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四十二章情到深处情无限爱至切时爱万能
    无垠的雪原上一片银白,山是白的,树是白的,地是白的。
    一片银装的素白中峙立着两个小黑点,那是两个人。
    韦明远庄严地道:“我们在这儿谈话,有被人听去的可能吗?”
    战隐朝四周用心地谛听了一下道:“不可能,十里周围没有一个人迹。”
    韦明远点点头,然而换了一付比较温和的口气道:“那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下了。”
    战隐低声地道:“是的,爸爸,我们好久没有倾谈了。”
    韦明远略顿一下道:“我们恐怕从来就没有好好地谈过,孩子!我承认过去对你未能尽过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
    战隐略为激动地道:“爸爸!别这样说,您是个非常人,您的身上负了大多的责任……”
    韦明远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够资格被称为非常人,我的一切都很平凡……”
    战隐目中闪出光亮道:“可是您的作为,您的遭遇,都很不平凡……”
    韦明远道:“问题就在这儿,一个平凡的人,有着非凡的负担,以至于碌碌终生,连子女的教育都忽略了……”
    战隐惶恐地道:“爸爸,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事?”
    韦明远道:“你的一切作为令人无法找出错误,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战隐不解地道:“爸爸!我不懂您的意思。”
    韦明远稍作思索道:“我举个例子来说吧,就以今天的行为……”
    战隐道:“今天的我做错什么了?”
    韦明远道:“我不知道错在哪里,你处理得很好,没有杀一个人……”
    战隐目光一闪道:“这些万恶之徒,本来百死不足以赎其行,尤其是那个谷飞……可是我不杀他们是有用意的……”
    韦明远诧然地道:“哦!原来你还别有用意?”
    战隐得意地道:“是的!我故意告诉谷飞说是卓方出卖了他,然后又放过他,也不向他收回宝剑,就是想他以后去对付卓方。”
    韦明远道:“那你与天香教结盟也是别有用心了。”
    战隐道:“当然了,我怎会帮着他们跟您作对呢,我看过天香教的姹女迷魂大阵,那阵有点厉害,所以想利用谷飞去牵制她一下。”
    韦明远默然片刻方道:“以暴止暴,我也无法派你什么不是。可是你不该那样对付西门泰。”
    战隐道:“您是说留他的那根凤翎。”
    韦明远点点头,战隐笑道:“我原不知他身怀如此异宝,后来想到您没有什么趁手的利器……”
    韦明远淡然一笑道:“原来你是为我而那样做。”
    战隐掏出凤翎道:“是的,这根鸟羽比干将莫邪还要神效呢,您的矍铄精神,无双绝艺,再加上这根异宝,是再适合了没有了……”
    说着将羽毛递过来,韦明远用手推开,正色地道:“你的一片孝心可感,可是我不会接受的。”
    战隐一怔道:“爸爸,我是一片诚意………
    韦明远点头道:“我晓得,可是我这一生,从未妄取一物,渴不饮盗泉之水,拈花玉手是何等宝物,可是我退还给碎心人时,毫无一丝不舍,更何况这强取来的东西。”
    战隐红着脸讪讪地道:“那你用我的雄剑干将吧,这来源绝对清白的。”
    韦明远还是摇头道:“我不要,我还是用那柄家传铁剑,那是你祖父传下来的,君子贵在不忘本,本立而道生……”
    战隐惭愧地道:“爸爸,您太伟大了。”
    韦明远庄容不改,声若金玉道:“不是伟大,这是做人的基本态度。”
    战隐沉思片刻才道:“不过我留下西门泰的异宝,另有一种用意。”
    韦明远道:“你的用意真多,你说说看。”
    战隐道:“似这凶残之人,若是身怀利器,为祸更烈,我这是拔虎爪,去蜂刺,想减少他作恶的恁恃。”
    韦明远不以为然地道:“在我看来,西门泰不算大恶之人。”
    战隐道:“他也许不太坏,可是谷飞却坏透了,他初见西门泰出示异宝,就生了觊觎之心,即使我不拿,他也会想尽办法弄了去,这一来岂不是如虎添翼。”
    韦明远摇头道:“这话是不错,可是谷飞若得此宝,也未必胜得过你。”
    战隐道:“爸爸,您这就错了,谷飞已深得伏魔剑法之秘,若是再加上这根凤翎,我绝无胜他之把握。”
    韦明远想了一下,觉得无话再叙,只好微叹道:“你的口才进步多了,我竟说不过你了。”
    战隐一笑道:“爸爸,你太过奖,我自觉得还不如您甚远。”
    韦明远淡淡笑道:“那倒不尽然,你现在功夫造诣以及在武林中的名望并不低于我。”
    战隐由衷地道:“可是在风度修养以及在江湖人心目中的印象,您的地位绝无他人所能替代,我深以能为您的儿子而骄傲。”
    韦明远停了良久才道:“我觉得对你没话说了,但愿你今后能好自为之。”
    说完回头便待离开,战隐急叫道:“爸爸!”
    韦明远止住脚步回头道:“你还有什么事?”
    战隐一展手中凤翎道:“你真的不要这个?”
    韦明远坚决地道:“不要,不过我倒是有几句话忠告你。”
    战隐恭身道:“孩儿敬候训示。”
    韦明远道:“这种稀世奇珍,必须居之以德,既然你已经留下了,当然也不能还人家,可是我希望你能好好地保有它,好好地用它。”
    战隐仍是恭身道:“孩儿谨记此言,终身不忘。”
    韦明远将手一挥道:“我言尽于此,现在我要走了,你杜姨姨还在等着我呢。”
    战隐恭身弯腰道:“爸爸!我不送你了,您多保重!”
    韦明远点点头,回身走去。
    战隐在原地恭身而立目送,眼中微露出孺慕之情。
    韦明远走出十几步,忽然想起一件事,止步回身道:“你说那梅姑的消息可是正确的?
