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剑狂花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4章好请客的白先生
    一
    菜只有两道普普通通的下酒菜,酒却已喝了十二瓶。
    十二瓶绍兴。
    藏花将第十二瓶内的最后一滴酒滴入杯内,然后晃了晃酒瓶,轻轻的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的酒只能喝到这里。”藏花似乎意犹未尽。
    “你还想喝?”任飘伶笑着说:“你还喝不过瘾?”
    “十二瓶,一人六瓶。”藏花说:“只够塞牙缝。”
    “酒未能尽兴,是人生一大憾事。”任飘伶叹了口气。“只可惜我身上只有五十两,五十两只能喝十二瓶酒而已。”
    他拿起杯子,将杯口凑近鼻子,轻轻的闻着,等享受过那阵酒香之后,才接着又说:“劝君珍惜这杯酒,虽未尽兴已解谗,”任飘伶笑了笑。“等我再赚到下一笔钱时,再好好的请你喝个痛痛快快。”。
    “不行。”藏花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不行?”
    “你已将全身所有财产都请了我,我岂可就这样让你走。”藏花一本正经的说:“至少也该让我表示一下,让我请你喝五十两的酒。”
    “你要回请我?”
    “是的。”
    “你有五十两吗?”
    “没有。”
    “那你如何回请我?”任飘伶笑了。“这家店的老板是你的朋友?”
    “不是。”藏花也笑了。“他怎么会是我的朋友呢?他只不过是我的儿子而已。”
    严冬虽已过去,寒意却仍在。
    胡不败今天心情很愉快,因为今天他身上穿了一件兔毛的新棉袄。
    一件他昨晚羸来的全新棉袄。
    他就穿着新棉袄坐在柜台内,用一种很愉快的笑容迎接着进门的每一位客人。
    可是他这种愉快的笑容只保持到第七位客人而已,因为第八位客人和第九位客人一进门,他的笑容不但不见了,头也忽然间变成三个那么大。
    这第八位和第九位客人就是藏花和任飘伶。
    任飘伶他不认识,可是藏花却是令他头大的人。
    尤其是当她喝了六瓶绍兴之后。
    现在胡不败的头已不止三个那么大,他已不知道大到什么程度了。
    因为现在藏花正用一种很愉快的笑容看着他。
    “你好。”
    藏花用一种很愉快的声音向胡不败问好。
    “我怎么会好呢?”胡不败的声音仿佛要哭,“你明知道一碰到你,我只有倒霉的份,我又怎么会好?”
    “从今天开始你一定会转好了。”藏花说:“因为我已决定。”
    “决定什么?”
    “决定不再在你店里白吃白喝。”
    “真的?”
    “真的。”
    “你发财了?”
    “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发财呢?”
    胡不败瞄了坐在座位上的任飘伶一眼。“你那位朋友是呆子?”
    “你看他像吗?”
    “不像。”胡不败摇摇头。“你既然没有发财,你那位朋友又不是呆子,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个大穷光蛋,来我店里还跟以前一样的白吃白喝。”
    “不会。”藏花说:“我说过了,从今以后绝对不再在你这里白吃白喝。”
    藏花又笑的很愉快,她又用一种很愉快的声音对胡不败说:“我决定以后在你这里所有的吃喝都记帐。”
    “记帐。”
    胡不败差点哭出来。
    无论谁听到这句话后的表情,一定绝对跟他的表情一样。
    “这不跟白吃白喝一样吗?”
    “不一样。”藏花说:“怎么会一样呢?”
    “怎么会不一样呢?”胡不败苦笑。“记帐,你拿什么来付?”
    “钱。”藏花说:“当然是拿钱来付。”
    “你有钱?”
    “你不要瞧不起人。”藏花说:“我藏花一定有发大财的一天,到了那一天我不但付清所有的帐,还会好好的请你一顿。”
    “只要你不要好好的吃我一顿,我就已心满意足了。”胡不败说:”我怎敢希求你好好的请我一顿。”
    二
    桌上还是两道菜,十二瓶酒。
    菜是普普通通的大菜,酒是装得满满的绍兴。
    藏花替任飘伶倒了一杯酒,然后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这两道菜已是这家店里最好的菜了。”藏花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是我三个月来吃到最好的菜,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介意?”任飘伶说。
    藏花举起杯子,对着任飘伶说:“干一杯酒,醉乡路稳多故友。”
    “好,好词。冲着这句话我就该好好的请你一顿。”
    这句话不是任飘伶说的,更不是胡不败。
    这句话是一位身穿白色丝缎长袍的年轻人说的,他就站在门口,等这句话说完时,他已坐到藏花身旁了。
    “掌柜的,再拿十八瓶酒,要好酒。”白衣少年说:“要道道地地四十年陈的竹叶青。”
    他接着又说:“另外再上几道菜,要──”
    “要道道地地的好菜。”藏花替白衣少年将这句话说完。
    “对。”
    白衣少年笑了。
    “单嫖双饮。”白衣少年说:“喝酒不能无伴。”
    他自己很快的倒了三杯酒。“来,我先干三杯,敬两位。”
    菜八道,酒十八瓶。
    十八瓶竹叶青。
    桌面也由小的换成大桌。
    胡不败的笑容又恢复了,他很快的就将酒菜送上来。
    ──这个世上毕竟还是“有钱”的人受欢迎。
    “我姓白,白天羽。”白衣少年笑嘻嘻的看着藏花。“你呢?你叫什么?”
    “藏花。”她也笑嘻嘻的看着白天羽。“将花藏起来的藏花。”
    “藏花?”白天羽说:“好,好名字。”
    他转头看向任飘伶,微微思考了一下,才开口:“人不飘伶,剑飘伶。”
    他喝了杯酒后,接着又说:“世上只有飘伶的人,哪有飘伶的剑。”
    “为什么?”藏花真好奇。
    “因为剑是有根的。”
    “剑有根?”藏花又问:“根在哪里?”
    “在仇人的要害里。”白天羽又喝了杯酒。“不管剑在何方,总有一天它会回去寻它的根。”
    “换句话说,就是不管剑到了哪里,总有一天它都会回来刺入仇人的要害里。”藏花说。
    “是的。”
    任飘伶一直在听,自从白天羽加入后,他忽然间好像变成了哑巴。
    白天羽似乎不想让他沉默下去。“任飘伶任先生,你同意我的说法吗?”
    任飘伶没有回答,他却反问:“你是谁?”
