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鼎游龙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初结金兰
    这时龙三公子既已看出端倪,就该仔细防范才是!谁知他竟艺高胆大地,一面暗把独门“天龙弹穴神功”,暗聚左手中指,一面却在腾挪闪展之间,向狄素云狂笑说道:“狄兄注意,小弟就要施展一招独门手法,请你欣赏!”
    狄素云懂得凑趣地,也自笑问道:“龙兄这招得意手法,是何名称?有何妙用?不妨先行告知小弟,狄素云才好聚精会神地,仔细瞻仰!”
    法本禅师见龙三公子一面在自己拳风掌影之中,飘飘闪闪,一面却与场外的狄素云,笑语相谈,神情之傲,太以气人,遂厉啸一声,又复攻出一招威势无伦的“风云排闸”!
    龙三公子的“大泽潜龙身法”,委实妙用无方,青衫闪处,足下暗踩星缠,一旋一飘,便又飘出法本禅师这招“风云排闸”的威力圈外,向狄素云轩眉狂笑说道:“狄兄,我这一招,名叫‘请君入棺’!只要法本老禅师胆敢接掌,定会一步步地,自行走入那具紫红棺木以内!”
    话音方了,突然改变身法,不守而攻,抢步直踏中宫,右手箕张,向法本禅师右肋,捷如石火电光般地,发出一掌!
    法本禅师一来被龙三公子狂言所激,二来对方攻的是自己左肋部位,遂不加闪避地,冷笑说道:“龙朋友既发狂言,贫僧便硬接你一掌,倒看是你请我入棺?还是贫僧我把你超度出这浊世之外?”
    一面发话,一面微扬左手僧袍大袖,向龙三公子的疾攻右掌迎击!
    法本禅师虽已翻掌接势,但左掌却仍藏在袖内,直等双方手掌将合之际,方看见他自袖中伸出五指!
    狄素云看得眉头一皱,暗想这法本禅师不知到底在左掌之上,藏有什么厉害花样?龙三公子也为何偏要如此明知故犯?
    展眼间,龙三公子的右掌,与法本禅师的左掌,便自合在一起!
    他们两人的手段虽然不同,但做法却有巧合之处!
    这一掌不是互震,而是互扣,法本禅师想把龙三公子的手掌扣住,龙三公子也想把法本禅师的手掌扣住!
    法本禅师想扣住龙三公子手掌之意,是他在左掌掌心,暗藏一块小型钉板!
    这钉板长一寸有余,宽也一寸不到,板上铸有十三根半寸锐刺,是用无坚不摧的寒铁所制,并淬有剧烈毒质!
    法本祥师早把这钉板夹在掌心,只消扣住龙三公子手掌,把自己掌心,往外一登,则把对方手掌以上,必然添了十三个半寸探浅小洞,身中奇毒而死!
    龙三公子想扣住法本禅师之意,是要施展凝聚在左手中指尖端的“天龙弹穴神功”,弹中对方“三元大穴”,则不怕这黑道凶憎,不听从自己命令,乖乖地服从,自行走入那紫红棺木之内!
    两人想法既同,则双掌一合,便即十指互握地,紧紧扣在一起!
    龙三公子首先低低“哼”了一声,掌心果然被法本禅师的淬毒钉板,刺穿了十三个半寸深浅小洞,满掌都在迸流鲜血!
    法本禅师随后也惨“哼”一声,被龙三公子暗用独门“天龙弹穴神功”,隔空弹中“三元大穴”,顿时觉得全身宛若万蚁齐钻,万刀齐割,万蜂齐刺股,痛楚得无法忍受,宁愿立即死去!
    尤三公子厉笑一声,指着那具紫红棺木向法本禅师冷然说道:“令弟‘水殿阎罗’吴琅,在黄泉路上相候已久,老祥师请入此棺,好下地狱!”
    说也奇怪,那位法本禅师,居然乖顺异常,一面全身颤抖所着僧袍,抖得宛如起了阵阵水彼,一面默然举步,跨入铜棺,自行仰卧在这具紫红棺木以内!
    龙三公子见法本掸师,业已自行入棺,遂冷笑一声,面罩严霜地,缓步归座!
    狄素云见龙三公子右掌有血外流,不禁颇为关怀地,皱眉问道:
    “龙兄,你受了什么暗算?”
    龙三公子“当”的一声,把那块小小钉板,放在桌上,目光先行冷漠异常地,一扫公孙泰等,然后方对狄素云,哂然笑道:“好无耻秃驴,把这样一块东西,藏在掌内!”
    他这一翻掌,狄素云方看清龙三公子的右掌掌心,业已血肉模糊,被刺了不少小洞,遂双眉深蹙说道:“龙兄小心,这具钉板之上.可能淬有剧毒?”
    龙三公子好似毫不在意,只从桌上拿起那粒“魏武三珠”以内唯一真品,功能防腐祛毒的光色微碧宝球,握在血淋淋的右掌之中,扬眉含笑答道:“狄兄请莫挂虑,龙三早存戒心,先闭右臂通心血脉,更有‘魏武宝珠’在手,我那里还会惧怕什么‘钉板之毒’?”
    这时,“铁手铁心”胡铁雨走到棺边一看,只见那法本禅师,早已七窍流血,面容狞厉地,死在棺中,遂把手一挥,向侍立喽罗示意,抬去入土埋葬!
    龙三公子目光冷瞥胡铁雨,扬眉叫道:“胡副寨主,赌命之战已毕,如今应该开始赌钱!你既下场,第一阵我就斗斗你了!”
    胡铁雨冷笑说道:“龙朋友右掌已伤,这赌斗‘魏武三珠’之战,不如移到明日?或是等你休息休息,止血疗伤以后,再复动手!”
    龙三公子摇了摇头,冷冷说道:“今日事,今日毕!我既不愿等到明日,更不愿为了曾受小小暗算,便自藉故要休息……”
    话犹未了,狄素云接口含笑说道:“龙兄,你若信任小弟,可否把以后三阵,交我代劳!”
    龙三公子颇含感激地,向狄素云看了一眼,摇头微笑说道:“狄兄功力,远在龙三之上,我怎会不信任你?但今日之战,不是江湖打斗,而是一场豪睹!小弟既以赌徒自居,只好保持赌徒风格,无论输赢,不能中途换手!否则,便算赌得不够漂亮,不是风流是下流了!”
    狄素云听他这样说法,不禁失笑说道:“龙兄,你真是一条名符其实,无事不风流的‘风流游龙’!但你右掌伤势不轻,失血不少……”
    龙三公子连连摇手,截断狄素云的话头,轩眉狂笑说道:“狄兄不要为我的右掌伤势担忧,龙三今日索性卖句狂言,我要以一只左掌,独斗公孙寨主等三位绿林豪雄!”
    公孙泰听到此处,不禁站起身来,亲自提壶,替龙三公子斟了一杯美酒,含笑说道:“龙朋友胜慨豪情,确令公孙泰为之心折!撇开恩仇敌友,我先敬你一杯,饮完以后,彼此便立即开始赌斗!”
    龙三公子闻言,举杯立尽,并对公孙泰点头笑道:“公孙寨主,就冲你敬我这杯美酒,今日便留下了一条性命!”
    公孙泰听得蹙眉苦笑,正待答话,龙三公子业已放下酒杯,再度入场,向那“铁手铁心”胡铁雨,冷然问道:“胡副寨主,你在拳脚,兵刃,暗器,玄功之中,任意选上一样,我们开始这场章赌!”
    胡铁雨一来因目睹法本禅师惨死之状,有些心寒,二来又复对龙三公子的咄咄气势,颇感胆怯,故而闻言之下,竟口中呐呐地,未能立即答话!
    公孙泰看得脸上一红,扬眉叫道:“胡二弟,你……”
    龙三公子摇手止住公孙泰,并把脸微偏,向他含笑说道:“公孙寨主,你不要催他,且让胡副寨主考虑得慎重一些!因为武林人物过手,极为凶险,一个收招不住,动辄性命交关……”
    胡铁雨也是一位绿林中的杰出枭雄,那里还好意思听任对方把自己尽情嘲讽?遂浓眉双挑,耳根发烧地,向龙三公子叫道;“龙朋友不必如此卖舌张牙,胡铁雨用一柄‘笔砚挝’,来请教你几招绝学!”
    龙三公子静静听完,忽然仰首云天,纵声狂笑!
    胡铁雨皱眉问道:“你笑些什么!是不愿意和我斗兵刃么?”
    龙三公子仍不答话,只是笑吟吟地,伸出左手,竖起了一个指头!
    胡铁雨目射凶光,愤然说道:“龙朋友怎不答话,你这竖起一指之举,却是何意?”
    龙三公子这才嘴角微挑,冷冰冰而慢吞吞地说道:“我笑你‘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狱无门却来投’,彼此若动兵刃,你只有一招之力,决逃不出第二招去!”
    九指真人因深知胡铁雨所用“笔砚挝”,威力颇强,曾以一套“存孝十三挝法”的精奇解数,会尽东南七省绿林豪雄,夺得副魁之位!遂在闻言以下,向公孙泰冷笑说道:“公孙兄,这龙三公子,怎的狂妄到如此地步?”
    不仅九指真人批评龙三公子狂妄,连狄素云心中也略微有同感,暗想桩此以兵刃互对,要想一招胜敌,未免是太以艰难,而近乎夸大之事。
    胡铁雨因自信纵或不敌,但在看家绝学“存孝十三挝法”未曾使毕之前,也必决无败理!故而听了龙三公子的一招胜败狂言,心中反到稳起来,伸手腰间,把一柄三尺来长,威震东南绿林道的“短柄笔砚挝”,取在手内!
    龙三公子见胡铁雨业已取出兵刃,遂转过身来,向狄素云含笑问道:“狄兄,小弟这就要与胡副寨主过招,狄兄有何指示?”
    狄素云起初弄不懂龙三公子为何要向自己请示?但一转念间,便想起彼此在未入“鹰愁大寨”之前的约定暗号,知道龙三公子此举,是向自己探询这“铁手铁心”胡铁雨的罪孽深浅如何?是否到了可杀程度?
    想通究竟,因久闻胡铁雨心机恶毒,手下血债如山,平素行为比公孙泰还要凶狠!遂依照所约暗号,一扬双眉,徽笑说道:“龙兄好自为之,小弟静看你这位豪华赌徒,一招歼敌的神奇手段!”
    龙三公子见狄素云对自己扬眉,并有“歼敌”之语,知道这胡铁雨是个穷凶极恶的可杀之徒,遂一笑回身,狂傲无伦地,用目光斜睨对方,冷然说道:“胡副寨主,你既已取出这柄得意兵刃‘笔砚挝’.却怎的还不进招动手?”
    胡铁雨知遇劲敌,丝毫不敢因被激怒而致气燥心浮,遂任凭对方如何狂傲,仍自心平气和,抱元守一地,含笑答道:“胡铁雨不是不敢进招,而是在等侯龙朋友取出兵刃!”
    龙三公子闻言,一扬左掌,哈哈大笑说道:“我所用兵刃,已在手掌之中,你尽管进招便了!”
    胡铁雨不禁眉峰深蹙,阴森森地面含狞笑,挥动“笔砚挝”,向龙三公子攻出一招“灭巢保唐”!
    这招“灭巢保唐”,是胡铁雨“存孝十三挝”中一式攻守兼备的精妙绝招!进攻时威力凌厉,变化万方,但万一发觉不妙,又可立即收势防身,足以抗拒对方的任何攻击!
    他一开始便发出这撒手绝学之意,就在针对龙三公子的“一招歼敌”狂言,准备在对方逃过攻势,或是真能有所逆袭,而被自己化解,彼此交手一个回合以后,再好好把这龙三公子痛加刻薄一顿!
    胡铁雨设想虽妥,事实不然!
    因为“笔砚挝”刚刚带着慑魂厉啸,砸到龙三公子当头,一根长约一丈七八的极细红丝,忽自龙三公子的左掌之中,凌空飞起!
    这根红丝,飞得太快,连座中目力最强的狄素云及公孙泰,均未能看清究是何物?只见红影疾闪,先在“笔砚挝”上,电绕一周,然后便向胡铁雨头项之间飞去!
    胡铁雨好不愕然?便欲利用自己这招“灭巢保唐”绝学的攻守兼备之妙,赶紧收势回身!
    谁知经过红丝一绕,那柄“笔砚挝”竟拟定在空中,无法收转!
    就在胡铁雨收挝不动的刹那之间,那根电闪红丝,已在这位东南七省绿林道总副瓢把子的颈项之上,盘旋两匝!
    龙三公子纵声狂笑,左掌微扬,往向轻轻一带,收转了那根极细红丝,便自缓步归席!
    他人还未曾走到席前,已有两件东西,抢先凌空飞至!
    狄素云与公孙泰双双伸手,每人接得了一件东西!
    狄素云接在手中的,是业已为锋利之物切断的半截‘笔砚挝’头!
    公孙秦接在手中的,则是“铁手铁心”胡铁雨的一颗六阳魁首!
    人头与“铁砚挝”头,双双飞落,龙三公子也恰好走到席前,取了一杯美酒,再复笑吟吟地,转身注目!
    这时,胡铁雨那具无头尸身,方自光秃秃的颈项之中,“卟”地一声,喷起了一天血雨!
    血雨既飞,无头尸身也就颓然仆倒!
    公孙泰脸色如冰地,放下人头,挥手命寨中喽罗,赶紧为胡铁雨备棺安葬!
    龙三公子举杯就唇,缓缓饮完美酒。两道冷电似的目光,斜睨在九指真人身上。
    他不仅连杀法本禅师,及胡铁雨等两人,其杀人手段,更均到了使人难信的神奇无匹地步.故而业已震慑得所有在场人物,个个心惊肉跳,惊然无声!
    九指真人也是杀人从不眨眼的川中钜寇,但如今看见龙三公子把那两道威严极厉的森冷目光,注向自己,不禁赶紧低头,暗觉寒生心底,肌肤起栗!
    龙三公子见他这副脓包形相,遂哂然一笑,缓缓收回目光,向狄素云轩眉问道:“狄兄,我方才似乎听得有人在席中骂我狂妄?”
    狄素云早就暗中观察,觉得这位九指真人,目光阴毒无伦,神情阴险恶毒,分明又是一名穷凶极恶的绿林凶邪,遂不肯替他隐瞒,闻言之下,点头笑道:
    “龙兄在专心对敌之下,居然还能有这好耳力?狄素云委实钦佩呢!”
    龙三公子狂笑说道:
    “狄兄莫对小弟作甚客套,且请你告诉我适才是自何人口中,吐出这‘狂妄’二字?”
    狄素云微微一笑,目光凝注在九指真人身上,嘴角略掀,似要发话。
    九指真人知道无法抵赖,只好凶心一横,不等被狄素云举发,便自浓眉双挑,冷笑说道:“这‘狂妄’二字,是我说的,有什么大了不起?”
    狄素云以为照龙三公子那等性情,在九指真人话了之时,定会勃然大怒,甚至于立即出手!
    谁知她完全料错,龙三公子静静听完,脸上居然未现丝毫怒色,反到笑吟吟地,向那九指真人问道:“道长是否与法本禅师自蜀中同来?”
    九指真人色厉内荏地,目射凶芒答道:“不错,你盘问此事则甚?”
    龙三公子因自觉右掌毒力已解,遂放下掌中那粒“祛毒防腐宝珠”,双眉微扬,仍向九指真人带笑说道:“道长既与法本禅师蜀中同来,难道忍心让他单独魂归?此行不易,蜀道多艰,便论起江湖义气,你也应该陪他一同走吧?”
    九指真人气得脸色铁青!厉色叱道:“龙朋友,你我且在手底下见见功夫,何必徒自卖弄些口舌之利?”
    龙三公子哈哈大笑说道:“我早就猜出道长不会没有这点江湖义气,你既愿与法本禅师同自魂归,龙三不敢推辞,只好再尽一次送行之责!”
    九指真人钢牙紧咬,站起身形,便向场中急急走去!
    龙三公子安然缓步,微笑叫道:“道长,你纵然故友情深,也不必如此性急地,便想和法本禅师见面!龙三负责送行,总得先问问你打算怎样走法?”
    九指真人凶谋早定,厉声答道:“龙朋友,我们这一阵,虽是赌钱,也是赌命!何必再限定什么玄功、兵刃、暗器、拳脚?干脆无所拘束,各尽所能!倒看看谁能把谁先倒在石坪之上?”
    龙三公于点头笑道:“妙极!妙极……”
    话犹未了,九指真人身形疾转,竟已发出杀手。
    他起身下场之际,已暗在左掌中扣了七根“燕尾淬毒针”,右掌中扣了一把“落魂砂”,并将足下“双梁道履”履尖上的一对钢钩踢松,便于一抬足间,即可发出伤敌!
    如今身形疾转,双手齐扬,七根“蒸尾淬毒针”,一把“落魂砂”,全打向龙三公子的面门要害!脚下双足一踢,两枚纯钢尖钩,飞射龙三公子胸前的左右“期门”重穴!
    不仅三般恶毒暗器齐发,九指真人并凝足自己看家绝学“金砂毒掌”,随在大批暗器之后,一式“虎扑群羊”,双掌齐伸,猛向龙三公子的心窝击到!
    如此变生仓卒,猝然发难,加上龙三公子又曾声称不用右手,慢说九指真人怀着必胜信心!公孙泰暗自得意扬眉,举杯含笑!连狄素云也有点花容失色,认为龙三公子恐怕难逃此劫?
    果然,龙三公子也未想到九指真人竟会这等卑鄙?趁着自己语音未了,杀手便发,显得有些应付为难,张皇失措!
    他不及闪避,只得强提一口内家真气,向空中猛然喷出!
    龙三公子功力惊人,这一口真气喷处,居然把迎面飞来的一片“落魂砂”及七根“燕尾淬毒针”,完全激飞挡退!
    但九指真人的三般暗器,几乎是同时出手,打向面门的毒砂毒针,虽被对方用内家真气喷落,但从他足下飞来,最令人难防的那两枚锐利钢钩,业已挟着慑魂厉啸,打到了龙三公子胸前!
    龙三公子牙关一咬,左掌徽挥,又把一枚锐利钢钩击落!
    但他因早就声明不用右手,故而对于另一枚锐利钢钩,委实无法避开,被它在右乳下“期门穴”的部位,穿衣而入地,打个正着!
    狄素云“哎呀”一声,站起身形,只见九指真人凝聚十二成力“金砂毒掌”的一双手掌,在稍后的一瞬之间,实实击中了龙三公子的心窝要害!
    但九指真人双掌刚沾龙三公子所着青杉,忽见他右胸“期门穴”上,被钢钩打穿的破孔之中,现出一点毛茸茸的绀紫颜色!
    这点毛茸茸的绀紫颜色,看在九指真人眼内,几乎使他吓掉灵魂儿地,慌忙缩手叫道:“龙朋友,你是血……”
    刚刚说到“血”字,便被龙三公子轻轻扬起左手,按在九指真人的面门之上!
    说也奇怪,龙三公子的“期门”重穴禁得起九指真人的钢钩飞袭,胸前要害禁得起九指真人的“金砂毒掌”猛击,但九指真人的面门之上,却禁不起龙三公子这轻轻一按!
    九指真人应手立倒,龙三公子则自胸前青衫之中,伸指拈出一根小小钢钩,一面冷笑端样,一面走回席上!
    狄素云见他毫未受伤,这才宽心大放地,含笑叫道:“龙兄,你真是位铁铸金刚!谁能想得到那位九指真人,竟在鞋尖之上,也复装有暗器?”
    这时,九指真人业已命赴黄泉,但远远望去,似乎他的那只鹰钩鼻子,却陡然涨大了一倍左右。
    狄素云徽觉惊奇地定睛仔细看清,方自略皱双眉,向龙三公子摇头失笑!
    原来,九指真人并不是鼻子忽大,而是被龙三公子用法本禅师藏在掌心对他暗算的那块“淬毒钉板”,把鼻梁按扁,陷入面门之内!
    龙三公子甩却手中钢钩,举杯就口,饮了半杯酒儿,向狄素云轩眉笑道:“狄兄笑我刚甚?我用他好朋友法本禅师的特制‘淬毒钉板’,恭送九指道长升天,岂不更使这两位高僧高道,在极乐世界相逢之时,显得格外亲热一些?”
    说到此处,饮完杯中余酒,放下酒杯,目光电闪地,向公孙泰冷然笑道:“公孙寨主,我龙三在你这‘鹰愁大寨’之内,虽然连杀三人,但却个个平庸,毫无足傲!大概只有你这身为东南七省绿林道总瓢把子的‘生死翻云手,金爪铁神鹰’,才可以使我打一场够过瘾的硬仗!”
    公孙泰神情肃立,寓座起立,向龙三公子微抱双拳,冷冷说道:“龙朋友一身绝学,着实惊人!公孙泰多半亦非敌手。但我却仍不甘低头认败,还请龙朋友指教几招!”
    龙三公子附掌狂笑,连连点头,道:“公孙寨主,你毕竟与那三个酒囊饭袋不同,多少总算有点绿林渠魁的英雄气概!”
    公孙泰脸上一红,苦笑说道:“龙朋友何必再对我嘲讽?我们下场一战,不论谁胜谁负,也好把今日这场过节,暂作交待!”
    龙三公子微笑起身,一面偕同公孙泰缓步走向坪中,一面场眉问道:“公孙寨主,你打算怎样和我较量?是施展你‘七十二式生死翻云手’?是施展你那只‘金鹰爪’?还是施展你独擅胜场的‘神鹰身法’?”
    公孙泰见对方把自己的三桩绝技,如数家珍。不禁苦笑几声,暂未置答,反向龙三公子问道:“龙朋友方才杀我胡铁雨二弟之时,用的是什么兵刃?”
    龙三公子剑眉双挑,顾盼生姿地,朗笑答道:“那是一根其细如线,其韧于钢,任何宝刀宝剑均难损毁,并刚柔兼济,不畏火烧的‘百炼毒龙筋’!”