    战隐略有黯然之色道:“不错!他们平白地就失去了踪迹,我曾经多方派人搜索,迄无消息,不过我相信会找到他们的。”
    韦明远也有点黯然道:“你多用点心吧,不管你跟念远好到怎样,她总是你名分上的妻子,我们对聂姑姑也该有个交代。”
    战隐道:“爸爸放心好了,我跟念远都有个默契,绝不辜负梅姑。”
    韦明远安慰地点点头道:“这我就放心了……你……”
    他的嘴张着,下文却没有讲出来。
    战隐越前一步道:“爸爸还有什么吩咐?”
    韦明远顿了一下道:“你是否要将你的名字暂隐起?”
    战隐歉然道:“现在为着很多原因,我无法公开表露身份,但是我想总有一天……”
    韦明远接着道:“这一天要多久呢?”
    战隐道:“不会太久,至迟在您泰山大会时……”
    韦明远愕然道:“那是我的约会,与你什么相干?”
    战隐微笑道:“虽然那是您与别人订的约会,可是天下武林,都将它视作一次论名之争,我既然侧身武林,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韦明远道:“我可不要你帮忙。”
    战隐笑道:“我不会跟您争名头的。”
    韦明远正式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实说,我并不作天下第一人之想,也不在乎什么名头,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别像我一样,弄得怨牵仇结,永无宁日,你懂我的意思吗?”
    战隐垂手道:“我懂!那一天我只在旁边看着好了。”
    韦明远想了一下,出声叹道:“其实我是多此一说,你现在仇家已经不少,想太太平平过日子是不可能的了!”
    战隐道:“所以我也相趁那天的机会了断一下,图个一劳永逸之计。”
    韦明远继续慨叹道:“一劳永逸,谈何容易,江湖是个大染缸,一旦跳进去便永远无法干净了,你祖父如此,我是如此,你也是如此,我们韦家注定是如此的。”
    战隐兴奋地道:“江湖世家江湖行,江湖子弟江湖老,但愿我能不折您的令名。”
    韦明远叹了一口气,突然道:“纪湄,我要求你一件事。”
    战隐一怔道:“爸爸!有什么事您说好了。”
    韦明远庄严地道:“你将来有儿,不让他再学武艺。”
    战隐愕道:“为什么?韦家英风应该可以永存武林的。”
    韦明远正式道:“不!你要听我的话,韦家的江湖只到你这一代为止,江湖人鲜有善终,要想起延续韦氏香火,舍此无他策。”
    战隐想了一下点头道:“爸爸!您是对的,我答应您,不过我到现在并未成亲,更别谈儿子了。”
    韦明远道:“那你跟念远……”
    战隐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与念远是有名无实,您与杜姨姨是无名无实,我们两家注定是结不了亲的,这也许是天意吧。”
    韦明远呆了一下,也是苦笑道:“天心渺渺,人事难测。”
    战隐歇了一下道:“有些事情是人力无法强求,不过我总记着您的话。”
    韦明远望了他一眼,无言回头而去。
    战隐仍是望着父亲的身影,眼中已无孺慕之感,相反的是更多的尊敬与了解。
    在最后的几句谈话中,父子俩的内心得到了一种默契,那是一种男性之间的默契,距离越拉越远,心灵却越来越近。
    直到韦明远的身形消失了,他才从深思中觉醒,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他觉得对父亲的了解深了一层。
    他也觉得自己真正长大了一点,大得不再是个孩子,而是韦明远的儿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了!
    雪原中冒出一突突的黑烟,夹以冲天的火舌,四神帮开始撤离了,正在毁灭一切可以遗留的痕迹。
    这个帮派的寿命比原野上的冰雪还短。
    战隐仰天长啸了一声。
    这啸声中有着得意,也有着一丝苍凉。
    当韦明远神态安然地步上归途时,他心中却充满了焦的,因为归途上有人在等待着他。
    这些人都是他忠心的追随者慎修,公冶勤……
    还有为他倾心的女郎萧环。
    更有他生死不渝的恋人杜素琼。
    所以当他潇洒的身形南抵山海关下时,立刻被一阵欢呼包围了。
    杜素琼是第一个迎上的,忘情地拉住他道:“明远!天保佑你安然无恙,我们准备再等你一天,若是你再不来,我们就要回头了。”
    韦明远激动地道:“你们回头做什么?若是我死了,就证明敌人很厉害,你们去了也报不了仇。”
    杜素琼凄然地道:“我不是替你去报仇的,这些年来江湖飘泊,使我厌倦了怨怨相杀,过去为了替你报仇,我付出太大的代价,再也不做傻事了。”
    韦明远微愕道:“不为报仇你回去做什么?”
    杜素琼惨然一笑道:“若你的骸骨尚在,我去替你收回来,怀之以终;若你尸骨无存,我就请求那杀你之人,请他用同样的方法,将我与你化在一起。”
    韦明远激动地道:“琼妹!你为我牺牲了太多了,何苦要这样呢?”
    杜素琼泪落如雨,默然无语。
    韦明远也觉得一阵激动,陪着她垂下眼泪。
    公冶勤转过身子,偷偷以袖拭目。
    慎修与澄空虽是身披道装,却也难禁飘然泪落。
    人非土木,孰能不为真情所动。
    只有萧环的神情奇特,枯涩地接道:“好了!师兄无恙归来应是喜事,怎么大家反而伤心起来了!”
