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剑狂花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7章是谁杀了心无师太
    一
    一剑划出,带着种奇诡的弧度闪出一道弯弯的光芒,如水中的倒月。
    鲜血溅出,如春风吹过。
    春风拂面,水波粼粼,水中的倒月仿佛在扭曲,仿佛在伸展,又仿佛在扩散。
    扩散...扩散,扩散至无痕。
    银虎的瞳孔也在扩散,就从左眼看到自己的右眼时,瞳孔就开始扩散,然后他的人分成两半倒下。
    好快的一剑,好魔的一剑。
    一剑不但削破了一百多个暗器,也同时将银虎分成两半。
    剑仍留在白天羽的后背肌上,他只上前走了一步,就离开了那一剑,然后他慢慢的回过身来。
    一回过身,他就看见一双泪珠满眶的眼睛在看他。
    这双眼睛里竟然充满了无限的情意,但在情意中却又带着种似悔恨,似无奈的光芒。
    白天羽也在看着这双眼睛,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怒意,也没有惊讶,只是他的眼睛里有种似了解,似原谅的神情。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看了很久,很久,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天羽才叹了口气,才开口:“我就知道是你。”
    “是我。”
    “也只有你,才能设计出这个阵式,也只有你,才能刺出这一剑,也只有你,才会──”
    “才会在紧要关头停住这一剑。”
    眼睛里的情意又浓了:“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原因吧?”
    白天羽无语。
    也只有聪明的男人,才会在这种情形,面对这种问题而保持沈默。
    可是她似乎不愿他的这种回答,所以她又问一次,“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白天羽已无法不再开口了,他先叹了口气:“一剑既刺出,又为什么要停下呢?”
    这算是什么回答?
    但也只有聪明的男人,才会这样回答。
    她似乎也很满意这种回答:“为了你,也只有你才能让我将那一剑停住。”
    白天羽在听,他只能听。
    “我费了那么多的心血;那么多的人力,为的就是要置你于死地。”
    她柔柔的说:“可是当我那一剑刺进你的身体时,我忽然发觉我的心也有一把剑在刺。”
    她眼中的情已如雾般,她凝视着他,又说:“我那一剑虽然刺在你身上,可是却比刺我自己还要令我心痛、心绞,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这个问题又怎能回答?
    “那是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多么俗气的三个字。
    可是除非你听过,除非你说过,要不然你无法知道这三个字中包含了多少的无奈?多少的辛酸?多少的甜蜜?多少的痛苦?
    要说出这三个字前,你必须经过一段多么漫长、多么痛苦的过程。
    说出这三个字后,你必须接受那不可知的未来,是甜蜜?是更痛苦?是无奈?是更辛酸?
    千年以前,就有很多人说过这三个字。
    千年以后,还是会有很多人说这三个字。
    不管你是说,或是听,你只有新身经历,才能了解到这三个字的无可奈何。
    “那是因为我爱你。”
    面对着这样的一个女人,面对着这样的一句话,白天羽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时远方飘来的乌云已遮住了夕阳。
    黄昏将尽,未尽。
    二
    暴雨还没有来,狂风却已吹起了。
    狂风吹着窗户,窗户在响,大门也在响,整个无心庵除了藏花外,似乎只剩下风声了。
    她看着神桌上的观音,一步一步往外退,她并不是怕,只是不喜欢这种阴森森的感觉而已。
    风还在院子里吹着,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藏花一个人,她忽然发现这大殿好大。
    屋子越大,越会令人觉得自己渺小孤单,越会令人产生一种恐惧感。
    藏花忽然转身往院子冲了出去。
    外面好大的风,藏花刚冲出大殿,又有一阵狂风卷起,卷起了漫天发丝。
    千千万万根的头发丝突然一齐向她卷了过来,卷上了她的脸,缠住了她的脖子。
    轻轻的,软软的,冷冷的,就好像是千千万万双鬼手在摸她的脸,在扼住她的咽喉。
    藏花从来就没有怕过什么,可是现在这种情形却令她呼吸停顿,她突然凌空一个翻身,退回了大殿里去。“砰”的一声,用力关上门,用身子抵住,过了很久,
    她这口气才透了出来。
    风还在呼啸,一扇窗户被风吹开,接着就是霹雳一声,黄豆般的雨点跟着下了起来。
    暴风雨终于来了。
    藏花望了望这空洞的大殿,忽然大声叫道:“任飘伶,你在哪里?”
    天色阴冥,大殿里更暗。
    藏花正想找找看有没有蜡烛之类的东西时,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很奇怪的声音,听来就仿佛是竹帘卷动的声音。
    她迅速转身,立即就看到本来垂在墙壁上的竹帘,此刻竟慢慢的向上卷了起来,就好像有双看不见的鬼手,在上面惧慢的卷动着竹帘。
    藏花就算胆子很大,也不禁毛骨悚然。
    竹帘卷起,墙上出现了一个门,门里黑漆漆的,看不见什么东西。
    “什么人?出来。”
    没有回声,根本就连人影都没有。
    藏花咬了牙,一步步的朝门走过去,虽然走得很慢,但总算还是走进了这个门。
    门后面是间密室,连窗户都没有,所以光线更暗,但隐隐约约的还是可以看见一个人盘膝坐在地上。一个光头的人。
    藏花再走前一步,仔细的看着这个光头的人。
    一个尼姑。
    藏花发现这个光头的尼姑竟然是刚才掉到地下去的那个心无师太。
    心无师太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她既然在这里,任飘伶呢?
    “喂,你怎么会在这儿呢?”藏花大声说。
    心无师太不响,也不动,连眼睛都懒得张开,像是忽然变成了个聋子。
    “你用不着装聋作哑”,藏花冷笑:“你就算不开口,我也要敲破你的脑袋。”
    心无师太依旧不言不语,好像是故意要装聋作哑。
    “你以为我不敢?”
    藏花大小姐的脾气一发作,天下还有什么她不敢的做的事呢?
    她一下子就冲前,真的在心无师太的头上敲了一下,被她一敲,心无师太的身子摇了摇慢慢的倒下。“你干什么?”
    藏花冷笑:“想装死?”
    她一把扭住心无师大的衣襟,将她扭起。
    心无师太的脸本来是又亮又红,现在却已成了死灰色的。
    死灰色的脸上,有一缕鲜血慢慢的流了下来,从她的额角上流下来,流过眉眼,沿着鼻子流到嘴角。心无师太真的死了。
    藏花一惊,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她一退,心无师太就向前倒下。
    一趴下,藏花才发现她头顶上有个小洞,鲜血就是从这个小洞流出来的。
    “这个洞难道真的是我敲出来的吗?”
    绝不是。
    藏花对于自己下手的轻重很清楚,更何况心无师太全身已僵硬,显然已死了一阵子了。
    是谁杀了心无师太的?
    难道是任飘伶?
    如果是他,那么他的人呢?
    不管怎么样,先离开这要命的鬼屋子再讲,藏花回身想走出,才发觉这密室的唯一一扇门,不知何时已被人关上了,而且还从外面锁着。
    随便她怎么用力也推不开,用脚踢呢,差点连脚趾都踢断。
    这扇门并不是铁门,但这见鬼的木头门却简直比铁还要硬,现在就算藏花手里有把刀,也未必能将门砍开。四面的墙更厚。
    藏花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只落入陷阱的野兽,不但愤怒、恐惧,而且还有种说不出的悲哀。
    最悲哀的是,她连制造陷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三
    暴雨从破裂的屋顶打了下来,狂风从王家祠的陈旧大门外吹了进来。
    风雨交加的袭上了她的发丝,她的衣裳,她的身体,却洗不掉她眼睛中的浓浓情意。
    面对着她满眼的浓情,面对着她满眼的蜜意,自天羽的心都酸了,也醉了。
    ──又有哪个男人面对着这么柔情蜜意的眸子而不醉的?
    “何苦呢?”
    白天羽又叹了口气:“值得吗?”
    “这种事又何止是‘何苦’、‘值得’能解释的?”
    她轻轻的说:“我知道,从一开头,你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你心上,可是我不在乎。”
    “如果..如果在神剑山庄里,你不穿着那身衣裳,不对我说那些话,或许..”