    公孙泰“哦”了一声,扬眉笑道:“公孙泰不揣鄙陋,想以一只‘金鹰爪’,领教领教龙朋友这根‘百炼毒龙筋’上的特殊造诣!”
    龙三公子大笑说道:“公孙寨主选得好,龙三这条‘百炼毒龙筋’,可以随时取用,请先亮公孙寨主威镇东南的‘金鹰爪’吧!”
    公孙泰冷然点头,探手襟底,撤出了一件奇形兵刃!
    龙三公子闪目一看,只见对方这件兵刃,是只长不盈尺的金色鹰爪,末端有一短柄,柄上并系有一根长度约在三尺左右的金色细链!
    龙三公子何等行家?一看便知公孙泰这只“金鹰爪”上,必有异常妙用!遂点了点头,含笑说道:“公孙寨主这只‘金鹰爪’,确实不俗,就请立即进招,我们把今日之事,了断一下!”
    公孙泰怫然不悦问道:“龙朋友不要欺人过甚,公孙泰的‘金鹰瓜’,业已在手,你的那根百炼毒龙筋呢?”
    龙三公子一舒左掌,狂笑说道:“公孙寨主请看,龙三何曾欺你?”
    公孙泰见龙三的左掌之中,托着一枚血红色的寸许圆球,不禁微觉不信,皱眉问道:“这枚小小红球,就是适才勒断‘笔砚挝’,及我胡二弟项上人头的‘百炼毒龙筋’么?”
    龙三公子要公孙泰意惟不信,遂略凝功,双眉一挑,那枚血红圆珠之上,忽然翘起一根线头,好似有人牵引般地,向空中笔直升起了四尺左右!
    这一来不仅显示出这枚看来毫不起眼的血红圆球,真是什么‘百炼毒龙筋’,并就便也显示了龙三公子火候惊人的力达四梢,转注外物的内家真气!
    公孙泰看得方自心底生寒.微觉气馁,狄素云忽然高声叫道:“龙兄,你怎么接连违约?不看我的眉毛了呢?”
    龙三公子含笑答道:“狄兄,小弟并非违约,只因方才那阵,不必看你眉毛!九指道人既敢骂我狂妄,你纵不扬眉,我也非杀他不可!”
    狄素云又自笑道:“这一阵呢?”
    龙三公子笑道:“这一阵也不必看你眉毛,你纵扬眉,我也不会杀死公孙寨主!因为倘若我杀了他?却让谁来替我们传绿林箭,找那天台跛叟闵家骝呢?”
    公孙泰听到此处,因觉对方太以看轻自己,不禁面色如铁地,厉吼一声,发话叫道:“龙朋友和狄朋友……”
    话方至此,这宴客石坪之上,突然“波”的一声,满空都为黑色浓烟所幂!
    龙三公子以为是公孙泰自知不敌,发动暗算,遂冷然一笑,飘身退一丈!
    谁知飘身之际,竟瞥见有位手拄竹杖的跛足老叟,自烟雾中抢了桌上的“魏武三珠”,仓皇遁走!
    这时,公孙泰也发现此事,不禁勃然震怒地,高声喝道:“闵家骝,你怎么如此大胆无耻?还不放下‘魏武三珠’,静等我与龙朋友互相决斗,分了胜负之后,再作适当处置!”
    话完,人起,便自冲入烟雾,向那手柱竹杖的跛足老叟,凌空扑去!
    龙三公子见有人抢夺自己的“魏武三珠”,本已怒火高腾,再听说这手柱竹杖老叟,就是自己苦欲相寻的“天台跛叟”闵家骝,自更冷笑扬眉地,与公孙泰同时纵起,准备加以袭击!
    就在公孙泰与龙三公子双双身形凌空之际,那“天台跛叟”闵家骝,却一面电疾奔逃,一面甩出两条金线,向他们当头射到!
    慢说龙三公子目空四海,傲性天成,就连“生死翻云手,金爪铁神鹰”公孙泰,又何曾把这区区两条金线似的寒光暗器,看在眼中?均自毫无法惧,而毫无闪避地,依旧向前猛扑!
    但狄素云却突然失声叫道:“龙兄与公孙泰寨主请赶快闪躲,这东西沾它不得,正是威力奇大的‘雷火飞龙管’呢!”
    龙三公子一听“雷火飞龙管”之名,双眉立皱,一式“飞鸿展翼”右手横推,用“无形罡气”所化柔韧暗劲,把公孙泰向右方震出七八尺远,自己也藉这一震之力,施展“巧度天河”身法,向左方飘出了丈许远近!
    两人身形才分,两声晴空霹雳,业已暴响当场,顿时在欲散未散的烟雾之中,布满了纷飞金雨!
    龙三公子与公孙泰均具绝世身手,既已被狄素云发话警告,避开当场,自会不再有伤损,只是几名侍宴喽罗,极其冤枉地,死在了纷飞金雨之下!
    等到金雨射尽,烟雾收却,这石坪之上,哪里还有“天台跛叟”闵家骝的丝亳踪迹?早已被他逃出了“鹰愁大寨”!
    公孙泰满面愧色地,向龙三公子抱拳陪笑说道:“龙朋友,今日之战,公孙泰三位友好,均死你手,此仇无可解消,誓所必复!但这桩过节,能不能略为延期,等我拿住‘天台跛叟’闵家骝,夺回‘魏武三珠’,交还龙朋友后,互相再作交待!”
    龙三公子闻言,正在蹙眉沉吟,狄素云却一舒右掌,递还他一粒宝珠,并自含笑说道:“龙兄,‘魏武三珠’之中,只被‘天台跛叟’闵家骝,抢走‘避水珠’及‘避火珠’,这粒‘祛毒防腐宝珠’,却被我替你抢回来了!”
    龙三公子一面接取宝珠,一面向公孙泰点头说道:“公孙寨主,我答应你的要求,但不知你想把彼此决斗日期,改到何时?以及地点是否仍在此处?”
    公孙泰想了一想,扬眉说道:“闵家骝隐迹难寻,关于时间方面,最好订得稍为宽裕一些!地点则不拘何处,全由龙朋友指定,公孙泰准会如命赴约!”
    龙三公子目光如电地,盯在公孙泰脸上,缓缓问道:“公孙寨主,你参不参与明秋的‘峨嵋金顶’盛会?”
    公孙泰毫不犹疑地,点头答道:“峨嵋金顶盛会,必然广聚举世群英,公孙泰纵无夺取‘罗公金鼎’之心,到时也必赶去瞻仰瞻仰,以开眼界!”
    龙三公子闻言,双眉微扬,含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把决斗之处,改在‘峨嵋金顶’之地,时间也与‘争夺罗公金鼎大会’相同,算来还有五百日的光景,应该足够你搜寻那‘天台跛叟’闵家骝了!”
    公孙泰钢牙一挫,点头说道:“足够!足够!假若在‘峨嵋金顶争金鼎大会’之上,我仍不能向龙朋友献出‘天台跛叟’闵家骝的六阳魁首,及‘避水’‘避火’等‘魏武双珠’,则请你把我一双眼珠,双双挖去,作为赔偿!公孙泰倘若皱皱眉头,便不算是管领东南七省绿林道的‘鹰愁寨主’!”
    龙三公子听得轩眉狂笑说道:“好!好!公孙寨主有如此豪语,龙三与我狄素云兄,便当告别,且等明岁秋来,‘峨嵋金顶’一会!”
    公孙泰一面把手中“金鹰爪”,悬向腰间,一面也自纵声狂笑说道:
    “公孙秦今日幸会高人,我既迎接二位上山,仍应该恭送二位出寨!”
    龙三公子也不谦逊,便与狄素云,笑语从容,并肩缓步地,由公孙泰亲自送出了‘鹰愁大寨’以外!
    等与公孙泰作别,并离开“鹰愁峰”后,龙三公子便向狄素云深深一揖!
    狄素云慌忙还礼,含笑问道:“龙兄为何如此多礼?”
    龙三公子笑道:“我是佩服狄兄见识之广,眼力之强,及功力之高!你居然一看便知我那‘魏武三珠’以内,是一真两假,并暗运神功,为我帮场,使那冒货的‘避水’‘避火’双珠,好似真具有罕世灵效!”
    狄素云失笑说道:“这点小事,那里值得一提?小弟只是见了龙兄谈笑戏群凶,胜慨豪情,举世无匹,才也凑凑趣儿,把他们耍弄耍弄!谁知居然使‘天台跛叟’闵家骝暗中瞥见,起下觊觎之心,竟把那两粒假珠抢得去了!”
    龙三公子叹道:“闵家骝抢去两粒假珠无妨,却使我不能以‘百炼毒龙筋’会会公孙泰那柄显然不俗的‘金鹰爪’,真是憾事!”
    狄素云含笑问道:“龙兄,那根‘百炼毒龙筋’,委实妙用无方,令人叹为观止!你是否还炼有‘无相神功不坏身法’?”
    龙三公子摇头笑道:“狄兄为何突有此问?小弟既非佛门弟子,也无那高火候,怎会炼成号称‘武林三绝艺’的‘无相神功不坏身法’?”
    狄素云点头微笑,缓缓问道:“龙兄倘若不曾炼有‘无相神功不坏身法’,‘期门穴’上,怎会禁得起飞袭钢钩?心窝要害,又怎会禁得起九指真人的‘金砂毒掌’?纵把‘十三太保横练’,练到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也难以在如此要害,受了如此重袭之下,安然无恙的呢?”
    龙三公子听完狄素云话后,不禁失声狂笑!
    狄素云讶然同道:“龙兄如此狂笑则甚?狄素云有甚话儿说错了么?”
    龙三公子摇头含笑说道:“狄兄怎会说错?小弟失笑之故,只是因为我并未炼有‘无相神功’,却藏有‘有相神物’!”
    狄素云微觉意外地,“呀”丁一声.惊笑说道:“龙兄身边哪来的这多神物?”
    龙三公子笑道:“我一生与‘三’字有缘,不仅排行第三,身边并有三件武林异宝!”
    狄素云点了点头,屈指数道:“一件是‘百炼毒龙筋’;一件是‘祛毒防腐宝珠’,……”
    龙三公子一面解开所着青衫,一面接口笑道:“另外一件便是小弟身上所着的这件紫貘衫!”
    狄素云见龙三公子在青衫以内,穿有一件长到丹田小腹,毛茸茸的紫色薄衣,不禁愧然笑道:“龙兄适才还夸小弟见识甚广,如今我便不知道这件‘紫貘衫’的来历!”
    龙三公子笑道:“狄兄不必惭愧,这‘紫貘衫’是只前些年在西藏发现的洪荒怪兽,被我和我二姊,合力除去,剥皮制成两件‘紫貘衫’,每人各得一件,功能抗拒任何刀剑掌力,江湖中极少有人知晓的呢!”
    狄素云见他这样说法,方自释然笑道:“龙兄身怀罕世绝学,令姊定然也是一位名震八方的旷代高人!”
    龙三公子笑道:“我姊姊素来不愿我提地名号,我也不愿倚仗她的声望骄人,故而尚请狄兄见恕我未能明告之罪!”
    狄素云不以为意,点头笑道:“满瓶不动半瓶摇,由此可见令姊确是高人,而龙兄的傲骨侠怀,也就格外使小弟钦佩!”
    龙三公子目光一亮,凝注在狄素云脸上,庄容说道:“狄兄,我认为我们‘天台’一会之后,彼此极其投契!”
    狄素云点头笑道:“龙兄错爱小弟,小弟极为敬慕龙兄!”
    龙三公子扬眉笑道:“既然如此,龙三既想与狄兄义结金兰,但不知狄兄是否不弃?愿与我撮土为香,对空一拜!”
    狄素云虽然有点嫌这龙三公子的手下太狠,但又何尝不对他的豪气英风,暗暗心折?闻言之下,遂毫未推托地,两人互叙年庚,一盟在地!
    结盟既罢,狄素云便向龙三公子笑道:“龙兄,你比我大了八岁,从今后我要叫你三哥的了!”
    龙三公子点头笑道:“你应该叫我三哥,我也叫你贤弟!贤弟绝顶聪明,是否猜得出我们互订金兰以后,便将如何?”
    狄素云失笑摇头说道:“三哥这个题目,出得太嫌笼统,使我根本摸不着丝毫边际,却是怎样猜呢?”
    龙三公子神色黠然地,摇头一叹说道:“贤弟不必猜了,世间事本来就是悲悲喜喜,合合离离……”
    狄素云听到此处,便自微微吃了一惊,接口问道:“三哥这样说法,敢是耍与小弟分别了么?”
    龙三公子点头笑道:“贤弟真是心窍玲珑,一点就进!我因尚有要事,必须与你暂时分别,但订交伊始,便欲分离,心头着实有些怅怅然呢!”
    狄素云倒比较洒脱地,微笑说道:“人有悲欢寓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三哥既有要事,不必过份惜别伤离,我们且订个后会之约便了!”
    龙三公子问道:“贤弟的行动如何?是否可以完全自由支配?”
    狄素云含笑答道;“小弟野鹤闲云,身无拘羁,三哥便把彼此后约,定在天边,狄素云也必准时赶去!”
    龙三公子闻言,颇为安慰地,扬眉笑道:“如今春色方阑,贤弟能不能在盛夏荷开之际,与我同览洞庭之胜?”
    狄素云因自己从如今开始,直到明年八月中秋去往“峨嵋金顶”,参与“金鼎大会”的这个期间,本欲海角天涯地,寻访杀母深仇“十大寇”中最后残余两寇,“铁心书生”孙幻影,“万毒仙翁”朱一飞等踪迹,故而闻言之下,立即点头笑道:“小弟对于八百里洞庭的湖光山色,向往已久,三哥提携同游,自然再妙不过,只请三哥指定一个彼此相聚的时间地点便了!”
    龙三公子想了一想,微笑说道:“我们于五月十七日,在‘岳阳楼’头相聚!”
    狄素云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地含笑说道:“陈与义诗说得好:‘晚木声酣洞庭野,晴天影抱岳阳楼’,这座宇内名楼,也是小弟神驰胜地,我们在‘岳阳楼’头相聚,委实极妙!”
    龙三公子见双方后约已定,遂目光中流露深情地,凝注在狄素云的脸上,轩眉微笑说道:“贤弟,后约已定,我们即将暂时分袂,你三哥要在分袂之前,送你一件东西!”
    狄素云摇手笑道:“小弟与三哥萍水相逢,承蒙青眼垂爱,互订兰盟,心中已极感激!那里还敢当三好厚赐?”
    龙三公子纵声狂笑说道:“你是我兄弟,我这做哥哥的,怎能不拿出一些见面礼呢?”
    狄素云因不曾想到龙三公子赠送自己之物,究竟是什么东西?遂也不再推托地,便自微笑说道:“三哥既然这等说法,小弟也只好本诸‘长者赐,不敢辞’之意,敬谨接受,终身永宝的了!”
    龙三公子点头笑道:“这样才对!这样才是我的好兄弟呢!”
    一面含笑说话,一面伸手入怀,取出那粒功能防腐祛毒的“魏武宝珠”,向狄素云递过!
    狄素云“哎呀”一声,微退半步!
    龙三公子笑道:“贤弟,你这是怎么样了?应该记得你方才所说过的‘长者赐,不敢辞’呢!”
    狄素云连摇双手,嗫嚅说道:“我……我……我想不到三哥要送我这……这等罕世异宝。”
    龙三公子失笑说道:“对于贤弟这等人物,寻常见面礼品,我那里拿得出手?贤弟倘若不爱这‘魏武三珠’,我便把身上所穿的‘紫貘衫’,脱下相赠如何?”
    狄素云感激得目中泪光浮动地,摇手颤声说道:“三哥的似海深情,狄素云太以感激,但如此珍奇厚赐,却……却……委实教我怎敢……”
    龙三公子怫然不悦地,接口说道:“贤弟,你我虽是兰盟初定,但却气味相投,情逾骨肉!慢说区区一粒‘魏武三珠’,便是百粒宝珠,百件‘紫貘衫’,又那里抵得过彼此情份?”
    狄素云倾听至此,忍不住地自眼眶中,垂落了两行泪珠!
    龙三公子见状,也自含笑道:“贤弟,宝物有价,情份无价!你认为这粒‘魏武三珠’,价值大高,我却认为你这两行垂颊泪珠之中,任何一粒的价值,也高出于‘魏武宝珠’以上!你若再不接受,便是看不起你三哥,我便先和你割袍断义,划地绝交,然后捶碎‘魏武宝珠’,撕碎‘紫貘衫’,再用那根‘百炼毒龙筋’,寻株参天古木,悬颈自尽而死!”
    狄素云听得心中充满着一种说不出来是悲是喜的微妙情绪,益发地将首低垂,泪如雨落!
    龙三公子脸上,也是泪迹模糊,缓步近前,轻拍狄素云香肩说道:“贤弟,你三哥的一双眸子,尚称识人!你身怀绝学,若论文采武功方面,定然和我差不许多。但论起应付鬼怪江湖方面,却总比我这杀人弹剑,到处风流的龙三公子,来得逊色一些!有了这粒功能祛毒防腐的‘魏武宝珠’在身,倘遇不测,或可仗以度厄消灾,也好使你三哥在彼此分别之后,对你减去几分惦念!”
    龙三公子神情诚恳,话音温柔,一面缓缓说话,一面又把那粒“魏武宝珠”,递向狄素云的手内!
    此情此景之下,狄素云那能再不收受?遵接过“魏武宝珠”,目光微抬,与龙三公子泪眼相对!
    说也奇怪龙三公子在“鹰愁大寨”以内,谈笑之间,连诛巨寇,何等胜慨豪情?但如今竟似禁不起这点别离滋味!剑眉双蹙,钢牙一咬,低低说下声:“贤弟珍重,我们五月十七,在‘岳阳楼头’相聚!”便即青衣微扬,飘身别去!
    他是一面发话,一面飘身,故而说至‘岳阳楼’头相聚之时,身形便已到了数丈以外!
    狄素云忽然叫道:“三哥慢走!”
    龙三公子闻声,先行举袖拭去满面泪痕,然后缓缓回身,含笑问道:“贤弟还有事么?”
    狄素云飘身近前,含泪笑道:“小弟也有一件礼物,奉赠三哥!”
    龙三公子微叹一声,伸手笑道:“贤弟也要送我什么东西?尽管拿来,你三哥无不接受,并也终身永保!”
    狄素云玉颊一红,摇头笑道:“三哥,我不是送你什么珍重宝物?只是想送你一阕仓卒立成,词意双拙的‘浣溪纱’小词!”
    龙三公子剑眉双扬,抚掌狂笑说道:“妙极!妙极!龙三生平仅仅结交了一男一女两位知己,‘神针玉指赛韦娘’杜飞绵送过我一阕‘浣溪纱’小词,如今贤弟又要送我一阕‘浣溪纱’小词,真是无独有偶,先后映辉的了!”
    狄素云微笑说道:“三哥,你把杜飞绵送给你的那阕‘浣溪纱’,再吟上一遍,给我听听!”
    龙三公子看了狄素云一眼,朗声吟道:“拥妓时登白玉楼,寻诗爱向楚江头。杀人弹剑少年游,对酒人夸今杜牧。挑灯自拂古吴钩,龙三公于最风流!”
    狄素云等龙三公子吟毕,向他含笑说道:“三哥,杜飞绵的这阕‘浣溪纱’,会使你听得高兴,但小弟的这阕‘浣溪纱’,却会使你听得不高兴呢!”
    龙三公子似在意中地,点头笑道:“我早就猜到贤弟临别所赠,必是箴言!但你尽管吟给我听,或许因金兰情重,龙三能从善如流,也说不定?”
    狄素云目注龙三公子,含笑吟道:“弹剑无妨作壮游,杀人须杀恶人头。最风流处少风流!结义从兹情永好,赠珠赢得泪盈眸,相逢且在岳阳楼!”
    龙三公子静静听完,向狄素云点头笑道:“贤弟,就凭你‘结义从兹情永好’一语,龙三必当谨记‘杀人须杀恶人头’,及‘最风流处少风流’之箴,我们就此别过,‘相逢且在岳阳楼’了!”
    话完,含笑挥手,身形一转,青衫连飘,展眼间便自隐去踪迹!
    狄素云怅然目送,直等龙三公子身形不见以后,方自略为把玩他赠送自己的那粒‘魏武宝珠’,异常珍惜地,贴身藏好,仰视云天,扬眉一笑,口中低声吟道:“结义从兹情永好,为君且作三湘行!”
    由浙入湘,自必横越“江西”,狄素云因与龙三公子所约五月十七之期,颇为宽裕,遂一面到处登临,尽揽湖山胜景,一面暗中察探昔年驰名巨寇“铁心书生”孙幻影,“万毒仙翁”朱一飞的踪迹下落。
    走到“鄱阳”,狄素云见湖光极美,游兴甚浓,便雇了一只宽大舟船,命舟子多备精致酒莱,准备畅游全湖以后,再复由东岸下船,赶往“湖南”赴约。
    舟于因客人出手大方,赏赐颇丰,又看出狄素云是位武林会家,遂有心讨好地,向她含笑说道:“相公倘若胆大?这‘鄱阳湖’上,明夜倒有一桩热闹可看!”
    狄索云正觉自从与龙三公子大闹‘鹰愁寨’后,有点闲得无聊,闻言之下,颇感兴趣地,扬眉问道:“船家请讲,明夜‘鄱阳湖’,有桩什么热闹?并为何要胆量够大,才能看呢?”
    舟子遥指水云深处,陪笑说道:“湖心有座小岛,岛上有座小洞,传说洞中藏有鬼怪,故而游人裹足,连岛上也不敢前去!”
    狄素云笑道:“照你这等说法,只要胆大之人,都可以上岛游览,却为何要到明夜,才有热闹看呢?”
    舟子笑道:“明天是四月十五!”
    狄素云“哦”了一声,扬眉笑道:“我明白了,莫非那洞中鬼怪,是每逢朔望,才会出现?”
    舟子摇头笑道:“洞中哪里有鬼?据闻住有两位武林怪人,每月十五,都要举行一次‘群鬼大会’!”
    狄素云听得好生惊奇问道:“什么叫‘群鬼大会’?”
