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剑狂花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7章“左右再见”
    一
    阴天,微雨。
    大厅内依旧灯火辉煌。
    皇甫擎天依旧穿着以黑白为主的衣裳,看来依旧是那么威武高大。
    他就坐在大厅里的主位上,他的身旁依旧站着看来仿佛很渺小的载思。
    载思的眼睛现在并没有在看皇甫,而是盯着跪在面前的花语人。
    皇甫的眼睛,看上去仿佛是在看花语人,却又仿佛没在看。
    他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明朗慈祥。
    可是如果你仔细一看,一定可以看出隐藏在他那慈祥背后的痛苦。
    昨天宣旨公公被杀,“花魁加冠”顺延到今天。
    这项大典现在正在进行。
    大厅里每个人都用羡慕的好奇的眼光盯着美丽可人的花语人。
    “恩赐凤彩。”声音传遍了大厅每个角落。
    花语人娇柔依人的起身步上台阶。
    灯亮耀眼,五光十色的凤彩由载思递交给皇甫。
    他接过后,很快的就将凤彩戴到花语人的头上。
    “谢王爷。”
    掌声四起,欢声如雷。
    花语人在欢呼中退回原位。
    皇甫这时才仔细的端详花语人。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花语人。”
    “奥!”皇甫略思:“你几岁了?”
    “民女今年已虚度二十寒暑。”
    皇甫微微沉思,然后侧头问载思:“你说这女娃儿跟...跟她有点关系?”
    “是的。”载思回答:“她养母说了一段有关她的奇遇。”
    “嗯。”
    皇甫又将视线移向花语人,这一次他看得很专注,用心,仿佛想从花语人身上找出二十年前“她”的影子。
    载思也在看着花语人,他的双眼如毒蛇般的注视着她。
    二
    “你想会是她的女儿吗?”
    “她”当然就是指皇甫二十年前的未婚妻。
    “如果她养母所说的,都是事实,那么百分之九十九可以确定了。”
    书房外细雨斜飘,窗子是打开的,有些细雨被风一吹,吹进了书房,落在皇甫的脸上,看上去就仿佛是他脸上的泪痕。
    “我记得王爷说过,二十年前,你曾在你女儿左手臂上刺上一朵梅花。”
    载思说:“是不是,一看左手臂,不就都明白了。”
    “我可以为她刺上一朵菊花,别人也可以这么做。”皇甫淡淡的说:“光是这点,还不够。”
    “那么属下再去查查其他方面。”
    皇甫突然用一种眼光看着载思:“为什么对这件事,你会那么热心?”
    “王爷的每件事,属下都关心。”
    “是吗?”
    皇甫将头转向窗外,风更大,雨点就飘进更多,他的脸上就更多水珠,眼里却露出种充满讥诮的笑意。
    “花语人花小姐,属下已经安排她住进东厢的‘花磬居’。”载思说。
    “好。”
    这个“好”字里,竟然也充满了讥诮之意。
    载思的态度还是很平静,他用一种平静而温柔的眼光凝视着皇甫。
    “胖妞死了。”戴思说:“从此济南城里再也吃不到‘瘦子面’了。”
    “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派谢青他们杀任飘伶。”皇甫说:“要任飘伶来杀胖妞。”
    他又说:“你这么做,就是要别人知道你的厉害,你一向是这样子的,总是要让别人又恨你又怕你。”
    “不错,我是要别人害怕,要他们害怕而做出不可原谅的错事和笨事来。”载思说:“只不过我并不是要他们只怕我,而是要他们怕你。”
    他的声音很柔和:“除了我们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这次行动是谁主持的。”
    皇甫突然跳了起来,额上已有一根根青筋凸起。
    “可是我知道。”他大声说:“要做这种大事,你为什么连问都不来问我一声?为什么要等到你做过之后才告诉我?““因为我要你做的不是这种事。”载思还是很平静:“我要你做的是大事,要你成为江湖空前未有的英雄,完成武林中空前未有的霸业。”
    皇甫紧握双拳,瞪着载恩看了很久,忽然长叹了口气,握紧的双拳也放松了,可是他的人已站了起来,慢慢的向外走。
    载思忽然又说:“钟毁灭这次重整‘魔魔’,在三指峰重新开教,选出了三大天王。”
    他接着说:“听着这三大天王都己到了济南城。”
    皇甫连头都没有回。
    “这一类的事,你一定早已计划好了,反正不管谁是三大天王,他们是否已来到这里,都一样,他们连一点机会都没有。”皇甫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淡:“因为你绝不会给他们一点机会的。”
    皇甫淡淡的说:“所以这一类的事,你以后也不必再来问我。”
    三
    如果说全城的人都认识皇甫擎天,那么至少有一半的人怕水朝恩。
    他是水柔怡的哥哥,也就是皇甫的大舅子。
    南郡王的大舅子,多么伟大!多么威风!所以水朝恩住的地方也是全城数一数二的“大地方”。
    他对自己的宅院最满意的地方是:“水月楼”。
    “水月楼”,一池寒水,映着天上的圆月和四面灯光,看起来就像是个光采夺目的大镜子。
    今天水月楼里摆着一桌酒席,客人只有九位,在旁伺候的人却有十来个。
    能够坐在这一桌的客人,当然都是有头有脸,江湖中一等一的名家。
    坐在主位上的人,当然是水朝恩,今天是他过四十大寿。
    一大早,水柔怡就带着皇甫的贺礼送过来,并替皇甫婉拒了今晚的宴席。
    所以今晚的客人只有九位。
    坐在水朝恩左旁的一个人,身材高大,声若洪钟,赤红的脸,满头白发,喝起酒来如白鲸吸水,吃起肉来一口就是一大块,谁也看不出他今年已经有八九十岁了。
    他能坐在上位,并不是完全因为他的年纪,“大刀斧王”王一开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很受人尊重。
    二十多年前,他就已洗手退隐,绝少在江湖中走动,这次水朝恩能将他请到,大家都认为主人的面子实在不小。
    坐在水朝恩右旁的人,是南宫华。
    南宫华还是老样子,洒脱、爽朗,服饰合时而合式,不管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见他,他手里总是有一杯酒,好像只有在酒杯中才能看到“南宫世家”辉煌的过去。
    南宫华的旁边坐的是展飞,他看起来比往昔更严肃、更骄傲、也更瘦了。
    只有坐在他对面的凌虚知道他是怎么会瘦的,因为他们都在忍受着同样的煎熬。
    苦修、素食、禁欲。
    只有凌虚知道,要做到这三件事,就得付出多么痛苦的代价。
    尤其是禁欲。
    ──自远古以来,禁欲本就是人类最痛苦的一件事,尤其是男人。
    凌虚今年五十三岁,外表看来仿佛还要比他的实际年龄苍老些。
    多年的苦修,终年的素食,对于情欲的克制,都是促使他苍老的原因。
    但是他的身躯,却绝对还是像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那么矫健灵活,他的肩很宽,腰很细,腹部和臀部都绝对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和肥肉。
    如果他脱光衣服站在一个女人面前,保证一定可以让那个女人觉得很意外,甚至会大吃一惊。
    幸好这种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他从来都没有接近过女人,多年来的禁欲生活,已经使他忘记了这件事。
    一个正常人生活中所有的享受,对他来说,都是罪恶。
    他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粗布衣服,他全身上下唯一能够向别人炫耀的,就是他的剑。
    一柄形式古拙的松纹古剑,带着鲜明的杏黄色剑穗,这柄剑不但表明了他的身份,也象征着他的地位之尊贵。
    现在他正佩着他的剑,坐在水月山庄梦境般的庭院中,一个精致的水月楼里。
    水月山庄水月楼,一池寒水,一轮明月。
    白天的一场斜雨,为今晚带来了些寒意。
    水阁西面的窗户虽然都是开开的,在座的人却不觉得寒冷。
    除了水朝恩外,在座的都是内功精深的英雄好汉,当然都不怕冷,何况大家又全都喝了不少酒。
    主人虽然不怎么样,但酒菜却都是一流的,所以大家都吃得很愉快。
    “今晚我本请了十个人。”水朝恩说:“只可惜我们这位从不迟到的人,今天忽然迟到了。”
    “从不迟到?”展飞问:“是不是田迟?”
    “是的。”水朝恩笑着说:“田迟今天迟到了。”
    “好,从不迟到的田迟,今天居然迟到了。”凌虚说:“待会儿他一来,先罚他三大杯。”
    “只可惜田迟的酒量,也和他的轻功一样,是江湖中一流的。”王一开笑声如洪钟。
    “那就罚他三壶好了。”展飞说。
    “对,迟到就该罚三壶,然后...”
