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九章天狼奇阵
    客厅中四壁的墙上突然洞开,射出缤纷的箭雨。
    然而出乎天香教诸人意外的是,那些箭雨射在战隐等身上并未令他们受伤。
    卓方愕然惊顾,才发现那些箭雨仿佛变了质,变得十分轻飘。他再仔细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原来纷纷射出的哪里是箭,完全是朵朵的梅花,像雪花似的飘落。
    静坐那儿的战隐突然朗声大笑道:“四壁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卓副教主是雅人,居然能想出这么巧妙的娱宾韵事。”
    卓方目毗几裂,厉声大叫道:“你们究竟捣了些什么鬼?”
    乔妫也大笑道:“阁下百密不免一疏,我们前来时,贵教并未派人带路,而我们一径而至,证明此屋早在我的掌握监视。”
    卓方气极,恨恨一掌劈碎了那具花瓶道:“我应该想到那雇来的几个工人靠不住,只恨我们此次带来的人手太少,免不了要堕在你计算中,可是……”
    乔妫接着道:“可是死机括好控制,活人难对付,是不是?你不妨再召那些暗器手试试看。”
    卓方见她那份从容的态度,不由废然一叹道:“不用召了,我知道他们必难幸免,夫人我服了你了。”
    乔妫轻轻一笑道:“你不召是聪明的,不过我总该让你死心,龙强!进来吧。”
    末两句声音很高,外面应声进来一条黑凛凛地壮汉,威猛有如天将,正是神骑旅副首领。
    乔妫微笑问他道:“怎么样?”
    龙强躬身道:“属下幸未辱命,一共十六个人,全部喂了干将神剑。”
    卓方颓然跌在太师椅中,色如死灰。
    吴云凤在一风与次凤的扶持下也是摇摇欲倒。
    乔妫哼了一声,脾视他们道:“现在该输到你们摇尾乞命了!”
    卓方突然在椅中一挺身坐起,悍然道:“姓卓的认命不认输,真要想杀我,你们还得拿出真功夫来。”
    说完在腰间撤下紫金软鞭,吴云凤与门下四凤身边并无兵器,可是每人也扣了一把冰魄神砂,蓄势待敌。
    乔妫却微微一笑道:“别慌!别慌!我不想流血。”
    卓方凶目凸起叫道:“你想怎么样?”
    乔妫道:“我对你们的姹女迷魂大阵很感兴趣,咱们的半年之约仍是有效,到时候各位若是真能拿出些真东西来,咱们依然可以精诚合作。”
    卓方将信将疑地道:“夫人此言当真?”
    乔妫道:“自然了,我虽是一个妇人,说的话绝对算数。”
    卓方想了一下,收起软鞭一弯身道:“半年后我们一定来。”
    乔妫傲然受礼,冷冷地道:“现在各位大概去心如箭吧。”
    吴云凤赫然道:“此刻我们实在无颜久留,但愿半年后彼此能愉快地见面。”
    乔妫笑道:“只要卓副教主再不玩花样,我相信大家会很愉快的。”
    卓方与吴云凤无话可说,只是默默地率同四凤起身辞去。
    乔妫虚应了一下,回头对祝家华道:“二位姊妹大概不愿意跟去?”
    祝家华低低道:“我们愿意追随夫人。”
    乔妫道:“二位跟吴教主到底师徒一场,最后尽点心,送他们一程吧。”
    祝氏姊妹面呈难色,踌躇不动,乔妫又道:“龙副首领会陪你们一起去的。”
    二女这才答应了与龙强一同默默地送了出去。
    目送着众人一齐走开,乔妫突地尖声大笑起来。
    战隐听得微感惊然道:“念远!你今天的确赢得很痛快,可是也用不着这样高兴呀!”
    乔妫仍是大笑着道:“赔了夫人又折兵,不由我不痛快。”
    战隐望着她的样子似乎有些变态,低声道:“念远!你知道吗?我越来越觉得你可怕了。
    乔妫闻言一怔,收敛了笑容,换以柔声道:“纪湄!你别怕我,我会害天下所有的人,却不会害你,因为我爱你。”
    战隐微微一动道:“除了我之外,难道连我爸爸、你母亲,你都会害他们吗?”
    乔妫不置可否地反问道:“你想我会吗?”
    战隐瞪大了眼睛,他实在无法回答这问题。
    朔风很大,尤其是在东北,那砭面的强风利如刀刃,仿佛连人的皮肤都能刮破。
    文梅姑与徐刚策马紧行,马蹄在雪地上进开了朵朵的飞花,马鼻子里呼噜噜地直冒白气,然而展开在他们面前的仍是一片无垠的雪野。
    梅姑用斗篷挡住了迎面的强风,回身对徐刚道:“徐大哥,怎么老是走不到呢?我们动身都有一个月了。”
    徐刚愧作地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恐怕是走错了方向。”
    梅姑惊道:“怎么您不认识路?”
    徐刚点头道:“是的,我一向在关内活动,不比龙强,他是在这儿土生土长的,进了神骑旅之后,我一直忙些其他的杂务,也很少有机会到处走走。”
    梅姑急道:“那您就该带个领路的。”
    徐刚摇头道:“不行,夫人不准的,她临行时关照要我们行踪特别严密。”
    梅姑默然一阵,才幽幽地道:“当我们到了那儿,恐怕首领已经离去了,我们在路上耽搁太久,他在那儿一定等得很不耐烦。”
    徐刚安慰她道:“姑娘放心好了,神骑旅侦骑四布,即使我们走失了,他们也会很快地找了来,而且有我保护着,姑娘一定不会遇到危险的。”
    梅姑轻叹一声道:“我不是担心自己,我是担心首领,他现在仇人大多,虽然夫人很细心,但是我总是怕她有疏忽的时候。”
    徐刚微讶道:“我不知道姑娘对首领这样关心。”
    梅姑红着脸不做声,徐刚立刻发觉自己太冒失,忙解释道:“姑娘请恕我失言,我只是觉得姑娘与首领的年纪相差很远。”
    梅姑急道:“他很年青。”
    徐刚一愕,梅站也觉察了,忙又道:“他很年青时就认识我了。”
    徐刚这才了解地笑道:“那时姑娘还是小孩子。”
    梅姑只好难堪地低声道:“是的……我们……”
    徐刚发觉她似有难言之隐,忙拦着道:“姑娘不必说了,这些事我不该知道的,要是战夫人晓得了,我就不得了。”
    梅姑微感一怔道:“徐大哥很怕夫人?”
    徐刚点头道:“是的,夫人胸罗万象,做事万无一失,神骑旅中无人不怕她,可是大家也都敬服她,因为她对我们太了解,也很宽厚。”
    梅姑道:“士为知己者死,神骑旅中个个都是死士,恐怕全是夫人之力。”
    徐刚道:“话也许不太合理,但事实确是如此,江湖上人对夫人也许畏若蛇蝎,但是神骑旅中弟兄,却将夫人敬为天神。”
    梅姑闻言默然,但心中想起文抄侯给自己的警告,不觉微微一动。
    二人静静地走出一阵,马匹微呈不支,梅姑低声道:“徐大哥,我累了,也饿了。”
    徐刚一摸鞍下,歉然地道:“糟了,干粮也没有了,我不知道会在雪中迷路的,所以没准备。”
    梅姑不则声,身子在马上微微有些颤抖。
    徐刚见她虚弱的情态,心中很愿意尽自己一切的力量去保护她,可是四顾茫茫的雪原,只有无可奈何地叹气道:“姑娘忍一下吧,也许在前面可以猎到一些野兽来充饥,现在这儿只有酒,姑娘先喝两口驱驱寒吧。”
    说着把鞍下的皮袋解了下来递过,梅姑接着喝了几口,这是一种很猛烈的烧酒,梅姑空肚子喝了下去,立感一阵昏眩,忍不住从马上栽了下来。
    幸而地下的雪很厚,没有伤着,徐刚连忙跟着下了马,扶她起来,抓了一点雪,塞进她的嘴里。
    那冰冷的寒意,将她激醒了过来,徐刚歉疚地道:“我忘了姑娘空肚子不能喝酒,你现在怎么样?”
    梅姑软弱地道:“不要紧,我真差劲,累着徐大哥了。”
    徐刚搓着手道:“姑娘别这么说,若不是我带错了路,姑娘何至于受这份罪!”
    突然寂静的雪原中传来了一声惨厉的长嚎,刺耳动心。
    那两匹马听见嚎声之后,一声惊嘶,撒蹄跑了。
    徐刚手中扶着梅姑,脸上泛起了惊色。
    梅姑却道:“徐大哥,您别管我,快去追马吧,要是没了马匹,我们就得步行了。”
    徐刚面色凝重地道:“顾不得马匹了,咱们保命要紧。”
    梅姑也大惊道:“那是什么怪声音?是什么很厉害的野兽吗?”
    徐刚点头道:“是雪老爷!”
    梅姑不解地问道:“雪老爷是什么东西?”
    徐刚道:“雪老爷就是狼,那是咱们北方人的叫法?”
    梅姑释然一笑道:“狼不如虎,我一颗铁弹子就行了,有什么可怕的呢?”
    徐刚叹了一声道:“姑娘是南方人,没有见过狼的厉害,一头两头不足惧,可是冰原上的雪狼,一来就是几千万头,杀不胜杀,防不胜防。”
    梅姑这才怕了,一骨碌站起来急道:“那我们赶快逃吧。”
    徐刚摇头道:“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狼性极长,能追着你跑十几个时辰,终究不免力竭丧身狼腹,还是留些力气准备抵抗吧。”
    梅姑疑惑地道:“您刚才不是说杀不胜杀,防不胜防吗?”
    徐刚沉声道:“管不得那么多了,杀一头是一头,总不能束手待毙。”
    梅姑默然无言,但是己拔出腰间长剑等候,徐刚也将莫邪剑出鞘,紧张地注视着前方。
    遥远的雪原上现出一片黑压压的暗影。
    徐刚沉声道:“姑娘留神,那狼来了。”
    黑影移动得很快,瞬眼间已经到了面前,将他们重重地包围了起来。
    梅姑仔细一打量这冰原上的恶魔雪狼,才发现徐刚的话没有错,它们黑压压地蹲围在四周,只有前一排作着攻击的姿态,森森利齿,猜猜红舌,再加上两只碧绿的凶睛,灰褐色的长毛,根根逆竖着,特别狰狞怖人,身材小的似犬,大的则如小牛,却又不似牛那般的臃肿。
    两个人在中间背对背站立戒备着,摒息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可是狼群只是虎视眈眈的在四面合围着,迄无进攻的微象。
    梅姑颤着嗓子低声道:“它们怎么还不上来呢?”
    徐刚也低声地道:“它们很狡狯的,必是看见我们手中持着武器,留有顾忌,所以不马上进攻。”
    梅姑着急地道:“这样耗下去,我可受不了,它们的眼睛可怕得很,盯得我心直跳。”
    徐刚道:“姑娘千万不可心存怯意,这批家伙就是想等我们吓得心神失制,自动地放弃了抵抗的意图,它们好趁心地大嚼一顿。”
    梅姑急道:“这要捱到几时呢?”
    徐刚道:“野兽总不会比人更有灵性,再等一会,它们必然会耐不住,只有它们自己一躁急求动,我们就可以逸待劳了。”
    梅姑没有办法,只好强打精神等候着。
    空气中静极了,只有狼群咻咻的呼吸声。
    僵持了一刻功夫,狼群果然耐不住了,厉嚎一声之后,前排有四五头大狼立刻纵身扑上来,动作异常迅速。
    徐刚长剑朝外一封,莫邪神剑的利芒过处,有三头巨狼在空中被挥为两截,洒下一大血雨,将雪地都染红了。
    梅姑则经验不足,再者她的长剑也不及莫邪锋利,狼扑来时,她挺剑刺出去,剑尖透进一头巨狼的颈子,另一头却毫无阻拦地扑了进来。
    幸而徐刚注意到了,就势端出一脚,正好踢在它肚子上。
    那头巨狼疼得惨嚎一声,滚回群中,梅姑却己吓得花容失色。
    她所刺的那一头,也未全死,在雪地上挣扎着,喉管已断,当然叫不出声,吭吭的直吐气。
    徐刚道:“姑娘手下应该重一点,最好要多用锋刃,这样管的面积大一点,这东西爪上有毒,抓上了能叫人流血不止梅姑打着战道:“徐大哥!我怕,这是我第一次杀生,我怕见血,我不想再抵抗了。”
    徐刚急了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姑娘保命要紧,哪里还顾得那么多忌讳,你想我们若是糊里糊涂的葬身狼腹,首领岂不要急死……”
    提起了纪湄,梅始不由精神一振,立刻又凝神戒备。
    由于他们一举手之间,就杀死了四头巨狼,将狼群震住了,后头那几头蠢蠢欲动的,却暂时遏止住了身形,狼群中又传出一声长嚎。
    继嚎声之后,那些狼群突然改变了策略,并不直接攻击,却绕在他们四周,不住地游动。
    徐刚惊叫道:“不好!它们改变了方法,我们若一味株守,总难免有疏忽之处,它们就可以趁隙而入,看样子我们得采取主动进攻。”
    梅姑却突然有所发现地道:“徐大哥,您是否注意到这狼群之中,好像有一个专司发令的首领。”
    徐刚一愕道:“狼群围攻之下,从无生还之人,因此这一点我倒未曾听说,不过我想这么一大批狼群,绝非乌合之众,它们既有组织,必有为首的……”
    梅姑道:“我倒注意到了,那司令的狼王,是一头灰色的,它身材不大,却十分悍捷。”
    徐刚道:“姑娘真细心!既然你注意到了,何不用暗器取它,群狼无首,也许好对付一点。”
    梅姑不答语,伸手在囊中取出两颗铁弹,抖腕打了出去!
    徐刚顺着她铁弹的方向,也看见了,那头狼王踞身在第二排,形象十分威猛,而且它身旁尚有四头巨狼护卫,显示出它的超然地位。
    梅始的铁弹将及之时,狼王突地一滚,避过袭头部的一颗,然后前腿一伸,居然将另一铁弹拍落下来。
    徐刚唉声叫道:“看不出这畜生还懂得招式。”
    梅姑不服气,又摸出一把铁弹,准备用满天花雨的手法打出。
    忽而天际传出一声长笑,来了两条人影。
    狼群因笑声而停止骚动。
    徐刚回注来人,等到看清楚面目时,不禁悸叫道:“是他!”
    来人身形极速,顷刻已至,而且毫无顾忌地直入狼群。
    眈视的群狼对他们不但不加阻拦,而且纷纷让路,好似对这二人极为驯顺。
    梅姑只觉得这二人的年纪都不算小,却不识得是谁,乃低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徐刚回注二人,头都不回,口中却答道:“前面一人是峨嵋的败类谷飞,在长白夺宝时见过,后面的那个老家伙却不知道是哪路人物。”
    梅姑低声惊呼道:“谷飞!难怪他会役兽,看样子这狼群还是他豢养的呢。”
    他们这边的低声谈话,却被对方听得很清楚。
    谷飞身后的老人怪声笑道:“到底是后生小辈,居然不识老夫东方未明。”
    徐刚侧目斜视他一眼,突然哈哈长笑道:“闻名武林的巧匠东方未明,原来竟是这么一个瘟老头子,你在中原被韦大侠赶得存不住身,却还有脸跑到关外来混充前辈。”
    东方未明勃然色变怒道:“无知匹夫,信口雌黄,少时我不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我就不姓东方……”
    徐刚鄙夷地一哼,正欲回口,谷飞已冷冷地道:“阁下最好少发横,此地不是你们神骑旅的天下。”
    徐刚傲然道:“白山黑水间,那一块不是神骑旅的天下?”
    谷飞笑道:“你的话不错,神骑旅现在是红透半片天,白山黑水之间,的确都是你们的天下,不过惟独这一片冰原不在内。”
    徐刚一摆手中长剑道:“何以见得?”
    谷飞望了他的莫邪神剑一眼道:“阁下最好不要想动蛮,我只须一声口令,你们立将成为狼群的口中美食。”
    徐刚哈哈大笑,指着地下的几头狼尸道:“你那些畜生的厉害我已经领教过了。”
    谷飞微微一晒道:“那只是几头废物而已,是我故意让它们送死,好让你们骄骄志气,真要等到我十二神狼出来时,你们连回手的余地都没有。”
    徐刚极感兴趣地笑道:“畜生也能称神的,你不妨叫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谷飞一伸手,拍拍那头灰白色的狼王道:“小白!把你们的天狼阵摆出来给他们瞧瞧。”
    狼王轻吼了一声,表示领令。
    徐刚夷然晒道:“就是这瘟狼呀,刚才若不是你早来一步,它早已死在文姑娘满天花雨手法的铁弹子下了。”
    谷飞寒着喉咙冷笑道:“你们那些破铜烂铁要是能伤得了小白,它也不配做群狼之首了,现在多言无益,少时你们一试便知道了。”
    说完与东方未明二人抽身退后,群狼也跟着向后退去,只留下那头小白与另外十一头青灰色的巨狼,蹲坐原地不动。
    小白又长嚎了一声,身形率先移动,那十一头巨狼也跟着移动,顷刻之间就布成一个极为奇怪的阵势。
    十二头巨狼或前或后,距离或近或远,既非六合,又非四象,然而它们所站的位置,却异常巧妙。
    徐刚瞧一阵,忍不住心中暗惊,出口骂道:“妈的!这是什么鬼阵。”
    梅姑则沉思不语,观察了片刻,才道:“徐大哥!您的剑利,可以试攻那左角最远的一头。”
    徐刚奇道:“那一头离我有三丈多远,我如去攻它,势必要走近去,背后与两侧岂非都成了空隙?”
    梅姑固执地道:“不要紧,我替您守住空门好了,您试一下!记住!一定要攻那一头。”
    徐刚拗不过她,只好手挺莫邪雌剑,大踏步地走了上去,暴喝一声,长剑直刺向那左角的一头巨狼。
    那头巨狼一直不动,直等他的剑芒将及,才四足撑地,向后一躲避过,却迅速无比的窜上了另一头巨狼,利爪直探徐刚的后腰,快得连让他撤剑回保的余地都没有。
    而梅姑却恰好,突地划出一剑,也刚好拦住窜来的巨狼,剑锋堪堪地扫向它的一只前爪。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呜。
    狼爪上被扫下一片皮毛,也被激起一溜火花,那头巨狼毫无损伤,而梅姑手上的长剑却应声裂了一个大缺口。
    徐刚恰好回头,目睹这种情况,不由惊叫道:“好厉害,难道这狼也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之流的硬功。”
    梅姑手按长剑,目不转瞬地道:“畜生,终久是畜生,哪里会什么功夫。”
    徐刚讶道:“那它着了你一剑,怎能一丝无损,而且还火光直冒。”
    梅姑浅笑道:“您只要一看那狼的眼睛就知道了,除了那头灰白色的狼王之外,另外那十一头都是假的。”
    徐刚仔细一望,果然那十一头的巨狼,都是目光呆滞,不类生物,这才恍然大悟地道:“那它的脚必是坚钢所制,才能将你的长剑磕出一道口子。”
    梅姑点了点头不语,谷飞与东方未明在旁却讶然微惊。
    东方未明首先道:“姑娘真好眼力,老夫费尽心血,自谓已经制得非常逼肖,姑娘竟能一眼看穿,倒是颇不容易。””
    梅姑笑道:“巧匠之作,妙夺天工,我哪里是看穿的,老实说我是想穿的。”
    东方未明尚未全信,谷飞抢着问道:“姑娘怎地识得天狼阵之要诀的。”
    梅姑笑道:“这更简单了。你告诉我这是天狼阵,我再一看它们所站的位置,分明是天狼星座的排列法,所以我试了一下,故意叫徐大哥去攻狼尾,引发狼头的反噬之势,证实我的想法无误,而且也揭穿了假浪之秘。”
    这番话使谷飞与东方未明都张大了嘴,做声不得。
    徐刚却插嘴道:“我还是不懂,姑娘能否说得明白一点。”
    梅姑道:“谷飞虽能役兽,却还无法在短期之内,将一批愚顽的畜生训得比人更灵,这天狼阵奥妙无穷,就是由一批武林高手演来,也要三五载的功夫,谷飞出道未及一年,驱狼成阵,根本是不可能之事,刚好东方未明也在这儿,不问可知,这配合无间的天狼阵,必定是出之于他的制作了。”
    徐刚赞佩地点点头,东方未明却叹道:“姑娘不惟心思巧妙,江湖上的事也懂得不少。”
    谷飞却一耸肩头道:“东方兄巧匠之名,盛传江湖,知之不足为奇,只是老夫有役兽之能,江湖知者不多,姑娘是峨嵋的还是天龙派的?”