    “我是谁?”白天羽又笑了。“我叫白天羽。”
    “我不是问你的名字。”任飘伶双眼直盯着他。“我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为何而来?”
    白天羽收起了笑容,脸上的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他双眼也直盯着任飘伶。
    “我是为‘泪痕’而来的。”白天羽说。
    “泪痕?”
    任飘伶的眼睛里突然闪出刀锋般的光芒。
    “你怎么知道‘泪痕’?”他的声音也刀锋般寒冷。
    “我知道。”白天羽冷冷的说:“我当然知道。”
    任飘伶的目光从白天羽的眼睛移向鼻子、嘴。他缓慢仔细的凝视着白天羽。
    白天羽的眼色、神态、站着的姿势、呼吸的频率、衣服的质料、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他都没有放过。
    他看得好像远比载思仔细,他那双灰黯的眼睛里竟好像隐藏着某种特地制造出来的观察别人的精密仪器。
    等观察完后,任飘伶用一种很平和的声音问白天羽:“你是不是从山上来的?”
    “是的。”
    “是不是一座很高的山?”
    “是。”
    “你住的地方是不是有一道清泉、一株古松?”
    “是。”
    白天羽已经开始觉得很惊奇。
    “那座山是不是有个很喜欢喝茶的老人?”任飘伶又问:“他是不是经常坐在那棵古松下用那里的泉水烹茶?”
    “是。”白天羽说:“有关‘泪痕’的事,就是他告诉我的。”
    “他有没有告诉你有关我这个人的事?”
    “没有。”
    任飘伶凝注白天羽,灰黯的眼里又亮出刀锋般的光芒。
    “他从来也没有提起过我?”任飘伶问:“连一点有关我的事都没有提起过?”
    “绝对没有。”白天羽说:“他老人家只不过告诉我,世上最可怕的武器就是‘泪痕’。”
    “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没有。”
    “有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
    “没有。”
    白天羽马上接着又说:“载思曾经检查过我的衣物,想从我衣服的质料上看出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可惜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蚕是自己养的,丝是他自己织的,衣裳是他自己缝的,那座山是座不知名的高山,除了他们之外,还没有凡人的足迹踏上去过。
    白天羽又微笑。“载思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查出我的来历。”
    “你的剑呢?”任飘伶又问:“有没有人看过你的剑?”
    白天羽的剑当然在他的手上。
    “有几个。”
    “几个什么人?”
    “几个死人。”白天羽说:“看过我这柄剑的人,都已死在我的剑下。”
    “你这柄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有的。”
    “有什么特别?”
    “这柄剑的剑脊上刻有七个字。”
    “哪七个字?”
    “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
    任飘伶的眼中忽然露出种任何人都无法解释的表情,仿佛很悲伤,又仿佛很欢愉。
    “春雨,春雨,原来世上真的有这么一柄剑。”任飘伶喃喃的说:“世上为什么要有这么样一柄剑?”
    “有‘泪痕’就有‘春雨’。”
    “春雨我知道是白天羽的剑,可是‘泪痕’是什么呢?”藏花忍不住开口问:“泪痕为什么是世上最可怕的武器,它是什么样的武器?”
    白天羽没有回答,他看着任飘伶。
    藏花也在看着任飘伶,她在等着他回答。
    任飘伶慢慢的倒了杯酒,慢慢的喝下,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的一座不知名的高山,过了很久,才开口:“泪痕是一把剑。”
    “剑?”藏花说:“剑为什么叫‘泪痕’?”
    “因为这柄剑的剑脊上有一道很奇怪的痕迹。”任飘伶说:“看起来就好像是泪痕一样。”
    “泪痕?”藏花说:“杀人的剑上为什么会有泪痕?”
    “宝剑出炉时,若是有眼泪滴在剑上,就会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泪痕。”
    “是谁的泪痕?”
    “是萧大师的。”任飘伶说:“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萧大师。”
    “宝剑初出,神鬼皆忌,这一点我也明白。”藏花说:“可是我不懂萧大师自己为什么也要为它流泪呢?”
    “因为他不但善于铸剑,相剑之术也无人可及。”任飘伶声音中充满了哀伤。“剑一出炉,他已从剑上看出一种无法化解的凶兆。”
    “什么凶兆?”
    “你自己刚才也说过,宝剑出世,神鬼共忌,这柄剑一出炉,就带着鬼神的诅咒和天地的戾气。”任飘伶长长叹息。“不但出鞘必定伤人,而且还要把萧大师身边一个最亲近的人作为祭礼。”
    “萧大师最亲近的人就是他儿子?”
    “不错。”任飘伶黯然说:“这柄剑出炉时,萧大师就已看出他的独生子要死在这柄剑下。”
    “他为什么不毁了这柄剑?”
    “他不忍,也不敢。”
    “这柄剑是他自己的心血结晶,他当然不忍下手去毁了它。”这一点藏花懂。“可是我不懂他为什么不敢毁了它。”
    “天意无常,天威难测,冥冥中有很多安排都是人力无法抗争的。”任飘伶眼中又露出那种说不出的哀伤。“如果萧大师毁了这柄剑,说不定就会有更可怕的祸事降临到他的独生子身上。”
    “后来萧大师是怎么处置这柄剑的?”藏花又问:“泪痕又怎么会到你的手中?”
    “我听说过,江湖中有位磨刀的老人,相剑凶吉,灵验如神。”藏花说:
    “萧大师的大弟子想必就是他。”
    任飘伶点点头。“萧大师的二弟子邵空得了他的筹剑之术,后来也成为一代剑师。”
    “邵空子?”藏花耸然动容:“就是铸造离别钩的那位邵大师?”
    “就是他。”任飘伶说:“这两人都是不出世的奇才,但是萧大师却将自己最得意的刺击之术传了第三个弟子,而且将‘泪痕’也传给了他。”
    “为什么要传给他?”
    “因为这个人不但心胸博大仁慈,天性也极淡泊,完全没有一点名心利欲,而且从不杀生。”
    “他已尽得萧大师的剑术,当然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将泪痕夺走。”藏花说:“这么样一位有仁心的长者,当然更不会伤害恩师的独生子。”
    “是的。”
    “所以至今萧大师的独生子还活着?”
    “是的。”
    “那‘泪痕’又怎么会到你的手中呢?”藏花又再一次问这个问题。
    任飘伶的目光又飘向远方。“因为..因为我是萧大师三弟子的徒弟。”
    “他不但将剑述传给了你,也将‘泪痕’传给你?”
    “是的。”任飘伶说:“他三十岁时就陷于深山,发誓有生之日绝不再踏入红尘一步。
    “是哪座山?”