    舟子笑道:“就是凡属上岛与会之人,一律先身着黑袍,并戴上一副挣狞恶鬼面具!”
    狄素云目光一闪,凝注在舟子身上,冷然问道:“船家,你是良善平民,怎会知道这种江湖秘事?”
    舟子闻盲,心知客人起疑,遂含笑说道:“上月十五,有一位和尚,及一位道士,曾雇小人船只,去到湖心鬼岛,参与这‘群鬼大会’,因来往均是小人接送,遂从这一僧二道口中,听得此事!”
    狄素云问明那一僧一道形貌,便知就是在“括苍山鹰愁寨”中,死于龙三公子手下的法本禅师,及九指真人!
    法本凶僧与九指恶道,均是川中剧寇,居然都远来参与这湖心鬼岛的“群鬼大会”,则隐居岛上小洞以内之人,必是什么潜踪匿迹,不敢见人的绿林巨擘。
    狄素云想到此处,不禁便想到自己久寻未获的杀母深仇,“铁心书生”孙幻影,“万毒仙翁”朱一飞身上,柳眉微蹙,叹息一声说道:“这‘群鬼大会’确实有趣,我胆量并也够大,但仓卒之间,却那里去寻什么黑色长袍,及恶鬼面具?”
    舟子闻言,便自笑吟吟地揭开舱板,取出两件黑色长袍,及两只恶鬼面具,向狄素云说道:“相公,这就是上月那一僧一道,寄存之物,他们要我好好收藏,曾说再过两三月后,还要前来与会的呢!”
    狄素云大喜,取出十两纹银,递向舟子笑道:“船家,这十两银子赏你,你能不能把那黑袍面具,借我一用?”
    舟子摇手笑道:“相公赏赐已够,对这黑袍面具尽管取用,但十两银子重赏,小人却不敢再受的了!”
    狄素云面含微笑,把纹银掷入舟子怀中,便自选择黑袍,及恶鬼面具!
    这两付恶鬼面具,一副是个青面獠牙的“夜叉鬼”,一副是个笑嘻嘻的“大头鬼”!
    狄索云嫌那“夜叉鬼”面具,形具太以难看,遂取了一件黑袍,及“大头鬼”面具,命舟子把其余各物,依旧藏好!
    第一日畅游“鄱阳”湖光,等到第二日定更时分,狄素云便命舟子把船只驰往“湖心鬼岛”。
    狄素云穿好黑色长袍,戴上“大头鬼”面具,离船上岸,往那排参天古木之中,缓步走进。
    入林不远,地势顿开,面前一片峭壁,壁下有个不小洞穴,并可听到潺潺水声,自洞中传出。
    洞外嵯峨林立的怪石之间,业已东一个西一个地,坐着五位身着黑袍的面目挣狞恶鬼!
    狄素云目光微扫,见是一位“小头鬼”,一位“吊死鬼”一位“白无常”一位“判官”,及一位“阎罗天子”!
    那“阎罗天子”,似是主人。见狄素云所扮“大头鬼”,自林中走出,遂把手一伸,示意请他随地坐下!
    狄素云生怕露出马脚,便在“白无常”及“小头鬼”之间,选择了一块青石,单独坐下。
    “判官”抬头一看天时,向“阎罗天子”说道:“大哥,时光已到,不会再有人来,我们可以……”
    话犹未了,湖面上突然侍来了一声凄厉鬼啸!
    “阎罗天子”闻得啸声,向“判官”笑道:“贤弟听见没有?居然还有江湖旧友赶来,我们再等片刻开会便了!”
    “判官”点了点头,这时,又自林中慢慢走出了一位狰狞恶鬼!
    这次来的是一位“黑无常鬼”!
    这位“黑无常”的打扮是身穿黑袍,头戴高帽,面目狰狞可怖,右手举着一面“拘魂铁牌”,左手持着一根粗巨铁链!
    “阎罗天子”伸手示意,请“黑无常鬼”坐下以后,便指着那位“判官”,向“小头鬼”,“吊死鬼”,“白无常鬼”,“黑无常鬼”,及狄索云所扮的“大头鬼”,笑声说道:“诸位江湖旧友,既是接我“森罗请帖”而来,总该知道我与我姜三弟的本来面目,究是谁了?”
    狄素云闻言,真想接口发问,但因深知一问之下,必露马脚,只好暂时忍耐地,静听究竟。
    “阎罗天子”的语音刚了,那位“小头鬼”立即抱拳笑道:“孙大哥,自从你归隐以来,几乎想煞一干友好!小弟一接‘森罗帖’立即赶来,尚望孙大哥与姜三兄,莫再隐居,出面领导旧属,轰轰烈烈地,闯番事业!如今‘罗公九残鼎’,业已纷纷重现江湖,武林中热闹得紧呢!”
    这“小头鬼”口中的“孙大哥”三字,听在狄素云耳中,使她好不心动!暗道难道天下事竟会如此凄巧,这“阎罗天子”打扮之人,就是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杀母深仇,“铁心书生”孙幻影么?
    狄素云正在暗自忖度,那被称为“孙大哥”的“阎罗天子”打扮之人,已向“判官”笑道:“姜三弟,你且查上一查,我们发出‘森罗帖’,邀请于四月十五,来此与会的武林旧友,是那几位?”
    狄素云闻言一惊,方知对方是每月分请友好,前来相见,则少时一与自己谈话,便将无法掩饰地,露出破绽!
    “判官”听完“阎罗天子”之盲,便翻开手中那本“生死薄”朗声念道:“发出‘森罗帖’邀请于四月十五来此相会之江湖旧友,计有:勾漏山‘阴风寨主’常元庆,太湖水寨‘毒爪虬龙’鲍大刚,莫干山‘开济寺’方丈法明大师,雁荡山‘追魂吊客’林小冲等四位!”
    “阎罗天子”静静听完,目注适才首先发话的“小头鬼”,含笑说道:“彼此一别多年,但旧友音容,时在我与姜三弟的念中,老弟定是太湖水寨的‘毒爪虬龙’鲍寨主了!”
    “小头鬼”起立抱拳,恭身答道:“孙大哥法眼无差,小弟鲍大刚,如今虽然忝掌‘太湖水寨’,但孙大哥只一再出江湖,小弟仍愿充任你的马前小卒!”
    阎罗天子听得哈哈大笑说道:“倘若一般武林旧友,都能像鲍老弟这等义气,则重出江湖之事,我倒真可以考虑考虑!”
    说到此处,语音微顿,目光注向狄素云,含笑说道:“莫干山‘开济寺’方丈法明大师,名列‘七大凶僧’又称‘大头罗汉’,如今扮作‘大头鬼’,倒也有趣!”
    狄素云闻言方知自己选择这“大头鬼”面具之举,居然误打误撞,有了巧合!因不便答言,遂急中生智地,双掌当胸合十,向“阎罗天子”,微打问讯!
    最后来的那位“黑无常鬼”,听了“阎罗天子”所说,并见了狄素云双掌合十之状,似乎微觉诧异地,着实向她盯了几眼!
    “阎罗天子”倒是毫无所疑,转面又对“白无常鬼”笑道:“小头鬼是‘毒爪虬龙’鲍大刚老弟,大头鬼是‘开济寺’方丈法明大师,则尊驾定是勾漏山‘阴风寨主’常元庆兄了?”
    “白无常鬼”徽欠身形,抱拳笑道:“孙大哥虎踪虽隐,虎威犹存,小弟一接‘森罗帖’,便自‘勾漏山阴风寨’,兼程赶来,一叙阔别之情,并恭听孙大哥的任何差遣。”
    “阎罗天子”听他如此说法,异常安慰地,纵声大笑说道:“想不到,想不到,鲍大刚老弟与常元庆兄,均未忘了与我孙幻影的昔日交情,倒叫我真有点老骥伏枥,雄心不死!”
    “孙幻影”三字,送进耳中,不禁使狄素云心头一震,也使她心头狂喜!知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位“阎罗天子”打扮之人,果然便是自己苦寻不见的杀母深仇“十大寇”中最后残余的两寇之一!
    狄素云惊喜万分,但却不动声色!因为“铁心书生”孙幻影既然出现,“万毒仙翁”朱一飞可能也有讯息!自己已被对方认成什么“七大凶僧”中的“大头罗汉”法明大师,则正好静坐旁观,从这群江湖巨寇口内,探听有关秘密!
    那扮作“阎罗天子”的“铁心书生”孙幻影,目光移注到“吊死鬼”身上,手指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判官”,微笑说道:“昔日绿林豪杰以内,有两位生相畸形之人!一位便是这与我有生死深盟的‘活判’姜熙姜三弟,另一位则是‘追魂吊客’林小冲兄,你们二位参与这‘鄱阳鬼会’,简直无需另备化装面具的了!”
    “吊死鬼”阴森森地怪笑说道:“自从孙大哥突隐江湖,小弟几乎走遍了八荒四海,五岳三山,但均无法获知你隐居何处的丝毫踪连。故而我一接‘森罗帖’,得知旧友无恙,委实惊喜若狂,特地赶来相晤!”
    狄素云听到此处,心中业已记下“阎罗天子”即是自己杀母仇人之一的“铁心书生”孙幻影,“判官”是孙幻影的结盟死党“活判”姜熙,“小头鬼”叫“毒瓜虬龙”鲍大刚,“白无常鬼”叫“阴风寨主”常元庆,“吊死鬼”则是天生凶脸,未带面具的“追魂吊客”林小冲!
    如今,跟前这群凶神恶鬼姓名,均已为自己所知,只有那位后来到的“黑无常鬼”,尚不知是什幺来历?
    狄素云正在目注“黑无常鬼”,心中盘算之际,“铁心书生”孙幻影忽然先行发出一阵慑人心魂的“嘿嘿”冷笑,然后指着“小头鬼”,“大头鬼”,“白无常鬼”,及“吊死鬼”,向“黑无常鬼”冷然笑道:“孙幻影适才命我‘活判’姜熙姜三弟,察阅‘生死薄’,查出于今夜之会,共发四分‘森罗帖’!如今‘毒瓜虬龙’鲍大剐老弟,‘大头罗汉’法明大师,‘阴风寨主’常元庆兄,及‘追魂吊客’林小冲,等四位江湖旧友,均已到齐,但却多出了尊驾一人,孙幻影似乎不能不请教一声,尊驾的上姓大名,及参与我这‘鄱阳鬼会’,是何用意?”
    这阵话音一了,包括狄素云在内,整个“湖心鬼岛”上的凶神恶鬼,一齐默然无声,二十道炯炯目光,均自凝注在那位“黑无常鬼”身上,静看他怎样答话。
    “黑无常鬼”听完“铁心书生”孙幻影所问,居然毫未慌张,也未答话,只是阴笑几声,把手中“拘魂铁牌”,及“勾魂铁链”,举了一举!
    孙幻影微怒问道:“尊驾再不报名,休怪孙幻影要无礼慢客!”
    “黑无常鬼”又是几声阴笑,声冷如冰地,缓缓说道:“你们何必问我姓名?我姓名早就写在那‘大头鬼’身后的山壁之上!”
    孙幻影等闻盲,遵均一齐目注狄素云所捞“大头鬼”的身后石壁!
    狄素云自然更是立即回头看去!
    谁知她才一回头,“黑无常鬼”竟放下右手“拘魂铁牌”,屈指连弹,凌空使劲,点了狄素云的“哑麻”二穴!
    一来狄素云毫无防备,二来这“黑无常鬼”出手太快,武力太高,以致被他点得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地,斜倚在石壁之上!
    孙幻影勃然震怒,厉声叱道:“尊驾为何谎言愚众,并出手袭击法明大师?若不还我弟兄一点公道,休想全须全尾地,离开这‘湖心鬼岛’!”
    “黑无常鬼”看了狄素云一眼,冷笑说道:“我出手袭击这‘大头鬼’之故,是为了此人来历不明,太以可疑!”
    “活判”姜熙叱道:“有甚可疑?他是‘莫干山开济寺’的方丈,‘大头罗汉’法明大师!”
    “黑无常鬼”发出一种异常古怪的语音,狂笑说道:“他会是‘七大凶僧’中的‘大头罗汉’么?那法明和尚,昨夜在民宅采花,强奸妇女,业已被我点了‘五阴绝脉’而死!”
    坐在狄素云身边不远,扮作“小头鬼”的“毒爪虬龙”鲍大刚,因闻言之下,大为惊诧,遂伸手把狄素云脸上所戴的“大头鬼”面具除掉!
    面具一除,群凶大惊,因为面具以内,果然不是法明和尚的那颗特巨光头,而是一位秀逸无沦的俊美少年面目!
    这时狄素云的心中,好不难过,暗想自己空怀绝学,如此身落人手,委实太以冤枉!万一被这群恶贼,识破身是女儿,惨遭污辱,岂非连恩师“玉剑观音”盛誉,都一齐付诸流水?
    目前情况几乎绝无侥幸之理。故而狄素云业已动了设法求死,以全清白之念!
    但死念虽萌,却无法实现,因为“哑麻”二穴被点,除了目中能视耳中能听,心中能想以外,根本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铁心书生”孙幻影失惊之下,又向这位弄不清是友是敌的“黑无常鬼”,厉声发话问道:“尊驾莫要再弄玄虚,快请见告来历,或是除掉脸上所戴的‘黑无常鬼’面具!”
    “黑无常鬼”怪笑几声,先举起右手中的那面“拘魂铁牌”,阴恻恻而慢吞吞地说道:“这就是我的来意!”
    孙幻影“哼”了一声问道:“你是来拘我‘铁心书生’孙幻影之魂?”
    “黑无常鬼”目光一扫群凶,点头怪笑说道:“难怪他们把你尊为大哥,你的头脑毕竟要比他们聪明敏捷一些!”
    孙幻影厉声狞笑说道:“孙幻影绿林称霸,杀人如麻,两手血腥,遍身罪孽,便真个被人勾魂摄魄,也是早在意内之事!但尊驾身手不俗,为何连个来历姓名,都不敢报呢?”
    “黑无常鬼”听这“铁心书生”孙幻影一再逼问自己的姓名来历,遂又缓缓举起右手中的“勾魂铁索”,怪笑答道:“这就是我的来历!
    在场群凶,全是见多识广的江洋巨寇,但闻言之下,却均面面相觑,弄不懂这“黑无常鬼”手中所举的一根“勾魂铁索”,是代表什么来历?”
    “黑无常鬼”见他们相顾无言,不禁冷笑说道:“你们若是嫌这铁索无甚价值,才不屑加以猜测,我便无妨换付金的,但金的却难免要比铁的细一些呢!”
    话完,把手中“拘魂铁牌”,及“勾魂铁索”,一齐放下,解开所着黑袍衣领,从颈项间雪白肌肤之上,解下了一条金色细链!
    “黑无常鬼”把这条金色细链,持在手中,并举起链上所系的一个小小墨黑骷髅链坠,目光冷扫群凶,沉声问道:“你们如今知道我的来历了么?”
    在场诸人,除了狄素云以外,见了这条细细金链,及黑骷髅链坠之后,全都惊怖欲绝,心神震悸!
    “太湖水寨”寨主“毒爪虬龙”鲍大刚全身发抖地,目注“黑无常鬼”的手中金链,颤声说道:“纸……纸钱灰……指甲,金……链黑……黑……黑骷髅!”
    “黑无常鬼”狂笑慑人地,厉声叫道:“鲍大刚!”
    鲍大刚在“太湖水寨”中,号令群雄,亦颇威风凛凛!但如今听见“黑无常鬼”一叫,竟立即颤声答“有”,战抖抖地站起身形!
    “黑无常鬼”看他一眼,哂然说道:“上前三步!”
    鲍大刚乖得不能再乖地,不多不少,往前走了三步!
    “黑无常鬼”持着金链,把链上黑骷髅在空中悠来悠去地,冷冷问道:“鲍大刚,你认得我这‘金链黑骷髅’么?”
    鲍大刚恭恭敬敬地,肃立抱拳答道:“认得!”
    “黑无常鬼”声冷如冰地,点头说道:“认得就好!我有两件事情,交给你做,你愿意做么?”
    鲍大刚毫不考虑,就声答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黑无常鬼”见他乖顺异常,点头说道:“第一件事儿是命你高声朗诵,把有关这‘金链黑骷髅’的四句江湖歌谣,念给在场之人听听!”
    鲍大刚朗声念道:“纸钱灰指甲,金链黑骷髅,令到如人到,江湖鬼见憨!”
    “黑无常鬼”继续说道:“第二件事儿是命你去把‘铁心书生’孙幻影的人头,替我砍下!”
    鲍大刚想不到“黑无常鬼”竟会命令自己去砍“铁心书生”孙幻影的项上人头?不禁既不敢拒绝,又不便遵从地,失神呆立!
    “黑无常鬼”“哼”了一声,冷笑说道:“但看令到如人到,能令江湖鬼见愁!鲍大刚你这‘小头鬼’,竟敢违抗鬼见愁的‘勾魂令’么?”
    语音方落,黑袍大袖忽挥,向“毒爪虬龙”鲍大刚的胸前,轻轻拂了一下!
    鲍大刚的一身功力,并非等闲,但却禁不起这“黑无常鬼”的袍袖轻轻一拂!
    他不仅应袖而倒,并惨哼不绝,在地上四肢狂抽,全身痉挛!刹那之间,整个身躯竟似均缩小了三分之一。
    说也奇怪,“铁心书生”孙幻影的第一部属,“活判”姜熙,“阴风寨主”常元庆,及“追魂吊客”林小冲等,明明眼见“毒爪虬龙”鲍大刚惨遭毒手,但谁也不敢援手,谁也不敢发话,并谁也不敢逃走!
    狄素云更惊奇欲绝,猜不透这“黑无常鬼”,究竟是何身份?
    因为他若是凶邪一流,便不应对“铁心书生”孙幻影等如此处置!
    若是正人侠士,又不应施展武林中忌用的“缩骨抽筋手法”,使“毒爪虬龙”鲍大刚,死得那等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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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楼头卖酒
    狄素云正在猜疑,“黑无常鬼”又向“活判”姜熙厉声叫道:“姜熙,你也上前三步!”
    既有鲍大刚前车之鉴,“活判”姜熙那敢丝毫违拗?赶紧如言起立,向前举步!
    “黑无常鬼”对站在自己面前的“活判”姜熙,打量几眼,冷然问道:“孙幻影避仇隐迹,不告任何友好,却单单把你带在身边,可见得他与你的交情不错!”
    “活判”姜熙不敢推托,只得据实点头答道:“我与我孙大哥,是誓同生死的刎颈之交!”
    “黑无常鬼”狂笑说道:“答得好!我如今索性成全你们,让你们名符其实地,成为刎颈之交!”
    “活判”姜熙闻言,不禁也是失神呆立!
    但“黑无常鬼”这次对他到算略为客气,并未立下毒手,只是冷笑问道:“你听不懂么?所谓名符其实的‘刎颈之交’,就是我要派你去替你孙大哥刎颈,把他人头割掉!愿去,便赶紧执行!不愿去,便像‘毒爪虬龙’鲍大刚那般,死在我‘缩骨抽筋手法’之下!”
    “黑无常鬼”的语音刚落,“铁心书生”孙幻影便接口向“活判”姜熙叫道:“姜三弟,‘勾魂令’向不容人违抗!你不要为难,赶紧取出神刀,把我这六阳魁首,割去便了!”
    “活判”姜熙闻言,听出“铁心书生”孙幻影话中有话,隐蕴凶谋!因为自己练有一种极厉害的独门暗器,名为“柳叶七飞化血刀”!
    这种“柳叶七飞化血刀”是由七片极薄极薄的“柳叶飞刀”,合在一片,成为一柄寻常飞刀,发时必须贯注巧妙功劲,使刀出手之际,合而不散,但到了对方身前三四尺光景,巧劲便失,飞刀蓦然由一化七,对方仓皇之下,再想闪避,自然措手不及!刀上并淬有特殊剧毒,人被打中之后,最多半盏茶时,全身骨肉,便将化作一滩脓血!
    如今,“铁心书生”孙幻影叫自己取出神刀,割他首级之话,显然是暗示自己施展“柳叶七飞化血刀”,对这持有“金链骷髅”的“黑无常鬼”,蓦加袭击!
    即令这“黑无常鬼”,来历可怕,功力太高,能够躲得过自己“柳叶七飞化血刀”,但“铁心书生”孙幻影也可越此机会,取出他新近练成,威力无比,仗以雄心大振,才分传“森罗帖”,准备重出江湖的“九煞尸剑”,及“菩提度厄珠”等两种奇绝暗器,随后发动,还怕这“黑无常鬼”不会去往真正的“阎罗天子”之前报到?
    “活判”姜熙想到此处,心胆立壮,遂探手入怀,取出这柄看来宛若匕首的“柳叶七飞化血刀”,转身向“铁心书生”孙幻影厉声叫道:“孙大哥,你既然这等说法,‘勾魂令’又从不许人违拗,小弟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多有得罪的了!”
    他是一面发话,一面缓步向“铁心书生”孙幻影,并从孙幻影的眼神之内,发现森厉凶芒,遂越发知道他的心中打算,已被自己猜对!
    这种对人暗击举措,必须声色不动,发难于无法预料之中!“活判”姜熙早把“黑无常鬼”的所立位置记准,故连身都不回,只在话音刚了之际,反臂一甩,“柳叶七飞化血刀”,便化成一线寒芒,向“黑无常鬼”的胸前,电疾飞去!
    “铁心书生”孙幻影果然趁着“活判”姜熙这发刀袭击对方机会,动作捷如石火电光般,右手取出一粒比核桃略大的紫色弹丸,左手取出一具莲蓬头似的黄色圆筒!
    但他们心机虽深,“黑无常鬼”却心机更深!他们的动作虽快,“黑无常鬼”却动作更快!
    他的动作是左手屈指一弹,右手凌空一甩!
    左手屈指一弹,是弹出一股锐啸劲风,向“活判”姜熙所发“梆叶七飞化血刀”上撞去!
    右手凌空一甩,是把“金链黑骷髅”甩出,化成一线金光,向“铁心书生”孙幻影的胸前飞去!