    原来这个眼中充满柔情爱意,拿剑刺白天羽的人,竟是谢小玉。
    “或许怎么样?”
    谢小玉凝注着他:“或许结果还是一样。”
    “也许。”白天羽笑了笑:“也许不一样。”
    这个答案没有人会知道的。
    事情没有发生,又怎么会有人预知结局呢?
    白天羽也在注视着谢小玉,他忽然问:“既然你想杀我,在神剑山庄时,有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在那里下手呢?”
    在神剑山庄里,谢小玉的确有很多很好的机会杀白天羽,有的机会还根本不须要她本人动手的。
    “在神剑山庄杀你,不就等于告诉全江湖的人,你已死在神剑山庄了吗?”
    ──死在神剑山庄里,就等于死在谢小玉手里,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三少爷不会杀白天羽的。
    “而且我们不能让你死要神剑山庄,一定要你死在这里。”
    谢小玉说:“你死在这里,我们的下一个计划才能实行。”
    “什么计划?”
    “我会告诉你的,可是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
    “在你远走高飞的时候。”
    “远走高飞?”
    白天羽微怔:“我为什么要远走高飞?”
    “因为我。”
    谢小玉注视他:“我今天没杀你,组织一定不会放过我,也一定会找别人杀你,所以你必须带我离开这里,离开人群。”
    谢小玉那含有泪水的眸子,深深的看着他:“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我们自己盖一小间房子,我们自己种菜,白天你工作完了回家,我一定会煮几样你喜欢的菜,和准备一瓶你喜欢喝的酒,然后陪你喝几杯。”
    这是一幅多么温馨、甜蜜的画面,这种生活白天羽早就很向往了,可是却不是现在。
    这种生活必须等到他完成这次入江湖的目的后。
    ──他的目的是什么?
    成名?
    如果光只是成名,他现在不是很有名了吗?
    如果不是光为了成名,那又是为了什么?
    暴雨如罄鼓般的打在地上,也打在谢小玉的身上,雨水将她的衣裳淋湿了,也使她的曲线完全呈现出来。魔鬼般的身材。
    这种身材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能娶到谢小玉这样的老婆,实在是一件很愉快,很光荣的事。
    谢小玉的眼睛中虽然有泪水,却反而更增加了她的媚力。
    天使般的脸孔,魔鬼般的身材。
    ──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不想要呢?
    “在我们的小屋里,没有剑,刀,没有江湖恩怨,没有仇恨,所有江湖上的种种,在我们小屋里通通没有。”
    谢小玉的声音很柔:“那儿只有你和我,或许过个两三年后,我们会增加一个人。”
    增加一个人?增加一个谁?
    当然是他们两个人的爱的结晶!
    “这种生活好吗?”
    谢小玉说:“这种生活你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有这样的女人,陪你过这样的生活,只要是正常的男人,嘴都会乐歪了。
    白天羽看着雨中的她,忽然叹了口气:“只可惜我是白天羽。”
    这是一句什么话?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小玉仿佛懂得他这话的意思,她也叹了口气。“我明明知道你不会陪我远走高飞的,我明明应该杀了你的。”
    谢小玉说:“以我的个性,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我虽得不到你的心,可是我可以杀你的人。”
    她又叹了口气,才接着又说:“只可惜我不但无法得到你的心,也无法杀了你,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白天羽能怎么办?
    他除了苦笑以外,他还能怎样?
    杀了她。
    白天羽本应该杀了她的,就算不杀,至少也该问问她,为什么要杀他?
    她们的计划是什么?她们的组织是个什么样的组织?里面都是些什么人?最主要的是一点,是她们的头头是谁?白天羽不但没有问,当然也没有杀她,他只是轻轻的笑一笑,然后才说:“我能怎么办?你说我能怎么办?”
    “走,赶快走,走得远远的,最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谢小玉说:“我对你下不了手,可是别人绝对不会心软的。”
    她看着他手中的“春雨”,又说,“你纵然有春雨,会那一式魔招,可是一见到了宫主,你那一招就好像是小孩子在扮家家酒一样。”
    “宫主?什么宫主?”
    “当然是本宫的宫主。”
    谢小玉说:“你快走吧!”
    四
    密室里更暗,更闷,藏花简直自己连气都透不过来。
    心无师太头上的血已渐渐凝结,只有她才知道是谁杀了她,也许连她都不知道。
    谁知道呢?
    听不见风声,也听不见雨声,这密室仿佛本就是个坟墓。
    是为了埋葬心无师太?
    无论如何,现在她和心无师太都在这坟墓里,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和一个尼姑葬在同一个坟墓里。密室里越来越热,越来越闷,藏花估计她顶多只能再支持半个时辰,如果这半个时辰再没有人来的话,她大概只有长睡此地了。
    一想到睡,她才发觉自己实在很累了,两条腿都已站麻了,她动了动双腿,然后靠墙坐下去。
    刚一坐下去,她又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声音是从地下发出来的。
    她还没有分辨出那是什么声音时,忽然发现地上的石板在向上翻,一个人从洞中慢慢伸出头来。任飘伶。
    这个从地下冒出来的人,竟是任飘伶。
    藏花看见他,又惊又喜,忍不住的叫了起来。任飘伶看见她,也吃了一惊,等他看到伏在地上的心无师太时,就更吃惊了。
    “你怎么真的把她的脑袋敲破了?”
    “我正想问你,你就算要敲破她脑袋,也不必要她的命。”
    藏花说。
    “谁敲破她的脑袋,我根本连她的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她掉下去之后,你岂非也掉下去了。”
    藏花说。“可是我掉下之后,连她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任飘伶说。
    藏花怔了怔:“你看见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看见,下面什么都没有。”
    任飘伶说:“就算有,我也看不见。”
    “为什么?”
    下面连灯都没有,黑漆漆的,我又不是编蝠,怎么能看见东西呢?”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呢?
    “因为这下面有条石阶,我摸索了半天,才摸到这里。”
    任飘伶说:“一走上石阶,石板就翻了起来,我还以为是你在上面救我的哩。”
    藏花苦笑:“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去救任飘伶。”
    “你不要瞎疑心,我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是谁杀了她?”
    “鬼才知道。”
    任飘伶想了想,又问:“你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
    “你以为我不想走?”
    “我以为你在等我。”
    “等你个大头鬼。”
    藏花的脸好像有点发红:“我怎么知道你会从这里钻出来。”
    “你既然不是在等我,为什么还不走?”
    “因为我走不了。”
    “为什么?”
    “我一进这房子,门就从外面关起来了。”
    “谁关的门?”
    藏花耸耸双肩。
    “你推不开门?”
    “我试过了。”
    “也许你没有用力。”
    任飘伶说。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试试?”
    任飘伶当然要去试,不去试怎么行?
    他伸手轻轻一推,门居然开了。
    藏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了半晌,忍不住大叫:“这扇门刚才明明是从外面锁上的,为什么现在你一推就开了?”
    门既然已开了,她就可以出去了,这本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但是她却在生气。
    ──会不会被闷死在这里是一回事,是不是被冤枉又是另外一回事。
    藏花大小姐宁死也不愿被人冤枉。
    任飘伶看见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说:“就算这扇门刚才是从外面锁住的,现在我们总可以走了吧。”
    “我不走。”
    “为什么不走?”
    “你冤枉我。”藏花噘起嘴:“你以为我骗你。”
    “谁说你骗我?”任飘伶故意睁大眼睛:“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一定还是以为我骗你。”藏花还真不讲理。
    “可是这扇门..”
    “那个人既然能偷偷摸摸的把门锁上,自然也就能偷偷摸摸的把门打开。”
    任飘伶这么讲,藏花说:“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做这种事呢?”
    “只要找到那个人,就一定能问出来的。”
    “对,我们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这次她不等任飘伶就已先走,刚走到门口,却发现他还愣在原地。
    “怎么换你不走了?”
    藏花说:“你在发什么愣?在想什么?”
    任飘伶冲着她忽然笑了一笑:“我在想,这扇门若是真的开不开,倒也蛮有趣的。”
    “有趣?”
    藏花不懂他的意思:“那有什么趣?”
    “门若是真的打不开,我们岂非就要被关在里面,关一辈子。”
    藏花的脸红得就跟某种动物的屁股一样:“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男人有几个是真的好东西的?”