    “不知道。”任飘伶说:“没有人知道。”
    三
    “泪痕是一把剑,为什么说它是世上最可怕的武器?”藏花问:“它的可怕在哪里?”
    “你想知道?”任飘伶说。
    “想。”藏花说:“非常想。”
    任飘伶忽然转头问白天羽,问了一个与藏花问题无关的事。
    “你知不知道昔年巴山顾道人以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纵横天下时所用的那柄剑叫什么?”
    “那柄剑叫绿柳。”
    “当年黄山隐侠武陵樵用的斧头重多少?”
    “净重七十三斤。”白天羽如数家珍的说:“他作的招式虽然只有十一招,可是每一招,都是极霸道的杀手,据说当时江湖中从来都没有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七招。”
    “铁链飞镰杀人如割草,飞镰刀是谁用的?”任飘伶又“独行侠展南。”白天羽说:“这件武器据说是来自东瀛的,招式诡秘,中土未见。”
    “判官笔娥眉刺、钩镰枪、七星针、吴钩剑、波斯弯刀,这些武器也都属于当代绝顶高手所有。”任飘伶说:“每件武器都有它独特的招式。”
    “我问的是你那一把‘泪痕’。”藏花忍不住说:“不是你说的这些武器。”
    “但是我那柄‘泪痕’就是这些武器的精华。”任飘伶淡淡的说。
    “我不懂。”藏花又问他:“一柄剑怎么会是十二种武器的精华?”
    “那其中的奥秘,你当然不会看得出来。”任飘伶说:“但是你也应该知道,世上所有的武器本来都只不过是一些零碎的铁件,一定要拼凑在一起之后,才会成为一种武器。”
    他又解释:“就算是一把刀,也要有刀身、刀锷、刀柄、刀环、刀衣,也要用五种不同的东西拼凑在一起,才能成为一把刀。”
    藏花好像已经有点懂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可以用你那柄剑拼凑出一种武器?”
    “不是一种,是十二种。”任飘伶淡淡的说:“十二种不同的武器。”
    藏花怔住,她不相信世上真的有这种剑?
    “用十二种不同的方法,拼凑出十二种不同形式的武器来,可是每一种形式都和常见的武器不同,因为每一种形式至少都有两三种武器的功用。”
    任飘伶说:“这些武器所有的招式变化精华所在,全都在‘泪痕’里。”
    他问藏花:“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明白了?”
    藏花已经听得完全怔住。
    如果没有亲眼看见,有谁会相信世上真的有这么样一件构造如此精巧精确精密复杂的剑存在?
    但是藏花不能不信。
    所以她忍不住长长叹息:“萧大师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天才,居然能铸造出这么样的一柄剑来。”
    “是的。”
    任飘伶苍白尊贵冷漠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忽然提到了他最崇信的神灵。
    “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任飘伶说:“他的剑术、他的智慧、他的思想、他的仁心,和他炼铁炼剑的方法,都没有人比得上他。”
    “泪痕固然是空前未有的杰出武器,要使用它也不容易。”白天羽忽然开口:“如果没有一个杰出的人来使用它,也不能发挥出它的威力。”
    他并不是在夸耀任飘伶,他只不过是叙述一件事实而已。
    “这个人不但要精通这十二种武器的招式变化,对每件武器的构造都要了解得极清楚。而且还要有一双极灵巧的手,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泪痕’里的铁件拼凑起来。”
    除此之外,他还要有极丰富的经验、极灵敏的反应、和极正确的判断力。”
    任飘伶淡淡的说。
    什么?”藏花问。
    “因为对手不同,所用的武器和招式也不同,所以你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判断出要用什么形式的武器才能克制你的对手。”
    任飘伶接着又说:“在对方还没有出手前,你就要算准,应该用‘泪痕’里的哪几件东西拼成一种什么样的武器?”他说:“而且还要在对方出于前将它完成,只要慢了一步,就可能死在对方的手下。”
    藏花苦笑。
    “看来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藏花说:“像这样的人找遍天下也找不出几个。”
    任飘伶静静的看着白天羽,过了很久才冷冷的说:“你的手很灵巧。”
    “好像是的。”
    “你的武功已经很有根基,而且好像还练过传自天竺秘宗、圣母之水高峰上的‘瑜咖术’。”
    “好像是的。”
    “传给你这柄‘春雨’的老人,和我这柄‘泪痕’本来就有点关系。”
    任飘伶淡淡的说:“所以直到现在你还没有死。”
    “难道你本来想杀了我的?”白天羽问:“你为什么没有杀我?”
    “因为我要你留在我身旁。”任飘伶说:“我要你继承我的武功,继承我的‘泪痕’。”
    四
    任飘伶说的是件别人连做梦都梦想不到的幸运。
    玄秘之极的“泪痕”,天下最可怕的武器。
    一个默默无名的年轻人,忽然间就要拥有成名的机运,他一生中的命运忽然间就已在这一瞬间改变。
    这个年轻人心里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白天羽居然连一点反映都没有,就好像在听别人说一件和他完全无关的事。“我唯一的条件就是在你还没有把我的武功练成之前,绝不能离开我。”
    这个条件并不苛刻,而且非常合理。
    白天羽还是一点反映都没有,他淡淡的开口:“只可惜你忘了问我一件事”。白天羽说:“你忘了问我是不是肯留在你身旁?”
    这个问题其实不用问的,这样的条件只有疯子和白痴才会拒绝。
    白天羽不是疯子,也不是白痴。
    任飘伶还是问了他一句:“你肯不肯”?
    “我不肯。”白天羽连想都不想就回答:“我也不愿意。”
    任飘伶的瞳孔忽然变了,由灰暗的瞳孔也变成了一柄剑的锋、一根针的尖、一只密蜂的刺直刺入白天羽的眼睛。
    白天羽的眼睛连眨都没有眨。
    两个人就这样对盯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任飘伶才慢慢的问:“你为什么不肯?”
    “因为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找你。”白天羽淡淡的说:“找你比剑。”
    “比剑”。
    “是的。”白天羽说:“我要试试看是你的‘泪痕’厉害,还是我的‘春雨’行。”
    任飘伶凝视着白天羽,他的眼神又恢复恢暗无神:“比剑输就是死。”
    “我知道。”白天羽说:“我早就已把性命献身于剑,能死在剑下,我死而无憾。”
    “好。”任飘伶站了起来:“三天后午时,樱花林。”
    说完他的人转身走出,连头都没有回,甚至连藏花都没有看一眼,就仿佛他从来都不认识她。
    “这个人是人吗?”藏花说:“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一起聊天喝酒,怎么忽然间就变了一个人?”