    梅姑想了一下道:“两者都不是。”
    谷飞冷笑道:“姑娘别骗人了,只有这两派有限的几个人,才知道老夫有役兽之能。”
    梅姑微微色变道:“若我是两者之一,又待如何?”
    谷飞道:“若你属于峨嵋,应是老夫的后辈,我不与你多计较,若是天龙派的,老夫给你吃点苦头,也会放你回去,臊臊韦明远的脸。”
    梅姑一咬牙道:“我都不是,现在我是神骑旅的人,你又作何打算?”
    谷飞咬牙切齿地道:“长白夺宝,神骑旅与我之仇恨如海深,你若是神骑旅的人,就有苦头吃了。”
    梅姑一正脸色,高声地道:“最了不起你杀掉我,可是神骑旅绝不会与你干休。”
    谷飞放声大笑道:“好!冲你这句话,你今天吃苦定了,你只知天狼阵很厉害,却不知厉害到什么程度,现在可以尝尝味道了。”
    说完两手连挥,狼阵已然发动。
    十二头巨狼或左或右,从意料不到之处攻出。
    徐刚空有一身本事,也空持一柄神剑,连狼毛都未扫到一根。
    梅姑虽略知其中变化,然而吃亏在功力不厚,手中的长剑又是凡品,而且她还得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去招呼徐刚,所以动手不到一会儿,她已累得汗水直淋,长剑也只剩了半截。
    谷飞在旁看得哈哈大笑,得意已极。
    徐刚又愧又急,忙将长剑递到她面前道:“姑娘!你既然知道这个阵的诀窍,拿了我这把剑冲出去吧。”
    梅姑摇摇头道:“冲得出狼阵,却逃不过外面的两个人,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徐刚道:“不!我看姑娘剑法十分精妙,仗着剑上的半丈剑芒,他们功力再高,也挨近不到你身边,你逃出去见到首领与夫人,请他们替我报仇便了。”
    梅姑凄然一笑道:“没有办法,纵然可以逃过他们二人的追攻,这茫茫冰原上,没有食物又没有马匹,我仍免不了冻馁而死,徐大哥,咱们还是在这儿认命吧。”
    徐刚长叹一声道:“姑娘!只怪我无能,害苦了你了。”
    梅姑摇摇头凄笑道:“徐大哥!别这么说,您一路上对我许多关顾,我永生也忘不了的。”
    那狼阵也很奇怪,当他们在说话歇手不抵抗时,狼群也不再进攻,只是密密的围在四周,生似要将他们活活困死在中间。
    谷飞与东方未明却好整似暇地坐在地上,在怀中掏出酒食,相与对饮。
    酒香肉昧,不住随风飘来,更加深了二人的饥饿之感。
    梅姑本来已经很饿了,后来一阵打斗,完全是凭着一股坚强的意志在支持着,现在一停下来,再受着食物香味的刺激,整个人都软痪了下来,勉强用手扶着徐刚的肩膀,软弱地叫道:“谷飞,我今日不惜一死,但是有一个请求。”
    谷飞手持一块鹿脯,微笑道:“我对将死之人都是宽大的,姑娘有什么要求但说不妨,只要不太过分,老夫一走会答应的。”
    梅姑微红着脸道:“我虽然不怕死,却不愿被困死在这儿,我看你原来确有这层意思,存心要将我们围在中间,饿得力乏而毙o”
    谷飞道:“你们在这冰原上转了好几天,始终没摸对方向,老是在一个范围内转来转去,我用东方兄所制的管窥中看得清清楚楚,直等你们粮尽力竭,我才遣狼群出动,确是有那份打算……”
    梅姑与徐刚面面相顾,想不到早已在人家算计中。
    谷飞又继续地道:“现在既然姑娘提出要求,我倒可以答应给你们换一种死法。”
    梅姑道:“那你就把食物给我们一点,让我们吃饱了,再与你的天狼阵拼一场,我宁可丧生在狼爪下也比较好过些。”
    谷飞好笑道:“狼爪上有毒,沾肤出血,发时痛痒无比,那滋味比饿死还难受。”
    梅姑咬牙道:“我宁可那样死,我虽没闯过江湖,到底也学过几年武艺,死于拼斗决战,才对得起我那几年的努力。”
    谷飞笑道:“壮哉!壮哉!姑娘虽是女子,豪气不让须眉,老夫一定成全。”
    说完将手中鹿脯又放在口中咬了几口,方才抛进来。
    梅姑掀眉大怒道:“谷飞!你怎么可以如此侮辱人,谁要吃人咬过的东西。”
    谷飞朗声大笑道:“雪地之中,老夫带的东西有限,姑娘只好将就点。”
    梅姑恨恨地瞪他一眼,弯腰去抬地下的剩脯。
    徐刚愤怒填膺,毗目大呼道:“姑娘,不要去捡,饥不食首阳蕨,渴不饮盗泉水,我们宁可饿死,也不要受这老杂种的气。”
    梅姑一言不发,依然将肉脯拾起来,拿在手中,比比分量发现它只有斤余重,谷飞咬得很促狭,四边俱是齿印,上面还沾着唾液,不由一阵恶心。
    可是她想了一下,仍是毅然地凑近嘴边,将谷飞咬过的地方,一一都啃了下去,然后将剩下的交给徐刚道:“徐大哥!他吃过的地方我都咬去了,至于我吃过的地方,希望你不要嫌脏。”
    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别有一种慑人之态,徐刚接过来时,眼望着这一个皎洁若冰霜的女孩,想到她所受的委屈,几乎要难受得掉下泪来。
    默默地将肉脯放进口中,食不知味地咀嚼着。
    谷飞在旁又故意怪声地道:“可惜啊!那块肉曾经玉人樱口亲吻,倒便宜了你这莽夫。”
    徐刚怒气冲天,正欲发作,梅姑却伸手按住了他,那只温柔的玉掌上仿佛有无限的力量,促使他平定下去。
    然后梅姑回头对谷飞道:“徐大哥是个义薄云天的血性汉子,若不是我的要求,他情愿饿死也不会吃你的东西,你讲那种话,自己应该惭愧。”
    谷飞脸上一红,果然不敢再出声。
    梅姑等徐刚吃完了,才在他对面盘腿坐下道:“徐大哥,咱们歇一会儿。”
    徐刚根本不想休息,可是梅姑的声音令人无法抗拒,只好依她的话,照样盘腿坐下休肩,谷飞与东方未明对望一眼,二人都未曾出声。
    过了约摸有一刻工夫,梅姑霍然起立朝二人朗然发话道:“你初败于韦明远大侠,长白夺宝时,又吃亏在神骑旅首领之手,心中一定很不甘心是不是?”
    谷飞想不透她何以有此一问,但仍回答道:“不错!老夫输给韦明远是因为神丹初服,功力未透,败于神骑旅却全因为他那时仗着狡谋与利器之故,当然不服气。”
    梅站一笑道:“你现在‘回天丹’的功力该行透了,可是仍无把握胜得二人?”
    谷飞脸一红道:“胡说!老夫现在绝不怕他们。”
    梅姑沉声道:“你不必骗人骗己,你若真有把握能胜得了他们,何必又要与东方未明会合,排下这个天狼阵。”
    谷飞辞为之穷,做声不得。
    梅姑又道:“你以为这天狼阵稳可以操得胜券吗?”
    谷飞道:“天狼阵奥妙无穷,那十二头巨狼除小白外,全部由东方兄精心制作,尤其是四只狼脚,采取地心万载铜母,不畏利器,不怕掌力,天下鲜有敌者。”
    梅姑微微一笑道:“我老实告诉你,你会失败的,以我而论,天狼辟的奥妙就难不倒我,假若我有韦大侠或战首领那等功力这个阵就困不住我。”
    谷飞微笑道:“这话也许不错,只可惜姑娘有心无力,那两个家伙有力无心,所以我这天狼阵仍是无人能破。”
    梅姑微微一哼道:“我再讲句老实话吧,天龙派中有护法聂无双是我母亲,我懂她也懂,天龙派就难不倒了,至于神骑旅中首领夫人学究天人,这天狼星座上一点变化也难不住她的。”
    谷飞神色大变道:“你果然是天龙派中的人。”
    徐刚也觉得大是诧异,梅姑神色如恒,紧张地问道:“别管我是哪一派的人,我只问你信不信我的话。”
    谷飞略一沉吟道:“也许信也许不信,纵然他们能识得天狼阵的奥妙,但有否能力闯过,还未可遂作定论。”
    梅姑笑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也跟你讲不通,现在我觉得力气恢复了,你能再让我歇一会儿吗?”
    谷飞道:“行!只是老夫不耐久候,再给你一刻工夫,过了一刻,我就要发动阵势,那时我再不容情,所采的全是攻势了。”
    梅姑点头,回身对徐刚道:“徐大哥,咱们今天大概生望很少,你那宝剑也没有用了,于脆先把它丢了吧,也免得一会儿被人从手上夺下来,死得更不瞑目。”
    徐刚迟疑地道:“那我们一会儿岂非是束手待毙?”
    梅姑道:“天狼阵的变化一展开,我们万无幸理,万载铜母坚硬无比,利器全无足恃,我们等一会儿光用拳势,或许还可以多过片刻。”
    谷飞得意地笑道:“姑娘倒是很聪明,万载铜母本身具有磁性,专可吸金摄铁,方才我令他们取守势,所以未曾发挥磁性,等下子你们还是空手比较便当些。”
    梅姑道:“徐大哥!你听见了,把剑给我吧。”
    徐刚仍在迟疑,梅姑已抢着去夺,徐刚怕剑芒伤着她,只得松了手。
    梅姑手持莫邪,朝谷飞道:“我知道你今天不但要杀人,而且也在得剑,我们既无生理,剑也迟早必失,因此我干脆将它丢了,只希望你等着我们死后再去拾起来。”
    谷飞哈哈笑道:“没问题,一切都依你。”
    梅姑将剑信手一掷,落在圈外。然后软弱地道:“左右都是死路,我也不耐再苟延片刻了,你现在就开始吧。”
    谷飞微异道:“要休息也是你,催着开始也是你,真是出乎尔,反乎尔!”
    梅姑斜他一眼道:“你哪天有个等死的机会,就懂得我现在的心情了。”
    谷飞默然无语,举手一拍,小白又嚎了一声,四周的巨狼立刻蹲身作势。
    梅姑退至徐刚身旁道:“等下子开始的时候,您用足了功力,听我报出招式,你就照式发招。”
    徐刚微感不耐道:“左右都是死了,何必还多此一举呢?”
    梅姑却神色凝重,以极低的声音道:“这很重要,也许死中可以求活,您一定要照我的话做。”
    徐刚大惑不解,但是看见她庄重的样子,也不敢露出声色,只得点点头。
    这时狼势已然发动,当前一条青影窜至。
    梅姑大呼道:“月移花影!”
    二人转步一侧,刚好避过,背后又是两条影子上来。
    梅姑又喊道:“鸟鹊南飞,风抛柳絮,雨后斜阳。”
    前两招避势,未一招攻势,果然闪过两道攻击后,斜里偷招,徐刚一拳出去,刚好击在一头狼腹下,将它打得在地下一滚,而徐刚自己的拳头也感到疼痛异常。
    梅始更连串又报出很多招式,大部分是趋避招式,避无可避,才挡得一下。狼群的攻式愈来愈快,梅姑的口式也愈来愈快。
    徐刚也打糊涂了,只知道应声出招,也不问拳头的方向如何,只是每一式都以全力打出,以至于手背上全是鲜血。
    那些狼却制作得十分坚固,徐刚拳沉力猛,力可裂石开碑,可是打在狼身上,最多能挡住攻势而已。
    谷飞与东方未明在旁看得倒不觉有点惊异,因为梅姑所报的招式,无论攻守,都恰到好处。要不是那些狼群制做精巧,恐怕早已打坏了。
    又过了一阵,梅姑突然又喊道:“推窗明月,拨萍见鱼,旱地拔葱。”
    徐刚迷迷糊糊的照办了,可是这些招式的前两式均易拳为掌,还亏他平素烂熟于胸,发时并无错误。
    谷飞却讶然大惊,以为梅姑打昏了头,因为第一招并无攻击对象,那一掌“推窗望月”刚好是对她自己而发。
    他才啊了一声,梅姑的身子已凌空飞起,那一掌的力量结结实实地印在她背上。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令人无暇思索。
    梅始的身子刚落下来,一向不攻击的那头真狼小白,恰好赶到,张开利口,便对她的喉间咬去。
    同时徐刚最后一招“旱地拔葱”,纵起二丈多高,躲过两头狼的扑击,在空中他神智略为清醒,看见这情形,不禁心胆俱裂。
    奇事又发生了,奇得令人难以相信。
    小白的利齿距她喉间尚有一尺远近,梅站的左手突然扬起一道精芒。
    接着一声澈耳长嚎,洒下满天血雨。
    小白断为两截。
    梅姑软弱地坐起身子,手中握着的正是莫邪神剑。
    徐刚落下身子,惊异不止。
    谷飞怔了半天,忽而回过味来,厉声大喝道:“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梅姑的口中隐隐的浴出血迹,徐刚的那一掌很重,可她仍是软弱地道:“好了!徐大哥,谢谢你的合作,天狼阵再也不足畏了。”
    徐刚仍是茫然,谷飞却踏步上前,载指着梅姑叫道:“贱婢!老夫对你何等宽大,你却以怨报德,毁去我无数心血。”
    梅姑轻轻地道:“你别说得那么好听了,你的目的在置我们于死地,所以表现得那么慷慨,也不过是满足你的自大狂而已,因为你不相信我能破得了你的天狼阵,我虽然用了一点心机,却是为了死里求生,该没有什么不对。”
    谷飞语为之塞。
    东方未明却犹似未信走上来道:“我不信你真看出天狼阵的诀窍,这不过是巧合而已。”
    梅姑微笑道:“天狼阵中只有一头狼,而它始终站在最安全的位置,只是叫几声,亮眼人一看就可以看得出,那其他的那些伪狼,都是靠它的叫声而振动机括,进而推动攻势,否则这一头真狼放在其中便全无用处。”
    东方未明一呆道:“那你先前弃剑掷剑也是有用意的了?”
    梅姑道:“当然!我故意讲那番话,故意将剑丢在离它不远之处,故意挨一掌,藉掌力送到剑的附近,小白不愧为狼中之王,非出其不意无法除掉它,不是莫邪神剑,也伤不了它!不是它!也无法控制指挥天狼阵。”
    谷飞暴跳如雷道:“臭丫头,我今天与你势不两立。”
    东方未明拉住他道:“谷兄且慢生气,我还有几句话要问她。”
    说完又对梅姑问道:“假若小白继续守在原地不动,你还是伤不了它呀。”
    梅姑笑道:“你们还训练狼呢?怎么连狼性都不清楚?”
    谷飞一呆道:“狼性怎样?”
    梅姑道:“狼性凶残狂妄。睚眦必较。我打过它两颗铁弹,它要不亲自杀死我绝不甘心。”
    谷飞又是一怔,梅姑指着他道:“你虽然是人,却因为习了役兽之法,受了兽心的感染,所以我知道你今天一定要杀我才甘心。”
    谷飞沉吟了一下道:“你说得不错,今天我若是不杀你,心中永无宁日。”
    梅姑坦然一笑道:“杀吧!反正我杀死了这头白狼,使你的天狼阵永远无法练成了。我虽死却替大家除了一害……”
    谷飞微怔道:“照你说来,天狼阵的确无法可练了?”
    梅姑自觉失言,埋首无语,谷飞想了一下,跌足道:“对啊!只要小白不死,那十一头机关所操的巨狼不虞损害,任他是天神临凡,都会被困得力竭而死……贱人!你坏我大事,我恨死你了。”
    梅姑不开口,徐刚却大声叫道:“天狼阵只要有弱点,就有解法,梅姑娘破得了,其他人也破得了。”
    谷飞道:“那是我大意,只要我守在小自身畔保护它,天下就无人能脱身于天狼阵外。”
    梅姑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也迟了,天下没有第二头小白,你也排不出第二个天狼阵。”
    东方未明接口道:“这么多的狼,难道没有第二头可用的吗?”
    谷飞摇头黯然道:“没有了!其他的狼灵性都不够,冰原上雪狼只此一群,狼王一脉单传,从此以后,狼王也绝了种。”
    东方未明又问道:“小白是雄狼还是雌狼?”
    谷飞道:“是雄狼!”
    东方未明道:“那不要紧,也许在这群雌狼之中,有它所交的狼侣……”
    谷飞突然兴奋起来,眼中发出光彩道:“对!狼群的交尾期刚过,小白一定有种留下的……”
    说完又目注梅姑与徐刚道:“事情虽然要过几年,但是这两个人已经知道秘密……”
    东方未明干笑一声道:“秘密只有藏在地下最安全。”
    谷飞目露凶光,徐刚立刻接过莫邪神剑道:“没有天狼阵,想杀我们可没有那么容易。”
    谷飞抬起手掌道:“老夫对韦明远与战隐或许不大有把握,对你这一个江湖未流还不足畏。”
    徐刚将剑一摆道:“我功力也许不如你,可是加上莫邪神剑的五尺精芒,你不一定讨得了好。”
    谷飞微一迟疑,东方未明用手一指四下狼群道:“谷兄何必费力呢,放着这么好的武器不用。”
    谷飞一笑道:“对!你神剑再厉,杀不了这几千头狼吧。”
    徐刚一望周围,心中微悸,口中大喝道:“靠着畜生撑腰,姓谷的,你算哪门子英雄?”
    谷飞哈哈笑道:“能够活着的才是英雄,死了就是蛆虫,这就是人为什么要想尽方法活下去的理由,笨汉,你离懂事还远着呢。”
    徐刚气极,抢剑欲砍,谷飞一声长啸,声如狼嚎,周围那些蹲息的狼群,立刻又都站立了起来。
    梅姑突然说道:“徐大哥,别顾虑,杀得一头是一头,尤其是雌狼,您懂得我的意思吗?”
    徐刚欣然地道:“我懂!”
    谷飞与东方未明却神色一变,梅姑的一句话正好击中他们的要害。
    东方未明道:“不能冒这个险,谷兄能将雌狼与雄狼分开吗?”
    谷飞摇头道:“不行!我只会驱狼,却不懂狼语,以前有事都是小白转达的,它听得懂人话。”
    说着又无限惋惜地望了地上小白的尸身一眼。
    东方未明道:“看来只有谷兄出手一搏了。”
    谷飞神色凝重点点头,掀开五指,朝徐刚门面抓去,徐刚用剑回手一撩,谷飞不敢硬进,只好收招退下。
    徐刚乘势跟迸,振腕又是一剑刺来,谷飞冷笑一声,侧身避过剑芒,反手一掌,朝徐刚腕上截去,动作迅速无比。
    徐刚微吃一惊,却依然稳健地一抬左手,用肘部撞向他的指尖。
    这两式大家都用得险极,谷飞的意思是想乘徐刚不及撤剑,截下他的执剑的手来。
    徐刚则全不顾命,明知他的掌劲特强,一时又抽不回剑,只好曲肘硬架,肘骨特坚,谷飞也许会废掉他一只左手,但是自己的手指,势非撞断不可。
    谷飞当然不肯硬拼,双方距有半尺,谷飞抽身退后,微异道:“蠢才!你比在长白山见面时进步多了。”
    徐刚不答理,腕中的长剑一味狠攻,扫式辛辣诡异,再加上莫邪神剑锋利异常,逼得谷飞不住闪避。
    这下子谷飞的脸上可现出惊色了,猛点了数指,将徐刚猛烈的攻势稍阻,然后才厉声叫道:“看不出神骑旅在短短一年之中,居然能将你调教得如此出色。”
    徐刚一手按剑微笑道:“我们首领胸怀宽厚,得到‘紫府真诠’后,并不一人独享,凡是帮中弟兄,多少都有一些传授,老杀才,你害怕了吧。”
    谷飞狞笑道:“战小子不过给了你一点点好处,你就甘心卖命作奴才了,别看你得了‘紫府真诠’的一些皮毛,要不是仗着手上的那柄利剑,你连老夫的三招都挡不了。”
    像徐刚这般烈性汉子,最怕人用话挤兑,果然他闻言之后,大是愤怒,将长剑往梅姑手中一塞,大声地道:“老杀才!徐大爷就用空手接你几招。”
    梅姑惊叫道:“徐大哥!您别上他的当,弃长而取短……”
    徐刚凛然一笑道:“他们若是采用群殴,自然毫不考虑,现在是一对一,我怎能替神骑旅丢人。”
    谷飞见徐刚果然受激弃剑,遂阴侧侧地笑道:“蠢才!这可是你自愿的,等下子若是丧在老夫掌下,你别喊冤。”
    徐刚勃然道:“老匹夫!别废话了,你放招过来吧。”
    谷飞口角含着冷冷的笑意,忽地一掌拍出,斜取左肩,徐刚握指成拳,吐气开声,直迎上去。
    “砰!”