    韦明远首先惊觉,展颜一笑道:“真是的,我们都太傻了,完全不像个练武的人的样子。”
    澄空一叹道:“韦帮主至情中人,才得杜山主如此心许,惟真情之有钟,才足以证明宅心之厚,惟赤子之心不混,才可以修无双之技艺,创不二之伟业。”
    杜素琼也回味过来,讪讪地道:“社素琼一时失态,惹得道长见笑了。”
    澄空庄容地道:“山主与韦帮主的一段情,武林尽人皆知,莫不寄于无限之尊敬,至性真情最动人,贫道皈依三清己有二十余年,自以为看破红尘,然而见到二位方才一番至情流露,我犹不免心情激动……”
    萧环在旁幽幽地道:“真情能使金石裂,至性可致山河易,只有人心最难动。”
    杜素琼望她一眼,目中流露出同情的歉色。
    韦明远望她一眼,脸上浮起咎色,这女郎对他的一片心意,他非常明白,只是自己实在无法在感情中分出一点给她。
    萧环将大家的眼泪说干了,自己却是泪痕阑干。
    空气一时变为沉寂了,谁都无法说些什么?
    良久,韦明远搭讪地道:“琼妹!说起至情至性,我倒该感谢你,要不是你的几句话,我几乎就毁在文抄侯的手中。”
    大家都诧然地望着他,韦明远遂将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
    讲到最后危急的开头,幸而有杜素琼的一番低语解救了他,而且还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其他人都不过惊异了一下,杜素琼却面色一变。
    萧环急问道:“师兄!您听到真是这几句话,一字也没错?”
    韦明远微感惊异地道:“不会错,这几句话给我的影响极深,所以我能一字不易地背出来。”
    萧环凄然地苦笑道:“师兄!您与山主的感情实在已到惊天动地而位鬼神的境界了,我实在不该再痴心妄想地对您多作要求。”
    韦明远奇怪地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因为此时杜素琼的脸上也现出了从所未有的激动。
    萧环道:“您听见那番话的时候,我们正栖身在一所古庙中,大家担心您的安全,山主尤其显得神情不宁,对着长空说的就是那几句话,我在她身旁听得十分清楚,与您所复述的一字不易。”
    韦明远也感奇异地道:“那所古庙在哪儿?”
    萧环接道:“离四神帮总坛约有千里之遥,千里传音,连神仙亦无此能耐,这只好是心灵的感应了。”
    慎修一叹道:“此事不可信,亦不容置疑,鬼神仙佛不足持,只能算是一种奇迹吧,不过我们得到了一个结论,只要情之所至,天下无不能之事……”
    大家在默然中点头,萧环的脸上却扫尽阴霾,重新浮起希望。
    一行人入关不久,江湖上已腾传着四神帮瓦解的消息。
    许多武林中知名人士纷纷来拜会韦明远,向他打听那件事的始未。
    韦明远只笑道摇头,他的答案很简单:“不知道,那是神骑旅首领的杰作,那时我不在场。”
    那些敏感的江湖人又向他打听战隐的底细,因为这支新出的异军接二连三地做了许多轰动的大事。
    韦明远也笑道摇头道:“不清楚!”
    更有许多人好心地要韦明远注意,神骑旅的势力与声名日隆,有凌驾乎天龙派之上,战隐形将代替韦明远在武林的地位。
    韦明远的态度更谦逊了,笑着辞谢道:“韦某从未自认在武林中有多大地位,天龙帮为维护武林正义而创,只要神骑旅与我们的目的相似,何必在乎谁的势力大小。”
    这些人在韦明远处并未得到答案,又开始猜测韦明远与战隐交过手,虽不知胜利谁属,但在一般的看法中,似乎是战隐领先。
    韦明远仍不作表示,萧环却有点愤想不平。
    一天,当他们只有三人独处时,她忍不住道:“师兄!某些事您该澄清一下,若是由着人家渲染下去,与您的今名大有妨碍。”
    韦明远淡淡笑道:“连我都不在乎这点虚名,你又何必耿耿于怀,江湖本是一个是非窝,不过日久总会水落石出的
    萧环气道:“神骑旅自己该表示一下,这样像话吗?”
    韦明远道:“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不过我们不该要求。”
    萧环一嘟嘴道:“疏不间亲,我算是白替您操心。”
    韦明远笑笑不语,杜素琼却按着她的肩膀道:“妮子!别傻气!假若你自认为是个大人,就别逞孩子气。”
    萧环红着脸道:“我真不懂你们?”
    杜素琼道:“有一天你经历过我们那么多的痛苦与遭遇,你就会懂了。”
    萧环睁着眼睛,望着韦明远与杜素琼,发现他们脸上都浮着一层安详的笑态。突然灵光一闪道:“我明白你们的感觉了。”
    杜素琼微笑道:“你说说看。”
    萧环也恢复了平静道:“一围一畦一茅舍,一竿一桨一扁舟,把虚名料理抛身后,你们已经不在乎其他的事了。”
    杜素琼微异道:“你悟解的太快,这是老年人的心境。”
    萧环道:“鸦发朱颜,云发花容,你们何尝有老态?”
    韦明远道:“衰老不一定形诸于外。”
    萧环将眉头一仰道:“你们原意在田间添个村妇,舟前多个渔婆吗?”
    杜素琼一笑道:“哪有这么年青的村妇渔婆的?”
    萧环平静地道:“衰老不一定形诸于外,我相信已经懂得你们的生活了。”
    韦明远一怔,杜素琼怜惜地摩着她的脸颊道:“你被磨得够苦了。”
    萧环眼一眨,挤落一滴泪珠,凄声道:“相见煎人,此心已觉有千年,我够老了吗?”
    杜素琼真心地道:“够了!我们若有那种生活,定会有你一份。”
    韦明远轻轻一叹,萧环抓着杜素琼的手,感激得抽泣起来。
    杜素琼的手塞进韦明远的掌握中,含笑道:“赠君明珠,心若妾心,朗比天上月,辉似云畔星……”
    韦明远微一讶异,却接触到杜素琼的眸子,明澈的秋水中,有着智慧、慈和、圣洁与了解。
    一霎间他也明白,遂握着萧环的纤掌,温和地一笑,道:“珠心即卿心,卿心即吾心,从此心不分,夜夜伴月星。”
    萧环欣慰无比地收回一只手,目中闪着泪光,含笑凝睬道:“谢谢您!师兄,谢谢您,山主!”