    白天羽看着门外。“我了解他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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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泪痕·春雨
    一
    藏花回到醉柳阁已是黄昏时候了。
    黄昏正是人们心情最愉快最轻松的时刻。
    一天的忙碌,到了这个时候,该回家的己回家,该休息的也早已休息了。
    三五个好友聚集一起,享受着落日的余晖,喝杯飘着淡淡清香的“春茶”,老友们互相标榜着自己的一天乐事。
    做妻子的也早已在厨房里忙碌起来,准备一顿美昧可口,丈夫们喜欢吃的晚餐,有时还甚至在桌上摆着一瓶丈夫喜欢喝的老酒。
    小孩们老早就洗过澡,换上乾净的衣裳,坐在餐桌前等着一饱小肚。
    黄昏自恒古以来,就是人类精神松懈的最佳时刻,当然也是宵小们活动的开始。
    醉柳阁里的姑娘们,个个早已抹妆,换上新衣裳,脸颊堆上那早已习惯麻痹的职业笑容,准备迎接着今夜的开始。
    醉柳阁的花阁主花漫雪,今天更是一反常态的出现在门口,雪白晶莹亮丽的脸上,挂着一付老娘的面孔。
    醉柳阁里的姑娘们一看到花阁主亲自站在门口,脸上又是那种表情,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这个要倒霉的人一定是藏花。
    二
    春、初春、春风料峭。
    料峭的春风穿街而过,听起来就像是刚从仇人咽喉间划过的刀风。
    就在风吹过,藏花就看见了那挂着老娘面孔的花漫雪。
    想溜,已来不及了,藏花刚刚转过身,就听见那独特的声音,低沉却柔柔的声音。
    “藏花”。
    说话的人不是站在门口的花漫雪,而是刚刚从外回来的花语人。
    那美丽的令人心醉的花语人。
    藏花一回头,就看见她那长长迎风荡漾的秀发,和那一双宛如深山里神秘湖潭般的眸子。
    “藏花,你刚回来?”
    她的声音也跟她的人一样,听起来令人实在无法不醉。
    “天色己晚了,再不回来,晚上就得在林中过夜。”藏花有气无力的说。
    花语人瞄了门口一眼:“你难道没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吗?”
    “看见。”藏花说:“她这种人,你想不看见都不行。”
    这倒是实话,像花漫雪这种四十出头年纪的女人,还能保持那样的身材、皮肤,已经是少之又少了,脸蛋更是没话讲。
    尤其是她的风度,不要说是男人,女人看了一眼后,都会很妒忌。
    藏花也瞄了门口一眼。
    “反正都一样。”藏花苦笑:“躲过这一关,还有那一关。”
    “你顺着她一点,不就没事了吗?”
    “一样。”藏花说:”她怎么看我都不会顺眼的,从小就这样。”
    藏花凝注着花语人,接着又开口:“同样是她领养的女儿,为什么我们的待遇就不同呢?”
    关于这一点,花语人也是无可奈何,花漫雪要这么做,谁也无法改变她的。
    所以花语人就从别的方面来补偿藏花的不平等待遇,有好东西吃,花语人一定偷偷留一份给藏花。
    每当有人带来京城里“宝粉堂”的花粉时,花语人一定会放一份在藏花的房内。
    对于这些事情,藏花心里都有数,可是她从来都不会说声谢谢,或是感激的话。
    这种表面功夫的事,她做不出来。
    她觉得感激是心里的事,又何必假惺惺的说些肉麻的话来当有趣呢?
    “语人,今天南郡王府里出了点事,花魁凤彩的事,只好等到明天了。”
    这是花漫雪对花语人说的话,慈样和蔼可亲,声音里充满了关爱。
    “你早点休息,明天还得忙。”
    “是。”
    花语人走过站在门口的花漫雪后,回了个头,看了藏花一眼,有点无奈的走进去。
    春天仿佛跟着花语人的脚步而离开,留给藏花的是残酷冰冷凄凉的寒冬。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花漫雪的脸就宛如严冬里第一次下的雪,既冻又凄厉。
    藏花知道回不回答话,后果都是一样的,果然暴风雨很快的就来了。
    “五年一次的艳花大祭,语人好不容易争了个花魁,今天是她进府领‘凤彩’的好日子,一早就找不到你的人。”花漫雪说:“你难道忘了今天语人的花轿需要马僮吗?你难道忘了自己应该做的事吗?”
    花漫雪的声音也宛如暴雨般的袭进藏花的耳朵里。
    “同样是女人,你看看语人,人不但长得漂亮,又端庄又听话,你呢?”
    花漫雪说:“脸蛋不但平淡无奇,人又跟个野孩子似的,成天只会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唉!这么说,我也是个不三不四的人?”
    白天羽笑着出现在藏花后面。
    看见白天羽,花漫雪的脸上突然又出现了那种职业性的独特笑容。
    “白公子。”花漫雪说:”白公子怎么可能是不三不四的人。”
    “你不是说和藏花姑娘混在一起的人都是不三不四的人吗?”白天羽笑着说:“藏花姑娘今天一大早就和我混在一起了。”
    他笑着又说:“我对济南城不太熟,所以一大早就拉着藏花姑娘带我四处逛逛,没想到会成了不三不四的人。”
    “原来白公子一大早是出去逛逛,我还以为白公子嫌我们这里招待不周?”
    “我怎敢”白天羽淡淡的说。
    花漫雪说:“白公子下次若还要四处走走,请通知我一声,好让我为你准备一位可人儿为你带路。”
    “一定。”白天羽淡淡的说:“今天藏花姑娘很辛苦,我想好好的请她,不知花阁主是否会将在下当成不三不四的人?”
    “白公子您说笑了。”
    酒席就开在白天羽最喜欢的那间“荻花轩”。
    荻花轩里插满了开着白色小花的白荻花,现在正是荻花盛开期,屋内充满了那淡淡的清香的荻花味。
    藏花就坐在荻花间,就坐在白天羽的对面。茶是上品的,酒更是“醉柳阁”独特秘方制成的“花汁酒”,未入口已闻到那股扑鼻的酒香味。
    夜,刚入夜。
    晚风轻敲门窗,屋外的柳叶柔柔的荡漾。
    藏花只喝了半杯酒,她不敢一口乾掉整杯酒。
    “花汁酒”的劲道,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因为整个的制造过程,几乎都是由她一手包办的。
    从种花、养花、摘花、压汁蒸发到装罐埋入土里,都是她在做。
    普通人一杯,大概就可以醉个二天,这种酒藏花怎敢一口一杯。
    她放下酒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白天羽,而且一看就是好久。
    起先白天羽还滞洒依旧的喝着,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就觉得很不自在了。
    ──任何男人都受不了藏花这样的眼光。
    “你在看什么?”白天羽笑得很勉强。
    “看你。”
    “看我?”她问:“我什么有毛病?”