    拳掌相交,双方各自一震,脚下却未移动。
    谷飞闷声道:“哼,哼!蠢材!你的功力也大有进展呀。”
    徐刚则豪气大发,朗声道:“老杀才,你也不过如此,这点能耐,徐大爷还不放在心上。”
    谷飞不作声,横移一步,又是一掌攻到,徐刚毫不示弱。仍是翻拳迎上,甫一交接,脸色就是一变,心中已知上当。
    因为谷飞的掌上虚空无力,他的拳劲收不住,身体随着往前冲,谷飞的左手突地拼指点将出去。
    徐刚哼了一声,铁塔似的身躯平空倒了下来。
    谷飞目中凶光顿露,抬起右脚,就朝他的胸口猛端下去。
    突地一声娇叱,银虹暴涨,一道青光匹练似的朝他脚上卷去。
    谷飞得意之余,心神不专,等到发觉时,已嫌太慢,还亏他人老经验老到,右腿猛提,左脚用劲一旋,才将身体转开,躲过了断腿之厄,却也让锋芒在腿上拉了一道半尺长的血痕。
    忍住疼痛回头看时,那持剑偷袭的正是梅姑,不由怒声道:“臭丫头,你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
    梅姑满脸悲愤,切齿道:“你仗着狡谋胜了他已属不当,还要赶尽杀绝,廉耻全无……”
    谷飞一面运功止血,一面冷笑道:“动手过招,全凭经验与心机,他自己不留神,怎能怨我用狡谋。”
    梅姑一顿足道:“你已经胜了就不该再下毒手。”
    谷飞大笑道:“两相对阵,败者理应由胜方发落,老夫要取他性命是我的权利。”
    梅姑一摆手中长剑道:“有我在此,就不容你杀他。”
    谷飞纵声长笑道:“莫邪剑在他手中,老夫还当回事儿,在你手中,形同废物。”
    梅姑不答话,埋头拧剑就刺。
    谷飞啊啊长笑,带着腿上的伤势,长袖翩翩,或挥或扫,从容地进击,不一会儿,他的袖风已将梅姑连人带剑,整个的罩在里面。
    梅姑自幼随着母亲学剑,女孩儿家心思巧妙,一套家传剑法,她的造诣青出于蓝,也许比聂无双精娴一点,聂无双与韦明远初会之际,二人以著代剑,打得不分胜负之际,她曾以巧妙的一招解了围,不过她吃亏在体力茬弱,莫邪神剑太重,反不如一柄凡剑顺手,再者谷飞自智圆处习得伏魔剑招,那是剑招之最,相形之下,梅站自然要处处见拙了。
    二人战至三十几合,梅姑已是险象横生,手颤气促,败在俄顷。
    谷飞则在哈哈狂笑声中,长袖飘摆,招式更见辛辣。
    场中两个人打得热闹,东方未明看得出神,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远处又已出现两点人影,只有狼群发现了,在不安地咻鸣着。梅姑自知不保,倏地一咬牙,手中奇招顿出,莫邪神剑带着一缕精芒,突然指向谷飞的肋下。
    这一式诡辣之至,谷飞以为她已成强弯之未,却未曾料到她还藏着这一记煞招,脸色一变,趋避不及,只好将手腕一抖,长袖朝剑身上卷去。
    “刺溜!”
    莫邪神剑无坚不克,谷飞纵是功力深厚,那一只布袖运气开来,何异坚钢,仍吃剑锋割去了一大截。
    不过吃这一拖,剑尖偏歪,只刺在他身旁尺许之处。
    梅姑本是鼓着仅余的精力,使出这夺命一式,出剑无功,再也支持不住,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长剑再也把握不住,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谷飞伸着那只没有袖子的手臂狞笑道:“臭贱人,困兽犹斗,现在你可认命了吧。”
    梅姑只觉得五脏翻涌,气血如潮,勉强地压抑着,怨毒的眼神,不住地盯着谷飞,蓦而樱口一张,一道血箭,电射而出。
    谷飞猝不及防,被喷个满头满脸,鲜红淋漓。
    梅姑气血俱竭,胸中那股热血喷出之后,坐倒在地上,粉脸映着雪地,显得比那皑皑白雪更白。厉声高叫道:“谷老贼,今天我受够了你的凌辱,生不能雪此仇,死后若变为厉鬼,我也不会容你安宁。”
    谷飞被她狠毒的态度慑了一下,然后才放声大笑道:“臭贱人,你破坏了我的天狼阵,老夫岂肯容你这般轻易死去,你放心好了,不必忙着做厉鬼,你的苦还没吃够呢。”
    东方未明微露不忍之色道:“谷兄想把她怎么样?”
    谷飞颤声道:“这样一个骄滴滴的美人儿,遽尔离魂,实在太可惜了……”
    东方未明惊道:“谷兄……”
    谷飞睹状知意,微笑道:“东方兄放心,你我都是一大把年纪了,怎会想到那上头去呢。”
    东方未明这才放心,接着道:“那么谷兄究竟想把她怎么样?”
    谷飞微笑道:“我把她捉回去,每天让狼咬她一口,然后再替她敷上生肌却毒的药,要她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刚说到求死无门时,他忽地凌空挥出一指,梅姑颤了一下便倒在地上。
    谷飞又朝她狞笑道:“小姑娘!你别动歪脑筋,你想咬断舌根自杀,没那么容易。”
    梅姑躺在地下,两眼圆睁,射出怨毒之色,只苦在穴道被制,骂不出声。
    谷飞得意地大笑,东方未明略有不忍之色道:“谷兄如此对一个女孩子,似乎太过分了点………
    谷飞切齿道:“她杀了小白,使天狼阵功亏一篑,再加是天龙派的门人,又与神骑旅有关,无论哪一点都足以使我那样对她……”
    东方未明默然无语,这时远方的人影,已然来近,两个人骑在马上,居然直穿狼群,了无惧色。
    得得蹄声,惊动了谷飞,立刻又凝神戒备着。
    东方未明一见来人立刻含笑向前上招呼道:“哈……胡兄!数载阔别,听说你在金陵……”
    胡子玉还是那份阴恻恻的样子,眨着独眼笑道:“别提了,做了一年多的奴才,好容易将四个老家伙哄出了山,谁知道依然闹了个灰头土脸。”
    东方未明笑着道:“胡兄别尽说丧气话了,雪山四皓虽然未曾将韦明远等人杀死,可是这一战已令他们丧胆亡魂……”
    这时胡子玉身畔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于道:“老胡!别忙着叙旧了,该替我引见一下。”
    胡子玉答应一声忙道:“正是呢,这位可是峨嵋长老谷飞谷老英雄。”
    谷飞含笑道:“老夫正是。久闻铁扇赛诸葛之名,想不到今日始得识荆,这位是……”
    那男子一拱手道:“兄弟文抄侯。”
    谷飞与东方未明俱都一震,改容道:“原来是文盟主,久仰!久仰!”
    文抄侯赧然一笑道:“兄弟早就离了水道,这盟主之称,听了陡增汗颜。”
    谷飞也勉强地一笑道:“二位真好本事,老夫等躲在这穷边冰谷之中,二位都找得到。”
    东方未明笑道:“胡兄要找人时,哪怕躲在天上,他也能驾云而上。”
    胡子玉干笑一声道:“东方老弟说笑话了,我是碰到了卓方老弟,才得知你们的行踪。”
    谷飞连忙问道:“他们此行成绩如何?”
    胡子玉一摇头道:“丢人而归。神骑旅的那个婆娘真不得了,卓老弟的一切算计让她给料个分毫无差,天香教不但饱受凌辱,还赔掉了门下双仙。”
    谷飞一怔道:“这是怎么会事?”
    胡子玉微笑道:“本来想用美人计赚人,想不到反被人家用美男子赚了过去,卓老弟的方法是不错,可惜没有了解到姐几爱俏的少女心。”
    谷飞诧道:“胡兄好像对天香教的败北,反有幸灾乐祸之意。”
    胡子玉长笑道:“那倒不是,单以心计论,胡某从未服人,可是遇到了那个婆娘,胡某自承不如,卓老弟那点心思,根本就是自取其辱,因此我现在想通了,若凭智取,百密总不免一疏,而今万无一失之计,犹在力敌。”
    谷飞惊问道:“胡兄已有力敌的把握了?”
    胡子玉大声笑道:“以胡某一人之力,自然不足言敌,不过我已有一个最伟大的计划,此即我二人今日之来意。”
    谷飞与东方未明一起表示出极感兴趣的样子,静待他宣布那计划,可是文抄候却伸手拦道:“胡兄且慢,先把我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谷飞微怔道:“文兄有何见教?”
    文抄侯用手一指地下的梅姑道:“兄弟想替这女孩子讨个情……”
    谷飞惊道:“此女毁坏了我的天狼阵,与我仇深怨切,文兄因何要替她说情?”
    文抄侯徐叹了一口气道:“她是我的侄女儿,兄弟迄今未成家,先兄也别无所出,我们文家仅此一条根,尚请谷兄看小弟薄面放过她吧。”
    谷飞初是一愕,继而陷入沉思。
    胡子玉也帮着敦促道:“兄弟之计划若能实施,只要大家通力合作,必能雄视武林,任他天龙派、神骑旅都不足为道,谷兄何必耿耿于一个天狼阵。”
    谷飞想了一下,才伸手拂开了梅姑的穴道,默然走至一边。
    文抄侯却对他作了一揖道:“多谢谷兄赏脸。”
    梅姑在地下坐了起来,用手抚着肩头,以一种极为诡异的目光望着文抄侯。
    文抄侯慈和地道:“孩子!那儿有马,上面一切装备都齐全的,你快走吧。”
    梅姑用手一指地上的徐刚道:“除非你把徐大哥也放了,否则我是不走的。”
    文抄侯微急道:“你这孩子也是的,单为你一个人,谷兄已经卖了很大的面子。”
    梅姑固执地道:“徐大哥一路上对我仁至义尽,我怎可舍他而去。”
    文抄侯无可奈何,只好又望着谷飞。
    谷飞摇头道:“此人为神骑旅不二死土,而且功夫不错,不能放他。”
    胡子玉却大笑道:“他不过是仗着莫邪神剑厉害,现在利剑既已为谷兄所得,纵然放了他,也不足为害矣。”
    谷飞又沉思了一下,再望望手中的莫邪剑,才勉强地解了徐刚的穴道。
    徐刚虎目圆睁盯着谷飞,梅姑温柔地走过去,为他在四肢上按摩,帮助他的血脉加速运行,一面柔声道:“徐大哥,别放在心上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徐刚怏然垂首无语,谷飞回头对文、胡二人道:“二位跟兄弟到下处一谈吧。”
    胡子玉笑道:“好极了,我正要去看看法印大师,瞧瞧他的阴堂练得如何了。”
    谷飞呼啸着召集狼群,文抄侯又对梅姑低声道:“孩子!你自己多保重吧,我要走了。”
    梅始没有理他,文抄侯摇摇头正想离开,梅姑突然开口叫道:“等一下。”
    文抄侯果然定住身子,梅姑才低声道:“今日之事,我会记在心中的。”
    文抄侯微笑道:“我们是自己人,作叔叔的应该保护你的。”
    梅姑脸色微变地道:“我不知是否还要认你为叔叔,不过我仍有一件事求你。”
    文抄侯脸色也略变一下,但立刻恢复平静道:“什么事?”
    梅姑道:“你跟他们在一起,求你不要说出那天在摩天山庄上所见之事。”
    文抄候点头道:“可以!其实你不嘱咐,我也不会说出去,你应该知道她早先跟我也有一段渊源,我只是与韦明远过不去,却不想难为她。”
    梅姑道:“娘也跟韦伯伯在一起,你也要跟她作对了。”
    文抄侯低头片刻才道:“我跟你娘大约是解释不清楚了,只有走到哪里是哪里,将来再说吧,我们留下两匹马,由此直朝正东,就可以找到出路,你们自己走吧。””
    说完追上谷飞等人去了。
    梅姑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切齿对徐刚道:“徐大哥!剑是在我手中丢的,总有一天我会把它夺回归还给您,放心好了。”
    徐刚慨然道:“姑娘说哪里话来,我只恨自己无能,累得姑娘受了许多委屈……”
    梅姑侧头望着他道:“徐大哥可是不相信我有这种能力。”
    徐刚惶然道:“我怎会那样想,今天看姑娘破天狼阵时,我想就是首领夫人,也不会比你心思更妙的了……”
    梅姑一言不发,扳鞍上马,徐刚也上了马,梅姑却把马头拨向西边去,徐刚连忙追上来道:“姑娘走错方向了。”
    梅姑咬着嘴唇道:“徐大哥,您一个人回去吧,我今天受了那个老鬼这么大的侮辱,逼得我啃他的口下残食,还有什么脸去见首领。”
    徐刚急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姑娘何必那么想不开呢?再说我已丢了宝剑,要是再丢了姑娘,我更无颜回去,只好追随姑娘到底了。”
    梅姑低着头拍马紧行,徐刚无可奈何,只好跟着她。
    冰原上又起了风,暗灰色的天空中飘下羽毛般的白雪,深深地掩埋了他们的蹄印。
    黎明,在天龙谷。韦明远醒得很早,当天色微有一丝白色的时候,他已起来了,练了几趟剑,他忽然发现在那套习自峨嵋的伏魔剑法,有几招简直是奥秘无加,当他将心眼步法都融会其中,身体几乎将随剑飞起,于是他才知道自己的功力又进了一层。
    停下剑势后,他心中有些儿欣喜,大部分却是种落寞的感觉,进步愈大,这种感觉也愈深,他渐渐地对师祖天龙子的出世之举了解了。
    踏着地上的微雪,他漫步朝山径走去。
    浅浅的山道上,雪花被初升的朝霞照着,仿佛是碾碎了的无数明珠,均匀地铺散在地上。
    “碾珠作尘,碾珠作尘……”
    他一面喃喃地自语着,一面在想着,不禁神游其中矣。
    突然,他看见半山旁的一株绿梅树下,盘坐着一个身着鹅黄衣衫的女子。
    从身影上他认得是萧环,于是放轻了脚步,俏悄地走过去。
    走到将有一丈多远时,萧环突然回过头来,朝他笑道:“师兄!您早。”
    韦明远倒吓了一跳,笑着道:“师妹!你真了不起,我自问已至踏雪无声的境界了,依然瞒不过你。”
    萧环微笑道:“那倒不算什么,我正在练梵语心音,别说是您的脚步声了,就是再细的声音,我也了了可闻。”
    朝霞映着她如花的美靥,美极了,韦明远微微一动,含笑问道:“你还听见些什么声音呢?”
    萧环一垂眼睑道:“枝头梅花开放,林中梅枝茁长,雪下草芽呻吟……”
    韦明远愕然道:“这些也有声音?”
    萧环道:“当然有了,草木一样有生命,便像人类一样它们也有喜怒哀乐。”
    韦明远极感兴趣地道:“那你能否告诉我,枝头梅花说些什么?”
    萧环复抬眼皮道:“今岁幸得并蒂,但愿东风不相欺,朝夕共连理。”
    其声婉约,韦明远心中又是一动,笑着道:“孰云草木无知,这几朵寒梅,不仅是情花,而且还是词客呢。”
    萧环微抬眼皮道:“当然它们不是那等说法,我不过是就意讳词而已。”
    韦明远大笑道:“这么说来还是师妹替它们编的好文章。”
    萧环微有怒意道:“它们确是那种意识,您不信算了。”
    韦明远见她生气了,忙道:“信!信!我绝对相信,师妹!你能再告诉我雪下的草芽说些什么?”
    萧环望了他一眼,突转悲吟道:“千锤百炼一点心,守得春暖花开,重为荒山染青青。”
    韦叽远大为愕然,沉默良久,才低声地道:“师妹!我懂得你的心,只是……”
    萧环幽怨地道:“你根本不懂,否则你不该这样对我。”
    韦明远困惑地搓着手,嗫嚅地道:“师妹!我实在是懂的,而且早就懂了,从三番两次,你为我出生入死,尤其是天龙开派之日,你为了澄清碎心人对我诬蔑时所作的牺牲,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你的感情太伟大了,我……”
    萧环的睫毛上滚着泪珠道:“我希望的岂仅是感激?”
    韦明远急道:“以你这种深浓而纯真的情意,我应该以一份完整的感情来换取,可是我……”
    萧环摇摇首道:“我晓得!您已经有了杜山主与朱姐姐。”
    韦明远点点头,萧环又道:“她们仅是活着的两位,还有去世……”
    韦明远黯然道:“师妹!你别说了。”
    萧环倔强地道:“不!我要弄清楚,你的感情可以平均分给她们,也不必以一份完整的给我,难道说是她们不如我,还是我不如她们。”
    韦明远又是默然,萧环叹了一口气道:“唉!我不该这样逼你的,我应该体谅你的苦衷,师祖告诉过我……”
    韦明远着急道:“师祖告诉过你什么?”
    萧环道:“师祖叫我要有耐心,我太性急了……”
    韦明远叹息了一声,萧环却接着幽幽地道:“我该像那雪下的草芽一般,等待着春暖花开,然后再以自己一点卑微的力量,为原野披上青衫,来点缀你的生命。”
    韦明远感动无限,握着她的手道:“师妹!别太苦你自己了,你那么年青美丽,世界上尽有可爱的男子……”
    萧环由他握着手,颤着声音道:“我比喻错了,我连作春草的资格都没有,青草一岁一枯荣,到底还有过片刻绚烂的生命,我只是一只痴心的春蚕,吐尽情丝,却把自己关在茧里。”
    韦明远将她拉得更近一点,柔声道:“师妹!别这样傻,你应该还有别的选择。”
    萧环抬起泪眼道:“春蚕作茧自缚,别有选择余地吗?您尽可不爱我,可别勉强把我推给别人。”
    韦明远望着她泪眼婆娑的情形,心中一阵恻然,长叹一声,然后抬起手来,替她抹掉颊上的泪痕。
    萧环突然挣脱手来,迅速将自己泪珠擦掉,韦明远一愕道:“师妹!你生气了。”
    萧环微摇头,凄然一笑道:“不!我永远不生您气的,我不想您那样对我,那简直是父亲在抚慰女儿,我不想接受那种感情。”
    韦明远略一呆愕,然后微叹道:“师妹!你的盛情我会长铭于心的,但愿有一天我能冲破自己内心的羁绊,那时我可以不顾一切的爱你。”
    萧环也淡淡一笑道:“谢谢您!师兄!我会耐心地等待那一天的,据我这些日子的心灵感应,仿佛人的磨难又开始了,也许在生死历劫之际,您会突然领悟到生命与情感的真谛。”
    韦明远一愕道:“我还有什么磨难?”
    萧环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的功力还没有到师祖那种程度,因此我无法前知,只是我近日练功之际,心灵上常会产生一些警兆,我心中只有你一人,这些警兆当然是应你而生,不过江湖人不离江湖事,你现在挟兵天下,强敌环伺,也不会离开那些人……”
    正说之际,忽然山道上远远地奔来一人,萧环立刻住了口,目注来人。
    韦明远也跟着她望去,发现来的人正是内三堂主公冶勤。
    走至跟前,公冶勤打了一躬道:“掌门人早!”
    韦明远蔼然点点头道:“什么事?”
    公冶勤道:“刚才接到两项急报,左右护法都已在议事堂上,请掌门人去商讨要事。”
    韦明远异道:“什么急报?使大家那样紧张。”
    公冶勤恭身道:“属下也不清楚,不过左右护法都很着急,想来是重要的事情。”
    韦明远不再追问,抬脚向山下赶去,公冶勤与萧环也匆匆地跟在后面,一直进入到议事堂里,慎修与聂无双果然已在焦的地等候了。
    大家刚一坐定,聂无双迫不及待地道:“启禀掌门,根据关外的急报,在东北海拉尔湖附近,新成立了一支宗派。”
    韦明远道:“武林朋友开宗立派是一件可喜的事……”
    聂无双道:“这宗派名叫四神帮!帮中之首脑,大半是掌门人的旧仇。”
    韦明远惊道:“是哪些人?”