    杜素琼亦笑着将一只手交给韦明远,一只手握着萧环。
    三个人,六只手相连着,一如他们生命不可分了。
    这是一间逆旅的斗室,这是一座春天的小城。
    和谐的气氛没有继续多久,它被急促的步声冲散了。
    韦明远抬起头,发现公冶勤气咻咻地赶来了,连忙出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公冶勤双手连比,口中啊啊直叫,却讲不出一句话来。
    韦明远急道:“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两个人呢?”
    公冶勤仍是双手比划,呵呵叫个不停。
    韦明远一看就知他被人制住了哑穴,但是解救的方法很简单嘛,不懂他何以自己不解开,当下站起来,伸手朝他拍去,意在替他解穴。
    谁知公冶勤双脚一错却让开了,口中仍在乱叫。
    韦明远不由急道:“你是被人制哑了?”
    公冶勤点点头,韦明远又道:“那你为何不让我替你解开?’‘公冶勤连连摇头,有口难言,韦明远急得要命,萧环却道:“师兄别急,他一定是被一种独特的手法所制,不能以普通的方法去解的。”
    公冶勤连连点头,表示她的话不错。
    韦明远一皱眉头道:“真是邪门!怎么近来事情越来越多,你遇上什么人了?”
    公冶勤比了半天,大家才勉强的知道是个男人,留有短须,身材很矮,可是再问下去,就没有结果了。
    缠弄了良久,杜素琼突然道:“这样永远也问不出一个头绪,不如采用笔谈吧。”
    韦明远以手击额道:“真是的,我早该想到这方法的……”
    萧环连忙出去找店家借纸笔,可是走到门口,她又回来了。
    大家不解地望着她,却见她将公冶勤扳转了身子。
    大家再望过去,才发现他黑色的衣服上,连着一张纸条,上面有着字迹。
    他进门时,大家都注意他的前面,萧环出门时,才发现他背后有字,想来公冶勤也不知道,否则他早指示出来了。
    纸条上的字很简单,只写着:“点天府、神机二穴,可解其哑,若误他处,立有横故。”
    韦明远轻吁一口气,如法施为。
    果然公冶勤咳了两声,才开口道:“憋死我了!”
    韦明远道:“快讲,怎么回事?”
    公冶勤喘着气道:“启禀掌门人,我们遇上硬手了……”
    韦明远急道:“你快说吧,遇上谁了?还有人呢?”
    公冶勤道:“那人不认识,可是功夫高得出奇,才一个照面,就将左护法制住了,第二招制住澄空道长……”
    杜素琼亦失去了凝重道:“那他们呢?死了……”
    公冶勤摇头道:“没有,不过被吊在前面的大树上……”
    韦明远怒道:“什么人如此欺人……”
    公冶勤道:“不知道!他不过五十几岁,身材很短,差不多只到我肩头之下……”
    韦明远沉声道:“别管他的身材了,这人现在在哪里?”
    公台勤道:“我来时他尚在前面的树林中,左护法与澄空道长也被吊在那儿。”
    韦明远一按桌子站起来道:“树林离此有多远?
    公冶勤道:“大约十里左右……”
    韦明远略一沉思道:“带我去。”
    萧环忙道:“师兄!您别急,这人的功力高到绝顶,而且有意来找您的晦气,您何必忙在一时,先把经过问清楚,商量一下再去也来得及呀!”
    韦明远摇摇头道:“我想到慎修师兄与澄空道长受那等侮辱,一刻也等不及,还要商量什么?有话在路上说便了……”
    萧环手指着公冶勤的背后道:“单凭这一手功夫,您就未必办得到,何必愤急从事呢。”
    韦明远一看,也不禁眉脸微皱,沉吟不语。
    原来那张纸条子虽为纸质,却已与衣服连成一体熨帖之至。
    杜素琼问道:“这张纸条是怎么贴上的?”
    公冶勤想一下道:“我不清楚,不过我始终没有靠近他,不知他用什么方法贴上这条子……”
    萧环道:“你还是把经过情形说一遍吧。”
    公冶勤一瞥韦明远,见他并无反对之表示,仍略作整理,从头叙起。
    因为连日赶路,所以今日公议休息,慎修等三人不愿挤在韦明远等中间,便结伴外出散心。
    这小城既无古迹,只有附近的一片树林,古木森森,略有秀色,而且时值初春,枝头初绿,三人很自然地往此地而来。
    测览了一下,三人齐集在一株老树之下,这株树半边己枯,只是枯干的丫枝上,萌出几点鹅黄的新芽。
    澄空点头叹道:“这棵老树已不知经过几许寒暑,风雪剥落,霜冰侵蚀,虫蚁啮食,斧柯砍伐,这么多的灾难频仍,可是它的生机,迄未停歇!”
    公冶勤也道:“道长说得很对,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大自然中,处处给我们立身处世的启示,端在看人能否领悟……”
    三人正为这棵老树激发得豪气洋溢之际,慎修却微微一怔。
    原来树的另一边,腐朽的树身上,被人刻了几个字。
    三人趋前一看,脸色都不禁一动。
    因为那几个字写的正是:“天龙门人,到此遭瘟!”
    天龙派在关内,声誉如丽日中天,虽然韦明远约束甚严,绝无在同道之间逞势凌众,可是也不容人随便侮辱。
    可是这刻字的人居心究竟何意?
    再者这八字中,除那个用俗体字所写的天龙字外,其余都是楷书,笔劲苍劲不凡。
    慎修皱着眉头道:“这是哪个无聊的江湖人,不敢到天龙谷去公开叫阵,却在此效小儿涂鸦,作这种幼稚的举动!”
    公冶勤却神色凝重地道:“护法的想法错了,这刻字的人绝非是藉文字泄愤,恐怕是针对着我们而来的。”
    慎修一怔道:“何以见得?”