    “不知道。”她说:“就因为不知道,我才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地方有毛病?”
    “你是我的恩人。”藏花笑了。
    “既然我是你的恩人,为什么还是那样说我?”
    “三岁小孩都看得出下午你在说谎。”藏花说:“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白天羽笑了,他笑的样子就仿佛窗外的柳枝。
    “你说呢?”
    “我不是爱幻想的人,我不会想到可能是你爱上了我。”藏花说:“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不为什么,只是看不惯她那种样子。”白天羽说:“更何况下午你确实是和我在一起。”
    “只是这样?”
    “是的。”白天羽又笑了:“你难道还希望有别的原因吗?”
    “你说呢?”
    藏花又笑了,笑得很开心。
    她笑的声音就仿佛是夏天的知鸟。
    三
    一瓶花汁酒,很快的就装进了他们的肚子里。
    桌上摆的是第二瓶,菜却没有怎么动过。
    藏花又举杯,这次是一口一杯,她的脸颊已有点红红的。
    红得就仿佛刚哭过的小孩般红红的。
    她没有哭,她一直在笑,现在还在笑,笑着对白天羽说:“你第一天到醉柳阁时,我对你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藏花说:“你的样子十足是个乡下暴发户。”
    “哦?”
    “现在我才知道,你这样做,是有目的的。”她喝了口酒后,接着说: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可是我相信,你所花的每一分线,都有它的用途在。”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下午,就因为下午你的样子。”
    “下午的样子?”白天羽说:“我下午是什么样子?”
    “当你和任飘伶在谈论剑时,你的样子就像个锋芒不露提着把剑流浪天涯的浪子。”
    “哦?”白天羽说:“那我平常的样子,就像是个暴发户?”
    “这两种人是完全不同的,究竟哪一种才是你的真面目?”
    “你呢?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天羽没有回答藏花的话,反而问她:“是个对人世间每件事都觉得好奇的人?还是历尽沧桑一女子?”
    “我是个种花的人,一个人如果要养花,就应该献身于花卉,就像学剑的人一样。”藏花说:“一个人如果要学剑,就应该献身于剑,虽死无憾。”
    “她凝视着他,接着又说:“你呢?如果你是个浪迹天涯的江湖客,你杀人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钱财?还是因为你杀人时觉得很愉快?”
    她没等白天羽回答,接着又问:“一个人知道自己能主宰别人的生死时,是不是会觉得很愉快?”
    白天羽忽然站了起来,走到窗前,遥望着远方的苍穹,然后才淡淡的说:
    “对我来说,这已经不是愉快的事了。”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空:“只可惜我也像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也会去做一些自己本来并不想做的事。”
    “你花大钱,你约任飘伶决斗,这些事都不是你的本意?”
    “是的。”
    藏花也站了起来,也走至窗前,也遥视着苍穹,然后才淡淡的说:“你为什么要去做这些不想做的事?”
    “因为我不能不做。”白天羽回头看着她:“因为我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必须让‘白天羽’这三个字响遍江湖。”他神情凝重的说:“我不能再让‘白’这个姓没落下去。”
    白天羽走回座位,举杯仰首,然后又接着开口:“他曾经辉煌灿烂过。”
    “他?”藏花也走回来:“他是谁?”
    白天羽没答,只是深深的注视她,过了一会儿,才说:“下午任飘伶曾经问我剑上是否刻有字,你还记不记得我说的那七个字?”
    “记得。”她说:“小楼一夜听春雨。”
    “你知不知道这七个字的意思?”
    “不知道。”藏花说:“这不是一句诗吗?它还有什么意思?”
    “这七个字是在说两个人。”
    “哪两个人?”
    “白小楼和仇春雨。”
    “白小楼?仇春雨?”藏花问:“这两个人是谁?为什么你剑上刻有那七个字?”
    白天羽的目光又飘向远方的一个神秘、美丽的不知名的地方,他的人仿佛已充满了欢愉,又仿佛坠入了痛苦、悲伤、无奈的深渊里。
    他的声音也仿佛来自痛苦、悲伤、无奈的深渊中。
    “在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传说中,据说每当月亮升起时,会有一些精灵随着月光出现,花木的精灵,玉石的精灵,甚至连地下幽魂和鬼狐都会出来,向圆月膜拜,吸收圆月的精华。”白天羽慢慢地说。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化身为人,以各种不同的面目,出现在人间,做出一些人们意想不到的事。”
    “这些事有时令人惊奇、有时令人感动、有时令人恐慌、有时令人欢喜、也有时令人难以想象,他们能够把一个人从万丈深渊中救出来,也能把一个人从山峰上推下去。”
    “他们能够让你得到世上所有的荣耀和财富,也能让你失去一切。”
    “虽然从来没有人看见过他们的真面目,可是也没有人能否定他们的存在。”白天羽凝视着藏花,接着又说:“他们就是白小楼和仇春雨。”
    藏花在听那个美得神秘、美得凄凉、美得令人心醉的故事
    “白小楼的刀是弯的,是一柄弯刀,弯的就像春雨的眉。”
    “春雨的剑,是直的,直的就像是孤立在山峰上的古老松树。”
    “刀是杀人的利器,小楼的弯刀也一样,只要那一道弯弯的刀光闪过时,灾祸就会降临,无论谁都不能避免的灾祸,因为从来也没有人能避开这一道弯弯的刀光。”
    “刀并不快,就像你看见月光一样,当你看见时,它已经落在你身上了。”
    “天上只有一轮明月,地上也只有这一柄弯刀。”
    “弯刀出现在人间时,带来的并不一定是灾祸,有时也会为人们带来正义和幸运。”
    “剑光一闪,带着种奇妙而诡异的弧度画出,就像是倒映在水中的一弯新月在水波被微风吹皱时那种变形的月影般的弧度。”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月影的诡秘变化,因为每一次微风吹动水波时,水中月影都会有一种完全不同的变化。”
    “每一种变化都不是任何人事先可以预料得到如。”
    “春雨的剑是青青的,青如远山,青如情人们眼中的湖水,青青的剑脊上,有一行很细很小的字,‘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的圆月弯刀上,也有一行很细很小的字,‘小楼一夜听春雨’。”
    白天羽喃喃的说。
    “圆月弯刀?”藏花微微吃惊:“可是昔年魔教的教主手中那一柄魔刀?”