    “柳叶七飞化血刀”因尚未飞到散劲分刀距离,故而被“黑无常鬼”弹指劲气击中之时,仍是一线寒芒!
    但这股劲气太强,居然把七柄合在一起的薄薄飞刀,完全击碎!
    “柳叶七飞化血刀”既碎,自然寒星乱飞,使静坐一旁.不敢妄动的“阴风寨主”常元庆,“追魂吊客”林小冲,异常倒霉的挨了不少,各自发出一声惨哼,便即倒地!
    狄索云则真是吉人天相,有惊无险!虽然飞来不少寒星,但竟未使她受伤,最接近的一点寒星,也只把狄素云所着黑袍袍角,打穿了一个小孔!
    这时,“活判”姜熙不禁呆若木鸡,并全身渐起抖颤!
    “黑无常鬼”冷笑一声说道:
    “脓包货,你不要怕,我今天总要留上一个活口,故而不会杀你!你且回过头去,看看你那孙大哥吧!”
    “活判”姜熙听对方要留活口,答应不杀自己,这才心胆稍壮,慢慢回过头去,向“铁心书生”孙幻影注目!
    孙幻影右手仍然握着紫色弹丸,左手仍然握着莲蓬形圆筒,但却坐在原地,动都不动,好像是尊庙宇之中泥塑木雕的“阎罗天子”!
    但仔细注目之下,却看出孙幻影的心窝部位的衣衫之外,多了一具黑色骷髅!
    换句话说,就是“黑无常鬼”适才脱手甩出的“金链黑骷髅”,恰好打中孙幻影的心窝,金链穿过胸腹,透出后背,却把“链坠黑骷髅”,留在他胸前衣衫以外!
    “黑无常鬼”从所着黑袍以内取出一柄匕首,及一具软软革囊,递向“活判”姜熙,沉声说道:“姜熙,你去替我把‘铁心书生’孙幻影的人头割下,装在革囊以内,并把‘勾魂令’取回!”
    “活判”姜熙虽然是一身颇为威风的“判官”打扮,但如今却比个小鬼还要可怜!战战兢兢地,接过匕首革囊,便如命割下孙幻影的人头,装在囊内,并把那条金链黑骷髅取回,拭去穿胸而过的链上血污,向“黑无常鬼”,双手捧上!
    “黑无常鬼”收起“金链骷髅”,把革囊挂在腰间,手中持着那柄寒光闪闪匕首,向“阴风寨主”常元庆,及“追魂吊客”林小冲看去!
    这两名绿林巨寇,不但早死,竟连全身骨肉,也均化尽,只胜下两堆黑袍,及两滩脓血!
    “黑无常鬼”冷笑一声,目注“活判”姜熙问道:“姜熙,你那飞刀之上,是否淬有剧毒?”
    姜熙不敢隐瞒,颤声答道:“那……那……是‘柳叶七飞化……化血刀’!”
    “黑无常鬼”闻言哼了一声,缓缓说道:“你把双手伸出,不许闪躲,否则我便点你的‘五阴绝脉’!”
    姜熙虽知不妙,但那敢丝毫违抗?只好紧咬钢牙,抖抖颤颤地,伸出了一双手掌!
    “黑无常鬼”匕苜一挥,寒芒电落,那“活判”姜熙却发出一声凄厉绝伦的惨哼声!
    姜熙的一双手掌,生生被齐腕剁落!
    狄素云几乎不忍再看,暗想这“黑无常鬼”不知究竟是什么来历?眼前一般绿林巨寇,虽均被他杀光,但手段却赚过份残忍,还不知少时还要怎样对付自己?
    “黑无常鬼”就在“活判”姜熙的肩头之上,拭去匕首血迹,收入怀中,向他沉声说道:“你这脓包货色,快替我滚,浓得远些!下次再若撞在我的手中,纵不杀你,还要挖掉你两只眼睛!”
    姜熙闻言,自然赶紧闪动身形,电疾遁去!
    “黑无常鬼”见姜熙遁去,遂走到“铁心书生”孙幻影的无头尸身之前,取起那莲蓬形圆筒,及紫色弹丸观看!
    略一注视之下,“黑无常鬼”忽然失声自语叫道:“哎呀,我真想不到这是极厉害的‘九煞分尸剑’,和‘菩提度厄珠’呢!”
    “黑无常鬼”的这几句话儿,不是用怪异话音说出,而是一种妙龄少女玉润珠圆的啼莺声。
    这几句啼莺声,听在狄素云耳中,若非她“麻穴”被点,身不能动,几乎要吃惊得跳将起来!
    因为对方杀人取头与“铁心书生”孙幻影定有深仇,会不会是自己朝夕想念,而苦于不知下落,无法找寻的同胞姊姊狄墨云呢?
    狄素云正在疑思,那位“黑无常鬼”却把“九煞分尸剑”,“菩提度厄珠”收起,一面脱去身着黑袍头戴面具,一面格格娇笑说道:“我扮了半夜鬼物,如今也该做做人了!”
    话音方了,狄素云眼前一亮,只见适才那“黑无常鬼”,业已变成一位长发垂腰的绝美黄衣少女!
    狄素云见了这黄衣少女的绝代容光,越发认定她就是与自己从襁褓中便相离散的同胞姊妹!
    但她因“哑穴”被点,这“姊姊”二字,只能在心头盘旋,却无法叫得出口!
    黄衣少女姗姗莲步,走到狄素云面前,向她微笑说道:“这位仁兄,请恕我出手冒犯,使你受委屈了!”
    狄素云听得心中一喜,以为对方既向自己陪话,必会替自己解开穴道,便可把所疑之事,问个清清楚楚!
    谁知黄衣少女却未如她所想,只是满面春风地,继续含笑说道:“像你这等人物,性情定然高傲绝伦,今夜平白被制甚久,倘若穴道一开.必对我怒加斥责!而我脾气更坏,受不得气,可能因此成仇,应该力加避免!还请这位仁兄体谅我是对你印象不坏,才不替你解开穴道!”
    狄素云听了她这番话儿,不禁心中叫苦!
    黄衣少女又复笑道:“仁兄多受委屈,今夜只听我说,倘若我们真有缘份,他日再能相逢我定然闭口不言,只听你说便是!”
    说到此处,坐在狄素云身畔,扬眉笑道:“仁兄大慨想不到我们并非初次相逢,我认得你就是在‘天台山’中抢走‘天台跛叟’闵家骝六根‘雷火飞龙管’,及一块‘罗公膺鼎’的身怀绝学的白衣儒生!”
    狄素云好生惊讶?暗忖这黄衣少女对“天台”之事,说得丝毫不错足证确曾目睹,但自己当时怎会毫未发现他的踪迹?
    这时,黄衣少女又自娇笑说道:“为了证实我的眼力,请仁兄恕我再度唐突,让我撕破你这件业已无用的装鬼袍,细看一下,到底是不是‘天台’所见的白衣俊容?”
    话完,果然毫不客气地,“哧哧”几声,便把狄素云所着的黑袍撕掉!
    狄素云因天性爱白,在这宽大黑袍之内,仍然穿的是一件白色儒衫!
    黄衣少女目光一注,便自微笑说道:“我所料果然不差,但请仁兄不要动怒,因为你虽不能开口说话,我却猜到你必有三项问题,如今先由我代你发问,再由我自己答复!”
    狄素云听得不禁暗自失笑,心忖不论这位长发垂腰的绝美黄衣少女,究竟是不是自己姊妹,她这等处处别开生面的奇特行为,也着实有趣透顶,极富吸引之力!
    黄衣少女秀眉双扬,微笑说道:“我猜猜你第一项问题,必是想问我为何要对‘铁心书生’孙幻影如此处置?”
    狄素云虽然无法出声,也无法点头,但却竭力从两道眼神之中,向黄衣少女表示她这种猜想,完全正确!
    黄衣少女与她目光一对,便自笑道:“关于这项问题,我只能答覆一半!就是我与‘铁心书生’孙幻影之间,结有血海深仇!至于究是何等血海深仇?则请恕我固关系太大,未便相告!”
    狄素云从这“血海深仇”及“关系太大”八个字儿之上,越发认定眼前的黄衣少女,就是自己的胞姊狄墨云!
    黄衣少女眨眨眼皮,再向狄素云娇笑说道:“你第二项问题大概是要问我为何连杀四名江洋巨寇,手段那等狠辣,并把‘活判”姜熙,剁去双掌?”
    这项问题,确实又被黄衣少女猜对,正是狄素云心中想问,而无法出口之语!
    黄衣少女颇含情意地,看了狄素云两眼,继续笑道:“这个问题,根容易答覆,因为他们都是坏事做得太多的大大坏蛋!故而我才处置得那等狠辣,不单是为我自己报仇,也等于是替天行道,给他们一些报应!”
    狄素云心中虽对她这论调,有些不以为然,但无法出口,加以辩斥!
    黄衣少女笑道:“你第三项问题,必然是想问我的姓名来历?”
    狄素云听她这样说法,遂以一种迫切心情,向黄衣少女凝视,看她怎样答覆?
    黄衣少女双眉微扬,娇笑说道:“我的姓名与师门来历,向不告人,但却可以把我‘冷面仙姬’的外号告你,下次再若相逢,我叫你‘白衣俊客’,你叫我‘冷面仙姬’便了!”
    说到此处,这位“冷面仙姬”的眉宇之间,突然浮现了一种淡淡幽怨,微叹一声,目光盯在狄素云的脸上,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一身武功不俗,人品又生得这等可爱,但可惜你火候还差,仍然打不过我!唉,可惜,可惜……”
    这黄衣长发的“冷面仙姬”,一面连呼“可惜”,一面站起身形,向狄素云微微挥手,宛若月下幽灵似地,冉冉飘飘,隐没在林木之内!
    狄素云怅然瞩目,眼看着这位八九成是自己渴欲相寻的胞姊狄墨云,飘飘走去,隐入深林,心头在茫茫之中,又加了一层疑惑!
    这层疑惑就是那黄衣长发的“冷面仙姬”,在临别去前,口中喃喃连呼的可惜,可惜……
    因为无论何人,只有可惜自己的武功火候,难胜别人!但这“冷面仙姬”,却为何一反常态,认为自己武功火候尚差,打不过她,而神色幽怨地,连呼“可惜”?
    但沉思未了,她的心头疑惑,却已转变成莫大惊急!
    狄素云惊急的是“冷面仙姬”业已走去,这“湖心鬼岛”之上,只胜下自己一个“哑麻”两穴被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之人,岂非要活活渴饿而死?
    她越想越怕,越想越急,不禁急得叫了一声“哎呀”!
    狄素云口不能言,这声“哎呀”,本是心中暗叹,但谁料不知不觉间,喉音已复,“哎呀”两字,“自冲”而出!
    狄素云适才由疑转惊,如今再复由惊转喜,暗想自己既能言,便应该身也能动才对!
    她一面转念,一面拭探着站起身形!
    果然,“哑麻”二穴早解,能够霍然起立!
    狄素云真气提处,运用“传音及远”神功,接连高声叫道:“姊姊……姊姊……”
    夜寂寂,月茫茫,听不见丝毫回答!
    狄素云含着满眼眶的泪珠,纵身赶出深林,到了岛边,只见水云如雾,密罩“鄱阳”,除了自己来时所乘舟船以外,哪里还看得见半点人影船影?
    好容易骨肉相聚,偏偏又未交片语,又是姊妹分离,狄素云不禁心头一酸,泪落如雨!
    但伊人早杳,伤心何益,狄素云默然流泪片刻以后,便仍上了来时所乘船只,厚赏舟子,续游“鄱阳”,期望能再与那“冷面仙姬”相遇,探她到底是不是与自己自幼分离的同胞姊姊。
    数日烟波,一无所获,狄素云只好于“鄱阳”西岸下船,仍按原计划,入湘以赴龙三公子之约!
    时间犹宽裕,狄素云从容流览,到处登临,并在遇上江湖人物之际,有所探听!
    她一来是听“十大寇”中仅余的一名杀母深仇“万毒仙翁”朱一飞的踪迹下落,二来是探听自己在“鄱阳鬼岛”所闻“纸钱灰指甲,金链黑骷髅,令到如人到,江湖鬼见愁”等四句歌谣之内的“勾魂双令”,到底代表了什么人物。
    她问起“万毒仙翁”朱一飞踪迹,那般江湖人物,尚只摇头笑说不知,但一提“勾魂双令”,对方均是悚然变色地,半语不答,匆匆别去!
    不仅一处如此,居然处处如此,故而狄素云走了不少路儿,也整了不少闷气!
    但她在气闷之中,却也颇为惊心,惊心那“但看令到如人到,能令江湖鬼见愁”的“勾魂双令”,真蕴有震慑江湖的威风杀气!
    时光到了五月初三,地点也到了江西湖南交界的“幕阜山”境。
    眼前是“幕阜山”脚的一个尚称热闹镇市。
    狄素云心中微闷,不愿再赶夜路,遂在这镇市之上,寻下一家干净旅店投宿,并命店家准备几色酒菜,自斟自饮。
    她方自举杯,店小二忽然走来,垂手陪笑说道:“相公,小店恰好住有一位弹唱双绝的年轻貌美姑娘,要不要叫她过来,唱上一曲,替相公侑酒!”
    狄素云想起龙三公子“拥妓时登白玉楼”之语,不禁豪情顿发,赏了店小二一两白银,命他把那歌妓,带到自己房中。
    片刻过后,帘栊一起,走进了一位绝色佳人!
    这位姑娘,年华约有双十,青衣一袭,怀抱琵琶,容貌如仙,肌肤如玉,确是一位人见人怜的美人胎子!
    狄素云暗吃一惊,心忖想不到在这小小市镇之上,还有身具如此姿色气质的风尘人物?
    因这青衣美女,是独自走进房门,并无他人陪来,狄素云遂指着桌边的一张空椅,含笑说道:“姑娘请坐!”
    青衣美女放下琵琶,敛衽称谢,并伸出纤纤玉手,替狄素云斟了一杯酒儿,轻启珠唇,慢吐驾声地,流波含笑问道:“相公尊姓上名,怎样称谓?”
    狄素云微笑答道:“我叫狄素云,姑娘你呢?”
    青衣美女幽幽一叹说道:“风尘卖笑,玷辱祖先,贱妾已不愿再提姓名,狄相公便叫我‘十三娘’吧!”
    狄素云闻言笑道:“这‘十三娘’三字何来?难道姑娘会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十三么?”
    青衣美女眼眶微红,摇头答道:“贱妾幼失怙恃,独孤一身,那里来的兄弟姊妹?这‘十三娘’三字,只是取意于白香山‘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的两句诗儿而已!”
    狄素云一来因同是女儿,惺惺相惜,二来见这“十三娘”不仅仙姿玉质,连吐属亦极为高尚!如今既被自己勾动愁肠,暗伤身世,遂想对她略为安慰地,秀眉双扬,含笑说道:“十三娘大概要比我大上两岁,你莫要自伤孤独,我把你认作姊姊如何?”
    “十三娘”想不到狄素云竟有此话?“哟”了一声,又惊又喜,连连摇手地娇笑说道:“狄相公,你这句玩笑话儿,可要折煞我了!”
    狄素云微笑说道:“姊姊不要以为我是巧言相悦,向你取笑,白香山说得好:‘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何况姊姊绝代仙姿定非风尘俗女,尚不知道你肯否订交,看不看得起我狄素云呢?”
    “十三娘”静静听完,秋波微注,看了狄素云几眼,满面感激神色地,点了点头,嫣然笑道:“既蒙狄相公,如此垂爱不弃,我杜……”
    狄素云因这位“十三娘”,气质迥异俗女,心中早有所疑,故在闻盲之下,赶紧接口笑道:“姊姊是姓杜么?”
    “十三娘”讶然一笑,扬眉问道:“狄相公,你怎么了?这个‘杜’字,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惊奇之处!”
    狄素云此时已对这十三娘的来历,猜出八九分,遂饮了半杯酒儿,看着她那如花娇靥,含笑说道:“小弟惊奇的是我在一见姊姊之下,就觉得你应该姓杜,结果是果然姓杜!”
    杜十三娘越发惊奇笑道:“狄相公,你越说越奇,怎会觉得我应该姓杜呢?杜少陵,杜牧之是诗人,杜如晦,杜君卿是名相,都与我这风尘贱妓,毫不相干,算来只有啼血杜鹃,或许会略似我的凄景身世?”
    狄素云笑道:“杜少陵,杜牧之,杜如晦,杜君卿,以及催归‘杜宇鸟’,似血‘杜鹃花’等,都与姊姊无甚太大关系。但姊姊却忘了一个与你关系极重的人了!”
    说到此处,目光如电地,凝注在杜十三娘脸上,曼声吟道:“高髻云髫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
    杜十三娘听他吟完这一首唐人刘禹锡小诗,方自“哦”了一声,向狄素云流波微笑说道:“原来狄相公是把我与唐代名妓杜韦娘,发生联想!”
    狄素云索性单刀直入地,秀眉双轩,朗声笑道:“杜韦娘那里会比得上姊姊这等仙露风华,明珠光采?故用小弟看来,姊姊不是杜韦娘,而应该是赛韦娘呢!”
    “赛韦娘”三字,听得杜十三娘从一双妙目之内,闪射出隐饰已久的异样精芒,脸上神情也似笑非笑地,朱唇微启,意欲发话。
    狄素云不等她开言,便即离席而起,向这杜十三娘深深一揖,含笑说道:“玉指神针,三湘名满,琵琶一曲,到处飞绵!倘若小弟眼力不差,姊姊应该是誉重江湖的‘神针玉指赛韦娘,杜飞绵杜女侠了!”
    杜飞绵见来历已被狄素云看破,只好直认不讳地,点头笑道:“我是杜飞绵,但不知狄兄是从何处得知我这庸俗名号?”
    狄素云因早就有意促成这位“神针玉指赛韦娘”杜飞绵,与盟兄龙三公子间的一段良缘!如今既遇其人,遂想略为试探她贞淫情性,一面移座靠近杜飞绵,一面含笑说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小弟从武林友好口中,久仰姊姊芳名,今日在此相逢,委实是三生缘订!”
    杜飞绵见狄素云话意分外温柔,举动也渐对自己亲热,目光中更仿佛喷射出如火情思!不禁娇躯一颤,柳眉微蹙,伸手取了桌上琵琶,笑声说道:“狄兄,你是否要听我一曲琵琶?杜飞绵愿将薄技酬知已!”
    狄素云摇头笑道:“杜姊姊,眼前既不是当阳江头,小弟又不是香山司马,何必听甚琶琶?姊姊适才有‘名属教坊第一部’之语,则如此良宵,岂容辜负?狄素云要学‘五陵年少争缠头’了!”
    这句“要学五陵年少争缠头”之语,听得杜飞绵双颊生红,见狄素云的一张俊脸,几乎要偎到自己腮边,遂把座椅移后半步,嗫嚅说道:“狄兄,请庄重一些,我……我……”
    狄素云闻言,故作不悦地,脸色微沉,接口说道:“杜姊姊,你隐迹风尘,阅人定多,难道单单看不起小弟狄素云么?”
    杜飞绵听了“阅人定多”四字,不禁颊上红得发烧地,螓首微垂,用一种低得不能再低的羞涩语音答道:“狄兄,请莫见怪!我不是看不起你,只因杜飞绵虽然混迹风尘,但却洁玉自守,只卖艺而不卖身!”
    狄素云装作大为失望地,“呀”了一声,跌坐椅中,满面颓然神色!
    她是易钗而弁,女扮男装,看来比龙三公子还要风流俊逸几分。自使杜飞绵对她影响极佳!在见了狄素云如此失望神情,遂闭觉过意不去地,欲加安慰笑道:“狄兄……”
    一声“狄兄”才出,狄素云便神色一正,抱掌说道:“杜姊姊,你虽然藏蕤自守,白壁无瑕,不容狄素云随意亲近!但总应该许我百辆迎门,明媒正娶!”
    杜飞绵心神微定,向狄素云投过两道充满感激,而略含歉意的眼光,嫣然一笑说道:“多谢狄兄对我不加嫌弃,这等垂爱留情。但可否等杜飞绵唱完一曲以后,再复商量此事?”
    狄素云猜出杜飞绵不便正面作答,要想因歌示意,遂点头笑道:“杜姊姊请作清歌,狄素云愿闻雅奏!”
    杜飞绵手抱琵琶,“丁冬”“丁冬”地,先自略为调音,然后便拨动四弦,轻启珠喉唱道:“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歌声一了,四弦亦默,杜飞绵含笑目注狄素云,玉颊上羞喜尽祛,换虞了满面湛湛神色!
    狄素云故意木然有顷,举杯饮尽美酒,向杜飞绵默然一笑,缓缓问道:“杜姊姊,你已经有了意中人么?”
    杜飞绵毫不羞涩地,点头笑道:“狄兄猜得不错,我们颇为投缘,只是相逢恨晚!”
    狄素云双眉一挑,摇头说道:“杜姊姊,你不要骗我,你若真有意中人,应该并驰江湖,相偕啸傲!为何还要琵琶卖笑,独涠风尘?”
    杜飞绵娇笑说道:“狄兄问得有理,但我决非骗你!只因我先师精于风鉴,相出我天生命薄,注定身为人妾,否则定遭横死,并会克夫!故而我虽有意中情郎,却要等他先娶了元配夫人以后,才能够委身相就!如今只好独嚼相思,游戏风尘,但必须严守分寸,为他保持清白!”
    狄素云听得失笑说道:“杜姊姊,你真相信这种虚无飘渺星卜风鉴之言么?”
    杜飞绵点头正色说道:“这不是寻常星卜风鉴之言,我先师有‘紫微神数’,向来毫无差错!”
    狄素云叹了一口气道:“杜姊姊既然这样说法,我只好相信你了!但可不可以请你把你那意中人儿的姓名外号,告诉我呢?”
    杜飞绵微笑答道:“他有姓,有外号,却没有名儿,向来是以排行为称,叫做‘风流游龙’龙三公子!”
    狄素云长叹一声,目注杜飞绵,装出若不胜情地,摇头苦笑!