    南宫华要想再说下去,却忽然停住了,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而是因为他忽然看到了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来的实在太快了。
    四
    楼外一池寒水,水上一轮圆月。
    这人影忽然间就出现,忽然间就已到了水月楼的窗户外。
    他的身法不但快,而且姿势美妙,他的人也长得很好看,身材挺拔,眉清目秀,只不过在月光下看来脸色显得有点发青。
    水朝恩交游广,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他差不多全都认得。
    这个忽然间出现的人,他当然也认得。
    这个人就是他们刚刚提起的田迟田先生。
    人影一现,水朝恩就已推杯而起,大笑说:“田迟先生总算名符其实的迟到了,你──”
    圆月在天,月光正照在田迟脸上。
    他的头发下,额角正中,忽然出现了一点鲜红的血珠,血珠刚沁出,忽然又变成了一条线。
    鲜红的血线,从他的额角、眉心、鼻梁、人中、嘴唇、下巴,一路的往下流,没入衣服里面。
    本来很细的一条线,忽然变粗,越来越粗,越来越粗田迟的头颅忽然从刚才那一点血珠出现的地方裂开了,接着,他的身子也在慢慢地从中间分裂。
    左边一半,往左边倒,右边一半往右边倒,鲜血忽然从中间飞溅而出。
    刚才还是好好的一个人,忽然间就已活生生裂成了两半。
    没有人动,没有人开口。
    甚至连呼吸都已停顿,眨眨眼冷汗就已湿透了衣服。
    在座的虽然都是江湖中的大名人,大行家,但是谁也没有见过这种事。
    站在旁边伺候他们的丫环家丁,有一半已晕了过去,另一半裤裆已湿透。
    水月楼里本是酒香阵阵,忽然间却充满了恶臭,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感觉得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一开忽然一把抓起一酒壶,将满满一壶阵年佳酿都倒进了肚子之后,才长长叹出口气,他说:“好快的刀!”
    “刀?”凌虚说:“哪里有刀?”
    王一开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又长长叹一声:“我已有四十年没有看见过这么快的刀了。”
    “这么快的刀,我只听先父当年曾经说起过。”南宫华忽然开口:“我却从未见过。”
    “我活了八十七岁,也只不过见过一次。”
    王一开赤红的脸已发白,脸上每一条皱纹仿佛都已加深,眼睛里已露出恐惧之色,他又想起了四十年前,亲眼看见的一件事。
    “大刀斧王”王一开虽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可是只要一想起那件事,就会觉得心寒胆颤,毛骨悚然。
    “那时我年纪还不大,还时常在江湖中走动,有一天我经过长安城的长桥..。”
    那时也是这种春寒料峭的天气,行路的人很少,他忽然看见一个人从前面狂奔而来,就好像后面有厉鬼在追赶一样。
    “我认得那个人。”王一开说。
    那个人也是江湖中一位成名的豪杰,武功极高,而且人称“铜胆”。
    “所以我实在想不到,他为什么会怕得这么厉害?后面有谁在追他?”
    “我正想问的时候,后面已经有个人追上来,刀光一闪,从我那位朋友头顶劈下。”
    他并没有被砍倒,还是在拚命往前跑。
    那道桥长达数百尺。
    “我那位朋友一直奔到桥头,一个人才忽然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听王一开说完了这段惊心动魄的故事后,大家背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凌虚也一连喝了好几杯酒,才能开口:“世上真的有这么快的刀?”
    “那件事是我亲眼看见。”王一开说:“虽然已过了四十年,可是直到现在,我只要一闭起眼睛,我那位朋友就好像又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活生生的裂开了两半。”
    他神色暗然:“想不到事隔四十年,那日的情景居然又重现了。”
    “杀死你朋友的那个是谁?”南宫华问。
    “我没有看见。”王一开说:“我只看见刀光一闪,那个人就已不见。”
    “你那位朋友是谁?”凌虚问。
    “我只认得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王一开是个血性男儿,直心直肠,从不说谎,他说谎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现在大家都已看出他说的不是真话。
    杀人的人是谁,他当然是知道,他朋友的名字,他更不会不知道,可是他不敢说出来。
    四十年前的往事,他为什么至今都不敢说出来?
    他为什么也像他的那个朋友一样,也怕得这么厉害?
    五
    这些问题当然没有人再追问,但却有人换了种方式问。
    “你想田迟和你的那个朋友,会不会是死在同一个人的刀下?”
    王一开还是没有回答,他已经闭紧了嘴,好像已决心不再开口。
    “不管怎么样,那都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展飞叹了口气,“四十年前的英雄,能活到今天的还有几人?”
    “王老爷子岂非还在?”水朝恩到了现在总算才开口。
    王一开既然还活着,杀了他朋友的那个人当然也可能还没有死。
    这个人究竟是谁?
    大家都希望王一开能说出来,每个人都在看着他,希望他再开口。
    可是他们听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声音清脆甜美,就像是个小女孩:“王一开,你替我倒杯酒来。”
    王一开今年已八十七岁,从十七岁的时候就已闯荡江湖,掌中一柄六十四斤重的宣华大斧,很少遇到过敌手。
    “斧”太笨重,招式的变化难免有欠灵活,江湖中用斧的人并不多,可是一个人如果能被人尊称为“斧王”,还是不简单。
    近数十年来,大概已经只有别人替他倒酒,能让他倒酒的人活着的恐怕已不多。
    现在居然有人叫他倒酒,要他倒酒的人,居然还是个小女孩。
    南宫华就站在一开的对面,王一开的表情,他看得最清楚。
    他忽然发现王一开的脸色变了,本来赤红的脸忽然变得像是水月楼外的那一池寒水,完全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睛里也忽然充满了恐惧。
    这小女孩要他倒酒,他居然没有发怒,他居然在害怕。
    南宫华忍不住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的却是个老太婆。
    水月楼里根本没有小女孩,只有一个又黑又瘦又小的老太婆,站在一个又黑又瘦又小的老头子旁边。
    两个人都穿着身青灰色的粗布衣服,站在那里,比别人坐着也高不了多少。看起来就像一对刚从乡下来的老夫妻,完全没有一点特别的地方。
    唯一令人奇怪的是,水月楼中的这么多人,人人都是江湖上大行家,竟没有一个人看见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等到这老太婆开口,大家又吃了一惊。
    她看起来比王一开更老,可是说话的声音却像是个小女孩。
    刚才叫王一开倒酒的就是她,现在她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她的话还未说完,王一开已经在倒酒。
    他先把一个杯子擦得干干净净的,倒了一杯酒,用两只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送到这老太婆面前。
    老太婆眯起了眼,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多年不见,你也老了。”
    “是。”
    “据说一个人老了之后,就会渐渐变得多嘴。”老太婆说。
    王一开的手已经在发抖,抖得杯子里的酒都溅了出来。
    “据说一个人若是已经变得多嘴起来,距离死期就不远了。”
    “我什么都没有说。”王一开赶紧的说:“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就算你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这里的人现在想必都已猜出,我们就是你四十年前在长安桥上遇见的人。”她又叹了口气:“这地方的人没有一个是笨蛋,如果他们猜到了这一点,当然就会想到姓田的小伙子,也是死在我们刀下的。”
    她说的不错,这里的确没有一个笨蛋,的确都已想到这一点。
    只不过大家却还是很难相信,这么样两个干瘪瘦小的老人,竟能使出那么快的刀。
    王一开的表情却又让他们不得不信。
    他实在太害怕,怕的整个人都已软瘫,手里的酒杯早已空了,杯中的酒早已全部溅在身上。
    “你是不是已经有八十几了?”老太婆忽然问。
    王一开的牙齿在打颤,总算勉勉强强的说出了一个字:“是。”
    “你能活到八十多岁,死了也不算太勉强,你又何必要把大家全部害死?”
    “我..我没有。”
    “你明明知道,这里只要有一个人猜出我们的来历,就没有一人能活着走出去。”
    她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把这一屋子人都看成了废物,如果她想要这些人的命,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展飞忽然冷笑:“疯子。”他一向很少开口,能够用两个字说出来的话,他绝不会用三个字。
    “你是说这里有个疯子?”老太婆问。
    “嗯。”
    “谁是疯子?”
    “你。”展飞说。
    凌虚忽然也大笑:“你说得对极了,这老太婆若是没有疯,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来?”
    “对。”南宫华忽然用力一拍桌子。
    “她要我们全都死在这里,她以为我们是什么人?”另外一个人也大笑。
    “她以为她自己是什么人?”
    “你们不该这么说的。”水朝恩叹了口气。
    “为什么?”
    “以各位的身份地位,何必跟一个疯老太婆一般见识。”
    这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也完全没有把这对夫妻看在眼里。
    奇怪的是,这老太婆居然没有生气,王一开反而有了喜色。
    ──只有不认识这对夫妻的人,才敢如此对他们无礼。
    ──既然大家都没有认出他们,所以大家都有了生路。
    老太婆终于叹了口气。
    “我们家老头子常说,一个人如果知道的事越少,活得就越长。”老太婆说:“他说的话好像总是很有道理。”
    那老头子根本连一个字也没有说,脸上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那也许只因为他要说的话,都已被他老婆说出来了。
    “你们既然都不认得我,我也懒得再跟你们噜嗦。”
    “两位既然已经来了,不如就坐下来喝杯水酒。”南宫华忽然笑了笑:
    “这里的主人很好客的。”
    “这种地方也配让我老人家坐下来喝酒?”老太婆冷笑。
    “这个地方既然不配让两位坐下来喝酒,两位为什么要来?”凌虚问。
    “我们是来要人的。”
    “要人?”王一开说:“要什么人?”