    “是的。”白天羽说:“白小楼就是昔年魔教的教主。”
    “仇春雨就是白小楼的妻子?”
    “如果是的话,也就不会有以后那些悲惨、凄凉、哀怨的事发生了。”
    白天羽说:“就因为仇春雨,魔教如日中天的事业才会一蹶不振。”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藏花问。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他们的故事?”
    “听过。”藏花说:“传说仇春雨离开了白小楼,魔教后来被当时的七大门派消灭了,魔教教主白小楼人也忽然失踪,从此江湖中再也听不到有关魔教的事。”
    “是的。”
    白天羽的声音里仿佛有痛苦,但他的表情却是在笑。
    “这件事尤其是七大门派的人更是津津乐道,在当时能消灭魔教,是何等的光采荣耀之事。”
    “我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单纯。”藏花说:“以魔教教主白小楼的武功,不要说是七大门派联手,就算江湖中的高手联合也未必能杀了他。”
    她说:“如果不是仇春雨离开他,白小楼就不会失踪,魔教也不会被七大门派消灭。”她又说:”可是仇春雨为什么会离开白小楼呢?我相信这是整件事的关键。”
    白天羽忽然沉默了下来,双眼盯着酒杯,他显然想结束有关仇春雨与白小楼的话题,但藏花又问:“你手上的剑,也刻有七个字,是不是就是当年仇春雨的那把剑?”
    “是的。”
    “这把剑怎么会到了你手中?”藏花真好奇:“你姓白,是不是和白小楼有牵连?”
    白天羽注视她:“这些事日后你一定会知道的。”
    他倒了杯“花汁酒”,举杯笑着说:“今天不寒不热,正是喝酒的好时刻,何必让那些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打扰了我们的酒兴呢?
    四
    初春的夜晚,寒意还是甚浓。
    尤其是在荒地里的破庙,晚风从破洞里呼啸而过,带来了寒意,也带来了远方人们欢乐的声音。
    任飘伶拉拉衣襟,用枯枝将火弄旺一点,随手又拿起酒瓶,仰首喝了一口。
    月光从破了的屋顶间穿了进来,轻柔柔的洒在地上,任飘伶那双灰黯无神的眼睛也如月光般轻柔柔的合上,可是刚闭上不多久,他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因为这时他听见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闻见那由夜风飘来茉莉的花香。
    他眉头微皱后,慢慢的张开眼睛,一张眼睛就看见四个金发蓝眼的波斯奴,抬着张两丈长,一丈宽的平榻,自破庙外,踏着月色而来。
    一个神仙般的绝色佳人斜坐在平榻上,一头漆黑的长发轻柔如雾水,一双明亮的眼睛灿烂如夜星,身上穿着件非丝非麻,五色缤纷的彩衣,却将右边一半香肩露出。
    露出了一片雪白的皮肤,滑如春雪。
    她的手里在发着光,一只用波斯水晶雕成的夜光杯里,盛满了蜜汁般的美酒。
    她浅浅的啜了一口,然后用比蜜更甜的笑容看着任飘伶。
    “不论何时何地,永远都是这种排场的,除了慕容公主之外,还会有谁呢?”任飘伶苦笑着叹了口气:“你到里来干什么?这里好像不是一位公主该来的地方。”
    慕容公主并不是尊称她,而是她的名字,她复姓慕容,名公主。
    “你能来,我就能来。”慕容公主已发起了娇嗔:“我要来就来,谁也管不着。”
    这倒是实话,她的事,江湖上还没有几个人能管。
    慕容世家九姊妹,个个身怀绝技,慕容公主排行老九,她的八位姊姊都已嫁人了,嫁的都是名重一方的大侠士。
    这么样的一个人,江湖上有谁敢管她的事?
    △△△△△△
    慕容发起娇嗔,居然比笑还要甜。
    任飘伶却好像看不见。
    “对,你可以来,幸好我也可以走。”任飘伶淡淡的说:“我要走就走,别人也管不着。”
    他已经振衣而起,好像真的要走了。
    神仙般的公主却像活鬼一样大叫了起来:“不行,你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干什么?”
    “我有要紧的事找你。”
    “什么要紧的事?”
    “要债。”慕容公主又笑了起来:“当然是找你要债。”
    任飘伶又叹气了。
    他实在不能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比要债更要紧的事确实不多。
    “我是欠你一笔债,只可惜我现在连吃顿饭的钱都没有,如何还你债呢?”他笑了:“看来你今夜是白跑一趟了。”
    慕容笑的更甜了。
    “有些债,并不是一定要用钱来还。”
    “哦?”任飘伶问:“不要钱还,用什么?请你赶快告诉我,好让我将你的债还清。”
    慕容公主现在不但笑的很甜,而且仿佛还带着..
    “你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是什么?”
    “我?”任飘伶看了看自己:“我全身上下最值线的,大概就是我这颗头了。”“除了头以外呢?”
    “那大概是我手上这柄破剑了。”
    “泪痕如果是破剑,那世上大概已没有剑了。”她居然知道他手上的剑是泪痕。“除了钱以外,你还可以用泪痕来还债。”
    “你要我拿剑抵债?”
    “我又没有你那么灵巧的一双手,拿这柄泪痕有什么用?”她笑着说:
    “我要你用泪痕去杀一个人。”
    “杀谁?”
    慕容那双如夜星的眸子直盯着他。
    “载思。”
    “载思?”任飘伶有点吃惊:“他得罪你了?”
    “没有。”
    “他跟你有仇?”
    “没有。”
    “有怨?”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我杀他?”
    “我高兴。”
    “你高兴?”他又吃了一惊:“就因为你高兴,你就要我杀人?”
    “是的。”
    “只可惜你高兴,我未必高兴。”
    “你不愿?”
    任飘伶点点头,又坐了下去。
    “别忘了,是你欠我债。”
    “欠债可以用钱还。”
    慕容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又开口:“听说你杀人,通常都是为了钱,而且要的价都很高?”