    任飘伶笑了笑。藏花注视他,忽然说:“就算我们真的在里面关一辈子,我也不会嫁给你。”
    ”不要这么伤我的心嘛!”
    “你的人虽然很好,长得也满好看的,但却不是我心里所想嫁的那种人。”
    “你心里想嫁的是哪种人?”
    藏花抿嘴一笑,向任飘伶眨眨眼:“等我找到时,我一定先告诉你。”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跟你关在一间屋子里了。”
    这一次藏花刚伸手要推门时,门外就传进来阵阵奇怪的声音。
    是什么声音?
    如果你曾去过庙里烧香,就一定听见过那低沉小声的念经声,和人们小声但吵杂的说话声。
    藏花她们所见的,正在这种声音。
    这里本来就是尼姑庵,有这种声音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无心庵里的尼姑刚才岂非都已不在了,这里岂非已变成了个和尚庙?
    更何况连那些和尚都已走得干干净净的。
    这里刚刚岂非变成了空庵?现在又为什么有这些声音呢?
    藏花吃惊的看看任飘伶,他也皱着眉头在看她。门推开,藏花就往外看,一看,她差点跳了起来。谁说外面是空的?
    谁说外面是个和尚庙?
    外面明明是个尼姑庵的大殿,灯火正辉煌,大殿上有尼姑们在低声念经,有各式各样的人在上香。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就是没有和尚。
    连一个和尚都没有。
    △△△△△△刚才那奇迹般消失的尼姑庵,现在又奇迹级的出现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事有谁能解释?
    五
    无心庵里灯火辉煌,大殿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和尼姑。
    华灯初上,本就是无心庵最热闹的时候。
    天下所有庙或庵都一样。
    藏花看见这情景,远比她刚才看见满屋子的和尚还吃惊十倍。
    她怔了很久,才回头,任飘伶就站在她后面,她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就好像看见五六十个老太婆在跳脱衣舞一样。
    ──那是种什么样的表情呢?
    藏花用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吃吃的问:“你看见了什么?”
    “一..一个尼姑庵。”
    “你真的看见了?”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藏花还想说话,忽然看见一个笑嘻嘻的小尼姑向他们走了过来。
    一个年纪仿佛很轻,身材却很高大,她手里拿着佛号:“阿弥陀佛。”
    藏花不等她再开口,马上问:“请问师太,这家庵开了多久?”
    这尼姑好像觉得她这问题问得很妙,上上下下看了藏花一眼,才笑着说:
    “无心庵神佛点光的那一天,我的父母恐怕都还没有认识。”
    “师太今天一整天在庵内?”
    “是的。”
    “一秒都没有离开过?”
    “施主为何如此问呢?”
    尼姑的眼中充满了异样的神情。这种神情就仿佛是将藏花当做从很远很远地方来的怪物一样。
    “是因为──”
    藏花本来想将刚才发生的事说出,可是她忽然想到就算她描述得很详细,绝对不会有一个人会相信的。
    就连藏花都不敢相信自己所碰到的事,更何况别人呢?
    任飘伶上前一步,“师太法号?”
    “贫尼心静。”
    “请问心静师太今天下午是否有人来上香?”任飘伶说。
    “有。”
    “师太是否认识正行镖局的总镖头吴正行?”
    任飘伶说。“见过两三次面。”
    心静师太说:“他偶而会来上香。”
    “今天下午师太是否见过他?”
    “下午没有。”
    心静师太微微一笑:“不过刚刚倒见过他了。”
    “刚刚?”
    任飘伶微怔:“他现在在无心庵内?”
    “是的。”
    心静师太伸手指向大殿的北方向,那里站着三四个人在聊天,一个身穿灰色长袍,腰上系着一条深蓝色腰带的微微发胖中年人不就是吴正行吗?
    看他正口沫横飞的高谈着,一点也不像会被人逼做和尚过,更何况他头上的头发正随着他的话声在飘荡,一看就知道不是戴着假发。
    怎么可能呢?
    △△△△△△
    下午他明明已被逼着剃光了头当和尚,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又长出了头发?
    看他现在那不可一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下午那可怜巴巴的模样。
    任飘伶虽然什么样的怪事都碰过,可是看见吴正行之后,他不禁也愣住了。
    藏花的反映比任飘伶稍为激动一点,她一个箭步,就冲到吴正行面前,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脸,伸手用力扯了扯他的头发。
    “你干什么?”
    吴正行被藏花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大跳。
    “你这..这头发是真的?”
    藏花不信的问着。吴正行微愣的看着她:“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当然是女的。”
    “那么我的头发就是真的。”
    吴正行一笑。
    “你下午不是剃光了头当和尚了吗?”
    “我当和尚?”
    吴正行又是一愣,但随即笑了起来:“我会去当和尚?”
    和吴正行一起聊天的几个朋友也都跟着笑了,其中一人马上说:“吴总镖头如果去当和尚,那么太阳一定是从西边出来了。”
    “吴总镖头的人生正过的满愉快的,他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要去做和尚呢?”
    “他是被逼的。”
    藏花说。
    “被逼?被谁逼?”
    吴正行还在笑。
    “心无师太。”
    “心无师太?可是无心庵的心无师太?”
    吴正行笑容一收。
    “你总算还认得她。”
    吴正行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藏花,然后用一种很奇怪的音调问她:“你说我被心无师太逼着当和尚,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在什么地方?”
    “这里?下午的事?”
    吴正行的音调更怪了,脸上表情无疑已将藏花当作从遥远遥远地方来的某种怪物一样。
    他看了看藏花,再回头看着他那几个同伴,他们忽然间都不说话了,只是都用很奇怪的表情看着藏花。
    藏花被他们用这种表情看得有点生气了,她忽然噘起了嘴巴大声的说:
    “下午你还被心师太用敲木鱼的棒锤在光脑袋上敲了一个大疱。”
    藏花说:“这些事你难道也都忘记了?”
    “施主说的心无,可是本庵的心无?”
    威严却不失柔美的声音,来自藏花背后,她一回头,立刻就看见一个她这一生中从来也没看见过一个长得像这个人一样的人。
    △△△△△△
    这个人看来应该有四五十岁了,可是她的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到应该属于四五十岁老年人的皱纹。
    她的脸上光滑、亮丽,就仿佛十七八岁少女的脸一样,可是在这么样的一个脸上,却又偏偏充满了只有六七十岁的人才会有的风霜。
    她的眼睛不大,却很黑,黑得很有神,很有魅力,她的鼻子很挺,嘴角微微上翘,牙齿洁白。
    她的皮肤就像是蜜奶般温柔而甜蜜,腰肢的曲线就如同水波般柔软,她的乳房却坚挺如远山。
    她是属于那种男人一看会心跳加速的女人,可是现在无论哪个男人见到她,都只会用一种很尊敬的眼光看她。
    她的人很美,身上每一个部分都绝对是女人的杰作,但是却是个光头。
    她是个尼姑,是无心庵的主持──心无师太,是三十年前江湖上很有名的“美人鱼。”
    六
    心无师太正用一种很平静的目光看着藏花,问的声音也很平静。
    “施主说的心无,可是本庵的心无?”
    “是的。”
    “不知施主是在何时见过心无?何时碰见心无?”心无师太说。
    “就在下午?”心无师太的眼神有一丝异样的光芒闪起:“就在这里?”
    “是的。”藏花点点头:“就在这里,就在下午。”
    藏花说完转头看看吴正行,然后冷冷一笑,接着又说:“下午我遇见心无师太时,幸好有别人在场,那个人不但也看见了心无师太,头上还会被心无师太敲了一个疱。”
    “这个别人是谁?”心无师太问。“是我。”
    吴正行上前一步:“她说的人就是我。”
    “你?”心无师太好像有点吃惊。
    “对,就是他。”藏花说:“他不但看见了心无师太,而且是被心无师太逼着剃光了头当和尚。”
    “心无师太定眼看着藏花,眼中居然也露出和吴正行刚刚看她时的表情一样,充满了一种很怪的神情。
    看见心无师太的这种眼光,藏花的心就开始凉了,这一天之中,她所遇见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事,究竟是真?是假?现在连她自己都已搞不清楚了。
    心无师太看着藏花看了很久,才叹了口气,才开口:“吴正行若是会去当和尚,天下的人只怕全都要去做和尚了。”她又说:“更何况他如果真要去做和尚,也不可能是心无逼的。”
    “为什么?”