    “一个姓李,叫李伟。”老太婆说:“还有个姓谢的小丫头。”
    一提这两个人,她脸上忽然露出怒容。
    “只要你们把这两个人交出来,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在这里多留片刻。”
    “两位要找他们干什么?”凌虚问。
    “也不想干什么,只不过想要他们多活几年。”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
    “我要让他们连死都死不了。”
    “这里的丫头不少,姓谢的想必也有几个,李伟也认得。”水朝恩说。
    “他的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水朝恩说。
    “我知道。”那个一直没有开过口的老头子忽然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老太婆问。
    “刚才。”
    “他在哪里?”
    “就在这里。”
    王一开忍不住问:“你是说李伟就在这里?”
    老头子慢慢的点点头,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们怎么没有看见他?”王一开说。
    老头子已经闭上了嘴,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了。
    “我们家老头子既然说他在这里,他就一定在这里。”老太婆说:“我们家老头子说的话,连一次都没有错过。”
    “这次他也不会错?”南宫华问。
    “绝不会。”老太婆说。
    展飞叹了口气:“你们若能把李伟从这里找出来,我就..”
    “你就怎么样?”
    “我就..”他的话还没有话出口,凌虚忽然跳起来,掩住了他的嘴。
    “李伟,连这个人都看见你了,你还不给我滚出来?”老太婆冷笑。
    只听一个人冷笑说:“就凭他的眼力,若是能看出我来,那才是怪事。”
    △△△△△△
    李伟如果来了,当然也会被请上桌的。
    他明明没有来,奇怪的是,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却又明明是李伟的声音。
    大家明明已经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却又偏偏还是没看见他的人。
    这水月楼虽然不能算小,可是也不能算很大,他的人究竟藏在哪里?
    他一直都在这水月楼里,就在这些人的眼前,这些人都不是瞎子,为什么却偏偏都没有看见他。
    因为谁也想不到,名震江湖,地位尊贵的七星堡主,居然会变成了这样子。
    八
    水月楼里的客人只有九位,在旁伺候他们的奴仆丫环却有十二个人。
    六男六女,男的青衫白襟,女的短袄素裙,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刚从窑里烧出来的瓷人,沉默、规矩、干净。
    每个人无疑都是经过慎重挑选,严格训练的,想要在大户人家做一个奴仆,也并不太容易。
    但是无论受过多么严格训练的人,如果忽然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中间分成两半,都一样会害怕的。
    十二个人里面,至少有一半补吓得两腿发软,瘫在地上,一直都站不起来。
    没有人责怪他们,也没有人注意他们,大家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他们一眼。
    在这水月楼里,他们的地位绝不会比一条红烧鱼更受重视。
    所以一直都没有人看见李伟。
    李伟一向是个很重视自己身份的人,气派一向大得很,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会降尊纡贵,混在这些奴仆里,居然会倒在地上装死。
    可惜他现在已经没法子再装下去了,他只有站起来,穿着他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穿过的青衣白袜站起来,脸色就跟他的衣服一样。
    现在大家才看出来,他脸上戴着个制作极精巧的人皮面具。
    一看见他站起,展飞故意叹了口气。
    “李堡主说的不错,以我的眼力,实在看不出这位就是李堡主。”展飞说:“否则我又怎么敢劳动李堡主替我执壶斟酒。”
    “李堡主脸上戴的是昔年七巧童子亲手制成的面具。”凌虚说:“你我肉眼凡胎,当然是看不出来的。”
    “据说这种面具当年就已十分珍贵,流传在江湖中的本就不多,现在剩下的最多也只不过三四付而已。”南宫华说。
    “想不到一向光明磊落的李堡主居然也偷愉藏起来?”水朝恩难道真的听不出他们话里的讥诮之意?
    “难道你不知道这种面具是用什么做成的?”王一开说。
    “我好像听说过。”水朝恩说:“好像是用死人屁股上的皮做成的。”
    “不对不对。”南宫华说:“以李堡主这样的身份,怎么会把死人屁股上的皮戴在脸上?你一定听错了。”
    这几人又在一搭一挡,冷嘲热讽。
    李伟终于开口了:“你们说完了没有?”
    “还没有。”凌虚问:“我还有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李伟说。
    “济南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是‘醉柳阁’,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藏身,你为什么不到人多的地方去?偏偏要到这里来?”
    “因为我本以为你们是我的朋友。”李伟冷笑:“就算我的行踪败露,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侠义英雄,也不会让我们死在一个邪魔歪道手里。”
    王一开突然跳了起来,大声说:“邪魔歪道?谁是邪魔歪道?”
    “你们难道真的不知道这两人就是..”
    李伟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已没法子说下去,就在这一瞬间,已有二三十道寒光往他打了过去,打的都是他致命要害。
    第一个出手的是南宫华,其余的人也并不比他慢多少。
    这些人出身名门,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会使暗器,因为他们平日总是说暗器旁门左道,总是看不起那些以暗器成名的人。
    可是现在他们的暗器使出来,不但出手极快,而且阴狠毒辣,无论哪一点都绝不比他们平日看不起的那些人差。
    他们显然早已下了决心,绝不让李伟活着说完那句话,每个人都早已将暗器扣在手里,忽然同时发难。
    李伟怎么想得到他们会同时出手?怎么能闪避得开?
    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已经死定了,因为他也想不到有人会出手救他。
    暗器一发,忽然间,刀光一闪。
    银白色的刀光划空而过,就仿佛划过苍穹的流星。
    二十六件各式各样不同的暗器立刻落在地上,变成了五十二件,每一件暗器都被这一刀从中间削成两半。
    这二十六件暗器中,有梅花针、有铁莲子、有子母金梭,有三棱透骨镖,有方有圆、有尖有扁、有大有小,可是每一件暗器都正好是从中间被削断的。
    这一刀好准,好快。
    刀光一闪,忽然又不见了。
    那老头子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老太婆眼里却仿佛有光芒在闪动,就像是刚才划空而过的刀光一样。
    可是两个人手里都没有刀,刚才那一刀是怎么出手的?怎么会忽然又不见了?
    谁也没有看清。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李伟忽然仰首长叹,接着摇着头说:“二十年来互相尊重的道义之交,居然一出手就想把我置于死地,这种事情有谁能想得到?”
    他冷笑后,又说:“但是我应该想得到的,因为我看到的比你们多。”
    “你看到的为什么比我们多?”老太婆问。
    “因为刚才我一直倒在地上,连桌子下面的事我都能看到。”
    “你看到了什么?”
    “他们刚才嘴里在骂你是个疯子时,桌子下面一双手却在偷偷的扯衣角、打手式。”
    李伟说:“有些人的手甚至还在发抖。”
    “哦?”老太婆说。
    “那当然因为他们早已猜出你们是谁了。”李伟冷笑:“但是他们绝不能让你知道这一点。”
    “因为这里只要有一个人猜出我们的来历,就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
    老太婆说。“所以他们一定要在你面前做出那出戏来。”
    李伟说:“让你认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否则又怎敢对你那么无礼?”
    “这里果然没有一个笨蛋。老太婆冷笑的声音,居然也很像小女孩子。
    “他们想不到我居然真的在这里,而且不幸又是他们的朋友。”李伟说。
    “他们既然已知道我们的来历,当然不会再认你是朋友了。”老太婆说。
    “所以他们一定要对我冷嘲热讽,表示他们都很看不起我这个人。”李伟说:“如果有人要杀我,他们绝不会多管闲事的。”
    “只可惜我偏偏没有急着出手要你的命。”
    “我既然还没有死,还可以说话,就随时有可能说出你们的来历。”
    “只要你一说出来,他们也得陪你送命。”
    “他们既然不把我当朋友,我当然也不会让他们有好受的。”李伟说。
    “他们一定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老太婆笑:“他们都不是笨蛋。”
    “但是他们却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出手救我。”李伟也笑了。
    “他们只怕也想不到我居然会出手救你。”老太婆说。
    “能在一瞬间一刀削落二十六件暗器的人,世上的确没有几个。”
    “凌虚刚才掩住展飞的嘴,并不是因为他己看出了我在这里。”
    “他可是已猜出了我们家的老头子是谁?”
    “是的。”李伟说:“他当然也知道铁长老一生中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我们家老头子的脾气,不知道的人只怕还很少。”老太婆说。
    “所以他们更不能让我说出这个老头子就是‘魔教’中的四大长老之一。”李伟说:“四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快刀。”
    他毕竟还是说了出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凌虚已经纵身跃起,箭一般窜了出去。
    七
    轻功的唯一要诀,就是“轻”,一定要轻,才能快。
    凌虚瘦如竹,而且很矮小。
    凌虚绝对可以算是当今江湖中轻功最好的十个人其中之一,甚至有人认为他的轻功绝对在田迟之上。
    他窜出去时,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能拦阻,只有刀光一闪。
    刀光一闪,他还是窜了出去,瞬眼间就已掠过那一片水池。
    圆月在天。
    天上有月,池中也有月。
    天上与池中的月光交相辉映,大家都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他这么样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轻轻快快的掠过了寒池。
    大家也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他这个人忽然从中间分成了两半。
    没有人再动了。
    凌虚是第一个窜出去的,他窜出去的时候,别人也都在提气,作势,准备往外窜,可是现在这些人刚提起来的一口气,忽然间都已化作冷汗。
    刀光一闪又不见。
    这次大家都已看见,刀光是从那一声不响的老头子袖中飞出来的。
    他的袖子很宽、很大、很长,从他袖子里飞出来的那道银白色的刀光,此刻仿佛是留在老太婆眼里。
    “你错了。”老太婆忽然说。
    “他的确错了。”李伟说:“他应该知道没有人能从燕子刀下逃得了的。”
    “你也错了。”老太婆说。
    “哦?”