    “到目前为止,大概是这样。”
    慕容一笑,如春葱般的玉手轻轻一挥,立即有一波斯奴捧着一个白色的包袱,走了上前。
    她接过包袱,轻柔柔的放到任飘伶面前。
    “这是什么?”任飘伶瞄了包袱一眼。
    “黄金五千两。”
    “你嫌我欠你的债不够多?”
    “杀了载思,你欠我的债不但清了,这五千两黄金也是你的。”
    “你是不是钱太多?”他看着她:”你是不是有点疯病?”
    “我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有点钱而已。”
    “我若不肯呢?”
    “杀他,对你又没有什么损失。”慕容说:“你又何苦不赚这白花花的五千两呢?”
    任飘伶不但在叹气,而且开始呻吟,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居然把人命和钱财看得不值一文,遇见这种人,你能拿她怎么办?
    除了喝酒之外,还能怎么办?
    五
    酒菜就摆在平榻上,人也坐在上面。
    多了一个人,波斯奴一点也没有感到吃力,一样还是健步如飞。
    任飘伶喝完了一杯酒后,满足的叹了口气。
    “下次有人问我,怎么样喝酒才是享受,我一定告诉他,坐在平榻上喝酒是人生一大乐事。”
    慕容公主仍然笑得很甜。
    月色如此轻柔,星光如此朦胧,佳酒如此顺口,身旁又有如此的丽人,夫复何求?
    慕容的眼睛比星光更朦胧,看得令人的心都醉了,任飘伶的人仿佛已醉了。
    四个波斯奴抬着平榻,在林间穿梭而过,夜风竟似因美人而都温柔了起来。
    慕容的长发被夜风吹散了,不但没有失掉她的美丽,反而更增加了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一种会令男人冲动的魅力。
    任飘伶没有冲动,他只是笑嘻嘻的看着慕容,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看得我们这位慕容姑娘,脸都红了,她居然好像还很害羞的低下头。
    任飘伶又喝了一杯酒,然后才说:“如果我告诉别人,说慕容公主居然会用美人计,我打赌一百个人,有一百零十个人不相信。”
    她的声音居然也有害羞含情的意味在,她的脸颊不知道因为酒?或是春情已动?竟然红通通的。
    任飘伶实在想再看下去,看看我们这位慕容公主会再表演出什么花样来,只可惜他已不能再待下去,他还有别的事要办,所以只好开口:“这种机会实在是千年难得,错过了实在是会很后悔,我实在想再多看一点。”任飘伶说:“只可惜我已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了。”
    他接着又说:“我不知道载思到底是哪里得罪你,居然让你不惜这样的牺牲。”
    他叹了口气后,猛然喝了一杯酒:“你这个忙我帮不上,如果你真的非杀他不可,我建议你,你本人就是个非常有用有效的杀人利器。”
    话声未完,他的人已纵身飞起,飞入林间,消失于夜色中。
    慕容的脸已气得跟猪肝色一样,她的身子已在颤抖,抖得就宛如春风中的柳枝般。
    四个波斯奴仍在飞奔,可是他们的脸色却充满了害怕、吃惊,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看见主人这个样子。
    这是第一次,他们希望不会再有第二次,他们心想:“像主人这么美丽的人,居然会有男人拒绝她的要求,居然会有男人拒绝她的美色。
    春风料峭,夜风冷漠。
    平榻仍在奔,慕容已闭上了双眼,她的身子已不再颤,她的脸已恢复平静,可是如果你仔细看,一定可以看到她的眼尾有滴泪珠在沁出。
    六
    每个地方每个城市都会有开餐馆的人,也会有卖小吃的面摊,济南城也不例外。
    济南城最出名的一家面摊,就叫“瘦子面。”
    瘦子面的面不但好吃,而且便宜,一个钱一大碗,有面有汤,而且还有二片厚厚的瘦肉。
    瘦子面卖的时间,也很出名,她白天不卖,开店的时候,一定是过了午夜,当她两包面卖完时,就收摊了,你想再吃,她一定不卖,就算你吃一碗,付十碗钱,她一定对你笑笑,笑着说:“明天请早。”
    △△△△△△
    瘦子面的老板一定是个瘦子。
    顾名思义当然是个瘦子,不但瘦,而且瘦的出奇。
    通常叫瘦子的称呼,有“竹竿”、“排骨”、“猴子”。
    瘦的跟树竿一样,瘦的跟鬼一样,这些称呼都是对瘦的人说的,可是对瘦子面的老板,见过她的人,一定都会说:“她怎么跟面条一样呢?”
    人怎么会跟面条一样呢?面条那么细,就算宽面,也只不过跟手指头一样宽而已。
    人再瘦,也不可能瘦到跟宽面一样吧?
    不管粗面细面,都是直直的一条,瘦子面的老板就是这样。
    这样的一条直直的,头、肩、胸、肚子、屁股、腿,宽度都一样。
    人不管瘦胖都会有三围,三围的尺寸一定都不一样,有的是上围宽,有的是下围宽,胖子当然是中围宽。
    ──女人的三围,自古以来都是保密的。
    瘦子面老板的三围,不但不保秘而且是公开的。
    十八、十八、十八。
    她的头也是十八,她的年纪却已经是四十八了。
    未婚,风韵却犹存。
    虽然瘦,味道就跟她的面一样,不但好吃,而且诱人。
    像她这么样忙碌,而且每日跟油烟为伍的人,通常样子都会比实际年龄老上五、六岁。
    尤其是女人。
    女人通常都比男人老得快,尤其是过了三十五岁以后,老的速度,就跟春天里的梅雨一样,不但快,而且令人感慨。
    四十八却跟三十三一样。
    通常像她这么瘦的人,好看也不会漂亮到哪里去,她却是个例外,她虽瘦,美得就仿佛春风中的柳枝。
    她的名字也很美。
    她的名字就叫“瘦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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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瘦瘦的面
    一
    一条长长的胡同,一盏孤灯,一个面摊,两张小小的桌子,一个卖面的女人。
    吃客却多的出奇。
    任飘伶来的时候,两张桌子都已坐满,旁边还站着七、八位客人。
    所以他也只好站着吃了。
    瘦瘦很快的将瘦子面端给任飘伶,他接过面后,突然对瘦瘦说一句话。
    “想不到你瘦的时候居然比胖的时候还要漂亮。”
    “我一直想胖。”瘦瘦笑着说:“只可惜打出娘胎就没有胖过。”
    “是吗?”