    “因为心无未入庵时的俗家名字,就叫吴婉玲。”心无师太说。
    “吴婉玲?”藏花说:“她是吴正行的..”
    “妹妹。”心无师太说:“吴正行的嫡亲妹妹。”
    事情仿佛已一层一层的在拨开了,可是越拨开,藏花的心就越凉,因为她已隐隐约约的发现这件事一定是件很不好玩的险谋。
    吴正行明明被逼着剃光了头当和尚,现在又为什么头发长得好好的?
    下午无心庵里明明已没有香火客,没有尼姑,只有一群剃光了头的和尚,现在她们为什么说今天整天都在无心庵内?
    下午明明看见是心无师太在逼吴正行的,现在却发现心无师太竟是吴正行的嫡亲妹妹。这些事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险谋呢?
    藏花显然还没有想到,因为她的脸上还是充满了惊疑、不信的神情。
    任飘伶虽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但看他的表情,他仿佛已知道这件事的阴谋了,他的脸上竟充满了忧色和一丝恐惧。
    他忧的是什么?
    他恐惧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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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不好玩的阴谋
    一
    暴风雨竟不知在何时已停了,天空已出现了雨后的繁星,闪烁如心无师太的双眼。
    “吴总镖头下午就已和我在一起了。”心无师太一字一字的说:“因为心无师太已失踪了一天一夜,我找吴总镖头来商量,就是为了心无的事。”
    心无既已失踪了,又怎能在这里出现呢?
    吴正行从下午就和心无师太在一起,又怎能在这里让心无逼着做和尚呢?
    “施主口口声声说下午见过心无,那么请问施主,心无师太现在人呢?”
    心无师太说。
    “那尼姑已死了。”藏花叹了气。
    心无师太的脸上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但忽然间,“砰”的一声,她站着的青石板竟已陷下两个脚痕。
    看见这种情形,每个人都不禁在暗中倒抽了口凉气,再也没有人敢大声吭一下,过了很久,才又听到心无师太的声音。
    “她死在哪里?”
    任飘伶正想阻止藏花说出。藏花已“二百五”的往后面的那扇门里指了指。
    任飘伶见状,一口气还未叹出,心无师太已横空掠起。
    衣袂带风声“猎猎”作响,大殿内数十人的衣襟都被心无师太飞掠的劲风带起,有的人甚至连帽子都已被吹走。
    藏花忍不住偷偷瞄了任飘伶一眼,只见他脸色很沉重,额头上似乎有汗珠在闪烁。
    再看那扇门,已见心无师太抱着心无走出,她虽然在尽力控制着自己,但目光中却已充满了悲愤之色。
    吴正行一看见心无师太抱着心无走出,立即上前,等看清楚心无已死了,脸上马上露出愤怒之意:“是谁杀了她?”
    藏花还没有回答,就已看见心无师太双眼如电般射向她,人也忽然就已到了藏花的面前,一字一字的说:“女施主尊性?”
    “我叫藏花。”
    心无师太静静的看了藏花两眼,目光突然转到任飘伶身上:“这位施主呢?”
    “在下任飘伶。”
    “是不是任性的任?”
    “正是。”
    心无师太慢慢的点了点头,慢慢的将心无放下,然后她的脸上突然的一根根青筋盘蛇般突起,但她的声音依旧是很沉稳。
    “好,好武功。”
    心无师太一字字的说:“好身手,果然名不虚传。”
    “这尼姑不是他杀的。”
    藏花立即大声说:“你莫要弄错人了。”
    “不是他杀的,是你杀的?”
    “怎么会是我,我进去的时候,她早已死了。”
    藏花说。
    “讲到哪里去?”
    “就是刚刚你进去的那间屋子。”
    “那时任施主已在屋子里?”
    “不在。”
    藏花说:“他是后来才进去的,刚进去没多久。”
    “那间屋子是无心庵‘闭过屋’,别无通路,任大侠若是刚进去的,贫尼为什么都没有看见?”
    心无师太缓缓的说。
    “他不是从这进去的。”
    “贫尼刚才已说得很明白了,那屋子别无通路。”
    “他是..是从地下钻出来的。”
    藏花自己也觉得这句话很难令人相信,所以立刻又解释。
    “今天下午我们来的时候,这心无师太还没有死,正跟我们说话,突然间就掉到地道去了。”
    藏花说:“大殿上除了吴正行之外,还有一大堆的和尚。”
    “然后呢?”
    “大殿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就慢慢的找寻地道入口,这时那扇门忽然开了,我进去一看,才发觉心无师太已死在里面,我想出来时,门已从外面锁住了。”
    藏花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发现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在看着她。
    每个人都好像想笑,却又不敢笑。
    心无师太依旧目中全无笑意:“施主是今天下午到无心庵的?”
    “那时还未到黄昏。”
    藏花说:“距离现在最多也只有两个半时辰。”
    “有人。”
    “是不是这些人?”
    心无师太指了指殿上的人。
    “不是,是一屋和尚。”
    藏花说:“吴总镖头也在其中。”
    吴正行实在忍不住笑了笑:“在下从未做过和尚,人人都可以证明。”
    “有没有人能够替女施主证明,唯一最好的证明当然是心无师太,可是她却已死了。”
    另外一个当然就是吴正行,可是看他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会当过和尚呢。
    “女施主所说的那一屋子和尚呢?”
    那一屋子和尚是可以替藏花证明,可是到哪里去找那些和尚呢?
    “都走了。”
    “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他们走了之后,大殿上还有没有别的人?”心无师太问。
    “没有。”藏花叹了口气:“一个也没有。”
    这句话说完,藏花就已发现站在一旁的那些香火客已忍不住偷偷的笑了。
    心无师太目光四游:“各位施主今天下午在何处?”
    “就在这里。”
    “当然是在大殿上香”
    “我虽不在大殿上,可是我在膳房吃斋。”
    几十个人纷纷抢着说,心无师太等他们说完了之后,又问:“各位是几时来的?”
    “下午来的。”
    “早上我就来了。”
    心无师太突然看向一旁的尼姑们:“各位下午有没有离开过?”
    “没有。”
    “从你们进庵后,有没有离开过本庵一天?”
    “没有。”
    “他们都在说谎。”
    藏花气得简直要发疯了:“今天下午这大殿上明明没有人,这..这些人连一个都不在。”
    心无师太冷冷的看着藏花,冷冷的对她说:“这里六七十位施主都在说谎,只有你没有说谎?”
    心无师太沉声又问:“你可知道尼姑是谁?”
    “是心无师太,是吴正行的妹妹。”
    “也是无心庵的下一代主持。”
    心无师太说;“也是我最得意的门下。”
    藏花一直很急,一直很气,一直都在暴跳如雷,可是听了心无师太的这句话后,她也静了下来了。
    因为她忽然觉得有一股寒意从骨髓深处发出来,就好像在寒夜里突然被人一脚踢入已将结冰的寒潭里。
    这里是无心庵也好,是无心庙也好,吴正行是和尚也好,不是和尚也好,这都已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但若杀了无心庵的尼姑,杀了江湖中最得人望的侠尼心无师太的最得意门下,那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藏花直到这时,才发现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完全是一件早已计算好的阴谋。
    这阴谋非但一点都不好玩,而且可怕,而且真的要人命。
    她和任飘伶显然已被套入这要命的阴谋里,要想脱身,只怕比死都还要困难。
    藏花这才第一次真正了解到,被人冤枉是件可怕的事。
    二
    大殿上每个人都还在看着藏花,眼色却已和刚才不一样了。
    刚才大家最多只不过将她当做个疯疯癫癫的女孩子,说些疯疯癫癫的话,还觉得她很可笑,但现在大家看着她的时候,简直就好像是在看个死人似的。
    大殿上气氛死而沉闷,藏花忽然大声叫:“我为什么要说谎?”
    “你当然要说谎,无论谁杀了心无师太的得意弟子,都绝对不会承认的。”
    “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害我们?”