    “你也应该听说过一句话。”
    “哪句话?”
    “燕子双飞,雌雄铁燕,一刀中分,左右再见。”老太婆淡淡的接着说: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我们一刀从中间劈下去,你左边的一半和右边的一半就要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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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三少爷的女儿
    一
    “燕子双飞,雌雄铁燕,一刀中分,左右再见。”
    “这句话说得并不好,但是我倒听说过。”李伟说。
    “你既然听说过,你就该知道,‘魔教’的四大长老中,只有‘铁燕’是两个人。”老太婆笑着说:“我们老头子的刀虽然快,还是一定要我出手,才能显出威力。”
    “我也听说过。”李伟点点头。
    “可是,就算我们两个人一起出手,‘燕子双飞’还是不能算天下第一快刀。”老太婆说。
    “还不能算?”
    “绝对不能。”老太婆说。
    “可是你们的刀实在已经够快了。”李伟叹了口气。
    “你认为我们的刀已经够快了,只因为你根本没有看见过真正的天下第一快刀。”
    她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那是把弯弯的刀,是..”
    “你也老了。”
    一直不大开口的老头子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很少有女人肯承认自己已经老了,可是她这次居然立刻就承认。
    “我老了,我真的老了,否则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多嘴。”
    她脸上的表情看来还是很奇怪,也不知是尊敬?还是怨毒?是羡慕?还是愤怒?
    这几种表情本来是绝不可能同时在同一个人脸上看到的。
    可是她对那把弯弯的刀,却同时有了这几种不同的感情。
    ──那把弯弯的刀,是不是刻有“小楼一夜听春雨”?
    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人能知道,因为这老太婆已经改变了话题,她忽然间问李伟:“我能不能一刀杀了你?”
    “能。”
    李伟绝不是个自甘示弱的人,但是这次他立刻就承认。
    “你并不是个很可爱的人,你时常会装模作样,不但自以为了不起,还要让别人觉得你了不起。”
    这些李伟居然也承认。
    “你的七星剑法根本没有用,你这个人活在世上,对别人也没有什么好处。”
    李伟居然也不辩白。
    “可是你有一点处好。”老太婆说:“你至少比那些自命不凡的伪君子好一点,因为你说的是真话。”
    这一点李伟自然更不会反对。
    “所以我并不想杀你。”老太婆说:“只要你交出那个小丫头来,我立刻就放你走。”
    李伟沉默,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我能不能先跟他们说句话?”
    “他们是谁?”老太婆问。
    “他们就是我以前总认为是我朋友的那些人。”李伟说。
    “现在你已经知道他们是些什么样的朋友,你还要跟他们说话?”
    “只说一句话。”
    老太婆还没有开口,老头子这次居然抢先说:“让他说。”
    ──很少说话的人,说出来的话通常都比较有份量。
    “我们家老头子说过让你说,还有谁能让你不要说。”老太婆叹了口气:
    “就算你自己现在不想说,恐怕都不行了。”
    于是李伟就在王一开他们耳边悄悄的说了一句话。
    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是听到他这句话的人,脸色都变了,变得比刚才更可怕。
    三
    夜残,风更寒。
    老太婆眯起了眼,看着他们,她也猜不出李伟在他们耳边说的是什么。
    “铁燕夫人”直到三十五岁时,还是江湖中很有名的美人,尤其是她的一对勾魂摄魄的眼睛。
    如果是在四十年前,她这么样看着一个男人,不管要那男人说什么,他都会乖乖的说出来。
    只可惜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在听完李伟的悄悄话后,大家都闭上了嘴,好像都已下定决心,绝不把李伟刚才告诉他们的那句话说出来。
    李伟回头看着老太婆:“燕子双飞,虽然杀人如草,说出来的话却一向算数。”
    “当然算数。”
    “刚刚我好像听你说,只要我把那位谢姑娘交出来,你就放我走?”
    “不错,我说过。”
    “那么现在我好像已经可以走了。”
    李伟拍拍手,又用这双手把衣服上的尘土拍得干干净净,好像已经跟这件事全无关系。
    “因为我现在已经把她交了出来。”李伟笑了。
    “交给了谁?”
    “交给了他们。”
    他指着王一开他们,接着又说:“我的确把她带来了这里,藏在一个极秘密的地方,刚才我已经将那地方告诉了他们,现在他们之中随便哪一个都能找到她。”
    “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南宫华忽然怒吼。
    “只要你们之中有一个人到那里去找找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每个人的脸色发青,豆大的冷汗一粒粒从额头冒出来。
    李伟却笑了,笑得很愉快,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笑得这么愉快。
    “他们一定会抢着去找的。”
    老太婆说。
    “哦。”
    “现在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是谁,就等于都是死人了。”
    “哦。”
    “可是他们都不想死。”
    “这些年来,他们日子过得都不错,当然都不想死。”李伟说。
    “谁不想死,谁就会去找。”老太婆说。
    “为什么?”
    “因为谁能把那小丫头找出来,我就放了他。”老太婆的双眼直盯着王一开他们。
    “我相信你说的话一定算数。”李伟说。
    “那么你说他们会不会抢着去?”老太婆问。
    “不会。”李伟断然的说。
    “不会?”老太婆冷笑:“难道你认为他们都是不怕死的人?”
    “就因为他们怕死,所以才绝不会去。”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去,也许还可以多活几年,要是去了,就死定了。”李伟说:“这一点他们自己心里定全都明白。”
    李伟居然去问他们:“对不对?”
    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反对。
    老太婆有点生气,也有点奇怪。
    “难道他们以为我不敢杀他们?”
    “你当然敢,如果他们不去,你一定会出手的,这一点他们也知道。”
    他淡淡说:“可惜那位谢姑娘还有位尊长,如果他们去把她找出来交给了你,那个人也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们宁可得罪我,也不敢得罪那个人?”
    “他们都是当今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联手对付你,或许还有一点希望。”李伟说:“要对付那个人,简直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那个人是谁?”
    “谢晓峰。”李伟说:“翠云山,绿水湖,神剑山庄的三少爷谢晓峰。”
    他叹了口气,接着又说:“你要我的那位谢姑娘,就是谢晓峰的女儿。”
    三
    老太婆和老头子的脸色都变了,眼睛里立刻充满惊讶、愤怒和怨毒。
    “燕子双飞的燕子刀虽然可怕,谢家三少爷的神剑好像也差不多。”李伟淡淡的说。
    “你说的是真话?”老太婆厉声问:“谢晓峰怎么会有女儿?”
    “连你们都有儿子,谢晓峰为什么不能有女儿?”
    “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儿子了。”老太婆神情变得更可怕:“谢晓峰也不能有女儿。”
    她的声音已不再像小女孩,眯起的眼睛里忽然露出刀峰般的光芒,盯在展飞脸上。
    “那个姓谢的丫头藏在哪里?你说不说?”
    展飞的脸色惨白,咬紧了牙关不开口。
    “他绝不会说的。”李伟说:“少林门下在江湖中一向受人尊敬,他若将谢晓峰的女儿出卖给魔教,非但谢晓峰不会放过他,连他的同门兄弟都绝不会放过他的。”
    他微笑:“既然同样都是要死,为什么不死得漂亮些?”
    “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们?”展飞嘶声说。
    为我不要脸。”李伟淡淡的说:“连死屁股上的皮都可以戴在脸上,我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江湖朋友若知道七星堡主居然是个这样的人,心里不知会有什么感觉?”南宫华叹了口气。
    “我知道。”李伟说:“那种感觉一定就跟我对你们的感觉一样。”
    “他不说,我说。”王一开忽然说。
    “我就知道迟早会有人说出来的。”老太婆冷笑。
    “只不过我也想先跟李堡主说句话。”
    他慢慢的走到李伟身旁。
    李伟并不是完全没有提防他,只不过从未想到像他这么样一位成名的侠士,居然会咬人而已。
    他一直盯着王一开的手,王一开的双手一直都在背后,他附在李伟耳边,悄悄的说:“有件事你一定想不到的,就正如我也想不到你居然会借刀杀人一样,所以你才会听我说句话。”
    李伟想退,已经来不及了,王一开忽然一口把他的耳朵咬了下来。
    鲜血溅出,李伟负痛窜起,展飞吐气开声,一拳打上了他的脸膛。
    没有人能挨得起这一拳。
    李伟身子从半空中落下来时,骨头至少已断了二十七八根。
    王一开将他那只血淋淋的耳朵吐在他身上。
    “我知道你一定也想不到我是个这么样的人。”
    老太婆忽然叹了口气:“非但他想不到,连我都想不到。”
    她脸上忽然又出现种很奇怪的表情:“当今江湖中的英雄豪杰如果都是你们这样的人,那就好极了。”
    “杀一儆百。”老头子忽然说:“先杀一个。”
    “我也知道一定要先杀一个,他们才肯说。”
    遇到重大的决定时,她总是要问她的丈夫:“先杀谁?”