    公冶勤用手指着宇道:“单凭这刻字的手法,就非普通江湖人所能为。”
    慎修先前没注意,澄空也未留心,经公冶勤一说,才注意起来。
    这八字刻的颇为奇特,不是凹进去的,而是浮凸出来,若是讲以浮雕手法,则字旁树皮完整如故,了无削迹,竟生似在树皮上长出了八个字。
    澄空失声道:“这字是怎么刻的?”
    慎修凝重地道:“假若我猜得不错,这是一个功力极深之人,以内力聚于指尖,硬将树皮吸起来,不过作得如此无痕迹,倒是很不简单。”
    公冶勤点点头道:“在下与护法所见一致,这人的功力恐不在掌门人之下。”
    慎修想了一下道:“若是这字专为针对我们而留,则此人必在附近。”
    公冶勤点点头,游目四顾,毫无所见,遂提神聚气发话道:“是哪位朋友,既然留字示意,何必吝于现身。”
    语音落后,林中全无回音,慎修有点生气,遂也大声道:“朋友留字那么神气,为何效鼠辈龟缩不出。”
    他的语气颇不友善,果然在语音结束后,树身中发出一个冷冷的口音,道:“是谁在那儿穷嚷瞎吼的,吵得老子不能睡觉。”
    众人面面相觑,空自找了半天,不想人家却藏在树干中。
    音落人现,在树干的穴孔中钻出一张黄瘦的面庞,先打了一个呵欠,然后又含着惺惺的睡意,慢吟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犬哮,黄梁梦醒后,起身捉跳蚤。”
    慎修见他出言就有伤之意,不由得怒道:“朋友!你嘴里嚼什么蛆?”
    那人一面在树孔中爬下来,一面笑道:“小道士,你真说对了,老子性好逐臭,却又喜欢睡懒觉,身上的臭气最易引野狗,一觉醒来,身畔常围着二三条野狗。”
    说着爬了下来,却是个不满五尺的瘟老头子,一身穿着土里土气,实在看不出什么高明处,可是听他口中说话,明骂暗损,又不像省油的灯。
    公冶勤比较沉着,平静地上前作一礼道:“朋友!对不起打扰你睡眠了。”
    那人露出满口黄牙一笑道:“好说!好说!我也该起来了,是工作的时候。”
    公冶勤微怔道:“朋友在哪一行得意?”
    那人笑道:“我哪里算得上行业,只是师法古人所训,聊以度日。”
    公冶勤见他说话不着边际,耐着性子再问道:“朋友!我是为了大家好,希望你不要打岔。”
    那人一瞪眼道:“我看你还懂客气,所以才有问必答,怎么算打岔了?”
    公冶勤见他有时装傻,有时词锋犀利,心知此人颇为难缠,乃再耐着性子道:“朋友既云师法古人所生,但不知作何解释?”
    那人道:“古人说守株待兔,我就整天赖在树洞里睡觉,等兔子自己来送死?”
    公冶勤再问道:“朋友等到了没有?”
    那人哈哈笑道:“有,古人信不欺我,今天就有三头兔子上门。”
    公冶勤才知道说了半天,又被他绕着圈子骂了一顿,不由得也泛起怒色。
    慎修已变色道:“这家伙根本不可理谕,你跟他好言相向,反而自取其辱……”
    那人怪目一翻道:“换了你这语气,我更没有好的说。”
    慎修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子?”
    那人道:“我既住在树中,就叫做木中客吧。”
    慎修哼了一声道:“你这份长相,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干脆叫木客还适当些。”
    木中客大笑道:“不错!不错!名字只是代表一个人而已,怎么样子叫都行,你既叫我木客,可知山兢木客,见者无幸。”
    慎修道:“那树上的字,可是你写的?”
    木中客道:“不错!信手涂鸦,不成样子,你别见笑。”
    慎修怒道:“你跟我们有何仇怨,写那些字是何用意?”
    木中客大笑道:“原来你们是那一派的,哈哈……”
    慎修大怒道:“天龙是堂堂正派,你有何可笑的?”
    木中客仍是大笑道:“我识字不多,光会写不会识,谢谢你告诉我这两个字是天龙。”
    笑着手指又指到那八个字上,大家自然地又看了一眼,脸色不由又变了。
    三人这才明白他原来何以要将龙字写成俗体,原来又是隐含了一个嘲谑。
    木中客笑声不断,含糊地道:“天龙啊天龙!现在我才知道这两个字念做天龙。”
    慎修虽惊于他指上的功夫,却也忍不下这种侮辱,单掌比在胸前怒道:“阁下如此辱人,贫道只好得罪了。”
    木中客对他的掌势理也不理,仍是大笑不止地道:“江湖上盛传天龙派如何了得,今日亲得一见,却原来是一群草包。”
    慎修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无礼狂徒,打!”
    “打”字离口,掌风己直涌而上。
    木中客全不在意,一任掌风击在身上,他却伸手一抓,擒住慎修的脉门,轻轻一带一送,将慎修高大的身躯直抛上去,刚好挂在一株树枝之上。
    其余二人见慎修一招受制,不由大惊失色。
    木中客却仰天大笑,对着慎修道:“你叫我木中客,现在就暂时做一下木上佳客,慢慢地享受一番枝梢和风,叶底琼露,也不在你我相识一场。”
    慎修腰间的丝绦挂在树上,人又被点了穴道,只愤急得眼中火光直冒,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澄空静思片刻,突然挥动手中时刻不离的巨钟,猛击了过去,口中还骂道:“混账东西,你欺人太甚!”
    木中客依然不放在心上,不过这次没有硬受,身形一闪,迅速无比地抢在他身后,屈指一点,然后又将他抛了上去,笑骂道:“你这牛鼻子也不是好东西,跟他作伴去吧。”
    呼地一声,刚好挂在另一条枯枝,不过因为他手中巨钟的分量太重,枯枝摇摇欲折。
    木中客微笑道:“看不出你还很重,断下来摔断脖子事小,拉折了树干,岂不毁了我的栖身之处,来,把手中的宝贝给我吧。”
    说着纵身一点,轻而易举地接下他手中的巨钟,摔在地下。
    公冶勤见他俱在一招之内,折服二人,心知自己这点功力,拼也无用,干脆不作动手的打算,坦然地道:“阁下准备把我怎么办?”