    聂无双从身边摸出一张名条念道:“兽神谷飞,尸神文抄侯,禽神西门泰,蛊神祁三运,总护法是胡子玉,另外巧匠东方未明与法印也在其中……”
    韦明远微笑道:“牛蛇鬼神都聚集到一块儿去了。”
    萧环微优道:“谷飞善驱兽,文抄侯能役尸,其他二人顾名思义可知梗概,这些人聚集在一堆,确是不容轻视之事。”
    慎修点头道:“萧师妹说得不错,谷飞与文抄侯已经够难缠的了,另外的两个人虚实莫测,而且据我的判断,他们互相聚集的目标,必是针对着我们……”
    公冶勤插口道:“祁三运我倒有所耳闻,此人系苗疆的一个隐士,善养各种毒虫,不知怎的会被他们搜罗了去,这一切必定又是胡子玉一手促成的。”
    韦明远点头道:“蛊神用蛊,禽神一定是能役鸟了,这些都不足惧,令我伤脑筋的还是胡子玉!”
    聂无双不解地道:“骄横如谷飞等都不在乎,何惧乎一独眼伧夫?”
    韦明远叹了一口气道:“夫人对胡子玉太小看了,他得到白冲天所造的功籍,本身修为已是可观,再加上心计过人,上次勾来雪山四皓那等强敌,都不如此刻的明目张胆,这一回他若无绝对把握,绝不会这么做的。”
    众人闻言俱都默然,歇了一会,韦明远又道:“关外一向是神骑旅的范围,他们对四神帮的成立作何看法呢?”
    聂无双道:“这又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神骑旅对四神帮不表示态度,却颇有意与天香教联盟,天香教跟胡子玉、东方未明等人都是声气相通,看来他们似乎也站在那一边呢。”
    韦明远惊道:“这怎么可能?”
    聂无双道:“想来似乎难以置信,可是属下所接第二封急报,说的正是这件事,看来是千真万确,毫无可疑。”
    韦明远沉吟不语,萧环却道:“神骑旅首领夫人机智超人,他们那样做,也许别有用心。”
    韦明远道:“我想也是这样,否则就太出人意料了。”
    慎修道:“神骑旅与天香结盟之事倒不值得重视,我们目前的问题是如何对付四神帮。”
    韦明远坦然道:“他们未侵犯我们以前,天龙派不能对他们有任何行动。”
    慎修急道:“可是他们迟早一定会来的,我们岂不是坐以待袭,还是应该乘他们新立之初……”
    韦明远摇头道:“不行,天龙派不能这样做,我们向以仁义为本,岂可蒙不能容物之名。”
    慎修急得满脸通红,却是说不出话来,公冶勤突然道:“倾派远征确非善策,四神帮系新创,然胡子玉并不打没把握的仗,他一定也有充分的准备了。”
    慎修道:“那只有坐待一策了。”
    公冶勤道:“这倒未必,我们现在对他们虚实莫测,不防略示风度,明天遣人去祝贺他们新帮成立,暗中一探究竟,然后再商量对付之策。”
    慎修、聂无双俱鼓掌称善,韦明远见众意如此,只好微叹道:“我是不主张以机心对人的,不过为了大家的荣辱安全,我也无法坚持不这么做,问题是派谁去呢?”
    众人沉吟了一下,慎修道:“属下愿意前往。”
    韦明远道:“以师兄功力,足可胜任,但此行所面对的是狡猾如狐的胡子玉,以及一批穷凶极恶的好恶之徒……”
    他的话尚未说完,萧环插口道:“我陪慎师兄走一趟吧。”
    韦明远含笑道:“师妹心细如发,有你一起前去我就放心多了。”
    萧环微笑道:“您早就算计到我了,只是在等我自告奋勇罢了。”
    韦明远尚未开口,忽有门人进来通报道:“梵净山杜山主求见。”
    韦明远一惊道:“快请!”
    然后回头对众人道:“琼妹怎么忽然的来了?”
    萧环道:“梵净山的耳目不比我们差,山主一定也是得到了四神帮的消息而来的。”
    正说之间,素衣雍容的杜素琼已翩然而入,众人都不自禁地降阶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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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人生不满百而怀千古忧
    杜素琼脸上含着盈盈的浅笑,进来与大家都见完礼,然后才落座。
    韦明远先笑道:“琼妹!梵净山的洞天福地住腻了?”
    杜素琼掠掠鬓边,微微一叹道:“江湖真是一个大染缸,只要你在里面滚一次,就再也无法脱去它的色彩,梵净山故主管双城仙子,销声匿迹六十年,最后仍然无法不出,我从上次归山之后,确是无意再作出岫之想,谁知……”
    韦明远笑着接口道:“谁知又被四神帮给激了出来?”
    杜素琼掠了他一眼,毫无惊奇之态道:“这么大的事情,我知道你们一定也得到消息了。”
    韦明远点头道:“我们是刚才得到消息,与你比起来,显然是慢多了。”
    慎修的脸上微有愠色,杜素琼却婉转地道:“梵净山上俱是女流之辈,论声势、论实力都无法与天龙派相提并论,我不得不在别的地方多用点心。”
    韦明远闻言默然,歇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你现在在梵净山与世无争,四神帮的主要目标是对准天龙派,他们不会找到你那儿去的。”
    杜素琼轻哼一声道:“方今江湖已经没有一块净土了,尤其是梵净山与天龙派,若唇齿之相依,天龙派真要有个三长两短,那批家伙肯放过我吗?”
    韦明远闻言默然,他知道杜素琼说的是真话。
    等了半晌,聂无双才道:“壮山主此来计将安出?”
    杜素琼摇摇头道:“我一时还没有什么主意,是来看看你们作何对策。”
    慎修立刻道:“我正想去一探虚实,且有萧师妹陪同前往……”
    杜素琼颇感兴趣地问道:“是明访还是暗探?”
    慎修道:“我们准备明访,一者故示大方,去向他们道贺,再者可以就便……”
    杜素琼道:“对!这般人虽都是江湖败类,然他们若正式立派,天龙以堂堂正宗,倒不必落得不能容物之议,而且白山黑水穷北之地,别有一番胜境……”
    韦明远惊道:“琼妹!你也想去?”
    杜素琼微笑道:“梵净山不比天龙,我这个山主去恭贺他们一趟也不算太失身份。”
    韦明远急道:“我不是那份意思,我只觉得你没有理由去冒这趟风险。”
    杜素琼道:“只要神骑旅在那儿,我此行或许有惊,却不致有险。”
    韦明远一愕道:“你知道了?”
    杜素琼点点头微叹道:“知道了!是任共弃通知我的,他给了我一封信,说是已经灰心世事,要觅地清修去了。”
    韦明远默然陪她一叹,片刻才道:“其实他也够苦的,一生中从未有过一点幸福……’”
    杜素琼瞟他一眼道:“看样子你是怪我对他太绝了。”
    韦明远涨红了脸,急得响呐地道:“琼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必故意呕我呢?”
    杜素琼嫣然地笑了起来,其他人虽然想笑,却碍于韦明远,强忍住不敢笑出来。
    当下又寒暄了一阵,次日一清晨,慎修、萧环与杜素琼就各跨骏骑,启程北上,韦明远不放心,还特别派了公冶勤随行,因为他早年曾到过关外,而且与神骑旅的副首领龙强,关系大为密切。
    一行人迤逦北上,走出近百余里,杜素琼控辔与萧环走成并肩,回头望了一阵,忽而笑首向萧环道:“在我计算中,明远现在已经出发了。”
    萧环点点头道:“我晓得,您之所以坚持要来,就是要逼得师兄也走一趟,除了您之外,谁也没那么大的本事搬得动他。”
    杜素琼微异地望她一眼,然后才点点头道:“小妹妹!你的确聪明……不过我也是为他好,胡子玉这次筹组四神帮,所集的那些人多半是他的对头宿怨,其用心不问可知,他那个直耿耿的脾气,除了坐以待袭之外,不会有别的举动的,所以我争着要来,让他在暗中蹑着,到了四神帮总坛,我们最好还是闹出点事……”
    萧环道:“我懂!那时四神帮不注意,也不会把我们太放在眼中,师兄怕我们吃亏,暗中也憋不住了,这样他才会放弃那些英雄想法,多多少少能给四神帮一些打击。”
    杜素琼笑着轻打她一下道:“小妹子!真不得了,你简直是琉璃心肝儿,把我的心事全猜透了,我真不明白那傻瓜是怎会对你全不动心的。”
    萧环红着脸苦笑道:“师兄之心全在您身上,他心中已没有能容下别人的感情了。”
    杜素琼心中很得意,嘴里却笑骂道:“妹子满口胡嚼!他自己有妻子儿女,更有他的事业。”
    萧环浅笑道:“除了您之外,师兄的心中一无所有,妻儿事业,在他都不过因人成事而已,只要您肯提出要求,他会毫无考虑地全部放弃的。”
    杜素琼一怔道:“我会提出这种要求吗?”
    萧环道:“当然您不会,否则就是您爱他不够深切。”
    杜素琼一次道:“爱人者,心中眼中恒不知有己,只知道默默地为所爱的人牺牲。”
    萧环也微微一叹道:“我现在明白了,以前我为他做事时,总是希冀他会因而注意我、爱我,我应该像那烛火一般,毫无怨惹地燃尽自己,不去对他存在任何希冀……”
    杜素琼伸手按住她的香肩道:“小妹妹,你终于长大了,耐着性子等吧。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如愿以偿的。”
    萧环默然无语,二人因为这一阵对话,马已落后了许多,慎修与公冶勤都在前面勒马相待,二人遂赶快追了上去。
    四骑行有片刻,杜素琼目注前方,忽地微微一怔,紧盯着一个行脚道人望着。
    慎修也为她的神情所吸引,随着她望去,只见这道人身着一件破旧的道装,浆洗得倒是很干净,方口墨髯,神态很是正派,隐隐有仙意。
    最奇怪的是他背上背着一口巨钟,铜质、青灰色,分量很重。
    慎修看了一会儿,轻声问杜素琼道:“师妹莫非识得此人?”
    杜素琼微皱眉头道:“眼熟得很,只是记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正说之际,那道人已打了一个稽首道:“山主别来无恙,大概已经不认识贫道了吧。”
    杜素琼在马上欠欠身道:“正是呢!我只觉道长眼熟得紧,却已记不起道长的宝号了。””
    道人微笑道:“贫道澄空。”
    杜素琼仍是一怔,挖空心思,也想不起在何处听过,但是又不便再问,只是尴尬地望着他。
    道人见状又微笑道:“贫道还是二十年前与山主见过,那时舍妹与山主间闹得很不愉快……”
    杜素琼突然想起来了,道:“你是吴……”
    澄空点头叹道:“吴云龙早已不存在了,现在贫道名叫澄空!”
    杜素琼想起二十年前与吴云龙见面之时,正怀着念远待产,被他妹妹吴云凤逼得几濒绝境,幸而他不惜兄妹反目,才能等到韦明远前来相救,进而想到韦明远为她在山间接生等种种往事,不禁脸上一红,微讪地道:“二十年阔别,已足改变人的许多形态,何况道友又出了家,我怎么也想不到道长会是二十年前的翩翩少年。”
    澄空叹道:“山主仍是芳华如旧,只是贫道却老了许多。”
    杜素琼道:“道长的确显得苍老一点,纵是岁月不留人,道长亦不应该髯发斑白如丝!”
    澄空长长叹息一声,以苍然的声调吟道:“人生不满百,而怀千古忧……”
    杜素琼见他感慨颇深,忙岔开话题道:“道长绝迹人间二十年,怎么又想到重履尘世的。”
    澄空收起感慨低声道:“为了我昔年一步错事,逼得我重往红尘走一遭。”
    杜素琼听得莫名其妙地道:“道长昔年铸下何错?”
    澄空道:“二十年前韦大侠将舍妹击伤后,为着手足之情,纵然她对不起我,我却不能坐视不理,所以我将她带到西域先父的一个旧交之处疗治,想不到却为武林造下许多杀孽。”
    杜素琼讶然道:“道长所找的异人是谁?’”
    澄空道:“先父昔年游履西土时,曾与一个天竺僧人订交,那个僧人精擅医道,所以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到了那儿,他已是西方一个邪教的教主,见了我们,倒是颇念旧情,将舍妹治好了,但不知他用什么手法,将舍妹蛊惑住了,竟甘心加入他的邪教,练习一种极为下流的武功,我解功了许久,全无效果,只好愤然地离开那儿,从此绝意尘世,皈依三清,谁知过了一阵,就听说舍妹重入中原,组成了天香教……”
    杜素琼恍然道:“原来是这么一段因由。”
    澄空道:“我若不将舍妹带往西域,她也作不了以后的一段孽,所以贫道身在空门,心存人间,时时刻刻,莫不以此耿耿在怀。”
    杜素琼沉吟道:“那么道长此番重履人世,将有何作为?”
    澄空道:“我得知舍妹所习为姹女迷阳大法,因此专研破解之道,二十年中,终算小有所成,同时千方百计觅得一口远古遗物。”
    萧环望着他背上的巨钟道:“道长背上的可是惊神钟?”
    澄空摇头道:“惊神钟乃广成子遗物,早已绝迹人间,贫道这一日名叫警迷钟,威力虽比不上惊神钟,但是专破一切邪道迷魂之法”。
    杜素琼道:“道长想以此对付今妹?”
    澄空凛然道:“是的!点苍不容出那种荡娃,吴氏门中尤其不许有败坏门风之子女,我再准备去好好劝她一番,若是她继续执迷不悟,大义灭亲,贫道亦在所不惜。”
    这番话说完,众人不禁都对他生出尊敬之心,杜素琼又问道:“道长可知令妹此刻之行踪?”
    澄空道:“我知道她现在在关外,而且与一帮不三不四的江湖人结了盟,所以我现在就是去找她。”
    杜素琼道:“令妹现在所结交的人,倒不是一些易与之辈,道长一人前去,恐怕孤掌难鸣。”
    澄空淡淡一笑道:“贫道已经皈依三清,则此身不复为我所有,但求义之所趋,生死岂足道哉。”
    慎修一击掌:“壮哉!道兄坦荡胸怀,实令人钦佩,吾等此行目的亦在关外,目标亦与道见不谋而合,道兄若不嫌弃,人家不妨结伴同行如何?”
    澄空想了一下道:“诚所愿也,未敢贸然相请耳……”
    公冶勤见他答应了,立刻恭敬的下了马道:“既蒙道长垂允,此去路途遥远,请道长以此代步吧!”
    澄空微笑道:“壮士将坐骑给了我,您自己怎么办呢?”
    公冶勤道:“这儿乃是天龙派辖地,在下到了前面分坛,自然可以另外找到好马。”
    澄空笑着道:“任他良驹异种,只怕难以载得动贫道。”
    公冶勤狐疑地道:“道长总不至体重千钧罢。”
    澄空道:“贫道倒是不算重,可是我背后的这口巨钟,倒真有壮士所说之数。”
    公冶勤不信道:“在下孤陋寡闻,道长能许我试试手劲?”
    澄空笑着从背上将巨钟解下,放在地上,公冶勤过去用手一提,拿是拿起来了,但是只能举到半腰,又颤着手放了下来,庄容地道:“道长说得不错,除非追风赤兔,大概很少再有马匹能驮得起了。”
    公冶勤的腕力不弱,大家看他提钟时吃力的样子,深信那口钟的分量确乎不轻,因而对澄空的功力也不禁流露出无限敬意。
    杜素琼展颜一笑道:“道长二十年虔修,进境非凡,殊足令人钦佩。”
    澄空一笑道:“贫道怎敢当此盛誉,只不过在荒山无事,练出一身蛮力而已。”
    言下微有一丝得色。慎修亦好奇地下了马,举指轻弹钟面,秃秃无声。
    澄空又笑道:“贫道在十年前就得到此物,直到去年,才能勉强之使发音,所以也延到此刻,才下山去找舍妹……此钟一响,有惊天动地之威……”
    话未说完,那口巨钟在地上突然自动地呜了起来。
    “咚嗡!”
    这一声使得四野俱动,众人粹不及防,都吓了一大跳,而且耳中也被钟声震得嗡嗡不已。
    澄空大声惊道:“怪事,它怎会自己鸣了起来。”
    杜素琼一眼瞥见萧环在马上闭目凝神不语,心中了然,遂笑道:“妮子!又是你在捣鬼吧。”
    萧环睁目一笑道:“道长说得真不错,我出了九成力量,才勉强将它击出声音。”
    澄空惊疑地道:“贫道并未看见姑娘出手。”
    杜素琼道:“她就是闭起眼睛凶,真要睁开眼睛来,恐怕还是敲不响的。”
    澄空犹自未信道:“这是什么功夫?”
    杜素琼道:“她学的是佛门心功,与道长释道不同源,说出来道长还是不会明白的,现在的问题是道长不能骑马,我们如何同行呢?”
    慎修道:“干脆大家都弃马步行吧,有了马也快不了多少?”
    澄空肃然将巨钟又背在背上道:“这如何使得,贫道在山中无事,不是练力,便是练脚,追随诸位骥尾,大约还不致落后大多,诸位不必客气,还是请上马前进吧。”
    这次口气缓和多了,连一点傲意都没有。
    大家见他身背巨钟,都无负荷之感,心中倒也钦佩,遂不再客套,仍是各自上马前行,澄空健步如飞,有时马前,有时马后,不但毫无倦态,而且十分从容,不时还可分出精神来谈话,萧环不禁微带歉然地道:“道长,刚才我太冒失了。”
    澄空脚下不停步,口中却恭声道:“姑娘说哪里话,以姑娘这种年龄,却修得那种上乘武学,叩钟于无相,远非贫道所能企及。”
    杜素琼听着他们的谈话,忽而想起一事道:“由道长法号,我突然想起一人。”
    澄空微笑道:“山主可是说澄心师兄?”
    杜素琼问道:“澄心道长果然与道长是同门?”
    澄空道:“他入门在我之后,因为年龄较我为长,所以算是我师兄。”
    杜素琼又问道:“澄心道长此刻何在?”
    澄主道:“师兄自从在武当山为韦大侠点化之后,回山被家师罚面壁三年,现在刚出关,可是三年之中,他静修上清功决,论造诣还在我之上,不过他此刻人如其名,身心皆澄,大概是不会再出山了。”
    杜素琼讶然道:“如此说来,令师尚健在?”
    澄空尊敬地道:“家师上虚下灵,信道而不服道,终年一袭儒服,望之若三十许人,从不历身江湖,是以并无知者,我们兄弟六人,所得不过家师十之二三。”
    慎修亦肃然道:“令师天外高人,闻之已令人心醉,但愿异日有缘许我一诣。”
    澄空道:“家师仙驾如闲云野鹤,常无定所,平素即使遇上了,也不会认识老人家,只是每年必有一两个月驻桐柏山中,考究我们的进境,异日有机会,道兄不妨至桐柏山中小住,或许可以遇见家师。”
    慎修一叹道:“武林中终日纷扰攘争,自许为天下第一高人,谁能知道真正的高人,却都洁身自好,从不流入江湖,若道兄之令师,以及敝师祖等……”
    澄空闻言忙又追问究竟,慎修遂又将天龙子,以及萧环的师祖捻花上人的大致情形说了一遍,大家又是钦慕,又是感叹,不知不觉,路已行出很远。
    入夜,大家歇在一所分坛中,由于慎修及公冶勤在帮中的地位,再加上杜素琼的身份,使得那些分坛弟子惟恐惟谨,生怕有一丝怠慢。
    慎修倒是好言抚慰了一番,又垂讯了一些关外的讯息。
    分坛的坛主是个聘自当地的一名武师,他将前程所传来的情报作了一番简报道:“天香教与神骑旅已正式地结了盟,定于下月底在长白山总坛观摩秘技,四神帮仍是毫无动静,他们设坛之地十分隐秘,组织也很严密,线民耳目,都无法渗透过去。只是今日在百里之外,曾有两个人现身,形迹十分可疑。”
    慎修惊问道:“那两个人是什么样子?”
    分坛坛主报告道:“据耳目的报导,那二人极似胡子玉与碎心人周正,只是他们略现即隐,因未得确实消息,不敢据作报导,但是属下已命弟子四下严密监视,迄今尚无消息。”
    慎修回头对杜素琼道:“师妹对此作何看法?”
    杜素琼尚在沉吟考虑,萧环却突然一拍桌子道:“不好!”