    老头子慢慢的从衣袖中伸出一根干瘪枯瘦的手指。
    每个人都知道,他这根手指无论指着什么人,那个人就死定了,除了水朝恩外,每个人都在向后退,退的最快的是南宫华。
    他刚想躲到王一开的身后去,这根干瘪的手指已指向他。
    “好,就是他。”
    说完了这四个字,老太婆手里就忽然出现了一柄刀。
    一把四尺九寸长的长刀,薄如蝉翼,寒如秋水,看来仿佛是透明的。
    这就是燕子双飞的魔刀。
    昔年魔教纵横江湖,傲视武林,将天下英雄都当作了猪狗鱼肉,就因为他们教主坛下有一剑、一鞭、一拳、双刀。
    平时谁也看不见她的刀,因为这柄刀是缅铁之英,百炼而成的,可刚可柔,不用时可以卷成一团,藏在衣袖里。
    只要这把刀出现,就必定会带来血光和灾祸。
    刀一现,老太婆轻扶刀锋,她整个人竟都变了,变得就仿佛刚怀春的少女般。
    “我已有多年未曾用过这把刀了。”她悠悠的说:“我不像我们家的老头子,我的心一向很软。”
    她又眯起了眼,看着南宫华:“所以你的运气实在不错。”
    南宫华一向是个很注重保养自己的人,脸色一向很好,可是现在他脸上已看不见一点血色,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的运气有什么好?
    “我还记得,我最后杀的一个人是彭天寿。”
    彭天寿是“五虎断门刀”的第一高手。
    五虎断门刀是彭家秘传的刀法,刚烈、威猛、霸道,“一刀断门,一刀断魂”,称霸江湖五十年,很少有过敌手。
    彭天寿以掌中一柄刀横扫两河群豪,四十年前忽然失踪,谁也不知道他已死在燕子刀之下。
    彭天寿是王一开的朋友。
    听到这个名字,王一开的脸色也变了。
    是不是因为他又想起了四十年前,长安城桥上那件他永远都忘不了的事。
    “我用杀过彭天寿的这柄刀来杀你,让你们的魂魄并附在这把刀上。”
    老太婆说:“你的运气是不是很好?”
    南宫华虽然一向很注重自己的身体,可是最近已经感觉到有很多地方不对了,只要一劳动,心就会跳得很快,而且时常会刺痛。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他应该不怕死,可是他忽然大声说:“我说,你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老人的性命已不长,一个人应该享受到的事,他大多都已享受过,现在他还能够享受的事已不多。
    奇怪的是,越老的人越怕死。
    “你真的肯说?”老太婆问:“你不怕谢晓峰对付你?”
    南宫华当然怕,怕得要命,但是现在谢晓峰还远在千里之外,这把刀却已在他面前。
    ──对一个怕死的人来说,能多活片刻也是好的。
    “刚才李伟告诉我,他已把那谢姑娘藏在..”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忽然间,剑光一闪。
    是剑光,却又像是刀光般的划过,然后南宫华的咽喉就已被割断。
    ──越怕死的人,往往死得越快,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
    非常奇怪。
    四
    老太婆手里有刀,割断南宫华咽喉的这一剑,看来仿佛是刀。
    明明是剑,为什么看来又像刀呢?
    她看见了这一剑,但是她居然来不及阻挡,南宫华也看见了这一剑,他当然更没法闪避这一剑。
    这一剑来得实在太快。
    剑在白天羽手里。
    大家看见剑光时,还没看见他这个人,大家看见他这个人时,南官华的咽喉已经断了血已沁出。
    剑光还在滴血。
    这把剑看来不像是那种吹毛断发,杀人不带血的神兵利器。
    这把剑好像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剑而已,只不过剑脊上刻有七个字。
    老太婆又笑了。
    现在她虽然已是个老太婆,可是一笑起来,那只眯起来的眼睛还是很迷人,仿佛又有了四十年前的风韵。
    现在还活着的人,已经没有几个看到过她这种迷人的风韵。
    看见过她这种风韵的人,大多数四十年前就已死在她的刀下。
    ──那些人究竟是死在她的刀下?还是死在她的笑容下?
    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会不太清楚。
    只有一点绝无疑问的,那时她的刀确实快,笑得的确迷人。
    现在她的刀还是很快,很可能比四十年前更快,但是她的笑容已远不比她四十年前那么迷人了。
    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只不过久已养成的习惯,总是很难改变的。
    她准备要杀人时,还是会笑,她通常就在笑得最迷人时出手。
    现在已经是她笑得最迷人的时候了。
    她还没有出手。
    因为她忽然觉得她准备要杀的这个年轻人很奇怪。
    这个年轻人用的是剑,他一剑刺来时,却又仿佛是刀锋破空。
    明明是剑,为什么看来仿佛像刀?
    是不是因为他虽然拿的是剑,用的剑式却是刀法?
    如果不是因为他手里的剑还在滴血,无论谁都绝对看不出他在一瞬间前杀过人,更看不出他的剑有那么快。
    他看来就像是个刚从乡下来的大孩子,一个很有家教,很有教养,性情很温和的大孩子,仿佛还带着乡下人的泥土气。
    而且他也在笑,笑得也很迷人,很讨人欢喜,甚至连她都有点怀疑,刚才那一剑割断南宫华咽喉的,是不是这个年轻人?
    白天羽笑容温和,彬彬有礼,让人也很容易忘记他手里有把杀人的利剑。
    “我姓白,叫白天羽。”
    “白天羽?”老太婆打量着他:“你知不知道我们两位是谁?”
    白天羽笑了笑。
    “昔年江湖中威名最盛,势力最大的帮派,既不是少林,也不是丐帮,而是崛起在东方的一个神秘教派。”白天羽说:“他们的势力在短短不到十年之中,就已横扫江湖,君临天下。”
    “没有十年,最多也只不过六七年。”老太婆说。
    “就那短短六七年间,死在他们手下的江湖豪杰至少已有六七百个。”
    白天羽说。
    “那时候江湖中的人对他们既恨又怕,所以就称他们为魔教。”
    “这名字其实并不坏。”
    “江湖中故老相传,都说这位魔教的教主是个很不了起的人。”白天羽说:“不但有大智慧、大神通,武功也已超凡人圣。”
    “我敢保证,近五百年来,江湖中绝对没有任何人的武功能胜过他。”
    “可是他自己却一向很少露面,所以江湖中非但很少有人见到过他的真面目,看见他出手的更没有几个。”白天羽说。
    “很可能连一个都没有。”老太婆叹了口气。
    “除了他之外,魔教中还有四位护法长老。”白天羽说:“魔教能称霸江湖,可以说都是这四位护法长老打出来的天下。”
    “那倒一点都不假。”
    “贤伉俪就是这四大护法之一,燕子双飞,一向形影不离,两个人就等于是一个人。”白天羽居然也叹了口气:“现在年轻夫妇,像两位这么恩爱的已不多了。”
    “的确不多。”
    “我刚才说出来的这些事,我想别人一定也已经全都知道。”
    “你是不是还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老太婆又眯起眼睛。
    “还知道一点。”
    “说。”
    “贤伉俪是在五十四年前结为连理的。”白天羽说:“夫人的娘家本来就姓燕,闺名叫做‘灵云’,本来是教主夫人的女伴。”
    老太婆一直在笑。
    白天羽知道的那些事,并没有让她觉得惊奇,现在她却开始惊奇了,她想不通这年轻人怎么会连她的闺名都知道。
    “两位早年纵横江湖,直到魔教退出江湖后,才生了一位公子。”白天羽说:“想不到却在七天前,死在一位谢姑娘的手里。”
    那一直没有表情的老头子,脸色忽然变了,他冷冷的说:“说下去。”
    “当时谢姑娘并不知道令公子的来历,李堡主和田迟也不知道,所以,才会出手伤了他。”
    “哪一个不知道来历的人,就可以随便出手?”老太婆说。
    “那只因为令公子也不知道谢姑娘的来历。”白天羽笑着说:“谢姑娘又不巧是位江湖少见的绝色美人。”
    他说的很含蓄,刚好让每个人都能听懂他的意思。
    现在大家才知道,为什么这对夫妻一定要将谢晓峰的女儿置之于死地。
    因为她杀死了他们的独生子。
    五
    她的名字叫谢小玉。
    每个认得她的人,都说她是个又温柔、又文静、又听话的乖女孩。
    只不过这次她却做了件不太乖的事。
    这次她是偷偷溜出来的,至少她自己认为是偷偷溜出来的。
    她今年才十七岁。
    十七岁正是最喜欢做梦的年纪。
    每个十七岁的女孩子难免会有很多美丽的幻想,更何况今年的花魁听说比往年都美。
    所以当她知道“艳花大典”时,她的心就动了。──美丽的艳花大典、来自四方的英雄豪杰、少年英侠。
    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说,这诱惑实在太大,可是她知道她的父亲绝不会让她来的,所以她就愉偷的溜了出来。
    她以为她能瞒过她的父亲,却不知道这世上一向很少有人能瞒得过谢晓峰。
    他并没有阻止她。
    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做出过很多被别人认为是“反叛”的事。
    他知道太多的约束和压力,反而会造成子女的“反叛”。
    可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儿要单独在江湖中行走,做父亲的总难免还是有点不放心。
    幸好住在他们附近的七星堡主正好也要到济南来,他正好托李伟照顾她。
    有这么样一位江湖中的大行家在路上照顾她,当然是绝不会出事的了。
    何况还有田迟。
    田迟当然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接近她的机会,更不会让她吃一点亏的。
    所以谢晓峰已经觉得很放心。
    他想不到魔教中居然还有人在江湖走动,更想不到铁燕夫妻会有个好色的儿子,居然会偷看女孩子洗澡。
    那天是正月十一,天气很冷。
    她要客栈的伙计烧了一大锅热水,在房里生了一大盆火。
    她从小就有每天都要洗澡的习惯。
    她把门窗都闩了起来,舒舒服服的在热水里泡了将近半个时辰,正在她准备穿衣服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有人在外面偷看。
    等她穿好衣服冲出去的时候,田迟和李伟已经把偷看的那个人困住了。
    这人是个斜眼瘸腿,又丑又怪的残废。
    这种人面对着女孩子的时候,很有可能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但是有机会偷看时,绝不会错过。
    奇怪的是,这么样的一个残废,武功居然还不弱,李伟和田迟两个人联手,居然还没有把他制住。
    于是她就给了他一剑。
    她手里刚好有把剑,她刚好是天下无双的剑客谢晓峰的女儿。
    当然就连李伟都没有想到,这淫猥的残废竟是魔教长老的独生子。
    一个玉洁冰清,守身如玉的女孩子,怎么受得了这种侮辱。
    无论对谁来说,她杀人的理由都是够充分。
    “我本来是应该早就来的。”白天羽说:“可是我一定要先将这些事全都调查清楚。”
    “为什么?”老太婆问。
    “因为我受人之托,就一定要将这件事处理的非常公正。”白天羽说。
    “受谁之托?”