    木中客一笑道:“你还老实,因此我也不为难你,你走吧。”
    公冶勤摇摇头道:“我们三个人一起来,我独自一人怎可离去?”
    木中客笑道:“你要是讲义气可是自己倒霉,你又救不了他们。”
    公冶勤道:“是的,因此你把我也吊上去吧。”
    木中客笑道:“不行,蜗居太窄,上面已无余地,你下回请早吧。”
    公冶勤抬头朝上望了一下,果然可堪挂人的粗枝已经没有,只得道:“既是如此,我便暂时告退,你若等在此地不走,我立刻带人来,向你要回这一场过节。”
    木中客笑道:“好!好!你再去找个厉害点的,别像这两个那么稀松。”
    公冶勤技不如人,只好回头就走,才奔得五六步,突觉背后一阵劲风袭体,刚想骂他背信,口中已说不出话来。
    心知已被点了穴道,忙伸手自行解救。
    木中客哈哈大笑道:“我这手法与普通不同,你最好别自找苦吃,还是快搬人去吧,我敢担保你哑不了。”
    公冶勤无计可施,只好哑着喉咙跑了。
    公冶勤的话说完,兀自足立当场,两眼发直。
    其他人也听得惊异不止,愕然无言可说。
    韦明远的眉头几乎都拧成一条,徐徐地道:“他在你背后,就是用的这张纸条点了你的穴道……”
    公冶勤点头道:“在下也是这么想,现在掌门人作何打算?”
    韦明远毅然地道:“纵使我功力不如,也不能听任该修师兄与澄空道长落入那狂徒手中,更不能让天龙帮受人如此侮辱,走!找他去。”
    萧环担心地道:“此人掷纸击穴,而能与布帛合成一体,却一点都不伤人体,这种功夫简直是匪夷所思,师兄现在身掌天龙帮,您要是受点侮辱,又与慎修师兄不同了。”
    韦明远听着薄怒道:“大家都是一条命,我不会比人尊贵幽!”
    萧环一阵默然,韦明远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地对待过她,无怪她要难堪了,杜素琼微微一笑道:“明远!环妹妹是为你好。”
    韦明远轻轻一叹道:“我何尝不知,但是我希望爱我者视我若常人。”
    萧环收起脸上的怨色,展颜一笑道:“师兄!我错了,咱们走吧。”
    韦明远无语轻叹,回头率先走了,公冶勤连忙追上去,抢去前面领路。
    杜素琼一扯萧环的衣襟道:“妮子,别发呆了,咱们走吧。”
    萧环被拖着走了几步,忽地摇摇头道:“山主,我实在不配挤身在你们中间,我对他那种伟大的胸襟抱负,认识得不够清楚。”
    杜素琼微笑地牵着她的手道:“你哪里是不够明白,只是因为爱便你有所顾恤耳。”
    萧环轻声道:“是的!我实在是怕,怕他要受到有生第一次的失败。”
    杜素琼望着她道:“你是如此关怀他的胜负吗?”
    萧环道:“不!我只关怀他的生死。”
    杜素琼微喟一声,道:“你到底年轻,只要爱过,有过,你的心便无限地充实了,他的生死并不足影响!”
    萧环亦目注她道:“山主!你可以这么说,因为你们曾深切地爱过,但是我不同,我接受得太少,不得不希望他安全地活着。”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一池清水只要放过一匙糖,这池水便是糖水,那淡淡的甜味只有心灵感受到,你若缺乏那种心灵,你便是爱得不够深切。”
    萧环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感激地说道:“山主!我终于明白了,虽然我幼承佛学,灵性上仍比不上您,现在我明白念远为何会那么聪慧,实在她得您的遗传大多。”
    提起了杜念远,杜素琼倒不觉轻轻一叹道:“我一生最大的错事,不是误嫁任共弃,而是生了这孩子。”
    萧环道:“她现在混得很出色。”
    杜素琼苦笑道:“是的!不过将来她必会自食其果。”
    萧环道:“我一向认为您不关心这件事,现在我才知道您懂得她最深。”
    杜素琼道:“我一向知道她最深,并不因为她是我的女儿。”
    萧环默然不语,二人的脚步却始终不徐不疾地跟在韦明远之后。
    十里并不是一个很长的距离,在这些武林异人的脚下,不消片刻便到了。
    枯树上,慎修与澄空吊在那儿,随风微荡。
    木中客却倚着澄空的大钟在打吨。
    韦明远一见这情形,心中十分愤怒,沉声对公冶勤道:“你把他们放下来。”
    公冶勤望了假寐中的木中客一眼,然后一跃身,向慎修飞去。
    那枯树离地约有三丈高低,这点高度并不能难住公冶勤,可是他的手在离慎修一尺之遥,仿佛力已用尽,飘飘然坠了下来。
    一连试了两次,俱未成功,木中客在地上恍若未觉。
    公冶勤脸上泛起愧色,朝韦明远道:“不知怎地,我今天好像不大对劲。”
    韦明远的脸上露出真正的怒意,无言地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试,然后对地上的木中客道:“阁下不必再装模作样了!”
    木中客一翻身,蒙眈地又睡去,口中喃喃地道:“我倦欲眠君且去……”
    韦明远忍无可忍,厉声道:“韦某从不先出手,可是阁下若再如此,韦某可要破例了!”
    木中客仍不答理,用手在脸上轻轻一拍,喃喃道:“去!去!春天就会有苍蝇,扰人清梦最缺德,再不去就要你的命!”