    藏花嘶声的说。
    大殿上有的人已在悄悄往后退,就好像藏花身上带有什么瘟疫,生怕自己太靠近她会被沾上。
    藏花突然冲上前,揪住一个人的衣襟:“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今天根本不在这里。”
    “今天下午我若不在这里,无心庵怎么会多出了五百两银子的香钱。”
    这人脸色虽然已发白,却还是一口咬定。
    心无师太可真沉得住气,在这种时候,她居然闭起眼睛,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她居然像是在替心无师太的亡魂念起经来。
    她当然不必着急。
    ──死人本就跑不了的。
    藏花见众人不理她,又冲回心无师太面前,大声说:
    “我再说一句,我跟心无师太无冤无仇,有什么理由要杀她?”
    心无师太缓缓睁开眼睛着着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说道:“因为心无已入了‘无泪’。”
    无泪?
    什么是无泪?
    “她入了无泪,所以我就要杀她?”
    “要杀她的,只怕还不止你们。”
    心无师太叹了口气:“一入无泪,已无异舍身入地狱。”
    “入你个大头鬼,我连‘无泪’是什么鸟玩意儿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想杀她?”
    藏花急起来真是口不择词。
    心无师太的脸已沉了下来:“在贫尼面前,谁也不敢如此无礼。”
    “是你无理?还是我无理?”
    藏花还真不讲理:“我就算想杀她,只怕也没那么大的本事。”
    “没有用的。”
    一直站在旁边,好像是在发怔的任飘伶,忽然叹了口气,忽然开口说话了。
    “你再怎么说,也是没有用的。”
    “什么没有用?”
    藏花问。
    “你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
    任飘伶苦笑:“你虽然没有杀她的本事,我却有。”
    “可是你并没有杀她。”
    “除了你之外,谁能证明我没有杀她。”
    谁能证明?
    藏花怔住了。
    “任某身上的伤痕,大大小小不下二百处。”任飘伶忽然仰天长笑:“就算我杀的又何妨?”
    “既是何妨,施主又何以执词呢?”
    “是你执词?还是他执词?”
    藏花说。
    “施主莫忘了,杀人者死。”
    一直站在旁边的心静师太忽然说:“这不但是天理,也是国法。”
    “莫忘了你是个出家人,怎么能口口声声的要死要活?”
    藏花说:“佛门中人不能妄开杀戒,这句话你师父难道没有教过你吗?”
    “施主好利的嘴。”
    心静师太说。
    “这只怪大尼姑的眼睛不太利,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
    “出家人的嘴虽不利,但..”
    “住口!”
    心无师太突低喝道:“你修为多年。怎么也入了口舌阵?”
    “弟子知罪。”
    心静师太双手合什,躬身而退。心无师太的目光落在藏花脸了:“正因贫尼不愿妄开杀戒,所以才要问清楚。”
    “问清楚后要干什么?藏花问。
    “照门规处抬。”
    “他又不是尼姑,也不是无心庵的人,你怎么能以门规处治他”。
    “他杀的是本庵弟子,本庵就有权以门规处置他。”心无师太淡淡的说。
    “谁说他杀了你无心庵的尼姑。”
    “事实俱在,何必人说?”
    “什么叫实事俱在?”
    藏花说:“有谁看见他杀了心无师太?有谁能证明是他下的毒手?”
    “那时只有你们才有下手的机会。”
    心无师太说。“为什么?”“那时只有你们跟她在一起。”
    “那时你在哪里?”
    藏花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话。心无师太还没有开口,任飘伶却已笑了,因为他已知道藏花下面要问的话了。
    “那时你在哪里?”
    “贫尼当然在庵内。”
    “你既然是在庵内,怎么不知道是谁杀了心无师太的?”
    藏花说:“你既然在庵内,又怎么能容许别人在你面前杀了心无师太?”
    “小姑娘怎能强词夺理呢?”
    “是老尼姑强词夺理,不是小姑娘。”
    藏花冷冷的说。“好个尖嘴利舌的小施主。”
    心无师太脸现怒容:“贫尼的口舌虽不利。但降魔的手段仍在。”
    ──她怎么已忘了这句话正是她刚才禁止她徒弟说出来的?
    藏花笑了。
    “原来只许老居姑妄动嗔心,只许老尼姑入口舌阵,小和尚就不能..”
    “住口!”心无师太这回真的生气了:“若有人再敢无礼,就莫怪贫尼手下无情了。”
    “你想动武?”藏花转身拉拉任飘冷的肩:”她想动武,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任飘伶点了点头:“她说的话那么有力,又有谁能听不见呢?”
    “你怕不怕?”
    “我很怕,可是怕又能怎么样呢?”
    “这就对了,硬汉是宁可被人打破脑袋,也不能受人冤枉的。”藏花又笑了:“否则就不能算硬汉,只能算豆腐。”
    “她想动武的话,你不是也已听见了?”任飘伶忽然问藏花。
    “听见,当然听见了。”
    “那么你怕不怕?”
    “不怕。”
    “不怕?为什么?”
    “因为有你在。”
    “有我在,你就不怕?”
    “是的。”藏花笑着说:”因为我只管动口,你管动手。”
    “好,你动口,我动手。”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拳头已飞出,一拳打向离他最近的吴正行地脸上。
    任飘伶的拳可真快,比他的剑还要快。
    吴正行倒也不是弱者,他沉腰坐马,左手往上一托,右拳已自肘下的空门中反击而出。
    能当上镖局的总镖头,手上功夫当然很有两下子的,谁知任飘伶竟然不避不闪,竟硬碰硬的挨了他这一拳。
    “砰”的一声,吴正行的一拳已打在任飘伶的肚子上。
    众人一声惊叫,谁也想不到威名赫赫的任飘伶竟这么容易就被人打着。
    看的人虽然已惊呼出声,挨打的人却一点事也没有,吴正行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就好像打在硬铁上。吴正行的拳头已痛得发红,还来不及收回时,他的手已被任飘伶扣住,接着又是“砰”的一声。
    任飘伶的拳头已打在他的肚子上。
    吴正行可不像任飘伶,他可挨不起了,跟跄后退,双手掩住肚子,黄豆般的冷汗已一粒粒的往外沁。藏花忽然叹了口气:“你这叫什么功夫?”
    “这就叫挨打的功夫。”任飘伶一笑,
    “挨打也算功夫?”
    “这你就不懂了,要学打人,先学挨打。”
    “不错,不错,你打他一拳,他也打了你一拳,本来就没有什么输赢的。”
    藏花也笑了:“只可惜他没有你这么能挨打而已。”
    “这道理你总算明白了。”
    “好。”心无师太慢慢走前:“贫尼倒要看看,施主有多少能挨?”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心无师太并没有沉马坐腰,她只是随便的往那儿一站,可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她全身上下都布满了真力。
    不管你从哪个方向,发出什么东西,都会被她的真力所摧毁。
    任飘伶没有动,心无师太刚开始说话时,他就不动了,他也是随随便便的站着,但是他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心无师太真力的笼罩下。
    大殿上又是一片静,死一般的静。
    任飘伶的“泪痕”在手,虽在手却已无法拨出了。因为心无师太的真力,就仿佛千斤锁般的锁住了“泪痕”,将它锁得死死的。
    任飘伶的手纵然有灵猿灵巧,也必须要有一刹那的时间才能开启“泪痕”。
    在两个高手决斗时,一刹那已是生死间了,一刹那已是永恒了。
    死的永恒。
    一刹那究竟是多少时间呢?
    以佛家来计算,六十刹那即是一弹指间。
    昔年盗帅楚留香,在晚年时,会对他的好朋友说,他已发现了个对时间准确的算法。
    ──个人想眨眼未眨时,即为一刹那。
    两个人已不知对待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站多久,也许是一辈子?也许很短暂?