    大家都惊诧地望着她,萧环却对杜素琼道:“山主前来之时,可曾易容化装?”
    杜素琼道:“我从来都不掩藏身份。”
    萧环失声道:“胡子玉好算计,她不但将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而且连师兄必会蹑我们身后而出都算定了,你们信不信,此刻总坛一定遭遇到变故。”
    众人想了一下,亦是恍然,慎修急道:“真要是他们来个趁虚而人,确是不太妙。”
    杜素琼道:“那儿还有聂夫人,更兼玄真宫中好手未出,只要派去的人不太强,我相信他们是对付得了的。”
    公冶勤也道:“好在我们出来只有一日路程,再赶回去也来得及。”
    萧环摇头叹道:“胡子玉向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他最拿得稳是时间,一来一去有两日,他若真要有什么行动,我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家都黯然了,就在众人沉思之际,屋上突然有了一点轻微的声响。
    公冶勤左手一按桌面,右手拔剑出鞘,人已飞出窗口。
    澄空惊赞道:“公冶壮士好捷的身手,看来并不比他先人三绝先生差。”
    慎修不放心,想出去接应,萧环阻止他道:“公冶勤处事细心。江湖经验老到,来人并不高明,他足可应付得了的。”
    慎修这才按身不动,过有片刻,公冶勤才悻悻然地从外面回来,手持一封柬帖,满面懊丧之态。
    萧环惊奇地道:“你把人追丢了。”
    公冶勤点点头,萧环又道:“他在屋上弄出声息,证明不太高明……”
    公冶勤气道:“那斯手脚是不太高明,可是他长着翅膀,看见我出来,从空中逃走了,我又不会飞,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掉。”
    慎修惊道:“世上那有长翅膀的人?”
    公冶勤道:“那翅膀可能是装上去的,但用来十分巧妙,几扑之后,即已凌空几十丈高翱翔………
    萧环道:“他们那边既有巧匠,又有禽神,这倒并不是不可能之事,你手中的柬帖上说些什么?”
    公冶勤道:“我没看!他留在屋上的。”
    慎修连忙接来打开,只是上面写道:“四神帮新立,必需树威,无可奈何,乃借贵派开刀,总坛并无大变,仅由蛊神祁帮主小施妙计,略遣金蛊造访,此蛊形细若丝,中人如同未觉,故可能贵总坛诸君,此刻尚在梦中。
    为示友谊,解药敬留敝帮,诸君来时,当立刻奉上,敬视旅安
    四神帮谨上
    附:金线蛊隐伏期颇久,一年半载内,若非施放之人发动,断不至发作,特此敬告以免诸君悬心。”
    慎修的声音中含着沉重,轻轻地念完了之后,整个屋子里都显得十分沉寂。
    澄空一叹道:“贫道二十年未履江湖,竟不知今日武林,纯以心计斗胜矣,可怕可怕!”
    杜素琼却面含重优道:“这上面没提到韦师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萧环想了一下道:“师兄吉人天相,他到是不会怎样的,而且胡子玉可能还没有摸到他的行踪,否则这柬帖不会交给我们了,因为他们主要的目的是他。”
    杜素琼揣摩了一下她的话,心中也宽慰了一点,毅然道:“我们还是照常前进吧,这封柬帖不妨姑妄信之。”
    萧环也点头道:“对!就算总坛之人真中了蛊,他们也不过胜了第一回合,凭智力作战要有耐心,最后胜利尚不知谁属呢?”
    杜素琼望着她会心一笑,三个男人却面面相觑,在智力上,他们只有自承不如了。
    匆匆过了一宿,五个人又兼程北上,大约半个多月的功夫,他们的行踪已踏出巍峨的山海关,进入白雪皑皑的北国。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银妆世界,众人中萧环是来过一次,不过没有深入,公冶勤则是早年旧游,顿兴河山人事之慨。
    其余三人俱是新莅,觉得十分有趣。
    出关未久,一行劲骑,迎面而来,社素琼很兴奋地道:“神骑派有人来了。”
    萧环却笑道:“山主!您要是想看他们,一定会失望的,那两个人迟早都会来看您,却绝不会在这个时候。”
    杜素琼想了一下也笑道:“我大概真是老了,他们必不会存心与天香教结盟,既然别有用心,当然不可能现在前来。”
    刚说之际,来骑已近,果然只由龙强率队。
    公冶勤一马当先冲出道:“老哥哥好。”
    龙强看见了他,十分激动,纵马相迎,握住他的手,哽呖地道:“老弟!你好,想死我了,上次金陵大会时,我们没碰上头,这些年,我一想到恩公就深深感到……”
    公冶勤亦感到一阵激动,但他马上冷静了下来,抽回手道:“我们且慢叙旧吧,老哥哥专程相迎,一定有事情吧?”
    龙强亦机伶地收起激动之色,回手一挥,身后的数十铁骑立刻四下分散,在数十丈外认方位站好,将众人围在中间。
    慎修微微色变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龙强恭敬地道:“前辈不要误会,这是夫人的吩咐,刻下关外眼线密布,略一疏忽,消息就会走出去,这块地方是夫人特选的,我们可以放心交谈而不虞有他。”
    慎修这才色霁问道:“贵上安好。”
    龙强恭声道:“多谢前辈垂询,敝上幸托粗安,由于此刻未便会面,故而未尝亲迎,特命再晚致意。”
    慎修道:“阁下大客气了,今日阁下……”
    龙强接口道:“今日再晚奉敝上之命特来诣见杜山主!”
    杜素琼越马上前道:“我就是!”
    龙强翻身下马,恭敬地作了一揖,然后掏出一封密柬道:“敝上嘱再晚将此呈上,并立候回音。”
    杜素琼伸手接过密柬拆开来看了一遍,然后对龙强道:“请你回复贵上说我知道了,一切领情。”
    龙强疑惑地道:“山主就是这两句回话?”
    杜素琼一笑道:“你们夫人是聪明人,这两句话就够了。”
    龙强只得应道:“四神帮总坛之地十分偏僻,不过沿途敝派均已有人招呼,山主直向正北而行,必不致迷路,山主若没有其他吩咐,再下就要复命了。”
    杜素琼道:“没有了。”
    龙强作了一揖,回身上马呼啸,四外的劲骑乃又集拢,龙强正想告辞,却被萧环喊住道:“副首领请等一下,我还想问一件事。”
    龙强陡然定住道:“姑娘尽管吩咐。”
    萧环道:“据我所知,好像有一位文姑娘前来贵帮,但不知她此刻何在?”
    龙强脸色略现戚容道:“文姑娘曾由徐副首领护送前往黑龙潭与首领会面,但是他们在半途上失踪了,直到现在尚无消息!”
    萧环脸色一变道:“你们找了没有?”
    龙强道:“找过了,连一点影子都没有,只知他们曾经遇见过狼群……”
    慎修亦惊道:“他们被狼吃掉了?”
    龙强摇头道:“没有!狼群只吃掉他们的马匹。”
    萧环道:“你怎么知道呢?”
    龙强道:“冰原的雪狼习惯向来是食肉弃骨,我们只找到马骨,并未找到人骨。”
    萧环微一沉吟才道:“贵首领夫人有何表示?”
    龙强道:“夫人事务太忙,只是嘱咐我们用心找寻。”
    萧环急道:“那么首领呢?”
    龙强道:“首领未作何表示。”
    萧环倒反呆了,半晌才道:“谢谢你,我没有问题了。”
    龙强招呼着部众,与公冶勤作别,呼啸而去。
    萧环却立刻赶至杜素琼身畔问道:“那密束上说些什么?”
    杜素琼将手一场,竟是白纸一张。
    慎修惊道:“这是什么意思?”
    萧环道:“这意思很简单,他们请山主提出任何要求,他们俱都接受。”
    慎修道:“这我就懂了,可是师妹那样回答又是何意呢?”
    杜素琼微微有点发恼道:“我要他们自己去想想该做些什么?”
    大家见杜素琼有些生气了,便都不开口,一起拨着马,向正北行去。
    澄空身背重负,踏在雪上,也不过只有寸许深的足印。
    沉默的行列在沉默中前进,久久都没有人作声,最后还是杜素琼自己想想笑了起来,由于她有了欢颜,其他人的情绪也跟着提高了不少。
    萧环首先轻笑着道:“山主怎么又高兴起来了?”
    杜素琼在微笑中叹息着道:“我是在笑自己,念远打出生起,我从未真正尽过一点母亲的责任去抚育她,现在却希冀她像个孝顺的女儿来对我,不是太愚蠢了一点吗?”
    萧环稍微思索了一下才答道:“她自小聪慧过人,并不需要大多的照顾,而且她天性也不是那等凉薄,我想她目前所以要采这种态度,必有其深意。”
    杜素琼轻轻笑道:“你别故意安慰我了,她的天性如何,你我都很清楚,除了乔妫那孩子,她对谁都没有真情的,不过你说她今日之举别有深意,倒是可以相信的。”
    萧环又觉得没有话说了,倒是杜素琼仿佛已从烦恼中得了解脱,一路上意兴飞扬,对着浩瀚的雪原,发出由衷的赞叹。
    神骑旅的安排果然很妥善,每当他们追巡不辨方向之际,必有四五劲骑,恭为前导,而且备有酒肴,只是他们除了指示方向之外,绝不语及其他的事务。
    萧环不禁稍带感慨地道:“她不但聪慧绝世,还更兼干练过人,无怪能操纵这一支劲旅,在极短的时日中,崛起武林。”
    杜素琼含笑道:“她以前常认为我治理梵净山全无纪律,现在自己可有机会发挥了!”
    萧环道:“有以德约人者,有以律约人者;两者同样可以收效,然以我私心揣度,仍以帮主为上策。”
    杜素琼不答话,策马紧行,因为前面已黑压压地隐现一排巨屋之影。
    大家也知道四神帮的总坛快到了,心情跟着紧张起来,慎修拍马向前,与杜素琼并辔行走,萧环则自动地退到后面。
    马行甚速,不一会儿,已至那排巨屋之前,大家才发现这排屋子造得很气派,屋外是一围木栅,屋皆背山而筑,连绵广阔,声势迫人。
    马至栅门前,公冶勤己提足中气喊道:“梵净山杜山主,天龙左护法拜会。”
    声调高昂,气势雄壮,语落未久,栅门敞开,并列出来五人。
    胡子玉妙目儒衫,文抄侯与谷飞都是锦装,另有两个人却不相识。
    公冶勤立刻低声地道:“那麻脸的是盅神祁三连,另外肩上停着鹰的,一定是禽神西门泰了!”
    正说之间,那些人已来至跟前,胡子玉首先欠欠身子道:“朔风冻雪,能得杜山主仙驾与慎修道长驾临,实乃天大的幸事。”
    杜素琼冷冷地道:“四神帮虽然新创,然而创帮之人,俱是名震一时的武林巨子,杜素琼一介女流,僻处荒山,怎敢不前来拜候一下,求各位今后多成全一点呢。”
    胡子玉毫不为许,耸肩一笑道:“好说!好说!山主太客气了,我们不过是一批败军之将,大家为了自全,才凑在一起,聊图保命而已。”
    杜素琼刚又想开口,慎修已拦阻她道:“杜师妹!我们是依着江湖礼仪前来拜会的,何必一见面就跟主人斗口呢?”
    杜素琼止口不言,胡子玉也脸红了一下道:“抱歉!抱歉!诸位千里而来,我们未能远迎,已是失礼之至,怎么可以让嘉宾久立风中呢!请!请!”
    说着举手肃客,众人也不多言,一下了马,在他们虎视耽耽中,昂然而入。
    胡子玉望着澄空,略感讶异道:“这位道长一向少见。”
    澄空不作声,杜素琼代为答话道:“世上人大多了,哪能一一完全见过,反正等一下总会认识的。”
    胡子玉不响了,大家缓步而入。
    走进中央一所巨室之时,堂中盛宴罗列,显见得他们早已准备多时了。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盛情可感。”
    胡子王亦笑道:“各位入关之后,敝帮就想派人接引的,只是被神骑旅占了先,因此只好留至此刻才一尽东主之谊了。”
    各自坐下后,胡子玉在主位上站起来道:“文帮主与谷帮主俱是各位旧识,因此我现在介绍……”
    慎修一笑道:“祁帮主与西门帮主虽未晤面,一见自知,阁下也毋庸介绍了。”
    胡子玉目注澄空道:“可是来宾中仍有老夫不认识的,故而想请教一下,以免失仪。”
    澄空立刻自动站起来道:“贫道澄空,一向绝足江湖,只是家师兄澄心,昔年与檀越共处过一段时期,贫道就是仗着这一点渊源,腼颜前来一访。”
    胡子玉哦了一声,面色转为开朗,安心地坐了下来,澄心昔年与他齐名,虽然也算不弱,可是铁扇赛诸葛知道自己近年来功力深进,对澄空已不甚注意了。
    酒过数巡,席间四神帮中总是由胡子玉一个人开口,其他人只是阴沉沉地,气氛显得十分沉闷,等了一阵,慎修耐不住道:“吾等出来未久,在天龙分坛曾接到贵帮一封柬帖……”
    胡子玉微讶道:“没有呀!四神帮虽派有捷足,然因为得知诸位以礼相访,敝帮深感荣幸,却并未投过什么柬帖。”
    慎修脸色一变,掏出柬帖交过去,沉声道:“台端心计久著,怎会如此健忘?”
    胡子玉接过柬帖与其他人一共观阅,脸上亦现出惊色道:“我等自组帮以后,未出关外一步,这封帖不是我们发的,而且老夫深感诡谋绝非成事之道,故而决心今后一切,莫不以光明出之……”
    这番话倒将大家弄得莫名其妙,因为胡子玉的态度不像说谎,那么这封柬帖的来源实足耐人寻昧。
    当下公冶勤又将那天晚间的情形说了一遍,胡子玉犹在沉吟,一旁的禽神西门泰首次开口道:“人体与禽类身体组织不同,藉臂力鼓翅飞行是绝不可能之事,本座毕生研究禽类,实在无法相信阁下之说。”
    公冶勤微怒道:“这么说来,你是指我说谎了。”
    西门泰毫不动火地道:“这倒不是,本座认为或许是阁下一时眼花未曾看清楚,再者那东西或许根本就是一头大禽。”
    公冶勤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道:“世上有人形的巨禽吗?”
    西门泰仍是很平静地道:“这很难说了,本座专攻禽鸟之学,熟知禽类四千余种,然而我所不知道的,尚不止此数。”
    公冶勤无言可说,怔在一边。
    麻脸微须的祁三连亦开口道:“本座亦有一点说明,那金线蛊果如帖上所说中人于无形,十分厉害,只是那蛊母珍贵异常,本座多年以来虽搜罗得两条,视同拱壁,怎会轻易使用,再说每蛊只能用于一人,天龙总坛人数逾千,哪里有这许多。”
    这一来众人更糊涂,连杜素琼与萧环也不禁呆若木鸡,做声不得。
    胡子玉思索了半天才劈口问道:“各位得到柬帖之后,可曾向总坛询问帖上之事是否属实?”
    慎修一呆道:“没有,阁下向以狡谋成名,而且喜好夸示,因此我们信此事的可能,故以不去查究了。”
    胡子玉一叹道:“诸位知我太深,这一回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萧环突然插口道:“我们也许知阁下很深,但是另有一人知道阁下更深。”
    胡子玉微变色道:“谁?”
    萧环道:“那个下帖子的人。”
    胡子玉想了一下点头道:“不错!那人不但知我若照,而且对各位也了解异常透彻,因此才开了诸位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萧环道:“你怎么知道他在开玩笑?”
    胡子玉微笑道:“敝帮虽僻关外,然而对于关内各大宗派的动静却了若指掌,据我所知,天龙总坛直到此刻为止,仍是固若金汤,毫无变化。”
    萧环紧着追问道:“我们接到柬帖之前一日,曾有人见到你与碎心人在当地出现。”
    胡子玉嘿嘿干笑道:“老夫至今犹在寻找碎心人之下落,一直未获,至于老夫本人,则从未离此一步,恐怕是有人弄错了吧。”
    萧环冷眼旁观,见谷飞与文抄侯等人的脸上微露一丝疑色,乃笑着道:“以阁下这份形状,举天之下亦找不到第二个,怎会看错呢?”
    胡子玉神色如恒地笑道:“姑娘若不相信,可以问敝帮任何一人,老夫可曾离过半步。”
    萧环目注他有顷,突然道:“阁下今日谈锋甚健,好像不似前些日子郁郁寡欢呢。”
    胡子玉脸上肌肉一牵,朗声大笑道:“姑娘怎知我前些日子落落寡欢呢?”
    萧环道:“我只是凭着猜测,正确与否则要问这些日子与你共处之人。”
    胡子玉犹在干笑,文抄侯突地按桌而起立,厉声道:“胡老四!你说你到底在闹什么鬼?”
    胡子玉诧声道:“文兄是什么意思?”
    文抄侯冷笑一声道:“什么意思你自己明白,老实说前些日子你一直讷讷装糊涂,就令我起疑,再由今天的事一对照,我发现你似乎瞒着我们一点事情。”
    胡子玉仍是干笑道:“我不懂文兄的话。”
    萧环又插口道:“胡老四!不必装糊涂了,假若四位帮主细心一点的话,必会发现这儿有个人的脸貌与你差不多,必要时可以让你分身外出。”
    此言一出,四神帮中其他三人也明白了,一起目注胡子玉,眼中流露出凶光。
    谷飞首先寒着喉咙道:“好哇!胡老四,我们因为义利相关,所以倚仗你为重镇,一切事情都由你调度,想不到你居然另有图谋,我问你,现在那龙九在什么地方?”
    胡子玉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显然那个名叫龙九之人,必然长得与他颇为相似,更显然的是前一程日子,胡子玉的确不在此地,而由那个龙九乔装充数。
    西门泰疾言厉色道:“胡子玉!我们处处地方都以诚对你,你怎可另藏居心……”
    胡子玉显然已经身处四面楚歌之境,可是他不愧老谋深算,眼珠转了一转,乃又侃侃地言道:“各位且别急躁,可以听我一言?胡某确是有些事情瞒住大家,不过胡某的本意,还是为着大家好。’”
    文抄侯冷冷地道:“胡老四少讲废话吧,你今天若不交代个清楚,就有你受的。”
    胡子玉咳了一声,清清喉咙,然后才朝四下一望道:“谷兄!文兄!你二位的目的是要铲除韦明远,这与我的目的完全相同,至于西门与祁兄则是想要扬眉吐气一番,韦明远一日不除,二位也不能如愿,我们儿人所以能合在一起,也无非上列因素。”
    四人闻言,颜色略霁,胡子玉乃又道:“合我们几人之力,单独对付一个韦明远是够了,可是他此刻身任天龙派掌门,辖下高才云集,比起来我们的力量似乎仍嫌不足,胡某不愿讲出来扫了各位的兴,但又不得不预作打算,所以我又找到一位异人。”
    四人几乎同声地问道:“谁?”
    胡子玉摇摇头道:“连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此人的确是我们的一个好帮手。”
    文抄侯道:“将他也请来好了,四神帮不在乎多一个人胡子玉道:“此人脾气十分古怪,他不喜欢与人合作,甚至于连我与诸位合作他都不赞成,胡某不得已,只得借助替身,出去与他联络。”
    谷飞冷哼一声道:“他看不上我们就算了,谁还希罕他不成?”
    胡子玉瞟他一眼道:“谷兄别这么说,欲达目的不择手段,凡是一切与我有利之助力,皆不可放弃,才可增加成功的希望。”
    西门泰一撇嘴道:“胡兄若是认为那个人比我们更能干,何不干脆离了此地,去与那人合伙。”
    胡子玉微笑道:“各位之撮合乃是胡某之建议,胡某岂能半途退出。”
    谷飞道:“那么柬帖之事,胡兄是知道的了。”
    胡子玉道:“不错,投帖之人是他的门人。”
    西门泰惊道:“他会飞?”
    胡子玉道:“这是那位异人设计,乃是利用巨幅外皮制成衣服,着上后确能在空中来去自如,由此一端,即可见那位异人之能耐。”
    西门泰默然沉思,文抄侯又追问道:“那你在柬帖上为何要借用四神帮的名义?”
    胡子玉一笑道:“那位异人只愿斗韦明远一人,却又不肯找上门去,胡某只好出此下策,将韦明远激了出来……”
    慎修蓦而警觉道:“那么天龙总坛也发生事情了。”
    胡子玉阴阴地笑道:“不错!他们没有中蛊,可是却中了慢性的毒药。”
    慎修厉声叱道:“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你更卑鄙的人。”
    胡子玉嘿嘿干笑不答,萧环突然道:“你千方百计,不过是想激韦明远出头,可是韦明远现在在哪儿你可知道?”