    白天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接着又说:“要问清这件事,我当然一定要先找到谢姑娘。”
    “你已经找到了她?”
    “我也不知道李堡主将她藏到哪里去了,这里可以藏身的地方又不少,所以我才会找了这么久。”白天羽说:“幸好李堡主来得也很匆忙,对这里的环境又不太熟,能找到藏身处绝不会太多,所以我才总算还是找到了她。”
    要在这么大的庄院中找一个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容易,更何况他对水月山庄并不熟悉。
    可是他却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连一点困难都没有。
    老太婆看着他,她忽然发现这个乡下大孩子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他实在远比他外表看来厉害得多。
    “我知道李堡主是绝对不会把她交出来的。”白天羽说:“他受了谢先生之托,宁死也不会做这种事。”
    “你当然也跟他一样。”老太婆冷冷的盯着他:“宁死也不肯说出她在哪里。”
    “我用不着说。”白天羽笑了笑,淡淡的说:“我已经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
    这句话说出来,每个人都吃了一惊,就连这对夫妻都觉得很意外。
    他一剑割断南宫华的咽喉,为的当然是不让南宫华说出谢小玉的下落。
    可是他自己却将她带来。
    水月楼当然有门。
    他推开门,就有个看来楚楚动人的女孩子,低着头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脸上还有泪痕。
    眼泪使得她看来更柔弱,更美丽。
    只要看过她一眼的人,一定就能看得出她是个多么乖的女孩子。
    像这么一个女孩子如果会杀人,那个人一定非常该死。
    “你就是谢小玉姑娘?”
    “是。”
    “前几天你是不是杀了一个人?”
    “是的。”
    谢小玉忽然抬起头,直视着铁燕夫妻。
    “我知道你们是他的父母,我知道现在你们一定很伤心。”谢小玉说:
    “可是如果他没有死,如果我还有机会,我还是会杀了他。”
    谁也想不到这么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会说出这么刚强的话来。
    她身子里流的毕竟是谢家的血,这一家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低头的。
    自从她和白天羽出现了之后,老太婆反而镇定下来。
    ──一个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正如统率大军,决战于千里之外的名将,到了真正面对大敌时,反而会变得特别镇静。
    她一直在静静的听着,等他们说完了,才冷冷地说:“你一定要杀他,是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事,他该死?”
    “是。”
    “杀错人的人,是不是也该死?”
    “是。”
    “你若杀错了人呢?”
    “我也该死。”谢小玉说。
    老太婆忽然笑了,笑声中有说不出的凄厉可怖,她忽然大吼:“你既然该死,为什么还不死?”
    △△△△△△
    凄励的吼叫声中,刀光已闪起,一刀往小玉头顶上劈了下去。
    大家都看过她这一刀。
    一刀劈下,这个温柔美丽的女孩子就要活生生被劈成两半。
    谁都不忍再看,有的人已扭转头,有的人闭上了眼睛。
    想不到这一刀劈下之后,竟好像完全没有一点反应,也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大家又不住回头去看。
    谢小玉居然还是好好的站在那里,连头发都没有被削断一根。
    老太婆那柄薄如蝉翼,吹毛断发的燕子刀却已被架住。
    被白天羽架住。
    两把兵器相击时,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刀和剑竟好像忽然被黏在一起。
    老太婆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额角上的青筋也如毒蛇般现出。
    白天羽依然笑得很温和。
    “这件事我既然已插手了,只要我还在这里,谁也不能在这里杀人。”
    “该死的人也不能杀?”老太婆厉声问。
    “谁该死?”
    “她该死,她杀错了人。”老太婆说:“我儿子是绝不会偷看她洗澡的,就算她跪下来求我儿子去看,我儿子也不会看。”
    她又发出了那种凄厉而可怖的笑声,这次笑声中多了一种无可奈何。
    “因为他根本看不见。”
    “看不见?”白天羽有点吃惊:“他为什么看不见?”
    “他是个瞎子。”
    六
    她还在笑,笑声中充满了悲伤、愤怒、冤屈、怨毒。
    她笑得就宛如一条垂死的野兽在嘶喊。
    “一个瞎子怎么会偷看别人洗澡?”
    小玉仿佛连站都站不住了,整个人都几乎倒在白天羽身上。
    “他真的是个瞎子?”白天羽问小玉。
    “我不知道。”小玉直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就算她真的不知道,可是一定有别人知道。”她的声音更凄厉:“所以他们不但杀了他,而且把他的脸都毁了。”
    小玉苍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连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直如石像般站在那里的老头子忽然一把将倒在地上的李伟提了起来。
    他好像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李伟倒的地方明明距离他很远。可是他一伸手,李伟就被他像口破麻袋一样提了起来。
    李伟看来明明已经死了,现在却忽然发出了痛苦般的呻吟。
    李伟根本没有死。
    他故意挨那一拳,只因为他要乘机装死,因为他知道他挨得起展飞那一拳,却绝对没法子挨过燕子双飞的一刀。
    “我看得出你不想死。”老头子说:“只要能活下去,什么事你都肯做。”
    李伟不否认,为了要活下去,他已经做出了很多别人想不到他会做的事。
    ──为了要活下去,甚至有人做的比他更过份。
    “你应该知道,魔教中的‘天魔圣血膏’是天下无双的救伤灵药。”
    李伟点点头。
    “你也应该知道,‘天魔搜魂大法’是什么滋味?”
    听到这个名字,李伟的身子竟在发抖。
    “所以我可以教你好好的活下去,也可以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头子说。
    “我说实话。”李伟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我一定说实话。”
    “那天在门缝下面偷看谢小玉洗澡的是谁?”老头子一字一字的问。
    “是田迟。”
    李伟流着泪,说出了故事的另外的一面。
    “那天天气很冷,我想要伙计送壶酒到房里来,刚走出门,就看见田迟伏在谢姑娘的门下面,那时候谢姑娘正也发现了外面有人在偷看,已经叫了起来”
    “我本想把田迟抓起来的,可是他已经跪下来苦苦求我,叫我不要毁了他一生。”
    “他还说,他一直还在偷偷的爱慕着谢姑娘,所以才会一时冲动,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我跟他的姑母本来就是多年的好朋友,我也相信他不是有意做这种事的,所以我的心已经软了,想不到我们说的话,竟然被另外一个听见。”
    “那个人是个残废,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田迟一看见他,就跳起来要杀他减口。”
    “想不到他的武功居然极高,田迟竟不是他的对手,我不能眼看着田迟被人杀死,只好过去帮他。”
    “但是我可以发誓,我绝没有要杀他的意思,绝没有下过毒手。”
    “那时候谢姑娘已经穿好衣服冲了出来,田迟生怕他在谢姑娘面前将秘密揭穿,故意大声呼喊,所以他才没有听见谢姑娘刺过去的那一剑。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个瞎子,更不知道他是银燕公子。”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这是个令人作呕的故事,说完了故事,李伟自己都在呕吐。
    为了要让他继续说下去,老头子已经给他吞下了一枚天下无双的救命救伤灵药。
    可是现在他又吐了出来。
    没有人再看他一眼。
    名震天下,富贵如王侯的七星堡主,此刻在别人眼中看来,已不值一文。
    “如果你们在我那种情况下,是不是也会像我那么做?”
    没有人理他。可是每个人都已经在心里偷偷问过自己。
    ──我会不会为了朋友而牺牲一个来历不明的残废?
    ──会不会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又将这秘密说出来?