    杜飞绵想对她略加劝慰,刚唤了一声“狄兄”,狄素云便已向她摇手叹道:“杜姊姊,你不必对我再加安慰!使君虽无妇,罗敷已有夫,相逢恨太晚,还我双明珠,这是多么令人肠断之事!不是江州白司马,凄然我亦湿青衫,狄素云只有自怨缘悭,妒煞那位‘风流游龙’龙三公子的了!”
    杜飞绵无话可说,只好脸色一正,手抱琵琶,盈盈起立,向狄素云敛衽为礼,转身退出室外。
    狄素云装做呆在椅中,也不相送,但等杜飞绵人影消失以后,却秀眉双挑地,微笑自语说道:“可人儿,这位‘神针玉指赛韦娘’杜飞绵,真是一位出于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可人儿,我定要玉成此事,不让我三哥错过下这段大好姻缘!”
    一面自语,一面寻出龙三公子赠送自己的那粒“魏武宝珠”,藏在袖中,缓步向杜飞绵所居的一间小室走去。
    但杜飞绵似乎猜到狄素云不肯死心,必会来相缠,竟毫未停留地,业已离开旅店。
    杜飞绵既走,狄素云遂觉意兴阑珊,唤来店家,付了酒饭费用,想乘夜入山独自踏月!
    她是顺着一条山径,漫无目的地,西向缓步而行,但约莫走出三四里路,突然遇上岔事!
    山径之中,有人用白色粉末,洒出了四个大字,写的是“请君止步”!
    这“请君止步”四字,自然不一定是为了狄素云而书,但狄素云因山径上别无他人,遂也就恰如所讲地愕然止步!
    地方一止步,半空中怪笑连声,由排云峭壁之间,纵落了两条异常娇捷人影!
    狄素云目光微注,不禁喜上心头!
    因为所纵落的两人之中,竟有一人是自己与龙三公子苦寻未获的“天台跛叟”闵家骝!
    另外一人,则是一位须发如银,身材高大的微驼老叟!
    狄素云目注闵家骝,冷然问道:“闵家骝,你居然还敢见我?”
    闵家骝狂笑说道:“我为什么不敢见你?”
    狄素云“哼”了一声,伸手说道:“你在‘鹰愁寨’中,所抢走的两粒珠儿何在?赶快拿来还我!”
    闵家骝苦笑答道:“终朝打雁之人,有时真会被雁儿啄了眼去!我刚把那两粒宝珠弄到手中,展眼间却又被人偷走!”
    狄素云怒道:“谁信你这种鬼话?”
    闵家骝扬眉一笑,也向狄素云伸手说道:“信不信由你,但你不能光向我要东西,也应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吧!”
    狄素云惑然问道:“我有什么东西,应该还你?”
    闵家骝狞笑说道:“你在‘天台山’中,趁我与黑煞头陀,相斗之际,偷走我六根‘雷火飞龙管’,及一块‘罗公鼎腹’,难道就不应该还我?”
    狄素云“哦”了一声,冷笑说道:“雷火飞龙管是极为霸道之物,我怎肯还给你这等绝世凶人,助纣为虐!”
    闵家骝叹了一口气道:“那六根‘雷火飞龙管’便算我送你之物,也无所谓,但‘罗公鼎腹’,却是非还不可!”
    狄素云笑道:“你这跛足老头,何必这等装腔作势?你难道以为我还不知道那‘罗公鼎腹’只是一块假货么?”
    闵家骝冷然答道:“你怎么知道是块假货?”
    狄素云微笑答道:“鼎腹所镌古篆,只是一篇短短古文,并非武学真言,自然那是假货,我早已把它抛落深潭之下!”
    闵家骝听得神色一震,周身微颤,但却竭力保持镇静,仿佛不甚关心似地,向狄素云随口问道:“你记不记得那鼎腹所镌古篆,是篇什么古文?及把它摔在何处?”
    狄素云冷眼旁观,心如意镜,竟从‘天台跛叟’闵家骝口中,听出了两点事儿。
    第一点是闵家骝本人定然不识古篆,又不敢将“罗公鼎腹”这等希世奇宝示入,故而尚不知道鼎腹所镌,是些什么文字!
    第二点是从闵家骝的神情语气看来,那块已被自己抛去,镌有唐人“陋室铭”的“罗公鼎腹”可能仍有价值,不是假货!
    狄素云有见于此,遂不肯对“天台跛叟”闵家骝告以实言,故意胡扯说道:“你久居‘天台’有‘天台跛叟’之号,总该知道‘天台山’中,有一片鹅毛沉底的百丈寒潭!”
    闵家骝听得脸色铁青地,点头说道:“我知道你所说鹅毛沉底的百丈寒潭,是水色如墨,漩涡无数的‘墨龙潭’!”
    狄素云轩眉笑道:“我因识得古篆,知道鼎腹是假,遂一怒之下,把它掉落在‘天台山墨龙潭’内!”
    闵家骝“哼”了一声,竭力保持神色平静,缓缓问道:“你记不记得鼎腹所镌,是篇什么短短古文?”
    狄素云这时已知自己所抛鼎腹,多半是真,遂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那是唐人李白所作的‘春夜宴桃李园序’,你一再迫问此事,是何用意?”
    闵家骝微微一笑,目光侧顾须发如银的驼背老人,驼背老人遂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小金匣,向狄素云双手递过。
    犹素云讶然问道:“这是何意?”
    闵家骝笑道:“你只要打开这只金匣,便知道我为何向你追问鼎腹所镌,是什么文字之故?”
    狄素云好奇心切,遂接过金匣,打开观看!
    谁知匣中竟空无一物?但匣盏才开,便觉有片淡淡香味,刺入鼻内!
    狄素云知道不妙,要想屏止气息,却已不及!只觉头脑昏昏,颓然晕倒。
    闵家骝骈指点了狄素云穴道,才请驼背老人用解药把她救醒!
    狄素云神智一复,知道自己空有一身绝学,竟在“鄱阳鬼岛”以后,再度遭人暗算,不觉羞愤万状!
    闵家骝向她冷笑说道:“你这小贼,简直瞎了狗眼!我闽家骝做事,向来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被你偷走的‘罗公鼎腹’,是真正武林异宝!被那‘冷面仙姬’倚仗‘金链黑骷髅’信物,恃强逼索而去的‘罗公鼎腹’,才是膺品假货!”
    狄素云闻言,这才知道难怪自己把她认成同胞姊姊的那位“冷面仙姬”,说是曾于“天台山”中,见过自己,原来她在自己取走似假实真的“罗公鼎腹”之后,也曾向“天台跛叟”闵家骝,逼取了一块似真实假的“罗公鼎腹”!
    闵家骝向他看了几眼,又自扬眉狂笑说道:“如今那块武林异宝‘罗公鼎腹’虽然被你这无知小贼,摔下鹅毛沉底的百丈寒潭,但我偏偏在‘鹰愁寨’内,弄到‘避水’‘避火’两粒宝珠,依然可以直下‘墨龙潭’,取回失宝!”
    说完,遂自怀中取出那两粒曾令“鹰愁”群寇,为之艳羡的“魏武双珠”,托在掌上!
    狄素云因深知“魏武双珠”之内,只有“祛毒宝珠”是真,闵家骝掌中的“避水宝珠”及“避火宝珠”全是假货!故而闻言之下,不禁心头窃笑,晴忖倘若仗恃宝珠,胆敢潜入“墨龙潭”,则非死在那鹅毛沉底的无数漩涡之内不可!
    这时,那位一直未曾开过口的须发如银驼背老人,忽向“天台跛叟”闵家骝冷冷问道:“贤弟,你真相信他会把那‘罗公鼎腹’摔下‘墨龙潭’么?”
    闵家骝点头笑道:“那块鼎腹不小,他分明未曾带在身边,大概不是说谎话。但大哥既然起疑,我就仔细搜他一搜也好!”
    话完,便自走向狄素云,意欲在她身边,仔细搜索!
    但闵家骝才一举步,忽然惨哼半声,便自身躯乱颤,摇摇欲倒。
    须发如银的驼背老人见状,竟不顾闵家骝的死活,只在他手中抢了“魏武双珠”以一种极为灵奇迅疾的轻功身法,如飞遁走!
    狄素云大为惊奇,暗忖这是何人,竟会在极端危急之间,教了自己?
    她正在惊奇之际,突自大堆嵯峨怪石之后,缓步走出了一位怀抱琵琶的绝色佳人!
    狄素云见来人竟是“神针玉指”杜飞绵,遂恍然悟出“天台跛叟”闵家骝,定是被杜飞绵的神针所制!
    杜飞绵婷婷袅袅地,走到狄素云面前,向他微笑说道:“狄兄,你大概想不到你心目中的‘三湘侠妓,杜飞绵,却是一名独行女盗!我在旅店中,本想向你下手,却因你垂爱甚深,才不好意思翻脸为敌!如今你是被人所制,我临危相救,向你取些报酬,总不能算是起火打劫吧?”
    狄素云听了她这番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杜飞绵妙目流波,又自笑道:“我方才听得对方怀疑狄兄身上藏有一块‘罗公鼎腹’,这种武林异宝,人人艳羡垂涎,杜飞绵也有问鼎之心,只好略为得罪狄兄的了!”
    话完,便动手在狄素云身上,细加搜索!
    不搜还好,杜飞绵才一动手搜索,便发现这位俊逸无俦的白衣秀士身上,竟有与自己相似之处!
    她惊奇得缩手不迭,对狄素云凝视有顷,然后再度伸手,把她头上所戴儒巾揭去!
    儒巾一揭,青丝满头,现出了狄素云女孩儿家的本来面目!
    杜飞绵柳盾微枕,看着狄素云微笑说道:“狄姑娘,原来你与我一样都是红妆女子,杜飞绵到有点后悔才未曾灭烛留髡,与你卿卿我我,否则,倒看你这银样蜡枪头的西贝相公,对我怎生打发?”
    狄素云听得好不赧然,慢说穴道被制,无法开口,就算能够说话.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是好?
    杜飞绵微叹一声,含笑又道:“狄姑娘,你男装时的那等英挺俊拔,蕴藉风流几乎使我为之意乱情迷,忘了龙三公子!如今恢复了女孩儿家面目的这等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又使我自惭形秽,更添敬爱之感!我们之间的相识,既颇微妙,便不妨在妙上添妙,我要去找龙三,叫他向你求婚,然后杜飞绵甘居侧室,彼此岂非成了永世相偕的一床三好?”
    狄素云想不到杜飞绵竟会有这种想法?不禁羞起心头!晕生双颊!
    杜飞绵神色一正,继续说道:“狄姑娘,我久走江湖,尚称识人,看出你身怀武林罕见的绝世神功,但如今身受人制,却是有所疏忽,戒心不够!若非我感你垂爱盛意,暗中相随,用‘飞芒神针’,加以援手,试想在闵家骝等发现你是女儿身后,会成为一种什么样的不堪想像局面?故而杜飞绵奉劝姑娘,在这寸寸布满危机的险恶江湖之中,任凭你武学再高,也要随时随地,提高警觉,方免有所陨越!龙三公子仗剑江湖,啸傲八荒,找他并不容易,我们如今一别,恐怕要到‘峨嵋金顶争金鼎’的明年八月中秋,再复在群雄会上,相见的了!”
    话完,伸手替狄素云戴好儒巾,并略按穴道,便自含笑挥手,飘然而去!
    狄素云略一运行真气,发觉流畅无碍以后,杜飞绵业已走得无踪无影!
    再看“天台跛叟”闵家骝时,却见他是被三根极小极细的“飞芒神针”,打中眉心要害,早就气绝死去!
    狄素云动手掘坑,草草掩埋了闵家骝,便自继续西行,往“湖南”境内走去!
    但心头情绪,却甚为复杂!
    她思绪如云之中,最主要的三种情绪,是极为羞愧,万分惊奇,与异常尴尬!
    极为羞愧的是自己虽为恩师“玉剑观音”空明师太的心爱传人,却在“鄱阳鬼岛”,及这“幕阜山”中,两度遭人暗算!尤其是适才更为惊险,若非杜飞绵施展“飞芒神针”,杀死闵家骝,吓走驼背白发老叟,则自己真可能被这两名江洋巨寇,辱及女儿清白,丧尽师门盛誉!
    万分惊奇的是那块上镌唐人刘禹锡“陋室铭”的“罗公鼎腹”,竟属真货?既被自己抛落“天台山”中,与龙三公子初次相逢处的那潭清泉之内,则大可索性不去理它,且等明年中秋,参与“峨嵋金顶大会”看其余三块鼎腹,三只鼎足,及两只鼎耳,究竟落在谁的手中以后,再作适当处置!免得带在身边,会为它到处生事,添了许多无谓烦恼!
    异常尴尬的是“神针玉指赛韦娘”杜飞绵,在发现自己女孩儿家本相以后,竟有与自己同事一夫之念?但愿找不着龙三公子,否则岂不尴尬异常,使自己与龙三公子间的金兰盟约,都不便再复继续!
    狄素云心事既然如此复杂,遂无兴再到处登临,竟于五月初九,便赶到了“洞庭湖”畔!
    到了“洞庭湖”,自然免不了去往号称为天下第一名楼的“岳阳楼”上小酌,眺览四周风物!
    但约期是五月十七,如今才五月初九,早了八天之多,“岳阳楼”上,哪里会有龙三公子踪迹?
    狄素云独自擎杯,一面凭栏展眺,一面也欣赏古住今来墨客骚人等在这“岳阳楼”上,所留题的诗词联语之属!
    最引得她注目欣赏的,是一副长联,上下楹分书着:
    “一楼何奇,杜少陵五盲绝句,范希文两字关心,腾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怆然泪下!
    诸君试看,洞庭湖南极潇湘,扬子江北通巫峡,巴陵山西来爽气,岳州城东道严疆,潴者!流者!峙者!镇者!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
    狄素云仔细看完,失声赞道:“史实风光,文情两美,硬语盘空,起结尤绝!这副长联,的属联中杰作!”
    她语音方了,忽然听得身边有一个苍老口音,笑声叫道:“相公,我老花子虽然流落在乞讨之中,但因早年喝过一些墨水,遂也颇为喜爱这名山胜地的联对涛词!并因性爱对联,每到一处便择佳诵记,直到如今,业已记下了一千三百六十四副之多。
    狄素云闻声侧顾见向自己发话之人,是个衣衫虽褴褛,但并不肮脏,神情更高朗绝俗的老年乞丐!
    她看出对方是位风尘异人,遂一面伸手让坐,一面含笑说道:“老人家这能记普天之下的胜景名联,竟达一千三百六十四副之语,有些夸大了吧?”
    老花子摇头笑道:“绝不夸大,相公倘若不信,无妨考我,但为了提高兴趣,必须先订个赏罚条件!我答得出时,相公赏我三杯,答不出时……”
    狄素云对这老花子有意结交,知他天生海量,意在饮酒,遂不等对方话完,便自接笑道:“老人家若是答不出时,我要罚你三杯!”
    话完,并吩咐酒保,添上两色酒菜,及十斤美酒!
    老花子大喜说道:“相公真是一位知情识趣的妙人儿,这样一来,我无论获赏获罚,都有酒喝,大可背诵名联三百副,开怀醉倒岳阳楼了。”
    狄素云不信他真有如此博闻,遂有意略加试探,斟了三杯美酒,摆在老花子面前,含笑说道:“武昌黄鹤楼头,联语颇多,其中有位李联芳所作,老人家能记得么?”
    老花子毫未思索地,应声吟道:“数千年胜迹,旷世传来,看凤凰孤岫,鹦鹉芳州,黄鹄渔矶,晴川杰阁,好个春花秋月,只落得胜水残山,极目古今愁,是何时崔灏题诗,青莲搁笔?
    一万里长江,几人淘尽?望汉口斜阳,庭湖远浦,潇湘夜雨,云梦朝霞,许多酒兴诗情,仅留下苍烟晚照,放怀天地窄,都付与笛声缥缈,鹤影翩跹!”
    吟完,饮尽三杯,向狄素云含笑说道:“相公,我大概背得不错,这三杯算是赏酒!”
    狄素云见他应答如流,不禁好生仰佩,立意再试一次,扬眉问道:“老人家记不记得‘采石矶太白楼’上,有副黄琴士所作名联?”
    老花子依然应声笑道:“侍金銮,谪夜郎,他心中有何得失穷通?但随遇而安,说什么仙?说什么狂?说什么文章声价?上下数千年,只有楚屈平,汉曼倩,晋陶渊明,能仿佛一人胸次!
    踞危矶,俯长江,这眼前更觉天空海阔!试凭栏远望,不可无诗!不可无酒!不可无奇谈快论!流连四五日,岂惟牛渚月,白云,青山烟雨,都收来百尺楼头!”
    吟完,大笑说道:“相公,你不要再考我了!因为这‘岳阳楼’头,景色虽佳,酒却并非上上之质,倘若喝得太多,会头痛呢!”
    狄素云闻言,猛然想起石老人曾经送给自己一小葫芦称为“百花之精”的“猴儿药酒”,遂自怀中取出,向老花子微笑说道:“老人家,我考不倒你,不太服气,还想再考你最后一次!你若嫌这‘岳阳楼’头的酒质欠佳,我倒有法儿化腐朽为神奇呢!”
    一面说话,一面打开葫芦,向那十斤酒中,滴了几滴!
    老花子嗅得酒香,几乎惊喜得从座中跳了起来,瞠目扬眉问道:“相公,你这小葫芦中,是什么仙家妙药?怎么滴了两三滴后,便使这十斤俗酒,变成具有罕世难得‘猴儿酒’的芳香气味了呢?”
    狄素云笑道:“老人家不必多问,且再让我考上一次!反正无论是赏是罚,总会有这奇香美酒可饮!”
    老花子点头笑道:“请考,请考!”
    狄素云目光一闪,缓缓问道:“北岳恒山‘紫盖峰’腰,有座‘宝相庵’庵中‘观音殿’上,悬着一副对联,老人家知不知道所书何语?”
    老花子目中忽现奇光,向狄素云仔细盯了两眼,未答所问地,扬眉笑道:“相公尊姓上名?”
    狄素云笑道:
    “我叫狄素云,老人家怎么不答我所问了呢?”
    老花子摇头叹道:“狄相公委实厉害,‘恒山紫盖峰’腰的‘宝相庵’,是被当世武林白道人物,尊为圣尼的‘玉剑观音’空明师太的修真养性之处!任何男子,均不许妄进庵门,却叫我老花子怎能知道那‘观音殿’上所悬联语,是写些什么?”
    狄素云斟了三杯酒儿递过,向老花子含笑说道:“老人家总算是饮了我三杯罚酒!”
    老花子举杯饮尽,咂咂嘴唇,失声赞叹说道:“难得,难得,这十斤俗酒,真变成我生平仅仅尝过一次的绝世美味‘猴儿酒’了!”
    狄素云扬眉笑道:“老人家既爱此酒,尽管畅饮,倘若舍不得一次饮尽,狄素云吩咐酒家,准备一只大葫芦,让老人家把余酒带走!”
    老花子大喜说道:“狄相公,你既然如此慷慨,我老花子也要送你一件东西,以为答报!”
    狄素云刚想推谢,但目光注处,脸上忽现奇诧神色!
    原来,这老花子竟从怀中取出两只不圆不扁连环相扣,并满镌古篆的黝黑奇形钢圈,递向自己!
    狄素云接过钢圈,略一把玩,也未细看圈上所镌古篆,便自揣入怀中,向老花子笑道:“老人家所赐之物,狄素云自当拜受珍藏,但不知道这两只连环钢圈,是一种奇妙兵刃?还是……”
    老花子摇手笑道:“这东西没有名称,狄相公把它当作古董珍藏?把它当作辟邪之物,随身佩带?抑或当作‘鸳鸯扣’,‘两相环’等兵刃使用?均无不可!”
    狄素云抱拳笑道:“老人家风尘奇侠,江湖异人,狄素云既然有幸拜识尊颜,理应请示名号,老人家愿否见告?”
    老花子微笑答道:“我叫上官智,大约在数十年前,江湖人物曾经送了我一个外号,叫做‘游仙酒丐’!”
    狄素云“哎呀”一声,正待站起身形,却被这“游仙酒丐”上官智伸手相拦,含笑问道:“狄相公,你忽然又对我客套则甚?”
    狄素云笑道:“老人家是‘风尘双异’,号称‘乾坤一丐’罗九公罗老前辈的师兄,侠踪难现江湖,狄素云钦慕已久,师门中又有渊源,怎不应执后辈之礼?”
    “游仙酒丐”上官智向“岳阳楼”下,远远看了一眼,双眉连轩,向狄素云含笑说道:“狄相公,我的对头来了,必须躲他一躲,只好向你告辞!你对我所送的那两只‘连环钢圈’,无妨时常把玩,但不可令旁人细看!”
    狄素云闻言,遂又自怀中取出那对连环钢圈,仔细注目,方看出其中一只钢圈上所携古篆,并非字迹,而是六十四个手舞足蹈人形!
    但另外一只钢圈下所镌古篆,不仅是字,并是一篇古文,更很奇巧无伦地,恰是自己向那业已死去的“天台跛叟”闵家骝,曾经信口捏造,说是镌在抛落“天台山墨龙潭”那块“罗公鼎腹”之上的“春夜宴桃李园序”!
    狄素云虽然不知这只镌着“春夜宴桃李园序”古文的钢圈,有何妙用?但却看出另一只钢圈上所镌的六十四个手舞足蹈人形,是种神奇武学!
    她在万分高兴之下,正待吐露师门来历,及真实身份,以后辈之礼,向这宛若神龙隐现,踪迹久绝江湖的“游仙酒丐”上官智,深深致谢!却未料到上官智已在自己对连环钢圈注视之际,悄然离去!
    狄素云见这位与自己师门中颇有渊源的前辈奇侠已走,不禁秀眉微蹙!
    酒家恰在此时,取了一只大酒葫芦走来,向狄素云陪笑说道:“相公是不是要把这十斤美酒,用葫芦装起,送给那位老爷子么?”