    胡子玉微怔了一下道:“这我的确不知道,我只晓得他随你们之后也离了天龙总坛,直到现在迄未见他的踪迹,不过我确信他在你们附近,只要……”
    萧环道:“只要能把我们逼入绝境,不怕韦明远不出头是不是?”
    胡子玉点头道:“姑娘心思不错,刚才你能揭穿我替身之秘,颇令老夫钦服。”
    萧环轻轻一笑道:“那倒不算稀奇,我学会了梵音心功,任何人只要与我对上面,他的一切都无法逃过我的眼睛,我现在还可以告诉你,韦明远现在的确已来到此地,只要他高兴,随时都可以出现在你们身边。”
    此言一出,四神帮中之人都立刻剑拔弩张,十分紧张,而适在此时,窗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那阵笑声在宏亮中含着豪壮,听过的人很明白,这是韦明远的笑声。
    谷飞、文抄侯、胡子玉都悸然把手按腰间,西门泰微一抬手,他肩上那头巨鹰双翅一张,从窗中电射而出。
    萧环微笑地道:“太阳神韦明远一代英杰,阁下光凭一头扁毛畜生就想对付他吗?”
    西门泰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
    萧环笑道:“我什么都不懂,可是我知道你那头鹰吃了亏回来了。”
    果然黄影一闪,那头巨鹰歇在窗栏上,羽毛零落,神情萎顿,好似受创颇重。
    西门泰飞身离座,走至巨鹰之畔,略一省视,不禁凄然大呼道:“韦明远!你用什么手法伤了我的神禽?”
    窗外寂无回音,萧环在座上神色自若地笑道:“当然是搜魂指。不过我师兄有好生之德,没有下重手,否则你这头扁毛畜生早就没命。”
    西门泰气极无语,抬起那头巨鹰愤然回到座上。
    杜素琼轻轻地扯了一下萧环的衣服,在她身畔小语道:“真的是他来了?”
    萧环也低着嗓子道:“山主与师兄相知颇深,应该知道师兄的行止。”
    杜素琼轻噫了一声道:“我正在奇怪呢,他不是这种人的,那么是谁?”
    萧环道:“谁能更像他呢?”
    杜素琼恍然大悟,微叹道:“我只听说那孩子很不错了,没想到他会如此了得?”
    萧环继续低声道:“他现在的确不得了,刚才那头鹰,若是换了师兄,恐怕还不会那么轻松,无声无息地就令它铩羽而归。”
    杜素琼正在沉吟时,胡子玉见她们谈话时神情很奇怪,不禁动口问道:“二位在商量些什么?”
    萧环一笑道:“我们正在商量怎样才能令你拿出解药来。”
    胡子玉一怔道:“解药不是在我身上。”
    萧环道:“当然不在你身上,可是你知道在哪儿可以取得到。”
    胡子玉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因为他接触到萧环澈若秋水的眸子,那目光令他知道自己的任何行动思想,都无法躲过这女郎无形的搜索,乃长叹一声道:“老夫与韦明远作对数十年,迄未成功过,这也许是最后的一次,我不知是否会成功,但是我决定能给他多少痛苦,就给他多少……”
    萧环目射异光道:“你以为把持住一点解药也能使他痛苦吗?”
    胡子玉得意地道:“当然了,那些人若是毒发而死,其原因都归之于韦明远。”
    萧环再追着问道:“你以为那毒我们自己救不了吗?”
    胡子玉刚要开口,猛然发现萧环的眼光,连忙将一切思想都从自己脑中赶出去,低头不语。
    萧环见状微笑道:“你总算见机得早,不过我算定你必有控制不住之时,只要你一松懈,你就别想保持住你的秘密了。”
    胡子玉凛然道:“姑娘虽然善于探测别人的思想,但我若尽量避免与姑娘正面接触,尽量不与姑娘对视,姑娘就拿我无可奈何了。”
    他的话虽是在对萧环说,实际上告诉别人要他们自己特别留意,果然在他的话语一落之后,四神帮中之人,个个都提高警觉。
    祁三连犹未深信,傲然一笑道:“我就不信就凭她的一双眼眼,能看透人的心中之事……一文抄侯却正色道:“祁兄不要太大意了,此女深擅精神功,她能以心灵离体与人对敌,兄弟曾经与他交过一次手,对胡兄的话,不可以不信……”
    萧环仍是神态冷漠地未置可否,祁三连由于有了文抄侯的说明,表面上也流露出戒备的神色,窗外是静静的,室内也是静静的。
    停了一阵,胡子玉忍不住又对慎修道:“贵帮掌门人既然大驾亲临,为何只在暗中活动,不肯露面………
    慎修脸上一红,不知该如何回答,萧环已抢着道:“家师兄是何等高人,你们这些人中,那一个够资格与他见面的,他能够来到此地,便已是给你们天大的面子。”
    四神帮中诸人除胡子玉外,一个个都怒形于色,只有铁扇赛诸葛城府极深,皮笑向不笑地道:“姑娘说得不错,我们这儿的人,大部分都是韦明远的手下败将,不过只要我们留得一口气在,他就不算真正胜了我们。”
    萧环一笑道:“你说得也不错,因此我们此来的目的,就是想看看你们那口气还能留多久。”
    她的语音一落,四神帮中的四神一起都勃然色变,按桌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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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韶意惟寄三两语郎情尽在不言中
    慎修与澄空也戒备着,只有萧环与杜素琼饮咬自如,西门泰由于他肩头的神鹰受了伤,最是忍耐不住,厉声就指着道:“无知女娃,你站出来,本座要看看你凭什么敢口出狂言!”
    萧环斜了他一眼道:“你是想较量?”
    酉门泰哼了一声道:“说较量似乎太看得起你了。”
    萧环微笑着道:“我不愿跟你较量,因为你除了会先使扁毛畜生替你卖命外,真要论手上功夫,可浅薄得很。”
    西门泰仰头狂笑了一阵,才朗然道:“对付你这样一个女孩,也要劳动我的神禽,传言出去,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萧环仍是笑着道:“这么说来,你那个扁毛畜生比你还要厉害了,人不如禽,你怎么还敢老着脸皮叫做禽神呢。”
    西门泰厉声叫道:“你少逞口舌之利,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要到座上抓你出来了。”
    萧环在座上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摇摇头道:“么魔小丑,难成气候,就凭这种风度,与市井流氓无赖何异,四神帮若全是这种人物,前途也就堪虞……”人在说着话,身子慢慢地离开,四神帮中诸人,个个都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西门泰,更是羞愧难当。
    杜素琼乘萧环经过她桌前,低声道:“你小心点。”
    萧环亦低声道:“我知道!四神帮就是这两个家伙还不知深浅,所以我想摸摸他的底细。””
    社素琼默然一点头,萧环袅袅地走至座前道:“咱们怎么过手法?””
    西门泰收去了脸上那种激怒之色,缓声道:“悉听姑娘之便。”
    萧环抿嘴笑道:“说你一句没有风度,你立刻变得彬彬有礼起来,从谏如流,尚属可教。”
    西门泰脸上肌肉微一抽动,仍耐着性子道:“姑娘请庄重些,快些划下道儿来吧。”
    萧环倒被他说得脸上一红,纤手微抬道:“那么我们在掌上换几招吧。”
    西门泰点点头,双脚一错,站成一个颇为奇特的姿势,然后道:“姑娘请赐招吧。”
    萧环望着他脚步所站的姿势,略一沉思,然后探出两指,疾如电闪,猛地袭向他的前胸。
    西门泰身躯一长,脚尖点地避过,然后原式不变,在空中倒转身躯,变成头上脚下,罩将下来。
    萧环毫不惊慌,仰面向着他,双脚前剑后弓,右臂曲肘,不变前指之势。四座一直在屏息静观,见他们一招未交,然后双方所发的招式,仿佛都超出了武学的常规,不由微露异色。西门泰在空中,看见了萧环所采的守势,也是一惊,没有贸然下击,身躯一转,飘至旁边落下,萧环也收起架式,面向他而立。
    西门泰沉吟了一下才道:“姑娘用的是什么功夫?”
    萧环不答反问道:“台端所用的是什么功夫?”
    西门泰又迟疑了一下才道:“我用的自创的灵鹤拳法!”
    萧环笑道:“我第一眼看出来了,所以赶快临时创了一套灵蛇指法,鹤蛇相搏,山中时常可以看见,所以我们这两套功夫,实在都只能算是剽窃,说不上是自创。”
    西门泰脸上又是一红道:“姑娘知道鹤蛇之搏最后是谁属?”
    萧环道:“我可以像蛇一样在地上盘一天,你却不能像鹤般地空中飞一天,所以论功夫或许是我落下乘,论形势还是我占优。”
    西门泰叹了一口气道:“姑娘心思灵妙,应变迅速,令人十分佩服。”
    萧环笑道:“好说!好说!台端下一步将采用什么身法?”
    西门泰诡异地一笑道:“姑娘目明似电,心细如发,到时必可自知。”
    萧环见了他神情态度,也是不敢怠了,连忙凝神以待。西门泰却背负着双手,在她的四周,慢慢地绕圈子,萧环的目光一直随他的身形移动,二人俱无出手的企图。约摸过了盏茶时分,西门泰的姿势仍是未变,萧环微感不耐,纤掌抬处,拦腰横扫过去。西门泰恍如不见,萧环的掌风逼得他的衣服直飘,离身尺许,掌力全到了西门泰才吐气开声,左臂挥出,将她的掌劲封了回去,然后背负双手,仍是以原姿势,绕着她打圈子,萧环的脸色却越见凝重。方才她出掌相试,只用了六成气力,但是由于是横里扫去,劲道就不至于此,西门泰信手一格,看样子并没用力,而且他老是兜圈子,也不知是闹的什么玄虚,思索了一会,她忽然想到与其坐以待敌,倒不如以动制动,于是也一动身子,迎着他相反方向转动起来。
    西门泰视若未睹,仍是照他原来的方法移动,萧环因是与他的方向相反,速度倍增,二人对面的机会增多了,有好几次她都想出招攻去,最后还是被西门泰脸上从容的神态慑得收住了手。转了十多个照面,萧环实在忍不住,斜里横身,又照他的后背切入一掌。西门泰连看都不看,反手一挥,又把她封了回去。两掌相触之际,砰声轻响,萧环却感到对方这一拂力量大了一点,触腕生疼,心中也有点冒火,娇叱一声,追在他身后,双掌连连攻出。
    绵绵的掌风中,西门泰忽然地回头哈哈一笑,身形再拔起空中,然后又罩将下来。
    这一次可不像第一回那么易于打发了,萧环抬头一看,只觉得自己全身每一处要害大穴,无一不在对方的控制中,而西门泰下降之势,极是缓慢,仿佛没用哪一击才可奏效。
    慎修、澄空,甚至于杜素琼都站了起来,他们都看出萧环所处的逆境。
    西门泰降至离顶四尺之际,才脸含微笑,一掌按向她的顶门,另一手却横里圈过,指向她腰门重穴。萧环一看,自分无法躲避,忽而心头灵光一现,想下了一个姿态。当下并不怠慢,立刻矮身望下,一掌竖在胸前,另一手却随意地掠了出去。“砰”“匐”两声轻响过处,西门泰的第一掌为她胸前之掌翻开为实,互接一招。他圈臂点腰的那一招,却被萧环那随手一挥之势,不但完全化开,而且还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背上,第二声轻响就是因此而发。西门泰庞大的身躯击出一丈开外,气血浮动,步履不稳,显见得受了伤。
    可是萧环也没有占到便宜,她与西门泰所对的一掌,由于功力未能全注,被震得手腕脱了臼,疼得汗珠直淌。
    杜素琼飞步出去,为她接了臼,开心地问道:“你怎么样?”
    萧环苦笑了一下道:“还好,若不是我临时想起我师祖教给我的一招,几乎要吃不了兜着走……”
    西门泰道:“姑娘那一招叫什么名字?”
    萧环道:“师祖只做了个模样,我也不知叫什么,不过由姿势看来,不妨可以称‘古佛拈花’!”
    西门泰跟着念了两声,不禁也苦笑了起来。
    杜素琼却对萧环道:“刚才他用的不知什么身法?”
    萧环笑道:“我到最后才想通了,那叫呆鸟身法!”
    西门泰微怒道:“那一招叫‘鹏搏九霄’,姑娘不知道最好不要乱说。”
    萧环道:“你不要生气,我不是说你,而是说我自己,俗话说:‘呆鸟先飞’,我若不是为了忍不住抢先出手,你那一招就使不出,我不是呆鸟是什么?”
    西门泰愕然不知怎么回答之时,忽地窗外红影一闪,翩翩地飞进来许多彩色的蝴蝶,每只都有菜盆大小。
    数九寒天,又是东北绝冻之地,这大批彩蝶之出现,实属怪事。其他人还在翘望之际,蛊神祁天连的脸色上却现出一种特异的神色。
    那些巨大的彩蝶进来后,一直在绕厅飞舞,众人起初都在惊奇地欣赏,盖以这些彩蝶色泽十分艳丽,夺目生辉。
    可是萧环在注及祁三连的神情之后,内心突生惊觉,连忙出声叫道:“大家快聚在一起!”
    杜素琼与慎修、公冶勤、澄空等人,也觉得这巨蝶来得怪异,听见萧环的呼叫后,立刻围拢在一起。
    萧环目光一扫祁三连道:“这些蝴蝶可是阁下所豢养的?”
    祁三连微微一笑道:“是的,这叫斑蝶蛊,为世间五大毒蛊之一!”
    杜素琼眉头一别,忍声道:“阁下将它们放出来是何意思?”
    祁三连笑道:“蛊蝶为我所有,却非为我所放,这种蛊蝶豢之不易,禀性尤猛,一放出来,不噬敌绝不停歇,所以我一向将它们密闭在一个竹篓中………
    杜素琼急道:“那它们是怎么出来的?”
    祁三连道:“这就要问你们了,竹篓是藏在蛊神坛秘室之中,那间秘室除我之外从无他人进去过,不过这间秘室可挡不住太阳神……”
    杜素琼一愕失声惊道:“阁下认为这是韦明远放出来的?”
    祁三连诡异地一笑道:“我那秘室是巧匠东方未明兄的精心设计,除了韦明远那等身手,别人要想摸进去还真不太简单,天龙帮主既己来到此地,舍彼之外,别无他人!”
    杜素琼微微一晒,正想答话,萧环轻扯了一下她的衣服,杜素琼会意止口,萧环却含笑道:“我看阁下喜动眉宇,好像有什么得意的事情?”
    祁三连朗声大笑道:“武林盛传韦明远英雄了得,据我看来也不过尔尔!”
    萧环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阁下此话似乎太狂了一点!”
    祁三连手指着空中的蝶群,笑得更为起劲道:“此蝶性子最烈,只要一现敌踪,紧相追逐,不得不已,它们既然能够脱身来此,则韦明远必定已遭蝶吻!”
    慎修等三个男人闻言俱都一惊,杜素琼虽有急色犹能隐忍未发,萧环则仍是一无所示,冷静地道:“我不信这几只蝴蝶会有这么利害?”
    祁三连手指一弹,笑道:“你也不妨试一下!”
    他的手指交相挥弹,由指隙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空中的蝶群受了音响的指挥,立刻有两只飞临他们的头上,直降而下。
    慎修触目惊心,凌空挥出一掌,犀利的掌风涌上去,对那些巨蝶全无影响,也没有阻遏它们缓缓下降之势。祁三连又是一阵大笑,道:“彩蝶若是如此容易打发,又怎能名列五大巨毒之一,你们等着慢慢领略吧!”
    萧环与杜素琼发现慎修的掌劲无功,也不禁流露出一丝惊愕之意。
    彩蝶已飞至他们头顶一尺距离,口中探出长长的触须,那绚丽的彩色,也变为十分可怖。
    众人正在忙着准备应付之际,澄空忽而举起手中巨钟,猛击出去。
    钟身直接击中了彩蝶,打得两只彩蝶折须断翅,在地上不住翻扑。
    祁三连睹状大惊叫道:“喂!你手中的是个什么东西……”
    澄空不答话,双目仍是紧盯着空中往来翔飞的蝶群。
    萧环却安心地一笑,徐徐道:“天下无不可摧之坚,亦无不可挫之利,阁下这几只彩蝶并非天下无敌之凶物,当然自有克制它的东西!”
    祁三连目注澄空手中的巨钟有顷,突然面上泛起狰色,呵声叫道:“你纵然有此一钟,亦难挡我群蝶齐攻!”
    语毕提口一声长啸,蝶群闻啸之后,立刻飞集在他们头上,巨翅所发出的风声,也清晰可闻。
    祁三连的声音亦转为凌厉,嘿嘿大笑道:“这群彩蝶还有一个名称,叫做拘魂蝶,蝶吻一触,名登鬼录,我看你的大钟能舞几时。”
    在笑声中群蝶蜂涌而下,澄空大喝一声,舞起一片钟影,可是这次蝶群变得乖巧了,钟劲未至,它们立即展翅高飞躲避,钟劲过后,它们又扑了下来,动作虽不迅速,却构成了他们极大的威胁。
    澄空知道一切的掌劲兵器俱属无功,只有他手中的惊神钟还可以挡上一挡,是以毫不考虑,双手抡钟,泼风似地舞起,将众人一起护住。
    虽然有两三只彩蝶躲避较迟,被钟扫个正着,掉落在地,其他的蝶群仍在上盘旋不已。
    如是过了片刻,澄空的手臂已渐有酸痛之感,而蝶群凌厉的攻势迄未少懈!
    汗水在他的头上流了下来,慎修看着颇为焦急地道:“道兄!是否可让我替你一下手?”
    澄空喘着气道:“不行!这些毒蛊逼得很紧,只要疏忽一下,立刻就会被它们乘隙而入……”
    慎修急道:“道见之体力有限,如此长时消耗,总有力竭之时,…”
    澄空涨红了脸,已无余力分神答话。
    祁三连在一旁听得很清楚,得意地狂笑道:“着哇!人非木石,总有精枯力竭之时,到那时候……哈哈……”
    他的笑声并未继续很久,因为场中局势突然有了改变。
    那些凌空扑人的巨蝶似受到一种外来的暗袭,一只只无声无息地停止了活动,恍若一片片高枝的秋叶,慢慢向地上落去。
    没有多久功夫,但见满地俱是蝶尸,连一只活的也找不到了。
    众人惊然四顾,厅门正中站有一人,神情飘逸,气度慑人!
    祁三连不认识此人,但是他心中有个直觉他是韦明远!
    顾不得去审视地上的蝶尸,沉着脸,寒着喉咙道:“阁下可是天龙掌门?”
    韦明远潇洒地跨前两步,镇定地道:“不错!韦某特来拜候!”
    厅中之中,除西门泰发出一声惊呼外,其余之人俱都屏息宁待,然而各有表情则又大相迥异。
    澄空流露出的是惊异。
    杜素琼与萧环流露出的是安慰。
    慎修与公冶勤则表示出他们心中由衷的敬佩。
    至于胡子玉、文抄侯与谷飞等人则更为复杂了。
    大厅中一时变得很寂静,良久之后,祁三连出声道:“阁下用什么手法杀死了我的彩蝶?”
    韦明远将手掌摊开,上面留着十数枚细如拧+的钢针微笑道:“这东西江湖叫做蝶须针,以蝶治蝶,倒是不错!”
    祁三连摇头不信:“彩蝶周身坚愈精钢,岂是这小小的暗器所能奈何的?”
    韦明远笑道:“你也许不会相信,可是这蝶须针却是采用海外天荆树刺所制,不但可以洞穿金石,而且还有驱蛊治蛊之效……”
    说着屈指一弹,一溜黑线带着微风向祁三连的身前射去!
    祁三连大惊失色,正欲起身趋避,韦明远已笑道:“我是怕台端不相信,特地送上一枚,让台端过目,并无出手偷袭之意,台端不必太紧张。”
    祁三连脸上一红,忙把移动的身形停住,顿觉袖子上微微一震,低头一看,上面正插着一枚细黑的小针。
    手不由主地拈起一看,然后长叹一声,将小针掷在地下,俯首无语。
    韦明远的话丝毫没有夸张,他只要有此一针在手,则所有的蛊都要无法得逞!