    韦明远抬起手,掌心已是一片血红,太阳神抓形将发出,忽然杜素琼过去一扯他的衣服,道:“明远,别慌。”
    韦明远一顿手,掌力止住未发,诧异地望着。
    杜素琼浅浅一笑,妙目中传出一股柔光,似乎劝他不要心急。
    就在这时,枯树上的枝条忽地自动断下,慎修与澄空飘然而坠。
    公冶勤与韦明远立刻各接一个,安放在地上。
    木中客也睡不住了,一骨碌爬起来,眨着惊诧的眼光,瞪着韦明远。
    韦明远本来也觉得奇怪,但他一眼瞥见萧环闭目而立,状加入定,心知必是她施展梵音心功之故,遂了然地一笑。
    木中客哼了一下道:“太阳神,果然名不虚传!”
    韦明远不愿掠人之美,刚想开口,萧环已睁目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有办法缚人,我们就有办法放人。”
    木中客轻轻一点头道:“你们放得人也没有用,因为你们解不了他们的穴道。”
    萧环注目着他道:“这种手法当真只有你一个人独擅?”
    木中客笑道:“当然!方才那哑穴若不是我预告解法,只怕他早被你们整死了。”
    萧环目光始终不移,冷冷地道:“只怕未必。”
    木中客微怒道:“那你就解解看。”
    萧环继续盯住他道:“我要是解了怎么办?”
    她的口气十分坚决有把握,倒使木中客猜疑起来。
    杜素琼与韦明远知道萧环又在以那种特殊的功夫套取答案,所以都站在一旁静静地观望。
    木中客停了半晌,始终摸不透这少女的底细。
    萧环却忽地一笑,面有得色道:“我就解给你看吧,也不要你提条件了,不过你以后该记住,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不要一味自尊自大。”
    说着袅袅地走至二人身畔,纤掌一阵推拍,没有多久,慎修与澄空果然一阵手足伸动,立起身来,只是神情很是委靡。
    木中客大惊失色,厉声道:“妖女!你怎么会懂得这手法的?”
    萧环一笑道:“世上绝无不传之秘,你既会,焉知我不能?”
    木中客结了一下才道:“好!你既有那么大的能耐,就再接我三招试试。”
    萧环毫不犹豫地道:“接就接,你那夺天拔地三招并非什么绝世神功。”
    木中客本来已经将手伸了出来,闻言又是一怔,惊疑地道:“你怎么知道那三招的?”
    萧环轻笑一声,避不作答。
    木中客沉吟了一会,毅然地道:“就算你也懂那三招,我依然要比一下。”
    萧环略有怯意,但仍勇敢地站着。
    杜素琼推了韦明远一下,韦明远会意,跨前两步道:“师妹!你下来,以后由我应付。”
    萧环迟了一下,脚步没有移动。韦明远沉声道:“师妹!你听到我的话吗?”
    杜素琼柔声地道:“小妹妹!回来吧,争强斗胜是男人的事,别忘了一池清水一匙糖。”
    萧环立即柔顺地退了下来,木中客怒声对韦明远道:“我跟她比试,凭什么要你来强出头?”
    韦明远淡淡地道:“阁下何必要对一个女孩子逞狠。”
    杜素琼在后面笑着道:“是呀!你这么一个腋脏老头子,居然有脸和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比掌,你不怕人家呕心吗?”
    木中客气为之结,憋得连话都讲不出来了。
    慎修这时刚刚恢复了一点,见状心中大快道:“阁下先前词锋何等犀利,吐句诙谐,怎么现在一言不发了?”
    木中客脸泛怒容,刚想开口骂几句,韦明远突地往容回头道:“师兄!请恕小涕出言无状,我们名门正派,只求在功夫上论胜负,何必在口舌上逞高低呢?”
    慎修脸上一红,闭口不语。
    木中客也红着脸,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改容道:“韦明远,阁下不愧为一代掌门风度。”
    韦明远淡淡一笑,继续道:“多承谬赞,台端身手不凡,只不知与敝派有何怨嫌?”
    木中客道:“素昧平生,无怨无嫌。”
    韦明远道:“那台端树间留宇,枝上缚人,不知是何用意?”
    木中客狂笑道:“没有用意,我喜欢这么做。”
    韦明远大义凛然道:“无缘无故,台端如此行为,实嫌过分了一点。”
    木中客又笑了几声道:“一定要问缘故,那就算冲着你吧。”
    韦明远道:“在下与台端从未谋面,这理由太不充分。”
    木中客道:“久闻你自恃功力无敌,目无余子,是以我有点不服气。”
    韦明远朗声道:“且不管传闻之言,单以台端今日对我的印象,你扪心自问,韦某可是那种人?”
    木中客在他湛然的目光中,不禁有些畏缩,嗫嚅地道:“你也许不是那种人,但我还要找你较量一下。”
    韦明远轻轻一笑道:“较技观摩,本是极为有意义的事。台端若以札而来,韦某不但竭诚相纳,而且不可况倾盖论交。可是现在……”
    木中客怒道:“韦明远你别处处以为自己了不起,处处以名门正派自许,要知道当年武林,几乎无人不视你若蛇蝎。”
    韦明远坦然地接下道:“韦某当年饱受陷害,不改素志,日久自然水落石出,由此可见世上自有公道。”
    木中客激怒地道:“你别对我说教,我宁可以你为仇,也不愿得你为友。”
    韦明远微愕道:“为什么?”