    谁也没有把握能保证自己在他那种情况下不会那么做。
    所以没有人理他,没有人再去看他一眼,因为每个人都生怕从他身上看到自己。
    李伟的嘶喊已停顿。
    不想死的人,也会死的,越不想死的人,有时候反而死的越快。
    水月楼外冷风如刀,每个人手脚都是冷冷的,心也在发冷。
    老头子脸上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他冷冷的看着白天羽,淡淡的说:“我是魔教中的人,我的儿子当然也是。”
    “我知道。”
    “江湖中的英雄好汉们都认为只要是魔教中的人就该死。”
    “我知道。”
    “我的儿子是不是也该死?”
    “不该。”
    “你是受人之托来处理这件事的,你也是我近五十年来,所见过的最年轻的高手。”老头子说:“我只问你,在这件事中,该死的人还有一个没有死。”
    谢小玉忽然大声说:“我知道这个人是谁。”
    她苍白的脸上又有了新的泪痕,看来是那么凄楚柔弱,仿佛连站都站不稳,但是她绝不退缩,她慢慢的接着又说:“现在我已经知道我杀错人了,杀错了人的都该死。”
    “你准备怎么样?”老头子问。
    谢小玉没有再说话,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她忽然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柄精光夺目的短剑,一剑刺向自己的心脏。
    七
    谢小玉今年才十七岁,正是锦绣般的年华,花一般的美丽。
    十七岁的少女,有谁会想死呢?
    因为她是三少爷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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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剑中的弯弯刀光
    一
    因为她是谢晓峰的女儿。
    她血管里流着的是谢晓峰血中的血,她抽出来的剑是谢家的剑。
    是杀人的剑。
    不论是杀别人,还是杀自己,都同样的快。
    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入她的心脏。
    因为白天羽的剑比她的剑更快。
    剑光一现,她手里的剑就已飞起,“夺”的一声,钉入了水月楼的横梁,就好像一根钉子钉入了一块豆腐里,一尺三寸长的剑锋,已完全没入了特地从贵州运来的花冈石般坚硬的梁木里。
    “我自己要死,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小玉神色黯然。
    “你不该死。”白天羽说:“也不能死。”
    谢小玉凝视着他,美丽的眼睛里露出种极复杂的感情,也不知是钦佩?
    还是感激?
    白天羽这一剑虽然震脱了她手里的剑,却征服了她的心。
    ──十七岁的女孩子,有谁不仰慕英雄?
    老太婆看看她,又看看白天羽,忽然冷笑。“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白天羽问。
    “要杀谢小玉,就得先杀你。”
    “是的。”
    白天羽的回答简短而有力,老太婆又眯起了眼,看着他手里的剑。
    “要杀你,好像并不太容易。”
    “大概不太容易。”
    “你手上这把看来好像是剑?”老太婆问。
    “是剑。”
    “可是你的招式却是刀法。”
    白天羽不答,只微微笑着。
    “近三十年来,江湖中大概没有人看见过我们的燕子双飞,双刀合璧。”
    “今天我是不是可以看见了?”
    “是。”
    “能看到你们燕子双飞,双刀合壁的人,还能活下去的一定不太多?”
    “好像连一个都没有。”
    “今天说不定我会让你们破例一次。”白天羽笑了笑。
    “我也希望你能让我们破例一次。”老太婆也笑了笑。
    就在她的笑容刚现,她的身子一转,忽然间就已到了她的丈夫身旁,她的腰居然仍如少女般灵活柔软。
    老头子还是没有动,没有表情,可是忽然间刀已在手。他的刀也同样薄如蝉翼,看来也仿佛是透明的。
    他的刀更长。
    每个人都在往后退,退出了很远,但仍感觉到刀上的杀气。
    老太婆忽然又轻轻的说了一句话,对老头子说:“他手上的是剑。”
    “我们以前也杀过用剑的人。”老头子冷冷地说。
    “可是他用的招式却好像是刀法。”
    “哦?”
    “以前我们好像也见过这样的人?”
    “是的。”老头子说:“幸好那个人不会是他。”
    “幸好他不是那个人。”
    他们说的话,在别人听来,好像根本全无意义。
    他们说的话,别人根本听不懂。
    白天羽呢?
    他听得懂他们的话吗?
    二
    燕子双飞,双刀合璧。
    他们本来明明是两个人,两把刀,可是在这一刹那间,两个人仿佛忽然合而为一,两把刀也忽然变成了一把刀。
    如果老太婆一刀的力量是五百斤,老头子一刀的力量也是五百斤。那么他们两把刀合力击出,本来就应该有千斤之力。
    这是物体的定律。
    可是世界上却有些人能用某种巧妙的方法将这种定律改变。
    他们双刀合璧,力量竟增加了一倍,本该是一千斤的力量,竟增加为两千斤。
    力量增加了一倍,速度当然也要增加一倍。
    这还不是“燕子双飞”最可怕的一点。
    他们的双刀合璧,两把刀明明已合而为一,却又偏偏仿佛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劈了下来的。
    他们明明是砍你的右边,可是如果你往左边闪避,还是闪不开。
    你往右闪,更闪不开。
    这意思就是说,只要他们的“燕子双飞,双刀合璧”一出手,你根本就闪不开。
    双刀合璧,力量倍增,就好像是四位高手的合力一击,你当然更无法招架。
    双刀合璧,浑如一体,根本就完全没有破绽。
    你当然也破不了。
    所以他们这一刀确实从未失手过,他们相信这一次也绝不会例外。
    就在他们的刀光闪起的那一瞬间,白天羽的剑也出手剑是直的,剑出手也是直刺。
    白天羽好像也不例外,他这一剑刺出时,好像也是直直的。
    但是这笔笔直直刺出来的一剑,竟忽然闪起了一道弯弯的刀光。
    燕子双刀,都是精钢百炼,吹毛断发的利刃,刀光亮如流星。
    白天羽的剑,看来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剑。
    可是当剑中闪起一道弯弯的刀光时,燕子双刀流星般的刀光竟忽然失了颜色。
    双刀合璧,明明已合而为一,浑如一体,绝对没有一点破绽。
    可是这剑中那道弯弯的刀光竟忽然弯弯的从中间削了进去,削入了他们的刀光中。
    谁也看不出这一剑是怎么削进去的,只听见“叮”的一声响。
    只有轻轻的一声响,亮如流星般的刀光忽然消失不见。
    那剑中弯弯的刀光却还在,又弯弯的一转,然后所有光芒都消失。
    所有的声音都沉寂,所有动作都停顿。
    三
    所有一切“活”的东西都仿佛消失了,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沉寂。
    白天羽还是像一瞬间前那么样静静的站在那里,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可是他手里的剑,剑光已经滴下了一滴血,然后第二滴,第三滴..
    铁燕夫妻也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刀也还在手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他们的脸上和手腕上却都有了一道伤痕。
    一道刀痕!
    明明是剑伤的,为什么却是留下刀痕?
    一道刀痕,弯弯的刀痕,弯如新月。
    鲜血慢慢的从他们伤口中沁了出来,开始的时候还很淡。
    他们的脸色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显得有点迷惘,就好像一个人忽然看到了一件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时那种样子。
    然后,突然间所有的事又都起了惊人的变化。
    铁燕夫妻脸上那道弯如新月,淡如新月的刀痕,忽然绽开了,脸上的血肉就好像一颗玉米在热锅里忽然绽裂,露出了白骨。
    他们手里的燕子刀也忽然掉了下去,连着他们握刀的那只手一起掉了下去。
    但是他们脸上却连一点痛苦的样子都没有,因为恐惧已经使得他们连这种痛苦都忘了。
    ──自古以来,恐惧岂非都是痛苦的极限?
    没有人能形容出他们眼睛里露出的那种恐惧?
    就连大家刚才忽然看见一个人被他们一刀分成两半时,都没有他们现在这么恐惧。
    他们的恐惧竟似已超越了恐惧的极限。
    ──痛苦的极限是恐惧,那么恐惧的极限又是什么?
    他们怕的并不是这个能一剑毁了他们的人,他们怕的是这个人手里的这把剑中的那道弯弯的刀光。
    弯如新月。
    刀并不可怕。
    一个人如果怕一把刀,通常都因为他们怕用刀的人,怕这个人的刀法,怕这个人用刀杀了他。
    但是他们怕的却是这柄剑中的弯弯的刀光。
    这弯弯刀光的本身,仿佛就带着某种能将他们灵魂都撕裂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但令他们忘记了痛苦,而且激发了他们生命中某种奇异的潜力。
    所以他们脸上的血肉虽然已绽裂,一只手虽然已断落,可是他们并没有倒下去。
    他们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伤,根本不知道手已断了。
    ──恐惧的极限,岂非就是不知道?
    这种恐惧就像是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没有人出声,甚至没有人能呼吸。
    第一个开口的人,竟是那从来不太说话的老头子,他一直在看着白天羽手里的剑,忽然问:“你用的是不是剑?”
    “好像是。”
    “不是好像是,你用的是把真正的剑。”
    “哦?”
    “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能有这种剑。”老头子声音中也有恐惧。
    “哦?”
    “你不是那个人。”
    “我本来就不是。”白天羽说:“我就是我。”
    “你用的这把剑,是不是他的剑?”
    “这把剑是我的。”
    “你这把剑上有没有字”
    “这把剑应该有字?”