    韦明远神态安详地走了过来,先朝杜素琼与萧环微笑道:“你们受惊了。”
    杜素琼浅笑一下道:“还好!你来得正是时候,再迟一步……”
    韦明远道:“我以为你们不会打起来的,所以没跟着进来,要不是有人通知我……”
    萧环突然插口道:“那蝶须针也是他给师兄的了!”
    韦明远点头道:“是的!他自己不大敢见你,所以央我前来解围。”
    胡子玉却讶然道:“听帮主之言,好似敝派另有能人进人!”
    韦明远笑道:“不错!闯入秘室,误放毒蝶俱非我所为,韦某身为一派之主,纵然你们设下无数的圈套,韦某均正大光明以对,这先行私探之事,韦某尚不屑一为!”
    胡子玉微微沉默一下才道:“其人可得闻乎?”
    韦明远道:“这个恕我不便奉告!”
    胡子玉低头沉思不语,韦明远却目注澄空道:“道长极为面熟,只是韦某记忆不佳,记不起在何处见面了。”
    澄空作了一个稽首,欲言又止。
    杜素琼立刻解围道:“大家俱是故人,叙旧不必忙在一时,刻下最重要的事是解决目前之问题。”
    韦明远道:“这不算什么问题,你们既然已经来过,礼数已尽,应该可以告退了。”
    文抄侯立刻道:“韦大侠远道而来,怎么连茶都不喝一杯?”
    韦明远凛然地道:“本来我认为各位创派立帮,是想革面洗心,在武林有一番作为,所以才同意遣人前来造访,方才见你们那一番待客的手段,觉得你们总难脱去下等江湖人的习气,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文抄侯勃然色变怒道:“韦明远,你别欺人太甚。”
    韦明远根本不理他,只回头对杜素琼等人道:“我们走吧。”
    五人刚欲举步,四神帮中四神一起移步,拦在门口,韦明远长眉一挑道:“你们意欲何为?”
    胡子玉排众而出,站在四神之前,道:“韦明远,我想你一定明白,四神帮之设立,决非在武林插足。”
    韦明远故作不解地道:“那你们想干什么呢?”
    胡子玉眨着独眼道:“你别装糊涂,四神帮创立之目的,就是为了对付你。”
    韦明远毫无所动,朗然一笑道:“韦某幸何如之,能得各位赏识,但不知各位将如何对付我?”
    胡于玉切齿厉声道:“不择手段,不计牺牲,杀死而后甘心。”
    韦明远为他狠毒的语气,逼得怔了一下才道:“以目前的情形论,你们是不肯放我走的了。”
    胡子玉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大多数人与你们都是仇深恨切,好容易碰上面,怎肯让你轻易离去。”
    韦明远双手一摊道:“假若我一定要走,你们将用什么方法留住我呢?”
    胡子玉犹在考虑,文抄侯已经开口道:“我们四人各为你准备了一点东西,以之留驾或许并无太大把握,但也未尝不可一试,但不知阁下兴趣如何?”
    韦明远一笑道:“文兄说得太客气,此时此际可有我选择的余地?”
    余人俱皆默然,胡子玉突地发言道:“韦明远,你真要没有种接受,我们便任你安然离去。”
    韦明远哈哈大笑道:“老狐狸,你真太聪明了,明知韦某不会在威胁之下折服,你落得送个顺水人情了。”
    胡子玉淡淡一笑,文抄侯已微表不耐地道:“你到底作何表示?”
    韦明远道:“我当然接受了,只是你们这番盛会,不知邀请多少人参加?”
    胡子玉笑道:“主客仅阁下一人,但是如果随行诸君也有兴趣的话,当然一并欢迎。”
    韦明远道:“既是他们可以不参加,我想请他们先行告退。”
    杜、萧二女对韦明远的性情已然熟知,不作表示,慎修却颇为焦急地道:“掌门人何苦以寡敌众,有我们在一起,多少总可以帮一点忙……”
    韦明远微微一叹道:“师兄盛意可感,但是我深知今日之会必非易与……”
    慎修道:“那掌门人更不该单身犯险……”
    韦明远庄容道:“惟其不易与,所以才请师兄退出,天龙帮对外尚有一年后丈人峰头之约,今天我如有不测,那场约会就要师兄费神主持了。”
    慎修沉吟片刻道:“上官宇宙兄弟功力不凡,属下难当此任。”
    韦明远徐叹道:“我们组了天龙帮。就是自惹麻烦上身,师兄只好勉为其难了,还有萧师妹新膺奇遇,她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萧环略有恻色道:“师兄!您今天也不是必死之数,何以尽望坏的地方想呢……”
    韦明远笑道:“这是我一贯的作风,不管临大敌也好,临小敌也好,我总是希望能先将后事安排好,然后临敌之际,我才可以一无牵挂!”
    这几句话说得声振金玉,豪气四溢,众人无分敌我,都不禁悚然动容。
    慎修默默地领着众人,起立离开,杜素琼走到韦明远身侧,望了他一眼,然后嘴皮动了几下,却未讲出声音。
    韦明远根据她的嘴形,揣测到那句话大概是“早晚下三巴,预将……”
    这是李白的长干行,他在激动的心中,不由得暗中接着向下念道:“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到长风沙……琼妹!假若我能无恙而生还,我一定尽先告诉你,否则,我希望你别再存着从前那种念头。”
    在无比的感动中,他也回报她一眼,一种隽永而神圣的情操在他心中升起,万千种激情,尽在默默中表露无遗。
    萧环走过时投给她一个含有深意的眼光,低声道:“师兄!您多注意自己,无论何时何地,您都应该想到我会与您同在!”
    韦明远怔了一下,才回过意来,忙回答道:“师妹!这次我不希望你再冒着危险来救我,你常令我感到欠你很多,再这样下去,我会感到永远也无法偿还……”
    萧环凄然地一笑道:“我从未给过您什么,您也不欠我什么……唉!现在讲这些似乎不是时候,您还是多珍重自己吧!”
    慎修没有说话,公冶勤无话可说,澄空似欲有所言,嗫嚅了片刻,最后还是默默地走过。
    一行人都走了,韦明远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文抄侯木然地道:“阁下可以开始了吧?”
    韦明远双手一挥,洒然地道:“开始吧!”
    四人都木然地,站着不动一动,韦明远不禁诧然地道:“在下在等着各位大显神通。”
    文抄侯轻呼三声道:“我们虽然合组四神帮,却是各自为政,因此还要阁下有意先光临哪一个?”
    韦明远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各位所准备对付在下之物可先告一下吗,这样我可以审度厉害有所抉择。”
    文抄侯接道:“我们既号称四神,当然各尽所长,其他人的我不清楚,我自己的那一关叫做幽冥路……”
    韦明远淡笑道:“阁下还在玩那套驱尸作怅的老把戏。”
    文抄侯一撇嘴,接道:“那太低级了,旧调不堪重弹,阁下既为一代高人,我怎敢仍以那种俗调相对。”
    韦明远颇感兴趣地道:“既承文兄如此器重,在下就从文兄那儿先开始吧。”
    文抄侯一躬身道:“不胜荣幸之至,如此兄弟先走一步,少时胡兄自会引阁下前往。”
    说着飘身而去,其余之人也逐次离开,谷飞临走时,狠狠地盯了韦明远一眼,寒着喉咙道:“我希望你能顺利地通过幽冥路,因为下一关就轮到我的了。”
    韦明远哈哈大笑道:“谷飞你尽可放心,韦明远若不死于鬼手,定然也不可能葬身兽腹。”
    谷飞冷哼一声道:“那很难说,不过我总希望你命长一点。”
    说着急步离去了,西门泰与祁三连走时没说话,一刹时厅上只剩了胡子玉一人,端着茶杯,呆呆地发怔。
    等了片刻,韦明远忍不住催促道:“别忘记你是带路的。”
    胡子玉放下茶杯,压低喉咙道:“韦明远!你还是走吧,何必跟他们逞一时之意气。”
    韦明远奇道:“你仇我之心,比海还深,怎地忽然替我打算起来。”
    胡子玉道:“正因为我与你仇深如海,所以才不愿你不明不白地死在别人手上,我总希望有一大我能亲手杀死你。”
    韦明远不以为然地道:“难道你认为我今天必无幸理?”
    胡子玉点头道:“是的!虽然这二十年来你走足了运,处处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但是今天你想安然渡过四关,却是绝不可能之事。”
    韦明远不信道:“他们真有如此厉害?”
    胡子玉道:“这四人论修为造诣是比不上你,不过他们并不是正面与你相对,每个人都仗着一些邪术异物,你就是退去了,也没有人非议你。”
    韦明远沉思了一下道:“胡老四,凭阁下刚才那番话,我十分高兴,也十分感激,不过我还是不能离去,终我一生,从未退缩过一次,从前我功力不深,独对六大剑侠,明知必死无疑,我也没有皱过眉头,现在怎可被这四个旁门左道的下流江湖人物吓退。”
    胡子玉道:“君子不逞匹夫之勇。”
    韦明远沉下脸道:“自反而不缩,虽千军万马,这怎么能说是匹夫之勇。”
    胡子玉一叹道:“你定要执迷不悟,我也没辨法了,跟我走吧。”
    说着领先走出厅门,韦明远默默跟在后面,走出后厅,迎面一派雪原,只有中间开着一条小径,远处虽有屋宇,却在里许之外。
    胡子玉手指前方道:“那里就是文抄侯的幽冥路,通过幽冥路就是百兽岗,然后是千禽谷,最后是万叠园,上天保佑你能连闯四关,在泰山丈人峰,我再祝你顺利地击败天璇地玑上官兄弟……”
    韦明远微笑道:“看来那时你还有打算。”
    胡子玉道:“是的!我另外还觅得能人,不过他骄傲,非要等你打尽天下无敌手之际,他才肯出头对付你。”
    韦明远冷笑一声道:“那你在天龙总坛下毒,半途向山主等人投书是何用意?”
    胡子玉道:“那是给你一点警告,只要你今天能生离此地,不等你回程,我立可设法解除那些毒!”
    韦明远默然一下道:“出乎尔,反乎尔,我相信你早先并不是如此计划的。”
    胡子玉笑道:“不错,可是看了你方才的气度,我宁可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打击你。”
    韦明远道:“说要亲手杀我,可是你的计划仍不免因人成事。”
    胡子玉神秘地一笑道:“一年后的事情很难说,到那时候你自然分晓,过去我或许说了许多空话,但是今后我发誓言出必行。”
    韦明远不信地道:“我不怀疑你的改变,可是我不相信一年之后你会有那么大的进展?”
    胡子玉一笑道:“我……”
    刚说了一个“我”字,他立刻止口不语,韦明远被弄得莫名其妙,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胡子玉压低了声音道:“我自会有办法,我相信你,所以我能这么告诉你,可是我无法再说下去了。”
    韦明远不解道:“为什么?”
    胡子玉的声音放得更低,然后方道:“我已有了计划,但是不能宣布,阁下屡膺异遇,很少是靠着苦修……”
    韦明远笑道:“我明白了,你大概是想动……”
    胡子玉脸色突变,大声道:“住口!我相信你,所以对你直言无隐,你怎么……”
    韦明远道:“此地除你之外,别无他人,你怕些什么?”
    胡子玉道:“此地也许无人,但是一件事若是变成了语言就不能算是秘密,你一生中做过许多事,但是有哪一件你敢说是绝对秘密!”
    韦明远想了一下不禁悚然,压低声音道:“老谋深算,我不得不佩服你,虽然我不齿你的计划,可是我仍衷心希望你成功。”
    胡子玉低声道:“谢谢你,今生我能以你为仇,当是莫大之荣事……”
    二人再不说话,在默默的行进中,这两个不共戴大的仇人竟有惺惺相借之意。
    在一片黑暗的屋子前,胡子玉站定了身子道:“入门就是幽冥路,老夫只能伴送到此为止。”
    韦明远望着那扇深闭的大门豪笑道:“我出身幽冥谷,闯过黄泉路,现在又要走幽冥路,看来这一生倒是与鬼有缘。”
    胡子玉却正经地道:“你最好小心点,我虽然是四神帮中护法,这四人也由我负责拉拢,可是对他们此刻的能耐,我恐怕还不如你清楚,这里面的布置除了文抄侯外,谁都不清楚话语未毕,门中传出文抄侯阴阴的声音道:“胡老四,你假用我们名义的那笔账还没算,现在倒又吃里扒外了。”
    胡子玉嘿嘿干笑道:“文老弟,胡某本不该在此时扯腿。可是我不得不告诉你,我现在正式辞去四神帮护法之职,麻烦你转告别人一声吧。”
    说完又对韦明远道:“你多加小心了,但愿在丈人峰头,你我还有相逢之日。”
    语毕返身在雪地上飘然而去,文抄候在门内急叫道:“胡老四!等一下……”
    可是胡子玉已经听不见了,韦明远目送着他拐着一只铁脚,在雪地上飞跃而逝,不禁在神秘莫测中又带着一丝惆怅。
    文抄侯在室内恨恨的骂了两声,又对韦明远道:“鬼门关内香烛已俱,幽冥路上慰鬼歌起,阁下还等什么?”
    韦明远在惆怅中回味过来,豪声地一笑道:“重门深闭。在下虽有求死之心,却还没有心急得破门而入。”
    文抄侯阴笑道:“这倒有理,阁下生非常人,死为异鬼,我理当遣鬼卒相迎!”
    语音一落,那两扇门呀的一声,缓缓地打开了。
    韦明远望过去,只见一片乌黑,惟觉阴冷之气扑人,他虽已至寒暑不侵的境界,却不禁隐隐感到寒意。
    提神凝气,单手比在胸前,一步跨了进去,背后的门自动地闭了起来,将他关在无际的黑暗里。
    韦明远心中了无怯意,提声朗吟道:“人道泉下黑,身历信不虚,愿得夜明珠,毫光烛九幽!
    吟声方罢,身畔忽有一个枯涩的声音接着吟:“泉下苦无珠,磷火导君游……”
    韦明远吃了一惊,忙朝发声之处看去,只见两具白骨,枯瘦的手中各持着一盏绿幽幽的烛炬,那炬身是用人的胚骨所制,顶上放出微弱的光芒。
    这景象虽然有些怖人,韦明远却因从前已见过多次,丝毫不觉恐惧,笑道:“二位大概是引路的鬼使了?”
    左边那具白骨将头点了一下,仍以前那种枯涩的声音道:“昔为青楼女,红烛呼庐娱行客!”右边的白骨接着道:“今作黄泉使,青磷火鬼引归人!”韦明远听罢微微一笑,带点怒意朝暗中道:“文抄侯!你不该命两个妓女来迎接我。”
    文抄候没有回答,左边的那具白骨却接道:“娼妓并不可耻,市身市笑不市心,生前粉红,死后枯骨,贵为天子,富甲王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到头来还不是与我们一样!”
    韦明远听了倒觉得颇为有理,遂一笑道:“如此倒是我失礼了,就烦二位带路吧!”
    那两具白骨遂开始移动,在前慢慢走着,走路的姿势却是楚楚有姿,想来她们生前,确曾颠倒过不少章台王孙,走马纨裤,韦明远微有一点感慨,可是他并没有放弃戒意与惊觉,在微弱的光亮引导下,一步步地向前走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四周仍是一片黑暗,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韦明远倒觉得有些不耐,出声又道:“还要走多久才到尽头?”
    前面的一具白骨答道:“不晓得,泉下的路是很长的,也许永远不会有尽头。”
    韦明远一皱眉头道:‘那我们就永远这样走下去吗?”
    枯骨道:“不晓得,泉下是很寂寞的。”
    虽是答非所问,却给了韦明远许多感触,回首往事,不禁唏嘘。
    走着走着,忽然在黑暗中传来一种模糊的声音,韦明远倾耳听去,却又不甚清楚,忍不住又道:“这是什么声音?”
    枯骨道:“心有所思则耳有所闻,这只有你自己才会明白。”
    韦明远道:“我听不清楚,也不明白。”
    枯骨道:“泉下惟心神相通之人,才能互相感应,你专心听去,自然会清楚明白。”
    韦明远心不由主地凝神听去,果然略略有些明白了。这是一个女子的慢声低吟,声间倒是颇为熟悉,隐约可辨: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客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低离离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韦明远听罢心中暗忖道:“这是思妇怨诗,不知是在哪儿……”
    正想之间,那声音又响,这次仿佛更近了一点。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见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地难为情!”
    韦明远又忖道:“这声音颇为熟悉,这词意尤为缠绵,但不知是谁家女子……”
    就在他一心去探索这个问题,竟忘了身在何处,此来是为了什么……
    前面两具引路的枯骨亦不知何时隐去,可是此刻周围竟微微有些亮光,虽是暗昏昏不辨东西,却能看见前面的路。
    因此韦明远仍在不断地向前走着。
    那吟咏之声更清楚了,仿佛就在不远之处。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与君相知之,多需殷殷夏雨雪,
    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韦明远仍未想起这是谁的声音,可是已被那悱恻缠绵的词境所感动,一心只想找到那吟咏的女子,脚下的步子也快得多了。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声音仿佛就在身边。
    那么轻柔,那么痴情,那么动人心弦。
    韦明远忍不住偏头一望。
    在微弱的光线中,他果然看到一女子。
    不过这女子是以背对着人,所以只能看见窈窕素衣的背影,以及她披散在头上长长的头发。
    这背影都是那么地熟,不过他想不起是谁。
    走到离她五六尺之处,他停下来,不敢莽撞地过去,而心中又极想知道她是谁,停了一下,他只好轻轻地咳了一声。
    女子并没有动,仍是凄楚地吟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系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发如霜……”
    “十年生死……
    千里孤坟!”
    这两句话提醒了他,使他意识到这是泉下。
    那么这女子应是一个死了的人,已经死了的人是谁呢?
    由背影,由声音,他记起这是谁了。
    一时万千情绪,都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大声叫道:“湄妹!”
    女子回过身来,果然是萧湄。
    她的脸依然是那样的娟秀。
    她的一切依然那样的动人……
    韦明远激动的道:“湄妹!十年生死两茫茫,想不到我还能看见你……”
    萧湄的样子先是一阵惊诧,继而泪下如雨,颤着声音道:“明远!真的是你,我只道永远见不到你了……”
    她伸开双手,期待着,期待着。
    期待着投到韦明远的怀抱!
    韦明远与她一样的激动,望着她的双手,毫无犹豫地扑了过去。
    突然的身际又飘过一个声音。
    “明远!希望你能安全地回来,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分道远,直到长风沙……否则,我只有追随你到泉下了。”
    这声音太熟悉了,不待分辨,就能确定是杜素琼的声音。
    这声音也唤起他的迷悯,立刻他意识到身在何处。
    毫无犹豫地屈肘,吐掌!
    “轰!”
    一道红蒙蒙的光华直朝萧湄的身上涌去。
    “轰!轰!轰!”
    无数光华向四周涌去。
    “太阳神抓”发出至刚无匹的威力。
    四周的情势立刻改变了。
    黑暗全消,断壁残垣中映进了白雪的光芒。
    这铁青色使他悚然心惊,少林的涤尘大师就是死于这上面。
    那是中人无救的腐尸阴毒。
    韦明远深呼一口气,却禁不住心中猛烈的跳动,只有毫未之差,他就会与涤尘大师一般地死去。
    文抄侯衣衫狼狈地站在不远之处,脸上是一片从容,却也掩不住惊奇与失望。
    寂然良久,他才寒着嗓子道:“韦明远!算你命长,我简直难以相信你能及时醒觉……”
    韦明远的脸上泛起怒色,沉声叫道:“文抄侯!你太卑鄙了,居然用这种恶毒的方法来对付我,要不是……”
    说到这儿,他自己也怔住了。
    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何以杜素琼的声音会在那时出现在耳际。
    文抄侯瞪着他,希望他能说出那答案,可是韦明远只道:“要不是我命不该绝,我险些就中了你的毒计。”
    文抄侯仍是盯着他道:“姓韦的!告诉我,你究竟用什么方法躲过我九阴迷神大法?”
    韦明远沉吟了一下道:“我什么方法也没用,只是突然地警觉过来,如若你一定想知道,只能算是天意了,天意使你这种邪道毒计不逞。”
    文抄侯摇首道:“我不信,先前那具行路的枯骨,已能将你的心志迷惑了一点,后来……”
    韦明远点头道:“不错!你这种方法果然厉害,那两具枯骨的谈话的确使我失去了戒意,自然而然地进入你所布置的情境,只是后来我何以惊醒,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所以我说是天意,我从不说谎,这一点你该相信。”
    文抄侯大喝一声,口中鲜血直吐,使他的脸色更为苍白,猛然地扑了过来,两只枯瘦的长臂,直朝他的面上抓去。
    韦明远左手一格,右手由肘下翻出
    “咚”
    一掌印实在胸膛上,不过未用全力,只打得文抄侯跌倒在地上,口中鲜血不住地又往外吐。
    韦明远走上去,屈指在他肋下一点,这一指并非杀他,却是替他止住了胸间翻腾的气血。
    文抄侯咳了一阵,将口中的残血吐出,厉声道:“姓韦的!你为什么不杀我?”