    心无师太的神色仍沉稳、安祥,嘴角仿佛已有了笑意,任飘伶却已苦不堪言,他的后背就在她念头刚起时,突听“蓬”的一声,屋顶上突然裂了个大洞。
    屋顶一破,屋瓦纷落,落人心无师太的真力犯围内,“砰、砰..”的数响,这些落下的屋瓦立即粉碎,碎成了千万块。
    就在这同一刹那,屋顶上又飞下了几点寒星,”叮、叮、叮”的一连串急响,大殿里所有的灯光已全都被寒星吹灭。
    灯灭,大殿立即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人群大乱。
    黑暗中隐隐约约见到心无师太的身影已从破洞中飞掠而出。
    四
    星光满天
    暴风雨后的大地不但潮湿,而且寒意更浓。
    藏花和任飘伶并没有跑多远,他们只跑到无心庵外的树林间就停了下来。
    心无师太追逐打破屋顶的人,势必追得很远,无心庵内的人也势必趁乱而走,这时也唯只有无心庵外的树林内
    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也最是最安全的地方。
    藏花停下来,喘了口气,喘完气后才开口:“那老尼姑实在厉害,她的真力竟已练到收发自如的地步。”
    藏花说:“她竟能在屋瓦掉下来时,将真力收至最低限度,等屋瓦破碎后,又立即恢复饱和点。”
    她又喘了口气,才接着又说:“如果不是屋顶上的那个人又打出了暗器击灭灯光,我们两个恐怕没那么容易逃出。”
    “无心庵上上下下,几十个尼姑,连一个好对付的都没有。”
    任飘伶苦笑:“何况心无师太正是那几十个尼姑中最难对付的一个。”
    夜风吹来,吹落下留在树叶上的雨珠。
    “刚才那老尼姑说了句很奇怪的话,不知道你听懂了没有?”
    藏花说。
    “尼姑说的话,十句里总有七八句是奇怪的。”
    任飘伶笑着说。”
    “但那句话特别不一样。”
    “哪一句?”
    “其实也不能算是一句话。”
    藏花说:“那只是两个字而已。”
    “无泪。”
    听到这两个字,任飘伶的表情就有点不同了。
    “那老尼姑说心无师太本应该下地狱的,因为她已入了‘无泪’。”
    藏花说:“这句话你听见了没有?”
    任飘伶点点头。
    “无泪是什么意思?”
    藏花说:“无泪是不是说心无师太已没有眼泪了?”
    任飘伶没有马上说出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思,他只是将目光射向很远很远的地方,看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说:“无泪就是一群人。”
    “一群人?”
    “一群朋友。”
    任飘伶说:“他们的兴趣相同,所以结合在一起,用‘无泪’这两个字做他们的代号。”
    “他们的兴趣是什么?”
    “下地狱。”
    下地狱?”
    藏花说:“下地狱救人?”
    “是的。”
    “江湖中的事,我也听说过很多,怎么从来没有听过‘无泪’这两个字?”
    “因为那本来就是个很秘密的组织。”
    “他们做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那么秘密?”
    任飘伶凝视着她:“做了好事后,还不愿别人知道,才是真正的做好事。”
    “通常能做坏人的人,都是不太好对付的。”
    “所以他们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冒很大的险。”
    任飘伶淡淡的说“一不小心就会像心无师太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别人手上。”
    “但他们还是要去做。”藏花说:“明知有危险也照做不误。”
    “无论多困难、多危险,他们全都不在乎。”任飘伶说:“连死都不在乎。”
    藏花也将目光移向锭方,远方有繁星在闪烁,她看了一会儿后,居然叹了口气,但眼睛却已亮如夜星。
    这些人不认识他们实在是一件遗憾事。“藏花说:“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只怕很少”。
    “因为他们既不求名,也不求利。”任飘伶仿佛很了解他们:“别人甚至连他们是些什么人都知道,怎么去认得他们?”
    藏花将目光转向任飘伶:“你也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到目前为止,我只知道一个心无师太。”任飘伶说:“若非她已死了,心无师太也不会暴露她的身份。”
    “这群人里面既然有尼姑,也就有可能有和尚、道士、甚至各种奇奇怪怪各行烽各业的人。”
    “不错。”任飘伶点了点头:“听说‘无泪’之中,份子之复杂,天下开林江湖没有任何一家一派一门能经得上的。”
    “这些人是如何组织起来的呢?”
    “兴趣。”任飘伶说:“因为一种兴趣、一种信仰。”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
    “这正是我最大的毛病。”任飘伶苦笑。
    “他们选你做替死鬼,想必也是为了你有名。”藏花说:“既然无论什么地方都有人认得你,你就算想跑,也跑不了。”
    “人怕出名猪怕肥。”任飘伶又苦笑:“这句话真他妈的对极了。”
    “现在非但心无师太要找你,无泪的人也一定要找你。”藏花说。
    “无泪的人比心无师太还要可怕。”
    “你刚刚一走,他们便认定你是凶手了。”藏花凝视着他。
    藏花看了他有一会儿,长长的叹了口气,才说:“我现在才知道我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做错了。”
    “刚才我不该叫你跑的。”藏花说。
    “的确不该。”任飘伶笑笑:“也许我并不是因为你叫我跑才跑的。”
    “不是为了我?”藏花一怔:“是为了谁?”
    “刚才救我的那个人。”
    “你知道他是谁?”
    任飘伶又将目光落在远方,远方有一朵云在流动。
    “除了他之外,天下所有的人加起来,也未必能拉我走。”任飘伶的声音仿佛也来自远方。
    “为什么?”
    “因为我心里真正佩服的,只有他一个人。”任飘伶说。
    藏花的眼睛睁得真大,她那双大眼睛里露出一种仿佛很惊讶的光芒:“想不到你居然也有佩服的人。”
    “像他那样的人,你想不佩服他都不行。”任飘伶笑着说。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叫你不能不佩服的人。”
    “他究竟是谁?”
    任飘伶又露出了他那独特的懒洋洋的笑容,但这次的笑容中居然有了一种有了一种很神秘的意味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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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树木的悲哀
    一
    “他究竟是谁?”
    看见任飘伶这种笑容,藏花就很生气,她是个急性子的人,什么事藏不住,也很恨别人故意吊她胃口。
    偏偏任飘伶不但在吊她胃口,而且居然拍拍屁股,转身要走了。
    “喂,你干什么?”藏花说:“你要到哪里去?”
    “回去呀!”
    “回去?”藏花一怔:“回哪里去?”
    “住的地方。”任飘伶笑着说:“当然是回住的地方。”
    “就这样回去?”
    “要不然是要用轿子抬?”
    “你难道忘了我们今天到无心庵的事?”
    藏花说:“现在距离天亮虽然还有一段时间,但要找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是现在,现在心无师太虽然不在庵内,但庵内的那些小尼姑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任飘伶笑了一笑,他只笑笑,然后就转身又要走了,藏花当然不可让他走的,当然是一下子就挡在他的面前,然后用一种很生气的表情对着他,口气当然也是很生气的音调。
    “做人要有信用,做事要有责任。”藏花说:“答应人家的事,就要做到,开始做的事,又怎能只做到一半就不做了呢?”
    “我什么时候没有信用过?我什么时候只做到一半就不了呢?”
    “现在,你现在就没有信用,你现在做事就只做到一半。”藏花说:“别忘了是你答应南君王在天亮之前将花语人救回,别忘了是你说花语人在无心庵。”
    “是我答应的,是我说的。”
    “那么你现在还要回去吗?”
    “回去。”任飘伶笑着说:“当然是要回去。”
    “那么答应南君王的事呢?”藏花说:“那么救花语人的事呢?”
    “完了。”
    “完了?”藏花几乎不敢相信:“什么完了?”
    “完了的意思就是说答应南君王的事,和救花语人的事都已完了。”
    藏花仿佛听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她又问:“完了的意思就是说答应南君王,和救花语人的事都已做完成了?”
    “你总算懂了。”
    “不懂。”藏花说:“我们刚刚进无心庵有没有看到花语人?”
    “没有。”
    “有没有救出花语人?”
    连人都没有看到,又怎能救出呢?”
    “既然人没有救出,你又怎能说这事已做完成了呢?”
    任飘伶又露出那种很令藏花生气的神秘笑容。
    △△△△△△
    “看来如果我不将事情说明白,你是不可能让我走的。”任飘伶笑着说。
    “你总算明白了。”藏花说。
    任飘伶用一种很舒服的姿式站着,然后就开始了他的说明。
    “我们下午进无心庵是不是看到一群和尚?”
    “是的。”
    “我们是不是看到了心无师太在敲吴总镖头的光头?”