    任飘伶微微一笑,拿起快子来吃面。
    春寒料峭,夜凤抖擞。
    在这样的夜晚里,能吃上一碗热乎乎的汤面,的确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所以任飘伶吃完面后,又叫了一碗,这时客人已比较少了,座位也有了,他挑个位子坐下,刚坐下,面就迭上来。
    “这碗面正好是今天最后一碗面。”瘦瘦笑着对任飘伶说。
    “最后一碗。”任飘伶淡淡的说:“往后只怕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面了。”
    “你要出远门?”瘦瘦问。
    “不是我。”他笑笑:“是别人,他这一去,恐怕要二十年后才能再回来。”
    “你这个朋友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出一趟门要那么久的时间?”
    “他是卖面的。”
    “卖面?”瘦瘦说:“那跟我是同行。”
    “现在是卖面的,以前可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任飘伶说。
    “哦?”
    “以前他是‘魔鬼’里刑堂的堂主。”任飘伶盯着瘦瘦说:“她以前的名字就叫胖妞。”
    他那双灰黯无神的眼睛里忽然闪出刀锋般的光芒:“你认识她吗?”
    “我?像我们这种人,怎么可能认识这种大人物。”瘦瘦笑着说:“客官,您说笑了。”
    她说完,转身走至别桌,将空碗收回。
    任飘伶的视线一直盯着她,他的嘴角露出了种笑意,一种仿佛黑豹在发现猎物时所浮出的笑意。
    瘦瘦洗好了空碗后,发现座位上还坐着一个人。
    “客官,面都卖光了,我已准备要收摊。”瘦瘦笑着说:“你是否约了别人在这里碰面?”
    “我没有约别人。”任飘伶冷冷的说:“可是我是在等。”
    “等?”瘦瘦说:“等什么?”
    “等你恢复以前的样子。”任飘伶说:“等你露出胖妞的残暴。”
    瘦瘦仍在笑,却已不是那种职业性的笑容,而是一种带有残酷的笑容。
    她的眼睛里也已露出残酷的光芒,她盯着任飘伶,对他说:“任飘伶杀人是一流的,找人也是一流的。”瘦瘦的声音里也变了,“你怎么会找到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胖妞?”
    这么瘦,居然会是胖妞。
    杀人如麻的胖妞,居然会煮那么好吃的面?
    二
    夜已深、已残。
    瘦瘦的脸上早已露出残酷的神情。
    面对着这种残酷的表情,任飘伶居然还笑得出来,他笑着对瘦瘦说:“一个人再怎么易容、改变,有一个地方是绝对无法改变的。”
    “什么地方?”
    “两眼之间的距离。”任飘伶说:“你可以改变胖瘦,你可以易容,你却无法去调整自己两眼之间的距离。”
    “就凭这点,你就找到我?”瘦瘦问:“你怎么知道我原先两眼之间的距离?”
    她又问:“我记得我们好像没有什么瓜葛,你怎么会去注意我两眼之间的距离?”
    “只要我见过一次面的人,我就一定会记得他两眼之间的距离。”任飘伶又笑了:“七年前,如果我没有来这里吃过面,我实在也想不到胖妞居然也能煮出那么好吃的面。”
    他笑着看她:“你要改变,就应该做个普普通通的卖面人,不应该煮出那么好吃的面来。”
    “七年前你就已发现我,为什么当时不揭穿?”
    “因为那时没有人出钱。”任飘伶淡淡的说:“你是知道的,我杀人的代价一向是很高的。”
    “我杀人通常都不是为了钱。”瘦瘦说:“我杀人通常都是为了我高兴。”
    话声一完,瘦瘦的双手突然闪出两道光芒,冷酷的光芒直取任飘伶的咽喉。
    剑光流动间,森寒的剑气,逼人眉睫。
    任飘伶一剑在手,态度还是那么安闲。
    瘦瘦的手紧握把柄,她竟然使用两根硬七节鞭,每根都长三尺。
    一手一根,挥动起来就宛如鸳鸯刀般的流利灵巧迅速。而且鞭鞭不离任飘伶咽喉三寸。
    七节鞭讲究的是,轻、灵、玄、妙,在瘦瘦手里使出来,更是流利莫测。
    光芒交错,人影合分。
    喝声如霹雳,剑光如闪电,就算闪电都没有如此亮,如此快。
    剑光一闪,瘦瘦的人已如流云般飞起,可是她落下时,却像一片片叶子般轻轻的,慢慢的飞下。
    落地后的攻击已不再像前面那么流动莫测。而是招招充满了残暴臭恶的杀气。
    她的双七节鞭飞舞起来,已不再是轻、灵、玄、妙,而是变的狠、残、暴。
    如果说她刚刚的双鞭如云蛇般,现在就宛如猛虎的利爪,饥饿的黑豹的尖牙。
    瘦瘦的招一变,任飘伶的人也迅速改变身法,他回身一旋,左手灵巧的扭动剑锷,然后再转动剑脊。
    回身未定,一柄完整的剑已被他拆成三四块仿佛不成样的废铁。
    三四块仿佛废铁般的铁块,又在他的手里一阵装拼,奇迹似的,三四块废块已合拼成一根软式的九节鞭。
    一柄看上去像九节鞭,又不像九节鞭的软鞭,可是却有九节鞭的功效。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谁也不相信一柄剑在瞬间会变成一根九节鞭。
    就算亲眼目睹,瘦瘦还是不相信。
    三
    不相信的后果,就是死。
    瘦瘦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种惊讶、不信的表情。
    她的眼珠子张得大大的,她的嘴角也是张开的,她的人已躺在地上。
    致命伤就在她的咽喉,直到此时,鲜血还在冒,她的人已死了,她的眼睛却仿佛在盯着任飘伶手中的剑,又仿佛是在看远方的夜空。
    任飘伶在看她。
    “很多人都不信‘泪痕’。”他淡淡的说:“所以很多人都死了。”
    他手中的剑已不知何时又恢复剑的样子,他缓缓收剑,就仿佛光明在收起黑暗般。
    远方有一阵风吹来,将面摊旁的树叶吹落,落叶飞舞、飘下,正好落在瘦瘦的咽喉,正好盖住她的伤口。
    落叶盖住瘦瘦的伤口时,街上的尽头,有一条人影静静的停立着。
    一条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影。
    他静静的看着面摊上所发生的一切事,他看着任飘伶将泪痕装拼成九节鞭,看着他杀死她,然后再看着他走。
    所发生的一切事,他都看得很仔细,每一个细节,他都没有放过。
    等任飘伶走远后,他才抑天长长的叹了口气。
    “白天羽,白天羽,看来你要战胜‘泪痕’,并不是件轻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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