    韦明远凛然道:“以前我能放过你,现在自然也不杀你。”
    文抄侯叫道:“你现在不杀我必有后悔之时,将来我必不饶你。”
    韦明远朗然一笑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谈,不过我不会后悔,即使你将来杀死我,我也不会后悔今日放过你之举。”
    文抄侯在地上爬起来,切齿道:“姓韦的,你不必故意市恩,有朝一日你落在我手中,我绝不会学你这种虚情假意的大方……”
    韦明远仍是含笑道:“我不管你如何想法,不过我不杀你绝不是为了市思。”
    文抄侯一怔道:“那为什么?”
    韦明远庄然道:“我厌透了厮杀,从前我杀过许多人,除了白冲天及我的杀父仇人之外,没有一次出手是我本愿的,所以我能放手时,我尽量控制我自己。”
    文抄侯呆了一下,一言不发,回头就走。
    韦明远听任他离去,毫无一丝阻拦之意。
    文抄侯走出十几步又回头说道:“假若你能闯过以后的三关,则一年之后丈人峰头,你会多一个敌手。”
    韦明远点头道:“很好,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文抄侯道:“什么要求?”
    韦明远庄容道:“那时我们若有缘再会,我希望彼此以真实功夫决胜负,别再指使那些冥中枯骨,扰得他们死后犹不得安宁。”
    文抄侯略作思量才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韦明远朝他一拱手道:“谢谢你了,但愿后会有期。”
    文抄侯头也不回,踏着地上的碎瓦走了。
    直等他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韦明远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对眼前的残象略一寻视,才大踏步朝一条路前进。
    第二关是百兽岗,对于兽神谷飞,他有着由衷的厌恶如仇,当然也最痛恨这种败类,曾经有两次的机会可以杀他,可是他都放弃了。
    一个人在路上默默地前进是很快的,没有多久,他就爬上了一座岗。
    这应该是百兽岗,可是却听不到兽群的咆哮。
    而且也不见谷飞的踪影。
    在岗上等了一下,仍是毫无声息,他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对着岗下为雪所覆盖的树林,提足了气,朗声道:“韦明远遵约来此。”
    声若鸣钟,震得枝上的积雪不住下落,可是林中仍是悄悄没回音。
    韦明远心中有些奇怪,遂顺着山径,向林中走去。
    前行不远,只见地下一泓鲜血,触目殷红,血旁横着一对死狼尸。
    狼尸俱是齐胸至尻,为人用利器剖开,肠腑流在地上,血腥刺鼻,可是那心脏还在跳动,可见为时不久。
    很明显已有人先他而入,这人也是与谷飞作对的。
    “这人是谁呢?可不可能是杜素琼等人去而复返……”
    他心中揣摸着一切的可能,慢慢的再往前去……
    韦明远的脚步略为踌躇了一下,接着又继续地前进。
    沿途都充满着兽尸,有虎豹,有猩猿,不过最多的是狼。
    这些猛兽的死法俱都一样,齐胸至尻,为利器所剖,而且都为时不久。
    韦明远一面在诧异谷飞豢养之丰,一面也在诧异这下手的人的功力之深。
    现在他已确定不是杜素琼等人所为,因为这种杀兽的手法利落,认部位之准确,同来五人中,无一能达此境界,甚至于连他自己也不一定辨得到。
    一面心中狐疑,一面也有点替那些野兽们悲哀,它们的禀性虽然凶残,到底也是一条生命,只为了受躯于凶人,落得如此惨死,同时也隐隐觉得那下手之人心肠过于狠毒一点。
    走着,走着,忽然一片短岗阻路,隐隐可闻人声。
    韦明远立刻快步窜到大石之后藏起,谛耳细听,他原无意隐蔽自己,只是想先行知道一下对方是谁而已。
    声音更为清楚了,那沙哑的喉咙,一听就知道是发自谷飞的,他语音中带着愤怒的腔调,悻悻地道:“台端也太不够意思了,我们过去虽然不太愉快,可是阁下既有意与天香结盟,咱们应该是同一阵线,台端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来捣乱……”
    他的对方不说话,只是冷冷地哼一声。
    由哼声以及谷飞的话,韦明远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暗暗地道:“我应该想到是这孽畜了,除了他,无人有此利器,刚才在前山他留下一包蝶须针,连面都不露就走了,待下子我定要好好地问问他……”
    正想之际,谷飞又开口了。
    “台端老不开口,到底是什么意思?”
    话中虽有怒意,语气还是温和的,想来谷飞也是有点顾忌,不愿意把事情闹得太僵,韦明远听了,心中倒是另有一种滋味!
    这人不问可知是韦纪湄,也是神骑旅的首领战隐。
    这回他开口了,不过声音是冷冷的。
    “问你自己?”
    谷飞一怔道:“台端这话是什么意思?”
    战隐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
    这一笑令谷飞颇不受用,可是等了一下,谷飞仍是捺着性子道:“台端不是有意与大家合作,共谋天龙派吗?”
    战隐冷冷地道:“不错!”
    谷飞道:“那我们好容易将韦明远诱到此地,正要对付他,台端不但不合作,反而与我捣蛋,杀死我许多野兽是什么意思呢?”
    战隐冷冰冰地道:“什么意思要问你自己。”
    谷飞道:“我实在不明台端之意。”
    战隐道:“你应该明白的。”
    谷飞有点急了道:“我们别打哑谜了,请台端放明白说吧。”
    战隐道:“我从不与缺乏诚意的人合作,尤其是与我作对之人。”
    谷飞有点急了道:“我怎么没有诚意,又怎么与台端作对?”
    战隐的声音突然一转为严峻,冷若寒冰,利如锋刃,高声道:“你把莫邪雌剑交还,再把徐副首领与那姓文的姑娘交出来,我就相信你有诚意。”
    韦明远本来想现出身的,听见这话心中一动,又隐忍住没有动。
    谷飞却似为人揭着疮疤,期期艾艾地道:“话从何说起……”
    战隐冷笑一声道:“当然要从三个月前说起,本派徐刚副首领护送文姑娘经过此地,遇见了你,下文如何,不必我再说了吧!”
    谷飞急得嗫嚅道:“这是什么话,台端一定是听人造谣了……”
    战隐哼了一声道:“胡子玉不会造谣吧。”
    谷飞大惊道:“怎么?是胡子玉告诉你的。”
    战隐道:“胡子玉告诉了卓方,卓方又告诉我了。”
    谷飞怒骂道:“背信贼子,无义匹夫……”
    战隐一哼道:“这两句话该骂你自己才对。”
    谷飞道:“这事或系讹传,我的确碰到他们过,但是……”
    战隐道:“你别再狡赖,卓方看准你不足共事,所以把一切都告诉我,现在我劝你乖乖地把剑交还,再把人交出来。”
    谷飞无可奈何,只得道:“剑确实在此,至于人我当时就放走了。”
    战隐道:“他们并没有回到长白总坛,现在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还是要你负责。”
    谷飞犹在委曲求全道:“剑可以壁还,至于人……”
    战隐怒声道:“人要你偿命。”
    谷飞忍无可忍地道:“台端实在欺人太甚,要知道我是为了大计,并不是怕你。”
    战隐微微一笑道:“那很好,你现在也有一柄利剑,我们较量一下。”
    谷飞厉声道:“较量就较量,老夫一生中从未对人如此低声下气过……”
    战隐冷笑道:“低声下气就够了,我要你尸横此地,像你那些宝贝野兽一样,开胸裂膛。”
    谷飞厉声吼道:“狂妄匹夫,老夫今天非教训你一番不可。”
    战隐呛嘟一声,撤出雄剑干将道:“我不反对,干将莫邪,雌雄剑未真正碰过头,这机会不容易!”
    谷飞也拔出了腰间宝剑,一道寒芒,映雪生辉。
    韦明远见他们立将动手,关心战局,忍不住在石后探出头来观看。
    战隐仍是脸蒙黑纱,手执长剑,气度从容,峙如泰山。
    谷飞则微微有些抖动,想是对战隐近日的进境,略有耳闻,心中确实没有多少必胜的把握。
    二人面对而立,正要一触即发之际,远远忽地飘来两条人影。
    谷飞见了心中大慰,忙叫道:“西门兄,祁兄,快点来!”
    两条人影至跟前,果然是西门泰与祁三连,见了二人对峙之局,不由心中颇为感意外,忙夹身在中间,西门泰急道:“谷兄,韦明远已经突破了幽冥路,马上就要到这儿来了,你怎么又跟别人冲突起来了。”
    谷飞脸色一变道:“暂时不管韦明远,先将这匹夫打发了再说。”
    西门秦朝战隐望了一眼,迟疑地道:“这位想是战隐首领吧!”
    战隐哼了一声,以示回答,西门泰又接道:“大家都是一家人,强敌将临,二位何苦在这时候闹意气。”
    战隐鄙夷地看了二人一眼道:“我虽然答应与你们合作,都是互相利用,要说一家人,你们还不够资格,尤其是现在,你们合作都不够资格了。”
    祁三连与西门泰都不禁有了怒意,祁三连不高兴地道:“战首领,大家俱是一帮之主,多少该客气点。”
    战隐冷笑道:“四神帮是什么东西,你这种臭苗子也配称一帮之主,从前我让你们在此立足,是念在同属武林,现在你们既然背信忘义……”
    西门泰沉声道:“我们何事背信忘义?”
    战隐冷笑着不说话,谷飞却似怕将真相揭穿,忙岔嘴道:“西门兄不要跟他多说了,这匹夫如此狂妄,目中何尝有你我,还是让兄弟教训他一场吧。”
    战隐一摇手笑道:“你一个人不够,还是三个人一起上吧。”
    西门泰亦怒道:“混账匹夫,如此狂妄无礼,少时本座无论如何,也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战隐微笑道:“你不过仗着几头扁毛畜生作威作福,要论手上功夫,你谈都不要谈。”
    西门泰勃然大怒,厉声道:“谷兄,第一场先让给我。”
    谷飞乐得下台,立刻走过一边,装作开心地道:“西门兄要留心,他手中所用的是干将雄剑,锋利异常……”
    西门泰点点头,掀开衣襟,在腰间解下一支长达数尺的彩色羽毛,迎风一挥,呼呼有声。
    战隐微微一动道:“你就用这根鸟毛来对付我的长剑?”
    西门泰傲然地道:“尽管你手中所执乃上古神剑,但是要想跟我换这根凤翎,我还不干呢。”
    战隐心知他这根鸟羽必然大有妙用,却故作轻视地道:“所谓凤凰不过是古人胡诌,四灵中只有鸟龟是真货。”
    西门泰轻哼了一声道:“龙鳞凤也许是胡扯,对牛弹琴与井底之蛙直截了当是事实,我们别抬嘴仗,还是在手底下见真章吧。”
    战隐声音中含着怒意道:“现在你骂得痛快,等下我要你以两枚牙齿作代价!”
    西门泰一言不发,手持羽毛一抖,斜斜地扫过来,战隐为了一试那雀羽的功效,立即一剑反撩了上去。
    剑锋触及羽毛,不但毫无所损,反而在羽毛上产生一股柔力,将剑反弹来,二人稍沾即退,战隐哼一声道:“不错!当真还不易斫断。”
    西门泰绷紧的脸上,此刻才有了笑意,傲然道:“那好处还多呢,你等着瞧吧。”
    他手腕急抖,凤翎在空中呼呼急响,变为满大的影子置将下来,战隐手挥长剑,也舞起了一片剑幕,迎将上去。
    双方用的都是快身法,一时但见剑光霍霍,翎霞灿灿。
    战隐每一剑用的都是强劲,不住地把深沉的内劲藉搅隧传过去,可是他发现并没有占到便宜。
    因为西门泰根本不需出力,那根神秘的凤翎竟有意想不到的妙用,不但将战隐的劲力消弭,而且还能反弹回来,若非他功力精纯,几乎要吃自己的亏。
    而且风翎上彩锦般的色彩,一挥舞开来,仿佛像个万花筒似的,令人目眩头晕,根本看不清他的攻势。
    经过二十几个回合,战隐渐渐己有不支的样子,喘息微闻。
    韦明远在旁看得非常着急,可是不能出手帮忙,而且他发现战隐的剑招十分凌厉,并不比自己的伏魔剑法差多少,自己即使加上去也没有多大用处。
    祁三连颇有喜色。
    谷飞在旁不但显得很兴奋,而且对那根凤翎更是流露出一丝贪色。
    战隐越来越不支了,西门泰高兴地道:“狂徒现在你知道厉害了。”
    话声中横翎一挥,刚好在剑锋中切了进来,战隐避无可避,只好腾出另一只手,抓起剑鞘来一挡。
    “嚓!”
    一声如裂帛,如破竹,剑鞘被锋利的羽芒削为两截,不过已将来势撞歪,躲过了一招,西门泰哈哈大笑道:“狂徒,你尝到厉害了,这凤翎削铁如泥,并不比你的宝剑差。”
    谷飞却大叫道:“好利器,西门兄,加点劲,把这狂徒活劈了。”
    战隐的脸上有了汗,脸色却是十分平静。
    这种平静使他的对手西门泰略觉心慌,可是一旁的韦明远却十分安慰。
    他喃喃地低语道:“胜负生死都没关系,难得是临敌的气度,纪湄不愧是我的孩子……”
    场中两个人仍是舍死忘生的决斗着,片时之后,西门泰又找到了一个空隙,在战隐的剑锋过后,羽尖反绕,又掷了进来,直指向战隐左胸。
    这一招是无法避免的,谷飞立刻鼓掌叫好来。
    韦明远一阵心痛,父子的天性使他几乎失却了镇定。
    可是战隐的剑却在万不可能的情形下撤了回来,剑尖内翻,硬把羽尖封了回去,而且他剑把上长长的流苏巧妙的在西门泰面前一晃。
    “嗒!”
    一声轻响。
    西门泰猛地撤身,嘴角流下鲜血。
    战隐以剑拄地微笑道:“我这一招就叫‘对牛弹琴’只取你一颗门牙,绝对没多打。”
    西门泰两眼圆睁,双唇紧闭,又狠又毒地瞪着,表情上是惊怒参半。
    谷飞才叫了一声好,立刻又噤住了口。
    祁三连也流露出难以相信的样子。
    战隐的神色仍是那样镇定如恒,微笑着对西门泰道:“我劝阁下还是吐出来吧,打落门牙和血吞,这硬充好汉的滋味并不好受,何况阁下,还欠我一颗门牙。”
    西门泰气极地猛吼一声,脚下一步步地移向战隐,凤翎举在胸前,手臂在微微地颤抖,眼中却几乎冒出了火。
    显然他凝聚功力,想把战隐一举击死。
    战隐依然拄剑呆立不动。
    西门泰走到距他四步之处站定,手一抖,羽翎幻起一团锦绿,直罩过来。
    战隐拔起地上的剑,振腕直刺进羽影,然后反手一绞,羽影抖散了,他的左手突钩双指,朝西门泰的眼睛挖去。
    这一招用得险极,可也潇洒之极。
    因为他虽在羽影中抢招,所攻的步位手法却美妙之极。
    西门泰基于本能的将头朝后一仰,战隐的手势朝下一落,在他面门一晃,然后迅速退后。
    西门泰吭了一声,双眼紧盯着他的手指。
    大家也跟着望去,战隐的指间赫然正夹着一枚门牙。
    他将门牙举起看了一下,然后丢在地上笑道:“这一招本来应该叫‘火中取栗’但是为了应景,就从权改作‘井中之蛙’吧。
    西门泰气极无言,腮上的肌肉颤动了半天,才长叹一声道:“阁下好身手,我算服输了。”
    战隐微笑道:“你骂我两句,我取你两颗门牙,大家算扯平,咱们再来过。”
    西门泰掉了两颗门牙,讲话不关风,含糊吐词道:“不打了,我自承不如。”
    战隐一收笑容道:“说输就输,哪有这种便宜事。”
    西门泰怒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已经认输,阁下还想怎么样?”
    战隐道:“不怎么样,你当知道,神骑旅的前身是马贼帮,我身为首领,自是贼性不改,俗语说得好:‘贼无空手……”
    西门泰作色道:“阁下还有什么条件?”
    战隐道:“拙荆专好搜集各种鸟羽,你手上的那根羽毛很新鲜,你我萍水相逢,此缘殊属不易,阁下何不将这根羽毛送给拙荆,为下次相见留些情分。”
    西门泰闻言色变如土,额下汗珠直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谷飞急叫道:“不行,这种重宝如何可以轻易与人。”
    战隐朝他冷笑道:“阁下如果有兴趣,不妨也凑上一角。”
    谷飞凶睛暴突,但是他看过战隐方才的剑法,自己万难取胜,空自急得青筋暴露。
    战隐又朝西门泰道:“其实我向你明讨还是客气的,若出手抢夺,你连命都保不住……”
    西门泰又长叹一声,缓缓的将手伸出。
    谷飞又抽出剑上前急道:“西门兄别屈服,拼着我们三人齐上,也要替你保全这重宝。”
    战隐突然挺剑虚空劈出一招冷笑道:“就是你们三人齐上,能躲过我这一招否?”
    祁三连与西门泰三人看了他这一招后,个个脸上失色。
    战隐这一剑端的奥妙无比,三人虽俱为一时高手之选,却也无法躲得这一招。
    西门泰眼中流着泪哽咽着道:“你拿去吧?技不如人,夫复何言。”
    缓缓地伸出手,战隐一把接了过去。
    战隐接过羽毛,微笑着对西门泰道:“这东西还是交给我保管的好,若是在你手中,保不住别人觊觎,或许你会为了它,不明不白地做了屈死鬼也不一定。”
    口中说着话,眼睛却膘着谷飞,口角的笑意突地变为十分阴沉。
    谷飞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噤。
    战隐将羽毛围在腰问道:“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谷飞一怔道:“此地原是我们的基业,你叫我们走到哪儿去?”
    战隐道:“武林之中,谁不知道关外白山黑水都是神骑旅的辖区。”
    谷飞道:“可是武林中也知道我们在此创立四神帮?”
    战隐轻松地道:“哦!我近在飓尺,怎么倒没有听说过?”
    谷飞急道:“你就耍赖,四神帮创立近三个月,你怎会不知?”
    战隐冷冷道:“是吗!可是你们连个正式帖子都没有给我过,我虽然略有听闻,还知道是一批无聊的江湖人在闹着玩儿呢?”
    祁三连沉声道:“台端难道绝得连个容身处都不给我们留一个吗?”
    战隐哈哈大笑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阁下也说得太可怜了!”
    西门泰放柔声音道:“难道连一个栖身之地,台端都不肯商借吗?”
    战隐一抬头,冷冷地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西门泰想了一下,叹息道:“好吧!一切都依你,不过请你容个期限。”
    战隐点点头道:“这倒可以商量,明天日出之前,跟你们离开此地。”
    西门泰垂首无语,片刻才抬头毅然道:“今天阁下算是志得意满了,不过你记住,终有一天我会夺回凤翎,在此地重建四神帮。”
    战隐毫不在意地微笑道:“可能有那么一天,因为那时我已死了。”
    西门泰沉声道:“不错!不是你死了,就是我死了,只要我西门泰有一口气在,我会记得阁下今日之赐。”
    战隐道:“壮哉!壮哉!三个人中就是你还有点人味,因此我给你一个保证,异日不论何时何地重逢,我绝不取你性命。”
    西门泰无言,只是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回首径去。
    祁三连也跟着走了,谷飞留在最后,想动而又不敢动。
    战隐冷冷地膘着他道:“台端还有什么可恋战的?”
    谷飞微感诧异,但立刻恢复了原状,回首拔腿飞奔。
    战隐笑着道:“你慢慢地走好,今天我不找你讨剑,但是希望你能好好保管着,别给人家抢了。”
    谷飞的脚步略顿一下,但立刻也急若丧家之犬,如飞而去。
    战隐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他的笑声并没有维持很久。
    因为山岗上缓缓地走下一人,布衣青衫,神态雍容,宛若玉树临风。他就是韦明远!
    他的脸色上透着庄严,一派肃然。
    战隐连忙闭上了嘴,失去了那份平静,连手脚都显得局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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