    “是的。”
    “我们是不是看见心无师太掉下去了?”
    “是的。”
    “我们是不是叫那群和尚回去了?”
    “是的。”
    “然后我是不是也掉下去了?”
    “是的。”
    “然后你是不是就走进那间密室?”
    “是的。”
    “然后你就看见心无师太已死在密室里?”
    “然后你就钻出来。”
    “是的。”
    任飘伶笑笑:“然后我们就走出密室,然后就发现了庵内的大大小小尼姑居然都在大殿里。”
    “然后又发现那个本来应该已是和尚的吴总镖头居然好好的在大殿里聊天。”
    藏花说:“这些事是我和你一直经历过的,你为什么还要说一次呢?”
    任飘伶没有回答一这个问题,他只笑笑,然后又说:“然后我们又见了心无师太,然后有一个‘二百五’的人说出心无师太死在那里,是不是?”
    “是的。”
    “然后心无师太当然就不会让我们走了,是不是?”
    “是的。”
    “然后你就和心无师太抬杠了,是不是?”
    “然后就有一个人打破了屋顶,将大殿里的灯光击灭,引走了心无师太,然后我们就跑到了这里来,是不是?”
    “然后你就莫其妙的要走,是不是?”
    “是的。”
    “然后呢?”
    “然后我当然还是要走。”
    任飘伶笑着说。
    “花语人呢?”
    藏花说:“你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到如何救走了花语人?”
    任飘伶没有说,他只是又露出那种神秘兮兮的笑容,看着藏花。
    “说呀!你还没有说出是──”
    藏花突然顿住了,因为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想到这件事,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
    “是不是有人在我和心无师太抬杠时,将花语人救走了?”
    任飘伶还是只在笑。
    “这个救走花语人的人也就是打破屋顶解我们危的人?”
    任飘伶的笑容中有了默认的神情出现了。
    “这个人也就是你很佩服的人,是不是?”
    “是的。”
    “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问题又回到了刚刚的话题上去,这次任飘伶总算没有露出那种很令藏花生气的神秘笑容,他说:“见了面你就会知道他是谁?”
    任飘伶淡淡的说:“到了时候就算你不想知道都不行。”
    二
    皇甫擎天很信任任飘伶,他相信他一定可以在如期之内将花语人救回来,可是他作萝也没想到花语人是在这么一种情形之下回来的。
    人是在什么情形下回来的呢?在天将亮时,大地,还在沉睡中,听花轩里突然传出了呻吟之声。
    值夜班的警卫听到这个声音之后,立即报告了上去,载思一接到报告,马上就到了听花轩。”
    听花轩是花语人的房间,自从她昨夜被绑架之后,听花轩内就没有人了,怎么可能在此时发出了呻吟声呢?夜风袭人,如寒冰刺骨。
    载思站在听花轩门口,静听了一会儿.不错房内的确有呻吟之声,虽然是那么的小声,但却清清楚楚的传送在夜风中。
    载思不敢断然的开门,这是南君王女儿的房间,虽然她的人已不在,里面传出的声音又是那么的可疑,但是载思还是不敢作主的开门进入,他必须等,等到南君王来。皇甫匆匆的穿上夜间衣,匆匆的赶到听花轩,人到了,门当然已可以开了。
    门一开,皇甫和载思都愣住了。
    房间内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是有别的人在里面做些某种事情。
    房内是有人。
    有人躺在床上,躺在床上翻身呻吟。
    这个人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花语人。
    虽然她的脸色苍白,额头上汗珠直冒,但确确实实是花语人。
    她怎么回来的?
    是谁将她送回来的?是任飘伶?
    如果是他将花语人送回来的,为什么他不利皇甫碰面呢?
    如果不是他,那么又是谁?
    种种问题围绕在皇甫的脑海中,唯一能解答的只有花语人,但看她现在的样子,她还在昏迷中。
    载思把过脉后,静静的想了一会儿,才说:“郡主的脉博很弱,显见是中了毒。
    “中了毒?”
    “是的。”
    载思说。
    “你能不能看出她中的是什么毒?”
    “看得出。”
    载思说:“她中的是边疆的‘牵机’、天竺的‘兔丝’,和东赢的‘无梅’。”
    “边疆的‘牵机’?天竺的‘兔丝’?东赢的‘无梅’?”
    皇甫睁大了眼睛:“这些都是些什么样的毒?怎么连听都没有听过。”
    “边疆地区比较乾旱,天气比较热,人比较容易得‘便秘”的病。”
    载思说:“牵机就是专治这种便秘的药。”
    ──专治便秘的药,那么就是会使人拉肚子的药了,这种药怎么算是毒药呢?”
    皇甫没有问载思这个问题,他只是又问:“那么天竺的兔丝呢?”
    “天竺这个国度虽然比我国边疆地区还要热,但是那儿人民的生活却极苦,只要能吃的,不管是好的,或者坏的,他们都吃。”
    载思笑了笑:“所以他们的肚子经常是坏的,经常拉肚子,一拉就是拉不停,除非吃了‘兔丝’。”
    ──兔丝即是治拉肚子的药,又怎么可以算是毒药?
    这个问题皇甫当然更不会问,他当然又是问那第三种:“无梅呢?这种来自东赢的无梅呢?”
    “东赢人的个子虽然都很矮小,但他们的心却远比那些高个子的边疆游牧人还要狠、还要凶、还要坏、还要诈、还要毒。”
    载思淡淡的说:”能从他们这些小矮人手中制造出来的毒药,通常都是毒中之王,王中之霸。”
    载思忽然又笑了笑,等笑声稍微小了些,他才又说:“无梅这种毒药,可以算是那些小矮人的毒药中较温柔的一种。”
    “哦?”
    皇甫觉得很好奇:“怎么个温柔法?”
    “这种药对男人固然也有效,但通常他们都不会拿这种药来对付男人。”
    载思说:“他们在用这种药时的对象,通常都是女人。”
    “女人?”
    “是的,而且都是那些比较漂亮美丽的女人。”
    载思说:“这种药毒不死人,只会让人的手脚发软而已。”
    ──一个手脚发软的漂亮女人,通常都会遇到些什么样的事呢?
    皇甫当然知道吃了这种药的女人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形,他只是不憧这三种不是毒药的药加在一起,会使人产生一种什么样的状况。
    他没有问载思,因为他知道他会给他一个答案的,载思果然没有使他失望,他很快的就将答案说出。
    “将这三种药用一定的份量让人吃下去,会使人变成了..变成了一种‘树木人’。”
    “树木人?”
    皇甫微微一怔:“什么叫树木人?”
    “树木人的意思就是说,吃了这三种混合在一起的药的人,全身除了脑袋还活着以外,其他的所有身骨组织都死了。”
    载思说:“整个人虽然还活着,但宛如树木一样的悲哀。”
    “树木一样的悲哀?”
    皇甫咬嚼着这句话的含意。
    三
    树木悲哀吗?
    树木纵然有悲哀,也不是人所能了解的。
    因为人不是树木,又怎能了解到树木的悲哀?
    但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在人的观点上,树木是悲哀的。
    因为树木从发牙到长大,老去枯死,都是在同一个地方,除非有人将它移植,否则树木自始至终都是在同一个地方生长。
    而人就不同了,人可以到处乱跑,可以任意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玩自己喜欢玩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固然有些人都是在做自己所不愿做的事,吃自己所不喜欢吃的东西,但最起码他还能动,还能走。
    树木呢?
    它不喜欢这里的阳光,就可以自己躲起来吗?它不喜欢这里的土质,就可以自己找块好一点的土地吗?”
    不能。
    所以在人方面来说,树木是悲哀的,是值得同情的。
    树木是悲哀,那么“树木人”呢?
    像树木一样的人是不是更悲哀,更值得同情?
    “将这三种药加在一起吃下去,为什么就会变成‘树木人’?”皇甫对于这个问题实在很好奇。
    “因为牵机是一种至寒的药,兔丝却是一种至热的药,将这两种至寒至热的药吃进肚子里,你想想看会发生什么事情?”
    载思不等皇甫回答,自己就先说出了。
    “当然是会将人体内的五脏全部搞坏掉。”
    载思说:“可是光五脏坏掉了,人还是可以动,可以说话,所以才要再加上东赢的‘无梅。’”
    “那么吃了这种混合毒药后,有没有药可以解呢?”