    狄素云闻言一喜,赶紧点头笑道:“正是如此,那位老人家今在何处?”
    酒家笑道:“那位老爷子说是不愿和什么老对头见面,业已走去,吩咐用葫芦把酒装好,存放楼上,他会随时来取!”
    狄素云微微一笑,付了酒资,欲再坐看斜阳西坠以后,便即离去,买舟游湖,饱览洞庭夜色!
    这时“岳阳楼”下忽然走上一位枯瘦得异乎常人,神情更又冷傲到了极处的灰衣老叟!
    狄素云一眼便即看出这是一位身怀绝技的武林异人,并想起“游仙酒丐”上官智所说“老对头”之语,遂颇为机警地,又复把那两只连环钢圈,揣进怀内!
    今日“岳阳楼”上,不知为何竟无甚游人酒客,只有狄素云,刚来的灰衣老叟,以及另外一位坐得距离狄素云颇远,独自举杯,四五十岁的蓝衫儒士!
    灰衣老叟才一上楼,用鼻微嗅,便向酒家说道:“酒家,你们这‘岳阳楼’上的酒儿香味,着实不错,替我来上十斤,并准备几包可口酒莱!”
    酒家“喏喏”连声,立即送上这灰衣老叟所需酒菜!
    灰衣老叟就在狄素云邻桌坐下,也自远眺“洞庭湖”上,变幻极美的黄昏景色!
    但他举杯就唇,刚刚饮了一口酒儿,便勃然变色地,叫过酒家,沉声问道:“我上楼之际,分明嗅得有绝世酒香,你们却为何给我饮此俗酒?难道怕我付不起酒资么?”
    酒家莫明其妙,方自惶然,狄素云却已猜出其中缘故,一抱双拳,向这灰衣老皇,含笑叫道:“这位老人家莫要动怒,方才那异常酒香,是在下私人之物,不是这‘岳阳楼’上的酒家所有!”
    灰衣老叟“哦”了一声,冷冷说道:“那奇香美酒,既是你私人之物,能不能卖我几杯,我给你十两银子!”
    他虽在说话,但目光却仍远注洞庭烟波,对于狄素云连看都不曾看上一眼!
    狄素云嫌这灰衣老叟,过于冷傲,遂“哼”了一声,扬眉说道:“老人家的十两纹银,为数不少,大可以之周济贫民,积些慈功善德,何必用来买酒?’灰衣老叟听出狄素云语含讥刺,这才缓缓回头,向她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双方都自吃了一惊!
    狄素云吃惊的是这灰衣老叟的两道目光中,所含森冷狠毒的程度之深,乃是自己游侠江湖以来,初次见到!
    灰衣老叟吃惊的是这向自己出语讥刺的白衣少年,竟是一位如此英挺秀美的潇洒出尘人物!
    双方目光一对,灰衣老叟居然收敛了冷傲神情,从那张枯瘦得异乎常人的脸庞以上,现出一丝笑容,向狄素云缓缓说道:“小哥儿,我老头儿走遍天下名山大川,所积慈功善德,不可胜数,那里还用得着以银钱周济贫民?故而还是请你卖给我几杯美酒,倘若嫌少?我便再加上一些!”
    狄素云微笑说道:“坐对名湖,宜有美厝,老人家既具刘伶之好,在下便奉赠一些……”
    灰衣老叟不等狄素云话完,便自摇手说道:“萍水相逢,谁要你送?我一定要买,因为我老头子生平决不愿接受旁人的半丝小惠!”
    狄素云被这怪老头儿,勾起了少年傲气,双眉一挑,摇手笑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老人家既然不愿受人点滴之惠,在下也鄙视金银之气!”
    灰衣老叟闻言,不仅未曾动怒,脸上反到笑容更添地,目注狄素云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不信世间有人能不重黄金?我出你十两金子一杯!”
    狄素云轩眉笑道:“自古英雄多爱酒,由来豪杰薄黄金!”
    灰衣老叟看她几眼,怪笑说道:“你是英豪,我出重价!愿以百两黄金,买你一杯酒儿如何?”
    狄素云道:“不卖!”
    灰衣老叟笑道:“百两黄金犹不动心,你倒真是一位倔犟哥儿!我索性出个破天荒的高价,万两黄金如何?够你再盖上一座‘岳阳楼’了!”
    狄素云被他勾起兴趣,向这灰衣老叟,扬眉笑道:“自古酒狂,当推大白!但青莲居士也不过只在他那处‘将进酒’诗儿之中,说是‘五花马,干金裘,呼僮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般愁’而已!如今,老人家竟出万两黄金,确实算得上是破天荒的高价钱了!”
    灰衣老叟哈哈笑道:“李白一生蹭蹬,是个穷酸,怎比我啸傲江湖,富有四海?何况茫茫天地如逆旅,百代光阴如过客,在蜉游人生之中,能做上一件破天荒的事儿,总值得自傲!万两黄金一杯酒,供君另造岳阳楼,你再无不卖之理了吧?”
    狄素云故意刁难,微笑说道:“老人家身边倘若拿得出万两黄金,在下便勉强遵命,否则却请恕找还是只赠不卖!”
    灰衣老叟一面伸手入怀,一面向狄素云现出神秘笑容,杨眉说道:“小哥儿,你若是认为我身边拿不出万两黄金?则你就大大的走了眼了!”
    话音了处,自怀中取出一枚大才寸许的黄色金钱,向狄素云凌空抛过!
    狄素云伸手接钱,并扬眉笑道:“老人家这小小一枚钱儿,便算是前古异物,恐怕也值不上万两黄金……”
    语音至此忽顿,脸上并现出大大惊疑神色!
    因为狄素云把这枚金钱,接到手中以后,觉得轻飘飘地,毫不沉重,显非金属所制!
    她柳眉双蹙,注目细看,原来掌中只是一枚金黄色的纸钱,但钱上也宛如什么“正德通宝”一般,写着“权代万金”四字!
    这枚极为奇异的纸制金钱入目,狄素云立时想起自己在“鄱阳湖湖心鬼岛”之上,所听到的“纸钱灰指甲,金链黑骷髅,令到如人到,讧湖鬼见愁”等四句歌谣,遂向那坐在邻桌的灰衣老叟偷眼看去!
    这一看,分外吃惊,只见老叟正自拈弄短须,手指上的指甲色泽,果非肉红,而与他所着长衫一般.都是灰色!
    灰衣老叟扬眉一笑,缓缓问道:“小哥儿,你气宇骨格,确实不同流俗,但江湖见识方面,却尚不知如何?你认为我这枚钱儿,值不值得上黄金万两?”
    狄素云绝顶聪明,心灵性巧,猜透像灰衣老叟这等绝世异人,均具怪癖,对方如不知其来历,百般顶撞,均自无妨!但若知其来历,再不服从,则立将勃然震怒地,变颜相向!
    想到此处,便关照酒家,再送十斤酒来,并向灰衣老叟,含笑说道:“老人家既爱在下所饮的酒儿香味,便请移座共醉如何?”
    灰衣老叟站起身形,缓步走过,目注狄素云,以一种诧然神色,微笑问道:“小哥儿,想不到像你这等年轻之人,也知道我的纸钱价值!”
    狄素云一面仍在玩弄那枚上书“权代万金”字样的金色纸钱,一面仿佛不甚在意地,应声笑道:“老人家请坐,但你这话儿,却说错了!在下又非三岁孩童,那里会相信这枚小小纸钱竟具有万金重值?”
    灰衣老人脸上笑容一收,冷然问道:“你既不相信我这纸钱价值,却为何请我过来,同桌饮酒?”
    狄素云笑道:“我虽不相信老人家有钱,却觉得老人家有趣,才愿意请你放怀一醉!”
    灰衣老叟拂袖而起,满面不悚地神色,向狄素云伸出手来,沉声说道:“这种酒儿,我不愿饮,你赶快把那枚纸钱还我!”
    狄素云索性逗他把那金色纸钱,揣进怀中,摇头笑道:“老人家你自诩为老江湖,走南闯北,遍历东西,难道连这点江湖规矩,都不懂么?”
    灰衣老叟啸傲武林,从无敌手,把一般江湖豪杰,简直役如奴婢,使他们望影心惊,生平何曾受过人半点斥责?半丝讥刺?
    如今狄素云灵心妙舌,左嘲右讽,真把他听得连连摇头,怒极而笑,目闪奇光,扬眉问道:“小哥儿,你说说看我老头子有什么不懂江湖规矩之处?”
    狄素云微笑答道:“银钱过手不退,货物出门不换,这总是江湖常规!如今我的货物虽未出门,但老人家的银钱却已过手,这桩买卖,算是做定了呢!”
    灰衣老叟皱眉说道:“我那枚钱儿,倘若不值万金,便是一片废纸,你这买卖不蚀本么?”
    狄素云点头笑道:“老人家且请坐下,不要这样站着,我这个买卖人,与众不同,情愿以十斤美酒,换你一枚纸钱,做成这桩大亏血本生意!”
    灰衣老叟听完,又复坐下,但两道奇亮如电,森冷如刀的异样眼神,却紧盯在狄素云脸上,不住扫来扫去!
    狄素云被他看得心中好生怙惴,但仍强自镇定地,含笑问道:“老人家,你这样看我则甚?”
    灰衣老叟怪笑说道:“你觉得我有趣,我也觉得你颇为有趣!”
    狄素云哈哈笑道:“大家都觉有趣,岂不绝妙?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今我们业已讲了许多话儿,显然颇为投机,应该千杯恨少地,彼此纵怀畅饮的了!”
    这时,酒家已把十斤酒儿送来,灰衣老叟目光微注,皱眉说道:“这还是岳阳俗酒!”
    狄素云轩眉笑道:“俗酒与俗人一般,俗人倘若添点灵心,细细开导,便能变成雅人!俗酒倘若添点妙药,慢慢调和,便能变成美酒!”
    灰衣老叟笑道:“这样说来,你怀中带有能把俗酒变成美酒的罕世妙药?”
    狄素云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否则我又怎敢收受老人家所付给我的万金重价?”
    话完,取出石老人所赠的小葫芦来,向那十斤酒儿,滴了两滴,略一调动立即奇香四溢!
    灰衣者叟连嗅几嗅,“呀”了一声,点头微笑说道:“小哥儿,难怪你那等夸口,我老头子今日受惠已多,居然尝到多年未饮的‘猴儿酒’了!”
    狄素云因未辨灰衣老叟语意,遂斟了两杯儿,举杯微笑说道:“老人家请,常言道‘货卖识家’,你既能认出这是‘猴儿酒’来,买卖纵然蚀本,我也心甘情愿的了!”
    灰衣老叟擎杯微笑,却未就唇饮用!
    狄素云则酒才沾唇,便自惊魂欲绝!
    原来杯中之酒,仍是岳阳俗酿,那里具有什么“猴儿酒”的奇香绝味?
    狄素云人既聪明,大惊以后,便即恍然悟出灰衣老叟适才所说“受惠已多,居然尝到多年未饮的‘猴儿酒’了”之语,含有深意,分明对方业已施展旷代神功,在连嗅几嗅之下,即把酒中精华,吸收罄尽!
    灰衣老叟施展旷代神功,连嗅几嗅,吸尽酒中精华后,缓缓站起身形,向狄素云微笑说道:“小哥儿,酒中精华已尽,糟粕无须再饮,我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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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四死红钱
    狄素云觉得这位灰衣老叟的功力之高,竟不在恩师“玉剑观音”空明师太之下,遂也起身陪笑说道:“洞庭夜色,尚堪流连,老人家怎的这快便走?倘若酒兴未足……”
    她话犹未了,灰衣老叟便自摇手笑道:“饮酒之道,原宜缓晶,最忌鲸吞!方才把十斤美酒精华,一吸而尽,酒力之强,足与徐徐饮用三五十斤仿佛。故而如今已觉微醺,不必再饮!何况我还要去往‘洞庭湖’中,办件事儿……”
    说到此处,忽似想起甚事?目光电闪,凝注在狄素云脸上,含笑问道:“小哥儿,你的胆量如何?”
    狄素云微笑答道:“江湖游侠,向凭剑胆琴心,武林人物的襟怀之中,似不应有‘怯惧’二字!”
    灰衣老叟点头笑道:“答得漂亮!小哥儿既有胆量,我倒想托你代我去办一件事儿!”
    狄素云因一来确实对这灰衣老叟发生兴趣,二来距离与龙三公子的约会之期还早,遂点头笑道:“在下愿意效劳,但不知老人家要命我去办何事?”
    灰衣老叟摇头说道:“如今说来,未免惊世骇俗,你若真肯为我代办,便于初更时分,独驾小舟,荡在‘洞庭湖’中,我再将任务告你!”
    狄素云闻言笑道:“八百里洞庭湖,烟波浩荡,我到哪里去找你老人家呢?”
    灰衣老叟怪笑说道:“用不着你去找我,我自会前来找你!”
    狄素云秀眉双轩,含笑说道:“既然如此,晚辈便恭送老人家,且等初更时分,‘洞庭湖’中再会。”
    灰衣老叟微笑转身,便即飘然而去!
    狄素云摇头一笑,结清酒帐,也自下了“岳阳楼”,向“洞庭湖”畔,缓步走去!
    但走未多远,忽听身后有人赶来,狄素云驻足回头,见是适才同在“岳阳楼”上饮酒的那位蓝衫文士!
    这蓝衫文士,年约四五十岁,五官端正,神情也颇飘逸,匆匆行至近前,向狄索云一抱双拳含笑说道:“在下孔涤航,请教老弟的尊名上姓?”
    狄素云一听孔涤航三字,便想起曾经听得江湖传言,此人外号“铁掌昆仑”,是位心肠颇热的三湘侠士!遂也长楫还礼,微笑答道:“在下狄素云,尊驾莫非就是名满江湖的‘铁掌昆仑’孔大侠么?”
    “铁掌昆仑”孔涤航听得双眉微扬点头说道:“狄老弟既知孔涤航这点微名,莫非也已知道适才与你同桌钦酒的那位灰衣老叟来历?”
    狄素云摇头笑道:“在下不知他的来历,只觉得这位老人家举指言谈,虽颇神秘怪僻,但却也蛮有趣呢!”
    孔涤航问道:“狄老弟,你能不能不赶今夜初更的‘洞庭’之约?”
    狄素云摇了摇头,微笑答道:“武林人物,一诺千金!慢说区区‘洞庭’这约,就是上刀山,爬剑树,闯虎穴,搅龙潭,只要有约在先,也绝无食言背信之理!”
    孔涤航叹息一声说道:“我早就看出狄老弟是位高傲绝伦的少年英侠,猜透你必然不肯不赴此约!”
    狄素云含笑问道:“听孔大侠如此说法,莫非我与那位老人家所订今夜初更的‘洞庭’之约以内,竟有什么凶险?”
    孔涤航道:“岂但凶险,并还凶险无俦!”
    狄素云长揖笑道:“在下请教孔大侠,你所谓的凶险之处何在?”
    孔涤航摇头叹道:“狄老弟,你不要问,不问或许还会减少一点危机,问了便更添凶险!”
    狄素云失笑说道:“孔大侠是否在打什么禅机道语,这两句话儿却把我听得更糊涂了!”
    孔涤航长叹一声说道:“常言道:‘人生难得是糊涂’,又道:‘胡涂是福’!狄老弟今夜若能善用这‘胡涂’二字,或许还可以度过一次奇之险厄,也说不定!”
    狄素云苦笑说道:“孔大侠,你既然对我指点了这‘胡涂’妙用,怎不指点一些运用这妙用之策?”
    孔涤航想了一想,缓缓说道:“老弟若能不赴此约,赶紧远走高飞,自是上策!倘若不肯食言轻诺,则今夜务必不可向那灰衣老叟,探问他姓名来历!孔涤航言尽于此,再说下去,连我也可能要遭受飞来横祸的了!”
    语音了后,微抱双拳,说声:“狄老弟善自珍重”,便自转身驰去!
    狄素云被这位“铁掌昆仑”孔涤航好心关拂地如此一来,不禁更添了满腹疑云,走到湖畔,租了一叶扁舟,独自荡桨,驶入烟波之内!
    时当初九,月仅半轮,但素彩流光,清辉朗照之下,仍把这八百里洞庭,幻成了水晶世界!
    狄素云知道灰衣老叟决不会在比较热闹之处出现,遂驶舟远离岸边,进入浓密小云以内!
    天光到了初更,水面上传来一声怪笑,果然听得那灰衣老叟的语音说道:“小哥儿,你居然能够守信,胆识的确不错!”
    语音未了,人巳踏波而至,纵入狄素云所驾舟中!
    狄素云讶然笑道:“再好的内家高手,踏水行波,难逾十丈,老人家……”
    灰衣老叟接笑道:“小哥儿莫要惊奇,我也和你一样,是荡桨驾船而来,只不过把小舟抛在水云之中,不再要了而已!”
    狄素云“哦”了一声,失笑说道:“老人家万金买酒,挥手不惜,抛弃一条小舟,自然更复不在意中。如今水云浩淼,四顾无人,老人家应该告诉我有何差遣了吧?”
    灰衣老叟笑道:“我在说明请你代办的事儿之前,你要不要知道我的姓名身份?”
    狄素云想到对方竟会有此一问?尚幸口齿伶俐,才思敏捷,立即秀眉双扬,微笑说道:“像老人家这等绝世异人,大半都是性情怪僻,忌讳最多,一句话儿问得不巧,可能便会自讨没趣,弄得灰头土脸!”
    灰衣老宴听得连连点头地,微笑说道:“小哥儿说得虽对,但如今却可不必顾虑!因为这是我主动提出,你若想知道替何人办事?便尽管发问好了!”
    狄素云眨眨眼皮,以一种调皮捣蛋神情,扬眉含笑说道:“老人家,我先问你一句,你认我是知道你的姓名身份为妥?还是不知道你的姓名身份为妥?”
    灰衣老叟闻言,看了狄素云几眼,摇头笑道:“你这娃儿,真够机灵调皮,我们不必互通姓名,只互定一个代替称呼便了!”
    狄素云抚掌笑道:“这‘代替称呼’四字,真是老人家的妙人妙想!但不知你要叫我什么?”
    灰衣老人笑道:“你胆大玩皮,我便叫你‘皮老弟’如何?”
    狄素云点头笑道:“你大方慷慨,挥手万金,我就叫你‘金老人家’便了……”
    灰衣老叟探手怀中,又取出一红一黑两枚纸钱,递给狄素云,并向她含笑说道:“皮老弟,今夜有三个人儿,在‘洞庭湖’上等我,我因怀疑他们对我是否真正忠诚?遂请你持这黑色‘纸钱’为证,代我与他们见面,试上一试!”
    狄素云见这两枚纸钱的大小形状,虽与自己怀中那枚,完全相同,但色泽字迹,却不一致!
    黑色纸钱之上,写着四个“令”字!
    红色纸钱之上,写着四个“死”字!
    狄素云看完这两枚纸钱,不禁扬眉笑道:“金老人家,你是要我持着这枚上书四个‘令’字的黑色纸钱,代你去见三个人儿,试探试探他们对你的忠诚程度!”
    灰衣老叟点头答道:“不错。”
    狄素云拈起那枚上书四个“死”字的红色纸钱,又复目注灰衣老叟笑道:“金老人家,这枚红色纸钱,又是作什么用呢?”
    灰衣老叟笑道:“常言道:‘皇帝不差饿兵’,我既是请你代我办事,总得付上一些酬劳费用!”
    狄素云失声说道:“原来这枚红色纸钱,是老人家对我赏赐之物!”
    灰衣老叟听出她语意之中,似含讥讽意味。遂细目微翻,射出两道冷森森的厉芒,“哼”了一声问道:“皮老弟,我付给你的酬劳,相当重了,难道你还嫌少么?”
    狄素云摇头笑道:“金老人家,我不是没有识人眼力,你分明是游侠江湖的绝代奇客,纵然一羽之赐,也可能重逾泰山!只不懂这枚红色纸钱以上,为何书写四个‘死’字,难道我帮你这事儿,反要死上四次不成?”
    灰衣老叟哈哈大笑道:“人生百年,只能与阎老儿见上一面,从来也不曾听说有四进‘鬼门关’的豪侠英雄!故而这纸钱上所书四个‘死’字,并不是要你死上四次,而是使你免死四次!”
    狄素云听得颇感兴趣地,含笑问道:“金老人家,这‘免死’二字,是对谁而言?”
    灰衣老叟答道:“自然是对你而言!”
    狄素云秀眉一挑,目射神光,含笑说道:“金老人家,你会不会觉得你这对我赠送红色纸钱,特予免死四次之举,有点多余?”
    灰衣老叟不解地问道:“此话怎讲?”
    狄素云笑道:“我们虽然萍水相逢,但彼此交情,似还不错!”
    灰衣者叟不等狄素云话完,便自摇手说道:“皮老弟,我性情极为古怪!喜怒之间,变化难测,慢说旁人,连自己也往往无法捉摸!休看目前对你印象颇好,一转瞬后,或许会以血手相加。你有了这枚‘四死红钱’,至少可在我手下逃生四次,彼此便能毫无顾虑地打交道了!”
    狄素云闻言,遂一面把两枚纸钱,揣入怀中,一面微笑说道:“金老人家既然如此说法,我就拜登嘉贶,多谢厚赐!”
    灰衣老叟命狄素云荡桨西去,将扁舟驶往湖心,并又想起一事,扬眉问道;“皮老弟,你知不知道我在‘岳阳楼’上,向你买酒的那枚金色纸钱,是怎么用法?”
    狄素云摇了摇头,微笑说道:“我不知道,莫非那枚钱儿,当真价值万金?”
    灰衣老叟傲然一笑,点头说道:“我生平性情虽怪,手下虽狠,但却最重信用,言出必行,决不轻于然诺!皮老弟在游侠江湖,周贫济困之际,万一手头不便,可持用那枚金色纸钱,寻找当地绿林魁首,向他限期筹集万两黄金,包管他连一钱半分,都不敢短欠!”
    狄素云点头一笑,目注灰衣老叟问道:“金老人家,你今夜要我代你去见的三个人儿,那是谁呢?”
