渐渐的沉了下去。
    夜幕渐垂,路上越来越是黑暗,也越来越是恬静,倏地,一阵飞鸦从芦苇丛中飞掠而起,似乎是受到了惊吓。
    但白衣老头无动于中。
    他又把铜葫芦往嘴里送。
    他仍然是那副老样子,浅尝即止。
    青骡忽然停下。
    它仿佛有点呆住了,也许是因为它看见一阵突如其来的火光。
    十六枝火炬,把黑沉沉的官道突然照得很光亮。
    白衣老头漫不经心的抬头一望。
    他看见了十六个人,排成一字形般拦阻住自己的去路。
    白衣老头叹了口气,喃喃道:“真倒霉,咱们又遇上强盗了。”
    他这些话好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好像是说给骡子听,也好像是说给这十几个人听的。
    这十七个人看来就算不是强盗,也和强盗相差无几。
    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枝火炬,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的年纪大约四十岁,国字脸,眉粗目大,唇上还有两撇浓密的胡子。
    虽然他的身材并不很高大,但却浑身是劲,正是短小精悍、擅于发号施令的人物。
    他一上来,就自己报上姓名,说:“晚辈顾十行,江湖中人都叫晚辈为‘赶尽杀绝’。”
    白衣老头脸上露出了吃惊之色:“这位大老爷,你要金子银子尽管拿去,又何必要赶尽杀绝?老汉虽然已六十仁岁,但还想多活六十六年,你行行好,别真的赶尽杀绝!”
    顾十行凝视着自衣老头:“前辈何必装疯?晚辈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敢动前辈一根毛发。”
    白衣老头一怔:“你把老汉看成是什么人?”
    顾十行道:“在三十年前,太行山有一个剑客出道江湖,三年之内,就把当时横行江湖的八大枭雄逐一诛灭。”
    白衣老头道:“你说的这个剑客是谁啊?”
    顾十行道:“谢白衣。”
    白衣老头道:“谁是谢白衣?”
    顾十行道:“你就是谢白衣。”
    白衣老头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哈哈一笑:“老汉就是谢白衣。”
    顾十行道:“难道你真的装糊涂一直装下去?”
    白衣老头愣住。
    过了很久很久,白衣老头才缓缓点头,叹息着道:“老汉以为可以安安静静的再活六十六年,但这愿望已给你毁灭。”
    顾十行抱拳为礼,道:“谢大侠剑法独步江湖,倘若就此豹隐武林,那可是一件很可惜很可惜的事。”
    谢白衣道:“连我自己都不觉得可惜,又何须尊驾来替老汉可惜?”
    顾十行道:“前辈本是江湖上名重一时的侠客,前辈若对什么事情都坐视不理,对你来说也许是逍遥自在的吧,但却无形中助长了江湖匪类的气焰。”
    谢自衣叹了口气。
    “顾十行,你这些说话未免是太抬举老汉了,老汉已老,又还能为中原武林于些什么事?”
    顾十行道:“别的事情前辈也许可以不管,但沈青鹤被人乱刀斩杀于街头,难道你也可以不闻不问吗?”
    一直神态庸情的谢白衣忽然睁大了眼睛,就像是一只被惊醒了的睡狮。
    他厉声道:“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顾十行却沉默下来。
    谢白衣突然从骡背上飞跃而起。
    他用一种闪电般的速度,疾射到顾十行的面前,双手按在他的肩膊上。
    “你是不是说沈青鹤已经死了?”
    顾十行点点头,道:“不错,他是给雪刀浪子龙城壁伏击身亡的。”
    “雪刀浪子龙城璧?”
    谢白衣双手垂下,他脸庞上的肌肉不断地在抽搐。
    顾十行又道:“沈青鹤是你唯一的弟子,但你却连他死在龙城璧的刀下都不知道……”
    “住口!”谢白衣怒喝。
    顾十行果然就缄默下来。
    火光下,谢白衣的脸仿佛已变成了鲜血一样的颜色。
    “我若不杀雪刀浪子,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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