    “没有。”
    “没有?”
    皇甫这下才真的吓了一跳,他马上看向床上的花语人。
    载思知道他看花语人的意思所以马上笑看说:“她的毒已经被解了。”
    “被解了?”
    皇甫又转看载思:“你不是说没有解药吗?”
    “是没有解药,但却有解的方法。”
    载思说:“要找三个练不同内力,且根基深厚的人,同时用内力将中毒人体内的毒在同一时间逼出,一分差错都不行。”
    “三个不同内力的人?”皇甫问:“三个何种内力?”
    “牵机是至寒的药,必须要用比它更寒的内力,才能将它引出来。”
    “圣母峰上的‘寒夜冰心功’?”
    皇甫说。“是的,也唯有‘寒夜冰心功’才能将牵机引出来。”载思说:“兔丝是至热的药,也当然要用比它更热的内力才行。”
    “昔年明教的镇教神功‘纯阳神功’?”
    “纯阳神功已失传了近百年,最近根本就没有听过有谁练过这种神功。”
    载思的声音中仿佛有一丝惋惜。
    “那么无梅必须用什么样的内力才能将它引出?”皇甫问。
    “只要有三十年以上的根基就可以了。”载思说:“无梅只是令人手脚发软而已,只要内力雄厚就可以将它逼出了。”
    天虽已亮了,但却还是灰蒙蒙的。
    皇甫端起桌上的热茶,轻轻的啜了一口,等茶缓缓的顺喉滑下后,才将视线望向桌前的载思。
    这是皇甫的书房,他们将花语人安顿好之后,就直接来到这里。
    “花语人的毒已被人解开了,是谁帮她解了?”
    皇甫说:“要找一个练有寒夜冰心功的人虽困难,却还是找得到,内力有三十年以上根基的人,更是满处都有,只是这明教的纯阳神功已失传了百年,如今是哪一位练有这种传说中的神功?”
    载思突然不开口,他那双如鹰般的眼睛,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光芒来,他并没有看皇甫,他将目光落在窗外庭园里的一朵玖瑰花上。
    花瓣上有昨夜的露珠在闪砾,闪砾如载思眼中的光芒。
    晨风轻拂,拂过庭园,花瓣上刚凝结出的露珠立即被晨风吹落。
    露珠一落,光芒即失。
    载思的眼神又恢复了精明的样子,这时他才又开口,他虽在说话,但头仍未回,视线仍停留在玖瑰花上。
    “纯阳神功虽已失传百年,却仍有一个人会这种神功。”
    载思淡淡的说:“她也是近五十年来唯一会这种神功的人。”
    “谁?”皇甫说:“这个人是谁?”
    “她不但会纯阳神功,寒夜冰心功更是一流的。”载思说。
    “这么说他岂非已是江沏中第一流高手了。”
    何止第一流,五十年前能在她手下走过二十招的人已不太多了。”
    载思微微一笑。
    “这个人是谁?”
    “仇春雨。”
    “仇春雨?”
    “昔年魔教的教主夫人仇春雨。”载思说:“小楼一夜听春雨的仇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
    这七个字本来只不过是一句侍,一句意境非常美的诗,带着种欲说还休的淡淡轻愁,带着美得令人心碎的感情。
    白天羽那把剑上就刻有这七个字。
    小楼一夜听春雨。
    这七个字还有另外一个含意。
    这七个字是说二个人、两把天下无双的兵刃。一个天下无双的神人白小楼,一把天下无双的神刀。一个天下无双的绝色美人仇春雨,一把天下独一无二的剑“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
    这七个字也就是“魔教”的代表词。
    魔教。
    昔年魔教的声势如日正中天时,大家还是很少能见到魔教的教主白小楼,更别说是教主夫人仇春雨了。鹰教是一个外来的组织,他们将势力插足到中原来,
    自然会得到中原武林群起而逐的反击。
    然而魔教的实力实在是太强了,中原武林为了抵制他,死伤已不计其数了。
    幸好,艺冠天下的神剑山庄也被惊动了。
    神剑无敌的谢三少爷谢晓峰终于在五大门派苦苦哀恳之下,参与了扫荡魔教的行列。
    也只有他的神剑,才能抵挡魔刀和魔剑。
    那一战,双方决战于祁连山之顶,那一战之惊天动地已无法用文笔形容出来了,那一战之惨烈更是历年来大小战浴无法比拟的,那一战之凄哀连鬼神都会掉眼泪。
    那一战魔教教主终于被逼跌下了祁连山的千丈高峰。
    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去,谁也不相信有人还能活着。
    所以魔教从此就在中原销声匿迹了。
    那一战如果不是“有人”’出卖了魔教教主,魔教不会那么快的就被消灭掉。
    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
    但是却极少有只知道这个出卖魔教的人是谁,除了当事人之外。
    这个人是谁?
    四
    庭园花丛间,有只不知名的鸟在那儿飞来飞去,吱吱的叫着,晨阳穿过云层,穿过窗户,悄悄的爬上了载思的脸。
    晨阳轻柔,柔如春水,载思的目光也柔如春水,他看着皇甫,声音如晨阳般的说:“魔教虽然被灭了,可是五大门派并不放心,因为魔教的教主夫人和她的女儿却失踪了。”
    载思说:“他们在扫荡魔宫时,并没有找到这两个女人。”
    “仇春雨和她的女儿?”皇甫说。
    “是的。”载思说:“多年来,大家都几乎已忘记了魔教会存在过,但据说当年出卖魔教的人至今仍在担心。”
    “担心什么。”
    “魔教主虽然坠落深崖,可是他们并没有发现尸骨。”载思说:“白小楼的武功已臻仙境,而且魔教中有许多玄奇的武功心法,包括起死回生在内,他们担心那位教主不死,还会卷土重来。”
    “当年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我曾听过。”皇甫说:“跟魔教中人对敌时,除非你砍掉他的脑袋,否则千万不可以为他死了。”
    载思点了点头:“还有教主夫人和她的女儿都未寻获,多年来,她的女儿如今也已长大成人了,随时随地都会回来报仇的。”
    皇甫叹了口气:“江湖恩怨,几时能休?”
    载思凝视着皇甫,又将话题转回花语人身上。
    “花郡主中毒,当今江湖,也只有昔年魔教教主夫人能破解。”
    “这么说,花语人中的毒是仇春雨解的?”
    “一定是。”载思说:“也只有她能解。”
    “那么救她回来的人,很有可能也是仇春雨?”“是的。”载思说:“事情好像是这样子的。”
    庭园风吹,花动花落,远处有云,云来云去,皇甫眼睛虽然在望窗外,但目光却如流云般飘浮不定。
    “我和仇春雨非亲非故,更和魔教一点瓜葛也没有,仇春雨为什么要救我的女儿?”皇甫说:“她这么做是有什么目的在?”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载思也无法回答,所以他只有沉默,但皇甫却好像不想让他沉默,忽然问了他一个非回答的问题。
    “钟毁灭这次重组‘魔魔’,立下了三大天王,这三大天王除了送来一箱买命钱外,根本就没有和我做面对面的接触。”
    皇甫说:“钟毁灭本人还有话说,他和我见面时,必是最后的开头,但三大天王呢,为什么不敢出面?”
    皇甫将视线转回载思的脸上:“是不是因为这三大天王是我所认识的人?”
    面对皇甫逼视而来的目光,载思一点也不退缩,他仍很平静的说话。
    “很有可能。”载思说:“我设想过,最近三个月济南城里,除了仇无忌比较显眼外,几乎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过。”
    “这事我也查过。”皇甫说:“所以我想不透,谁会是三大天王?仇无忌当然是最有可能的一个人,但也有可能三大天王只是些默默无闻的人。”
    “更有可能是很有名望的人。”载思说。
    “也许。”
    皇甫笑了笑,站起来,看样子他好像是想结束这一次的谈话。
    他朝门口走了去,走到门口时,他停住脚步,略顿一下,头也不回的留下了一句话,然后再走了出去。
    他留下了一句令载思的眉头微皱的话。
    “有一次我曾梦过钟毁灭已死了,而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只不过是有位人假借钟毁灭的名义来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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