    灰衣老叟摇头说道:“他们的姓名外号,你不必问,只按照他们的结义排行,叫他们老二老三,以及老四好了!”
    狄素云失笑问道:“怎么只有老二老三老四,老大却往那里去了?”
    灰衣老叟笑道:“老大踪迹隐秘,极为难寻,便是他三个盟弟,也无法把我的命令传达!”
    狄素云想了一想问道:“我见了他们以后,有什么任务?应该说些什么话呢?”
    灰衣老叟微笑答道:“你的任务极为简单,在彼此见面以后,向老二发话,问他是否把应该给我的东西,业已准备妥当?”
    狄素云笑道:“他若已准备妥当,给了我呢?”
    灰衣老叟双目之中厉芒闪地,点头狞笑答道:“若是乖乖给你,便算他们运气,否则……”
    狄素云接口笑道:“否则便怎样?我看你的两道眼光,好凶好狠,像是要杀人呢!”
    灰衣老叟仰天厉笑说道:“杀人?凡属胆抗我命令之人,决不会舒舒服服,痛痛快快的进入鬼门关,我要把他们两手两足,一齐剁掉,再敷以极好金创妙药,使其只剩一段身躯,而凄惨无比地活在世上!”
    狄素云听得方自打了一个寒颤,灰衣老叟又复说道:“那老二若是把我向他要的东西,乖乖给你,你便命令他们南北东西地,分头找寻老大,务须在明年八月中秋的前三天,一齐赶到‘峨嵋山舍身崖’下待命!”
    狄素云连连点头,前面月光以下,也现出了一点船影!
    灰衣老叟手指船影,扬眉笑道:“那条大船,大概就是他们结盟兄弟所乘,我看出你功力不弱,但不知能否踏水行波?因为我打算远远监视,不使他们发现我呢!”
    狄素云微笑说道:“金老人家,你不要停舟过远,因为我年岁轻轻,功力浅薄,纵然为了受酬甚重,拚命施为,最多也不过只能踏水行波,走上六丈左右!”
    灰衣老叟盯狄素云几眼,忽然感慨无穷地,失声一叹说道:“皮老弟,你小小年纪,能够踏波六丈,委实称得上是武林中的奇葩!可惜……”
    狄素云见他语音未了,忽然停顿,遂含笑问道:“金老人家,你可惜什么?”
    灰衣者叟因舟船业已接近到十丈左右距离,不愿被对方发现自己,便一面身卧舟中,一面向狄素云低声说道:“关于我所可惜的是什么事儿方面,以后再谈,你且预先准备,等到两船相距六丈之际.便倒桨停舟,踏波行去!”
    狄素云微微颌首,等两船到了相当距离,便提气纵出小舟,施展内家上乘绝学,踏水行波地,缓缓向大船走去!
    那只大船除了舟尾一人正自摇橹掌舵以外,舱中仅有两人,均在忧虑眺望!
    狄素云白衣飘拂,凌波缓步,那份高华曼妙,恍疑绝世飞仙!使得舱中两人,目睹之下相顾失惊,猜不透是何路道?
    走到离船七八尺处,狄素云真气微提,一式“洛水凌波”.从水面借力腾身,飘身飞落在那条大船之上!
    船上两人,一个是五十来岁的蟹面青袍道士,一个是四十一二的容貌阴险儒生,见狄素云飞落船头以后,由那青袍道士,念了一声无量佛号,发话问道:“尊驾何入?来此有何见教?”
    狄素云冷冷一笑,不答自己姓名,却向青袍道人问道:“你是老几?”
    这句话儿,把青袍道人问得大吃一惊,脸色立变,从青中泛白地,看看狄素云,应声答道:“我是老二!尊驾莫非是……”
    狄素云不等他再说,便向那容貌阴险,身着黄衫的中年儒生问道:“你是老几?”
    中年儒生目内凶光微闪,看了狄素云两眼,低声答道:“我是老三!”
    狄素云扬眉问道:“还有老四何在?难道他敢……”
    青袍道人业已猜出狄素云是受谁所遣,赶紧陪笑说道:“老四在舟尾摇橹掌舵,因为今日之会,不宜有船家参与!”
    狄素云目光一扫,冷笑说道:“船在湖心,四外空荡,何必还要摇橹掌舵?你去叫老四出来见我!”
    语音刚了,一位虬髯巨汉已自舟尾走来,向狄素云抱拳笑道:“老四在此,参见贵客!”
    狄素云见对方人数已齐,遂扬眉问道:“你们兄弟三人,如今应该业已知道我是何入所遣?”
    青袍道人稽首当胸,陪笑答道:“我们已知尊客来历,敬听咐吩,无不从命!”
    狄素云目光凝注在青袍道人身上,冷笑问道:“老二,你应该呈交那位老人家的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青袍道人脸色如纸地,点头颤声答道:“准……准……准备好……好了……”
    狄素云笑道:“既然准备好了,就交给我带走!”
    青袍道人闻言,方自伸手入怀,那中年儒生,忽然摇手相拦,发话说道:“二哥慢点,我们不能就凭这位朋友的几句话儿,便把那等紧要东西,随便交他带走!”
    青袍道人被那中年儒生一语提醒,遂向狄素云稽首当胸,陪笑问道:“请问尊驾,那位老人家差你来时,有没有给你什么物件?”
    狄素云伸手入怀,摸出那枚上书四个“令”字的黑色纸钱拈在指中,向青袍道人扬了一扬说道:“那位老人家给了我这枚黑色纸钱。
    青袍道人见了这枚黑色纸钱不禁面如土色,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向狄素云双手递去!
    狄素云接过布包,也未打开,便又扬眉问道:“你要我代为转呈那位老人家的东西,只有这只小布包吗?”
    青袍道人脸上神色更惨地,咬牙答道:“尊驾慢走,还有一件东西!”
    话音甫落,便自取出一柄锋利匕首,把左手的食中二指,生生削落,顿时鲜血如注,摇摇欲倒!
    狄素云想不到对方竟有这等举措?不禁“呀”了一声,微觉愕然!
    但那排行老三的中年儒生,及排行老四的虬髯巨汉,却似早在意中,毫未惊奇!由虬髯巨汉用金创妙药,替青袍道人敷伤止血,加以包扎,中年儒生则拾起那两枚断指,用油纸包好,递在狄素云的手内!
    事已至此,狄素云只得遵守灰衣老叟所嘱,向青袍道人中年儒生,及虬髯巨汉,沉声说道:“那位老人家命你们南北东西地,分头找寻老大,务须在明年八月中秋的前三天,一齐赶到‘峨嵋山舍身崖’下待命!”
    青袍道人,中年儒生,及虬髯壮汉闻言,均自肃立,口称遵命!
    狄素云无可再留,遂飘身纵出大船,依然凝足劲力,踏水行波,向自己所驾小舟走去!
    等她回舟坐定,那灰衣老叟便向她含笑赞道:“皮老弟,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替我考验出他们兄弟三人,对我仍颇忠诚,未曾丝毫反叛!”
    狄素云默然不答,把那小小布包,袖纸所包断指,及灰衣老叟送自己的那枚“四死红钱”,一齐取出,放在灰衣老叟面前!
    灰衣老叟拈起那枚“四死红钱”,向狄素云讶然问道:“皮老弟,你把这枚‘四死红钱’还我,却是何意?”
    狄素云冷然答道:“在下不敢当金老人家厚赐!”
    灰衣老叟扬眉诧道:“皮老弟为何刚才肯收?如今又不肯要了?”
    狄素云指着那油纸小包,淡然说道:“金老人家,请你把这纸包打开,看看其中何物?”
    灰衣老叟摇了摇头,含笑说道:“不用看了,我知道这油纸包中,是老二的两枚断指!”
    狄素云秀眉双轩,朗声说道:“在下倘若早知道这桩考验,含有血腥气味,便决不愿代替老人家前往!如今木已成舟,无法反悔,却怎再接受这枚血腥钱呢?”
    灰衣老叟失声笑道:“皮老弟,凡属游侠江湖之辈,谁的身上也总也背着几条人命!两枚断指,算得什么,你这样大惊小怪则甚?”
    狄素云摇头说道:“金老人家,话不是这样说法,我与那排行老二的青袍道人,毫无仇怨,却使他生生断去两指,总有些心中不忍!”
    灰衣老叟听得狂笑连声说道:“且等我处理了一桩要紧事儿以后,再劝说老弟把这枚‘四死红钱’收下!”
    说完,便取起那小小布包,仔细打开!
    狄素云颇为好奇地目光注处,只见包中之物,竟是一只鼎足!
    灰衣老叟手持这只鼎足,向狄素云含笑问道:“皮老弟,你知不知道这只鼎足来历,以及它的价值?”
    狄素云扬眉笑道:“听老人家的口气,这只鼎足大慨是那‘罗公金鼎’四腹两耳三足等九件残鼎之一?”
    灰衣老叟点头笑道:“皮老弟果然聪明,猜得丝亳不错!”
    狄素云又复笑道:“若是‘罗公鼎足’,则价值之高,便无法衡量!在寻常人物眼中,虽似废铜烂铁?但在武林人物眼中,却宛如绝世之宝!”
    灰衣老叟摇头一笑说道:“皮老弟,你说错了,这只‘罗公鼎足’,在我眼中,也毫无价值,宛若废铜烂铁而已!”
    话音方了,随手一抛,竟把那只足以引得武林人物万众觊觎的“罗公鼎足”,抛入“洞庭湖”的浩渺烟波之内,只溅起一些水花,便自沉下湖底!
    狄素云哦了一声,微笑说道:“原来这只‘罗公鼎足’,只是膺品!”
    灰衣老叟双眼一瞪,怪笑说道:“胡说,什么膺品?这是货真价实的罗公遗宝‘九残金鼎’之一!”
    狄素云失惊问道:“既是真品,金老人家为何把它抛落湖心?这洞庭湖烟波万顷,沉物之处,不易辨识,他日要想捞到,只怕颇为艰难,不是……”
    灰衣老叟怪笑说道:“皮老弟是聪明绝顶人物,怎么突然胡涂起来?我既把‘罗公鼎足’,抛入湖心,却还要捞它则甚?”
    狄素云听得愕然不解说道:“九残盘鼎,绝世准求!老人家好容易才弄得一只鼎足,为何又加抛弃?”
    灰衣老叟哂然一笑,目注狄素云道:“皮老弟,我有几句话儿,要想问你!”
    狄素云点头笑道:“老人家有话请讲!”
    灰衣老叟笑道:“武林人物为何对那些鼎腹,鼎足,鼎耳,特别珍视?”
    狄素云含笑答道:“因为若能使‘九残合一,金鼎还原’,便可参研出‘罗公绝学’,无敌天下!”
    灰衣老叟扬眉笑道:“仅有一只鼎足呢?”
    狄素云摇头笑道:“一只鼎足无用,必须把其余两足,两耳,四腹等八件残鼎,一齐获得,才能据以合参!”
    灰衣老叟笑道:“其余八件残鼎何在?”
    狄素云微笑答道:“也许尚未出土?也许已入人手?寻找均极隐秘!”
    灰衣老叟点了点头,含笑说道:“皮老弟如今你该明白了么?我虽获得一只‘罗公鼎足’,但必需再设法寻得其余八件残鼎,才能发挥作用!而找寻那八件‘罗公鼎足’,却是极为艰难之事!”
    狄素云点头笑道:“自然艰难!若是未曾出土?则八荒四海,渺渺难寻!若是业已出土,则持有人之人,亦必尽力防护!”
    灰衣老叟扬眉狂笑说道:“所以我不肯太费心力地,企图获得这整座九残合一的‘罗公金鼎’,只消把一只鼎足,投入湖心,便可使其余八件残鼎,一齐成为废物,一切英雄梦想,全都化作飞灰!”
    狄素云听得暗暗心惊,不禁向灰衣老叟适才投落“罗公鼎足”的湖水之上,看了两眼!
    灰衣老叟微笑说道:“皮老弟,不必看了,波浪翻腾,天高岸远,毫无表记可凭!慢说是你,就是我自己,在一瞬以后,也不知道那只‘罗公鼎足’沉于何处的了!”
    狄素云知道他所说是实,不禁微叹说道:“金老人家,你这弃去‘罗公鼎足’之举,虽使得不少武林人物的雄梦成灰!但你自己也无法参研那‘罗公鼎足’上所载的‘罗公绝学’!”
    灰衣老叟冷笑说道:“我不要希罕什么‘罗公绝学’!”
    狄素云讶然问道:“难道那‘罗公绝学’,不够灵奇玄妙?”
    灰衣老叟笑道:“那‘罗公绝学’虽然灵奇玄妙,但当世中只要无人能会,便不足虑!故而我只想加以破坏,并不想亲自研参!”
    狄索云“哦”了一声问道:“听老人家这样说法,是自诩举世无敌的了?”
    灰衣老叟傲笑说道:“当世之中,虽还有二三入可以做我对手,勉强周旋,但他们绝对无法胜过我一招半式!”
    狄素云不服问道:“‘风尘双异’如何?”
    灰衣老叟冷“哼”了一声答道:“在寻常人物眼中,‘风尘双异’属于绝世高手!但他们两人加在一处,也和我走不下五十个照面!”
    狄素云见他连对“风尘双异”也未看在眼中,遂又扬眉问道:“游仙醉丐上官智呢?”
    灰衣老叟哈哈笑道:“这个老头子倒有几手,十数年前,他与我酣斗百招,在败象已呈之际,设法下台遁走!如今我正想找他,继续昔年的未了之战!”
    狄素云目光一转,又自问道:“血手香妃龙妙妙呢?她可以和金老人家,周旋多久?”
    灰衣老叟摇头道:“龙妙妙是近年崛起蛮荒,颇有威誉,彼此尚未会过!但我认为倘若和她动手,自己总有六成获胜把握!”
    狄素云忍不住地问道:“南海醉仙客,与北岳玉观音……”
    话犹未了,灰衣老叟便接口点头说道:“南海醉仙萧九先生,及玉剑观音空明师太,是我心仪已久的两位空门奇侠,大概当世中也只有他们两人,可以配称为我的真正敌手!”
    说到此处,忽然目光疑注在狄素云的脸上,沉声问道:“皮老弟,我看出你纵非这两位空门奇侠门下,也必与他们颇有渊潭!故而有句话儿,想要问你!”
    狄素云岸然笑道:“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灰衣老叟笑道:“我听说萧九先生有‘南海’‘北海’等,两处住所,空明师太也有‘南岳’‘北岳’等,两处修真之地!”
    狄素云点头答道:“金老人家说得不错,这两位老人家因参研一种有关天候的精深武学,遂于每年的春夏两季,居住于‘南海’‘南岳’,秋冬两季,居住于‘北海’‘北岳’!但不知金老人家,问此则甚?”
    灰衣老叟笑道:“我问清以后,倘若在明年中秋‘峨嵋金顶争金鼎’的大会之上,未能与萧九先生,及空明师太切磋,便可跑到‘北岳’‘北海’,向他们拜望拜望,不至于乱走冤枉路了!”
    狄素云双眉一挑,目注灰衣老叟问道:“金老人家,你已把‘罗公鼎足’,抛入‘洞庭湖’中,却为何还要参与明年中秋在‘峨嵋金顶’召开的‘金鼎大会’?”
    灰衣者叟笑道:“一来我要欣赏那些傻瓜们,为了几块已无用处的废铜烂铁,而拼得你生我死!二来可以藉此会上一些慕名未见的世外奇人,甚或设法把所有与会群雄,一齐加以控制,完成我在四海八荒间,唯我独尊的雄图大愿!”
    狄素云哂然笑道:“常言道:‘士可杀而不可辱’。武林人物尤其骨傲心高!金老人家要想控制所有与会群雄,恐怕不容易吧?”
    灰衣老叟纵声狂笑说道:“皮老弟,你若也参与这场‘金鼎大会’,便可知道我是否具有令人难言的神奇手段!”
    说到此处,取起那枚“四死红钱”,递向狄素云道:“皮老弟,我要走了,你且把这枚‘四死红钱’收起,也算是我们之间的一点缘法!”
    狄素云摇手笑道:“在下心领金老人家盛意,但对于这枚业已沾有血腥气味的‘四死红钱’,却决不敢收!”
    灰衣老叟勃然变色地,厉声叱道:“我早就声明生平喜怒无常,逆我者死!你再敢说一声‘不收’,我便要了你这条小命!”
    狄素云任凭对方发狠,却仍依然自若地,扬眉笑道:“不收!”
    狄素云“不收”二字才出,灰衣老叟那只鸟爪似的右手,业已举起!
    但他手虽举起,却未击向狄素云,只用那灰色指甲,在“四死红钱”之上,划去一个‘死’字!目光森厉如刃地,拧笑说道:“皮老弟,你看见没有?你已经算是死过一次的了!”
    狄素云目光微注,哂然一笑!
    灰衣老叟狞厉神色惭收,换了安详笑容说道:“皮老弟,一般武林人物对于这枚‘四死红钱’,均都梦寐冀求,视如奇宝!你怎么偏偏不肯收受……”
    狄素云不等对方话完,便自插眉笑道:“金老人家何必多说?我不收就是不收!”
    灰衣老叟摇了摇头,又把红色纸钱所剩的三个“死”字,划掉一个!并阴森森地,怪笑说道:“皮老弟请看,你又死了一次!”
    狄素云嘴角微披,正待答话,反驳灰衣老叟几句,突然听得有片歌声,隐隐从水上传来!唱的是: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灰衣老叟一听歌声,脸色顿变,目注水云深处,提气高声叫道:“湖上作歌之人,是上官老花子么?”
    水云深处,无人答话,又复传来几句歌声!这次唱的是:“上官原本是游仙,乞食人间不爱钱!武林旧友还相忆,一别而今十四年!”
    灰衣老叟听得作歌人确是“游仙酒丐”上官智,遂纵出小舟,足踏湖水,向狄素云厉声叫道:“皮老弟,不管你是否收受我所赠那枚红色纸钱?但今夜之事,却决不许向任何人有所透露!”
    语毕,扬气踏波,行如箭驶,直向歌声来处,急急赶去!
    狄素云心头一动,暗想灰衣老叟的这种举止,未免过于鲁莽,倘若上官智作歌以后,不曾停舟相待,则他难于久久踏波,却向何处落足?
    她心念虽动,但因一来“游仙酒丐”上官智与自己师门颇有渊源的长辈奇侠,二来这灰衣老叟临行前的神色语气,过于凶狞,遂也未加劝阻!
    狄素云既未劝阻,遂在灰衣老叟离船之后,反把所驾之舟,向相反方向荡开,继续欣赏这八百里洞庭湖的波光月影!
    她把舟荡还,一面将那枚已被划去两个“死”字的红色纸钱,慢慢撕碎,抛入湖中,一面却凝神倾听灰衣老叟所去之处,有无动静?
    湖上极静,毫无异声传来,那枚红色纸钱,却被她慢慢撕尽!
    狄素云撕完那枚红色纸钱,本想索性连那金色纸钱,一并撕掉!但转念一想,这金色纸钱,是自己用“猴儿美酒”所换,暂时无妨保留,才好仗以向武林豪雄,打听灰衣老叟的姓名来历!
    根据“鄱阳鬼岛”,暨此处两次所见,那“纸钱灰指甲,金链黑骷髅,令到如人到,江湖鬼见愁”之语,确实不差,无论是一枚黑骷髅,或一枚纸钱,均俱有可以操纵对方生死,使其不敢违背的惊人威力!
    更妙的是“金链黑骷髅”曾由姊姊狄墨云持有,自己身边,如今也藏着一枚金色纸钱,岂非巧合已极?
    狄素云想到此处,不禁想起龙三公子,暗忖龙三公子除了对东南一带,因系足迹初经,较为生疏以外,一切江湖经验,显然优于自己,他定可知道“金链黑骷髅”,及“纸钱灰指甲”的来历!
    想到龙三公子,不禁又想起那位“神针玉指赛韦娘”杜飞绵来,狄素云立即玉颊飞红,心忖自己女孩儿家本相,已桩杜飞绵识破,但愿她未曾先与龙三公子相会,否则自己怎好意思再往“岳阳楼”头赴约?
    狄素云就这样惘惘寻思,心情百变地,荡舟行于湖中,直到长夜已过,东山泛白,也未听得那灰衣老叟与“游仙酒丐”上官智的丝毫声处!
    一日,两日,三日……
    展眼间,便到了狄素云与龙三公子互相定约的五月十七日!
    狄素云对龙三公子,思念极深,竟于天色未明之前,便到了“岳阳楼”上。
    楼上自然寂无人影,狄素云凭栏望远,手中抚弄龙三公子所赠那颗“魏武宝珠”,对着湖上天边的朦胧曙色,低声吟道:“重逢相约岳阳楼,有客凝眸楼上愁……”
    蓦然楼侧一片沉沉暗影之中,失声叫道:“三哥,你真到得早呢!”
    龙三公子一面哈哈大笑,一面从暗影之中,缓步走出,指着四外的熹微曙光,扬眉说道:“我们是先后脚同上这‘岳阳楼’头,曙光犹未大透,兄弟便双双践约,足证兰盟一定,彼此情深,贤弟在别以后,定极思念愚兄,愚兄也朝夕相思,想煞贤弟!”
    这“朝夕相思”四字,又听得狄素云耳根发热,职颊微红,目注龙三公子,讪讪问道:“三哥,你入湘以来,可曾见过那‘神针玉指赛韦娘’杜飞绵杜姑娘么?”
    龙三公子摇头笑道:“这位姑娘,风尘漂泊,可遇难寻,踪迹也未必准在三湘一带,此行不曾与其相遇,贤弟提她则甚?”
    狄素云听说杜飞绵尚未寻着龙三公子,这才心内稍宽,神思微定地,秀眉双扬,含笑说道:“小弟是觉这位姑娘慧眼识人,对三哥深情款款,极堪敬佩,想请三哥替我引见引见!”
    龙三公子点头笑道:“贤弟放心,只要我遇着她时,必让你见见这位风尘奇女!”
    这时,天光业已大亮,狄素云方看出龙三公子脸色苍白,似有病容?不禁大吃一惊,失声问道:“三哥,你病了么?怎地脸色不好!”