    “应该有七个字。”
    “哪七个字?”
    “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
    白天羽的这把剑上,的确有这七个字。
    白小楼的那把弯弯的刀上,也有这七个字。
    这七个字本来只不过是一句诗,一句意境非常美的诗,带着种欲语还休的淡淡轻愁,带着种美得令人心醉,也心碎的感情。
    可是老头子说出这七个字,声音中却只有恐惧。
    一种几乎接近敬畏的恐惧。
    ──一种人类只有在面对神鬼时才会产生的敬畏。
    这句诗中却连一点令人恐惧的地方都没有。
    老头子又在问白天羽。
    “你以前没有听过这七个字?”
    “我听过。”白天羽淡淡的说:“这是句传诵已久的名诗。”
    “你不知道这七个字的意思?”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老头子眼睛里居然发出了光。
    “这意思就是说,一个春天的晚上,有一个寂寞的人独坐在小楼上,听了一夜春雨声。”
    “不对,不对。”老头子不停的摇头:“完全不对。”
    “难道这句诗里面还有什么别的含意?”
    “这七个字说的是二个人。”
    “一个天下无双的神人。”老头子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敬畏的恐惧。“一个天下无双的美人。”
    老头子又在摇头:“不对,不对,你绝不会认得这两个人。”
    “因为他们久已不在人世了。”老头子喃喃的说:“你还没有出生时,他们就已不在人世了。”
    他的眼睛里突然又现出了厉光。“但是你刚才用剑使出的那一招,却绝对是他的刀法。”
    “哦?”
    “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他一个人能使出那一种刀法。”老头子说:
    “也只有用‘春雨’,才能使出那种招式。”
    老头子又盯着他手中的剑。“你手上的是不是‘春雨’?”
    白天羽只笑,不答。
    老头子盯着他看了很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有‘春雨’?怎么会使出那一招?”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一定要告诉我。”老头子说:“只要你告诉我,我情愿死。”
    “我不说也一样可以杀了你。”
    “你不能杀我。”
    “为什么不能?”
    “非但你不能杀我,普天之下,谁也不能杀我!”
    他还有一只手,他忽然从身上拿出块黝黑的铜牌,高高举起,大声对王一开说:“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只不过是块铜牌而已,白天羽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王一开的脸色却变了,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惊奇与敬畏。
    就好像一个敬神的人,忽然看见了他的神灵。
    “你一定知道这是什么?”老头子又问王一开。
    “我知道。”王一开说:“我当然知道。”
    “你说。
    “这就是昔年天下英雄公认的免死铜令。”王一开说:“是神剑山庄和江湖中三大门帮,七大剑法,四大世家联名要求天下英雄承认的,只要有了这块免死令,无论他做了什么事,天下英雄都要兔除他的一死。
    “这是假的。”展飞忽然大叫:“一定是假的!”
    “一定不假。”王一开说:“绝对不假”
    “神剑山庄和七大剑派都是魔教的死敌。”展飞说:“免死铜牌怎么会在魔教长老的身上?”
    “这其中当然有原因。”
    “什么原因?”
    “我不能说出来,可是我知道他这块令牌绝对不假。”王一开脸色惨白,一字一字的说:“今日如果有人杀了他,就变成了神剑山庄、和三大门帮、七大剑法、四大世家的死敌,七日之内,必死无疑。”
    说完了这句话,他的人忽然掠起,穿出了窗子,消失于夜色之中。
    银燕夫妻和白天羽都没有阻拦他,别人根本拦不住他。
    他走,是生怕有人逼他说出这其中的秘密,这秘密是他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我一生杀人无数,现在我还有一只手,今日我若不死,这里所有的人迟早都要一个个死在我的刀下。”老头子说:“你们日日夜夜都要提心吊胆,防备我去杀你们,你们在睡梦中醒来时,说不定已变成了无头的冤魂。”
    他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每个字里面都仿佛带着种邪恶的咀咒。
    大家把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听在耳里,全身寒毛都一根根竖起。
    无论谁都知道,他绝对是个说得出能做得到的人。
    “所以你们今天绝不该让我活着离开这里。”老头子说:“只可惜你们偏偏又不能杀我。”
    谁也不能否认一点,谁也不敢与神剑山庄和七大剑派为敌。
    “但是我自己可以杀死我自己。”他盯着白天羽。“只要你说出你怎么会有‘春雨’,你怎么会那一招,我就立刻死在这里。”
    他居然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换这秘密。
    白天羽的剑是怎么得来的?他那一招是怎么练成的?跟这老头子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一定要知道?
    而且不惜以死来换这秘密?
    四
    大家都希望白天羽说出来。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这件事本身已经引起大家的好奇心。
    更何况大家都希望这对老夫妻快点死。
    “你说不说?”老头子还在盯着白天羽。
    白天羽的回答简单而干脆,就像是一根钉子。
    “不说。”
    “你真的说?”
    “你杀不了我的,我却随时都可以杀了你。”白天羽淡淡的说:“今日我免你一死,他日只要你杀一个人,我就要你的命。”
    他看着老头子手中的铜令,接着又说:“一块免死铜令,只能救你一次,我保证,下次谁也救不了你,就算是神剑山庄的谢庄主亲临,我也先杀了你再说。”
    这些话他说得很慢,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每个字里面都带着种令人不能不相信的力量,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
    在这一瞬间,这个温和的乡下大孩子,竟似忽然变成了个十丈高的巨人。
    谢小玉在看他,眼里又露出那种复杂的表情。
    老头子眼睛里的表情却跟她完全不同,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一把毒火,一柄毒刀,一条毒蛇,和一个经过天上地下诸魔群鬼诅咒过的毒咒。
    “你说你性白?”
    “是的。”
    “黑白的白?”
    “白小楼的白?”
    “是的。”
    老头子的眼睛又出现了那种几乎接近恐惧的极限的眼神,他喃喃的说:
    “因果,因果。”老头子说:“因果报应,如果不是当年──”
    “我劝你现在最好快走!”
    白天羽不等他说,就打断了他的话。
    ──他为什么不让他说完?
    “我当然要走。”老头子说:“可是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说!”
    “不管你是谁,你那把剑怎么来的,你那一招是从哪里学来的,都必将为你带来无穷无尽的灾祸。”
    他的眼睛比话更毒。
    “就算你能用那一剑纵横天下,但是灾祸都必将永远跟着你。”老头子说:“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的跟着你,就算你能用那一剑换来天下无双的侠名,但是你这一生都必将永远活在悲苦伤痛中,然后再伤心而死!”
    他忽然仰首向天,凄声呼喊:“有天上地下所有的神魔恶鬼为证,这就是你这一生的命运!”
    这是他的毒咒。
    也是“春雨”初出时,就俱来的毒咒。
    五
    春风冷飕飕的吹过寒池,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妖魔鬼怪在听着他的这个毒咒。
    然后他们夫妻也投入了这一片比毒血还浓的黑暗,投入了魔鬼群中。
    白天羽一直在听,看来依旧是那么安祥镇定。
    谢小玉忽然冲了过来,拉起他的手。
    “你千万不要听他们的鬼话。”她的手冰冷,她的声音却温柔如春水:
    “这种鬼话你连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白天羽沉默,沉默了很久,才笑了笑:“鬼话有时都很灵的。”
    谢小玉的手更冷,冷得发抖。
    “可是他们说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信。”
    白天羽看着她:“因为他们说的不是鬼话,他们是人,不是鬼。”
    谢小玉也笑了。
    “就算他们真的是鬼,我相信你也不会怕他们的。”她的声音更温柔:
    “我相信不管是天上,还是地下,都绝对没有让你害怕的事。”
    天下有什么比十七岁的少女对心目中的英雄的赞美更令男人动心?
    而这个男人恰好又正是被她赞美的英雄。
    天下有什么比无邪的少女的全心信赖,更令男人觉得自豪?
    而她又是个美丽绝伦的少女。
    但是白天羽却没有为这些而陶醉,他虽然是个男人,但却不同于流俗。
    更何况他心中一直隐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很痛苦的秘密。
    “你真是谢晓峰的女儿?”
    谢小玉吃惊的看着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是的。”
    “可是我听说谢晓峰没有女儿。”
    “家父行事很少为人所知。”谢小玉笑了起来。“神剑山庄更少有人前去,别的人怎么会知道?”
    谢小玉的目中又流露出光芒,她接着又说:“你不但救了我,还击败了银燕双飞,家父知道了,也一定会认为这是很了不起的。”她很快的又补上了一句:“当然了,他也会很感激你的。”
    “如果他很感激我,他就欠我一声道谢。”白天羽的人似乎变了,变得很冷做。“如果他认为我还算过得去,那么他就欠我一场决斗。”
    “你要找家父决斗”她一怔。
    “自从谢家三少爷开始出道江湖,就一直找遍了天下的成名剑客决斗,杀败了每一个对手,成就了神剑山庄的赫赫盛名。”
    “神剑山庄之名并不是从家父手中开始的。”
    “可是你的祖先们并没有像令尊这样有名。”白天羽说:“他击败了别人才使自己成名,因此也无权拒绝别人的挑战。”
    “家父不会跟你决斗的。”
    “为什么?”
    “自从他跟燕十三最后一次比剑后,他就不再跟人决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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