    龙三公子摸摸自己面颊,含笑说道:“多谢贤弟关怀,我不是有病,只是失血稍多,加上星夜赶路,疲劳未复而已!少时仅需十斤美酒,一顿饱餐,包管还你一个活生生的龙三公子!”
    狄素云听得越发关心地,皱眉问道:“三哥这好的一身上乘武学,又有‘紫貘衫’护体,怎会受伤失血,你……你伤在何处?”
    龙三公子微撩儒衫,左腿近股之处,一片斑烂血迹!
    狄素云心中微酸“哎呀”一声,目注龙三公子问道:“三哥,你这伤势……”
    龙三公子摇头笑道:“贤弟不必焦急,这点伤势,我还禁受得起!只是腿肉之中,尚有两根鱼骨飞芒,未曾取出……”
    话犹未了,狄素云便顿足叫道:“三哥,你真荒唐,这等毒辣晴器,怎可听其留在肉中?弄不好会废了你一条腿呢!”
    龙三公子毫不在意地,剑眉微挑,含笑说道:“我昨夜受人暗算,挨了一根袖箭,及两根‘鱼骨飞芒’!因一来觉得所中飞芒,只是深陷肉内,未曾伤骨,不致有甚大碍;二来想念贤弟,急于赶到“岳阳楼”头,遂仅将袖箭拔出,未对肉中芒刺,加以适当处理!”
    狄素云闻言,不禁感动得目中泪光浮动地,皱眉说道:“三哥委实大以情深,便让小弟在‘岳阳楼’头,等你半日,又有何碍?来来来,小弟有极好伤药.且替三哥把肉中芒刺取掉!”
    龙三公子点头笑道:“芒刺入肉颇深,无法取出,有劳贤弟连肉挖去便了!”
    狄素云见龙三公子欲褪中衣,直窘得满脸通红,连连摇手地,高声叫道:“三哥,你不必褪去中衣,我就这样替你挖肉取去‘鱼骨飞芒’便了!”
    龙三公子忽见狄素云这等神色,自然颇觉诧异?但也未加询问,只向她扬眉笑道:“贤弟,你尽管下手,我不怕痛!”
    狄素云默然不语,用那锋利匕首,把龙三公子的血污中衣,割去一截,现出他那血渍模糊腿肉!
    古时男女界限极严,除了夫妻之外,几乎连嫡亲兄妹,都不许有这等肌肤相亲之举!
    何况龙三公子伤处近股,自然更有不便,但狄素云见了他的模糊血肉,再感于龙三公子置伤不顾,赶来“岳阳楼”头,与自己相会的一片深情,竟已忘了羞窘,只是心酸地滚落了两行珠泪!
    龙三公子见状,虽知狄素云这落泪之举,是感于自己置伤不顾,赴约情深!但因欲激发他的英雄豪气,遂剑眉双挑,狂笑说道:“贤弟,你太娘娘腔了!江湖人物整日驾刀头舔血,剑底飞魂,这点皮肉徽伤,那里还值得落泪?”
    狄素云果然被他这几句话儿,激发豪情,觑准龙三公子伤处,匕首疾落,一挖一桃,挖出一团血肉!然后手法绝快地,便把事先预备好的一包金刨妙药,敷在他伤口之上!
    龙三公子从那团血肉之中,挑出两根长仅寸许的“鱼骨飞芒”,向狄素云哈哈笑道:“贤弟手法真高,灵药更妙,竟使我根本未觉出任何痛楚?这两根‘鱼骨飞芒’,我要保留,将来原物奉还,也使那对我暗算之人,尝尝滋味!”
    狄素云因是女孩儿家,心思较细,深恐这“鱼骨飞芒”有毒,遂取出那粒“魏武宝珠”,先在龙三公子伤口之上,略加滚转,然后才用自己的一方丝巾,替他加以包扎!并蹙眉问道:“三哥,你人既聪明绝顶,武功又高,江湖经验更极练达,这次怎会疏神?是受了谁的暗算?”
    龙三公子略整衣衫,苦笑说道:“贤弟,我所行事事不顺,先是在所谋将成之际,突生意外,后来又复大意疏神,受人暗算!真所谓‘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狄素云一面与龙三公子凭栏落坐,一面颇为关怀地,向他问道:“三哥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不便对我说么?”
    龙三公子摇头笑道:“贤弟说那里话来?我们如今义结金兰,无殊骨肉,还有何事不能相告?我此行是图谋一只‘罗公鼎足’!”
    狄素云想起被灰衣老叟抛落“洞庭湖”心的那只“罗公鼎足”,不禁疑心微动,扬眉问道:“三哥把这‘罗公鼎足’,弄到手中了么?”
    龙三公子苦笑说道:“我为了这只‘罗公鼎足’在‘幕阜山九龙谷’口,连杀一十三人……”
    狄素云本就略嫌龙三公子手下太狠,故而听了他“连杀一十三人”之语,便自眉头深蹙,脸上微现出不悦神色!
    龙三公子真聪明到了所谓聆音察理,鉴貌辨色地步,一见狄素云神情有异,便自微笑说道:“贤弟莫要不悦,我深深记得你送我的‘弹剑无妨作壮游,杀人须杀恶人头’之句,这次在‘幕阜山九龙谷’口所杀的一十三人,并非善良,全是江西钜寇!”
    狄素云把两道情意深挚的似水目光,疑注在龙三公子的英俊脸庞之上,向他缓缓说道,“三哥,对方虽是恶人,也未必非杀不可,不妨留给他们一条孽海回头的自新之路!”
    龙三公子长叹一声说道:“贤弟,不瞒你说,我在与你结交以前,每当挥剑杀人之际,极少动念施仁!这次却不知怎地?忽动仁心,对那十五名江西钜寇,竟留下两名未杀!”
    狄素云听得喜滥双眉,含笑说道:“三哥,你有进步了,这样才好!”
    龙三公子摇了摇头,皱眉说道:“不是这样才好,却是这样才糟!我就为了临阵纵敌,一念宽仁,不仅功败垂成并几乎把条性命,交代在宵小手内!”
    狄素云讶然问道:“三哥此话怎讲?”
    龙三公子叹道:“我正对那两名幸逃不死的江西矩寇,谆谆告戒,命他们从此回头,不许再为非作歹之际,却被人把我已到手的一只‘罗公鼎足’,悄悄偷走!
    狄素云哦了一声,说道:“三哥,这不算糟!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又道是‘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龙三公子不等狄素云再往下说,便即苦笑说道:“罗公鼎足被盗,也还罢了,但我怅然赶路,走到昨日晚间,却又与那两名被我施恩放走的江湖钜寇相遇!”
    狄素云笑道:“这两人是三哥剑下游魂,应该像惊弓之鸟,望影而逃才对,怎反会使三哥中了他们暗算?”
    龙三公子答道:“事有凑巧,当地有片陡立峭壁,那两名贼于竟告诉我是追踪盗取‘罗公鼎足’之人来此,对方正在峭壁顶端!”
    狄素云接口笑道:“三哥急于夺回‘罗公鼎足’,定在闻盲之下,未经深思,便即飞身登壁!”
    龙三公子苦笑几声,点头说道:“贤弟猜得不错,我是足尖刚点峭壁顶端,便被壁下两人,猝不及防地,打了我一简袖箭,及一大把‘鱼骨飞芒’!”
    狄素云叹道:“这种情势之下,委实无从躲避,难怪连三哥的护体异宝‘紫貘衫’,也不能发挥妙用!”
    龙三公子轩眉说道:“我闻得袖箭崩簧之声,便知中计,赶紧施展‘梯云躔步’身法,腾空躲闪,但仍被打中了一根袖箭,及两根‘鱼骨飞芒’,遂诈做伤在要害,脱口惨哼,仆地不动!”
    狄素云不解问道:“三哥怎不下壁追杀那两名无耻恶贼?”
    龙三公子答道:“我先恐怕暗器有毒,再若悲愤扑斗,毒力将提早发作,身死贼手,遂暂忍盛怒,仆卧壁顶,闭气封穴!但等细察暗器无毒之后,那两名万恶贼徒,却早已逃得无踪无影!”
    狄素云听完经过,向龙三公子含笑安慰说道:“三哥,你不必生气,我如今便以十斤美酒,及精美菜肴,使你畅饮饱啖,恢复精力!然后再奉告自从‘括苍’一别之后,小弟所遇的种种奇事!”
    龙三公子哈哈大笑说道:“括苍别后,朝夕相思,好容易才于今日重聚,自然要与贤弟长谈畅饮!但无论是谈,是饮,均不必在这‘岳阳娄’头,应该换个更舒适,更美妙的所在!”
    狄素云秀眉微轩,含笑问道:“这‘岳阳楼’,俯瞰洞庭,烟波浩渺,分明极为佳妙的饮酒之处!那里还有什么更好……”
    龙三公子不等狄素云话完,便拉着她的手儿,一面走下“岳阳楼”,一面狂笑说道:“贤弟,这‘岳阳’地面,妙处极多,我们且去‘铜雀台’饮酒长谈,那里要比‘岳阳楼头’,舒服多了!”
    狄素云听得诧声问道:“钢雀台在‘河南邺城’,怎会跑到‘湖南岳阳楼’来了?”
    龙三公子笑道:“贤弟莫问,且跟我前去,一见便知!尤其你身怀‘魏武宝珠’,还应该一登‘铜雀台’,在酒酣耳热之际,高唱曹孟德‘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那首短歌行了!”
    狄素云满怀奇诧,只好跟着龙三公子飘飘举步,走到‘洞庭湖’畔,一座占地并不太大,但却极为精致的庭园之内。
    庭园中人,见了龙三公子,对他执礼甚恭,把二人引至园内一角小红楼上落座。
    楼外是片方圆丈许的小小平台,白石为栏,雕凿精美,龙三公子便吩咐在台上设宴,酒宴摆好,两人步出平台,龙三公子向狄素云含笑问道:“贤弟,这就是‘岳阳’地面,极有名的‘小钢雀台’,你认为比那‘岳阳楼’如何?”
    狄素云见这“小铜雀台”,傍湖而建,栏下便是一望无际的浩渺清波,沙鸟飘翔,风帆隐现,景色果然绝美,遂点头微笑说道:“三哥说得不错,这‘小铜雀’台所占地势极美,不但眼界广阔,可以尽情欣赏指点君山,迷离杜若,寒蒸云梦,烟醉巴陵的‘洞庭’景色,并无俗客烦扰,在此饮酒畅谈确实比那‘岳阳楼’上,好得多了!”
    龙三公子失声说道:“贤弟文绉绉地说了半天,根本未曾说到这‘小铜雀台’的妙处所在!”
    狄素云讶然问道:“三哥,莫非这‘小铜雀台’,还有什么特殊妙处?”
    龙三公子扬眉笑道:“魏武徒荒铜雀台,东风回首梦成灰!这是我昔日胡诌的两句诗儿,请教贤弟其中的‘荒’字,及‘梦成灰’之语,意属何指?”
    狄素云应声笑道:“诸葛东风,周郎一炬,烧得那位曹孟德先生,焦头烂额,绮梦成灰!三哥诗中的这个‘荒’字,应该是笑他不曾‘揽二乔于东南兮’之意!”
    龙三公子剑眉双挑,哈哈大笑说道:“曹孟德空自造了一座‘大铜雀台’,而不能‘揽二乔于东南兮’,但我们却可‘揽二乔于岳阳兮’,贤弟如今总谊明白这‘小铜雀台’的妙处了吧?”
    狄素云闻言恍然,遂自心中微跳,脸上微红地,“呀”了一声,向龙三公子低问道:“三哥,难道这‘小铜雀台’,竟是妓寨不成?”
    龙三公子狂笑说道:“妓寨二字,不太顺耳,我一向是把这种所在称为‘风月无边小酒家’的!”
    狄素云听说龙三公子竟把自己带到妓寨之中,不禁内心微嗔,满面飞红,蹙眉不语!
    龙三公子“咦”了一声,扬眉问道:“贤弟怎地如此羞涩?难道像你这等俊逸饲傥,风度翩翻的美少,尚是第一次进妓寨么?”
    狄素云本待发作,但又恐滑了马脚,遂想索性大方一些,倒看他能胡闹到什么地步?”
    主意打定以后,便点了点头笑道:“龙三公子太风流,小弟尚未经过这种风流阵仗!”
    龙三公子听得扬眉狂笑说道:“唯大英雄的本色,是真名士始风流,贤弟不必拘谨,我介绍一位色艺双绝的三湘翘楚给你!”
    话完,也不等狄素云答盲,便向那小红楼中,笑声叫道:“大乔小乔还不快来?你们往昔笑我只像‘小霸王’孙策,雄豪恣肆,不够温柔,今日我可带了一位温柔蕴藉的小周郎来!但他尚是初历情场,脸皮太薄,你们可得仔细招呼才好!”
    这几句话儿,听在狄素云耳中,简直使她有些哭笑不得!
    龙三公子话音刚落,珠帘启处,从那小红楼中,走出一位全身鹅黄,一位全身淡绿的两名窃窕佳人。
    狄素云眼前一亮,觉得这两位佳人的风姿貌相,均属极美,但全身鹅黄的一位,似比全身淡绿的略为年长!
    果然龙三公子伸手把那全身鹅黄的美女,拉得坐在自己身傍,向那全身淡绿的美女笑道:“小乔,你姊姊伺候我这‘小霸王’孙策,你去伺候那位几乎比你长得还要漂亮的小周郎吧!”
    小乔闻言,遂珊珊微步,走到狄素云身旁,向她敛衽为礼,并吹气如兰地,嫣然含笑问道:“贱妾小乔参见公子,请教公子尊名上姓?”
    狄素云那里见识过这等场面?不禁慌了手脚,竟同小乔恭身为礼,一揖到地,应声答道:“在下姓狄,小字素云,姊姊……”
    话犹未了,坐在龙三公子身旁的大乔,便自掩口葫芦地,娇笑说道:“狄相公,你在风神蕴藉方面,确像小周郎,但在礼貌谦恭方面,却像是刘皇叔了!”
    龙三公子哈哈大笑,向狄素云说道:“贤弟,你我今宵只谈风月,莫论江湖!不要学曹孟德与刘皇叔的‘青梅煮酒论英雄’,而要学周瑜孙策,潇洒江东,才能够‘铜雀春深搂二乔’呢!”
    小乔一面拉着狄素云就座,一面向龙三公子柳眉微扬地,娇笑说道:“龙公子,杜牧之原句‘铜雀春深锁二乔’的‘锁’字,用得略嫌残酷!你这‘铜雀春深楼二乔’中‘楼’字,用得又略蝉轻狂!我要请教狄相公,到底应该换个什么字儿才好?”
    狄素云未作深思,随口答道:“换个‘礼’字如何?”
    小乔“呀”了一声,惊喜笑道:“铜雀春深礼二乔!这‘礼’字用得多么体贴温柔?还是狄相公尊重我们女人,小乔要以酒为谢,敬你三杯!”
    龙三公子失笑说道:“贤弟,你这个‘礼’宇,用得虽够尊重美人,但仍然有些刘皇叔的童味,不是英雄本色!我要以酒为惩,罚你三杯!”
    狄素云委实讲不过他们,只好把这三敬三罚的六杯美酒,一齐饮下!
    这大乔小乔,不仅姿色绝美,语言风趣,并还雅擅词章,精于丝竹,渐渐也使狄素云觉得她们有点可爱起来!
    饮到鱼天珠吐,蟾魄东升之际,大小乔以技娱宾,大乔用七弦古琴弹了一曲“雁落潇湘”,小乔是用玉笛吹了一曲“梅花引”。
    龙三公子也酒兴半酣,一面命大小乔回室梳理晚妆并备侍寝,一面拉着狄素云走到“小钢雀台”的临湖之处,倚栏纵目,指点洞庭夜色!
    一阵风来,波涛疾卷,浪花拍岩有声,狄索云不禁想起苏学士念奴娇中词句,随口吟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龙三公子看她一眼,微笑说道:“贤弟你怎么了?我不是已经说过英雄豪杰等明朝,今夕只可谈风月么?”
    狄素云着实饮了不少,已有七分酒意,竟把娇躯倚在龙三公子肩旁,点头含笑说道:“好,我们不谈英雄豪杰,只谈儿女风月!三哥,我方才吟的那阙苏东坡词,是叫什么词牌?”
    龙三公子发现狄素云似已微有醉意,遂应声答道:“东坡学士的这阙‘念奴娇’词,脍炙人口,是千古词林绝唱!”
    狄素云点头说道,“对了,是‘念奴娇’!”
    说到此处,忽自惺忪醉眼之内,射出无限情思地,凝注在龙三公子脸上,柔声含笑说道:“三哥,你懂得念奴娇么?”
    龙三公子虽然看出狄素云目光之中,情思如火,但却以为她是对小乔钟意,急于温存!遂连连点头地,带笑说道:“我懂!我懂!所谓‘念奴娇’就是周郎怜念小乔娇,欲灭银虹渡鹊桥,来来来,小乔已在卧室理妆,准备侍寝,我送贤弟……”
    话犹未了,狄素云纤手忽扬,脆生生地,掴了龙三公子一记耳光,并向他冷笑说道:“你懂?你懂个屁!”
    龙三公子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挨人掌掴,不禁手抚左颊,苦笑说道:“贤弟,你喝醉了!我扶你到卧室之中,去歇息……”
    狄素云不等龙三公子话完,便自戟指叱道:“你去,我不去!大乔小乔,一齐归你,我不像你那样荒淫无耻!”
    龙三公子眉头深蹙,暗想自己今夜真算倒霉,既挨了冤枉打,又挨了窝心骂,还必须忍气吞声地,伺候这位醉酒盟弟!
    狄素云此时正怒气满胸,见龙三公子还要凑向自己,遂咬紧银牙,厉声叱道:“你赶快去铜雀春深搂二乔,入你的温柔乡,作你的风流梦,不要管我!再若不走,我不仅还要打你,并划地绝交,割袍断义,从此不认你作三哥了!”
    龙三公子听得一声冷汗,知道醉酒之人,无法理喻,不敢再复触怒狄素云,遂不仅如言退出“小铜雀台”,进入小红楼,并拦住闻声惊起,前来探视的大乔小乔,对小乔略作耳语!
    小乔远远看了狄素云一眼,便自微笑退去!
    狄素云见龙三公子退去以后,芳心之内,不禁百绪如潮!
    她暗想自与龙三公子结识以来,始因年貌相若,气味相投,进而关怀渐深,情丝暗系,等到“岳阳楼”头,替他在腿上挖肉疗伤之际,心中业已拿定主意,除非丫角终身,倘若嫁人则只有嫁这龙三公子!
    谁知自己对他柔情脉脉,暗许终身,他却把自己带到这妓寨之中,如今想必与大乔小乔,锦帐春浓……
    狄素云想不下去了,脸红心跳地,微叹一声,举袖拭去颊上自然垂落的两行珠泪!
    忽然,小红楼的珠帘轻起,小乔一手拿着一件夹衣,一手拿着一只盖碗,莲步珊珊地走来,脸上并堆满了迷人甜笑!
    狄素云以为她是来劝使自己就寝,遂秀眉微蹙,摇手说道:“姑娘……”
    这“姑娘”二宇才出,小乔便把满脸迷人甜笑,换作了无限哀怨,幽幽一叹地,接口说道:“狄相公放心,我不是来向你纠缠,像我这等任人攀折的路柳墙花,也难怪你看不起我,不屑略施雨露!这碗醒酒汤,是龙相公亲手所调,这件夹衫,也是龙相以所穿之物,他命我特地送来,为狄相公御寒解酒!”
    狄素云听了这番话儿,不禁又觉得小乔身世堪悯,天生艳质,我见犹怜!更体会出龙三公子对于自己,确极情深义重,只因未曾识破自己是个女孩儿家,才有今夜,这种相偕狎妓的荒唐情事!
    她正在芳心惘然,柔肠百转,不知应该如何是好之际,蓦自眼角余光瞥视之下,看见“洞庭湖”畔,有条人影一闪!
    一条人影,本无足奇,但这条人影不仅身法快捷得超过狄素云以上,并使她觉得有点眼热!
    狄素云秀眉双蹙,微一寻思!忽然想起这条人影,极像是自己在“鄱阳鬼岛”所遇,可能便系胞姊狄墨云的“冷面仙姬”。
    她想出黑影来历,不禁又喜又惊地,霍然起立!
    这时,小乔正放下醒酒汤,双手取起夹衫,要替狄素云披在身上,忽然见她起立,便异常温柔地,含笑说道:“狄相公若是倦了,便请往楼中休息,我决不勉强你……”
    狄素云不等话完,便自腰中取出十两黄金,放在桌上,对小乔微笑说道:“这十两黄金,权当狄素云的缠头之赠!请姑娘转告我龙三哥,就说狄素云因有要事暂离,三日之内必返!”
    小乔闻盲,不禁愕然失惊地,要想呼叫龙三公子,但狄素云却已身形微闪,化成一缕轻烟般地,飘出“铜雀台”外!
    等她纵下“铜雀台”,那条颇似墨云的轻灵人影,业已毫无踪迹!
    狄素云怎肯甘心?遂循着那黑影去向,急急赶去。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她已驰出不少路程,不仅远离“洞庭湖”,并到了一片蔓萋萋的乱坟堆内!
    狄素云看到这片乱坟堆,心中反倒一喜!
    因为二次与那可能即系胞姊狄墨云的“冷面仙姬”,是在“鄱阳湖湖心鬼岛”的凄凄鬼境之下相遇!如今既然又是一片凄凄鬼境,呈现眼前,或许又有什么机缘遇合?
    狄素云天性孝友,姊妹情深,她一面缓步走进乱坟堆中,目光如电地,四面搜索,一面拿定决心,这次倘若再遇上那“冷面仙姬”,必将不顾一切,用尽手段,探察出她的事历身份!
    这片乱坟堆占地颇广,狄素云正走之间,忽然听得前方十来丈外,一大丛树影以内,不时传出喝叱及兵刃互触声息,分明是有人在林中打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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