    木中客大笑道:“以你为敌,我可以恣意所为,得你为友,我便得时时顾全身份。”
    韦明远怒道:“台端之活简直强词夺理。”
    木中客冷哼一声道:“这道理至于明显,就以你师兄而言,想当初他在玄真宫何等自在,而现在却要时时受你的抉制。”
    韦明远倒觉得默然了,木中客之言显然亦颇为有道理,给他这一说,韦明远倒有点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了。
    不过他的怀疑并未太久,因为慎修立刻怒声道:“放屁!你简直是一团歪理,我心折师弟为人,衷心拥戴他作掌门,虽然行动上受到拘束,可是这种拘束乃是造就一个顶天立地大丈夫的规范……”
    木中客阴笑道:“抱歉!我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也没有那么贱的骨头。”
    韦明远发觉这人的确卑劣之极,也不禁勃然怒道:“我因阁下一身绝艺得之不易,所以才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劝,你一定执迷不悟,我也没办法了。”木中客笑道:“既然知道我有一身绝艺,你又何必自讨苦吃。”
    韦明远朗然道:“不必再在口舌上争是非了,我们手下见真章吧。”
    木中客大笑道:“好!今天你这天下第一高手可要砸招牌工。
    韦明远仍是神定气闲问道:“我从未自认高明,杀了我,你也不见得就成为天下第一!”
    木中客狂笑道:“只要挫败了你,纵不得天下第一也甘心,因为你太出名了,人怕出名猪怕肥,”这是你自寻的,可怨不得我特地找你麻烦。”
    韦明远骤觉一阵震动,木中客最后的几句话,深深地扰乱了他,这些年来,他嫉恶如仇,处处但顾无愧于天,却正是烦恼之由。
    杜素琼在旁瞧得很清楚,也了解他的感觉,急忙呼道:“明远!事没有十全十美的,利弊相生,只有一个多寡厚薄的比较,你平常很潇洒,怎么会一下子想不开了呢。”
    韦明远经她一点,智珠明朗,诚意正心,举掌作势,神态峙如泰岳。
    木中客却阴侧侧地一笑,轻握一掌击来,所取的部位十分诡异。
    韦明远毫不犹豫,掌心外吐,劲力风涌而出,浑身磅磷,不可一世。
    两掌相触,轰地一响,各退了一步,并未见出高低。
    木中客脸色略变一下,开始移动,身子游走,韦明远则始终抱定原式,目注对方,不管对方是虚接实打,他却以全力迎上。
    慎修见状颇为惊奇道:“这家伙早先对我们简直是从容之至,怎么遇见了掌门人,反而不能发挥,以我的估计,他的功力,应在掌门人之上……”
    杜素琼看了一下,心中略定,遂回答道:“明远在功力上也许要弱一点,招式上也不够灵活,可是他强于气上。”
    慎修道:“我不太懂师妹的话。”
    杜素琼道:“明远每次出斗,都有着一个堂堂正正的目标,所以胸中有一股正气在支持他,使他转弱为强。”
    慎修憬然道:“我明白了,我们先前所以一招即为敌乘,完全是因为含怒出手,胸中之气不足,自然要吃亏了。”
    澄空亦点头道:“这就是所谓的吾善养吾浩然之气,故上乘武功,首重养气。”
    杜素琼笑道:“道长之言不错,不过有些人的气不赖培养,自然禀赋,这种人在朝为忠臣,在野为烈士,在武林中,则为真正的英雄豪杰。”
    萧环跟着激动地道:“师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公冶勤恭敬地道:“不错!掌门人生具这种气质,所以屡膺异数,斗无不胜,攻无不克。”
    他们这些话的声音都说得很大,场中决斗的两个人自然都听见了。
    韦明远无所动,木中客的额际却流下了汗水,这是一种焦虑的表示。
    蓦而他将牙一咬,举掌猛推。
    一股乌黑的掌风如涛涌至。
    韦明远亦大喝一声,反掌化太阳神抓迎上。
    红光与黑气相遇,应该是天崩地裂的一击。
    可是出乎意外的是半点声息也没发出,一红一黑,只在空中相抵着,谁也不能超过谁去。
    二人的脚都在颤抖,显见他们都用上了全力。
    大家都流下了汗,头上冒道白气,这是一场耗力的战斗。
    四周观战之人也紧张得张开了嘴,目不转瞬地望着场上。
    红光退了一点,大家的心一颤,可是它又反退了回去。
    黑气的势头似乎越来越猛,颜色也越来越深,但是始终迈不过红光去。
    萧环禁不住出声道:“这要拼到什么时候?”
    杜素琼仍是平静地道:“大概要有一会吧,不过明远会胜的。”
    萧环道:“为什么?”
    杜素琼庄严地道:“这还是气的问题,明远所恃的是正气,弥久不竭,木中客所恃的是戾气,终于会有衰竭之时!”
    木中客闻言心神一颤,黑气自然地淡了一点,可是红光并未趁机进逼。
    又过了片刻,木中客长叹了一声,收掌后退,喘着气道:“韦明远,我算佩服你,你内力并不如我,可是你正如他们所说,占了气胜的光,今天不比了,半年后泰山上见。”
    韦明远的掌心半天才回复了白色,平静地道:“不错,阁下是在太阳神抓下惟一没吃亏的人,半年后再见吧,丈人峰顶,韦某希望能与你再决一次胜负。”
    木中客在怀中掏出一包东西,丢在地上,扬长而去。
    萧环走过去,拾起那包东西,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全是白色的粉未,另有一张方单写着:
    “化水服下,可解热毒,天龙总坛百余生命,暂予寄存,异日当经刀斧取之。”
    杜素琼惊呼道:“原来这家伙就是胡子玉口中所说的隐名人。”
    在大家的惊愕中,韦明远的嘴角忽然流下一缕鲜血!跟着他的身子慢慢向地上倒去。
    萧环眼尖,将药未朝杜素琼手中一塞,抢上去抱着他,急叫道:“师兄!您怎么啦?……”
    韦明远微弱地道:“他是比我强,只要多一刻功夫,我就支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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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生死情天地童言无忌时
    韦明远与木中客一场惊天动地的争斗之后,在表面上,太阳神虽未露败迹,可是当木中客悻然离去后,韦明远却因用力过度而受了内伤!
    这几乎是一件令人难以相信的事,近十年来,太阳神韦明远的名头响遍武林,多少人为了想一举成名,千方百计地要求一搏,可是他们都失败了。
    现在终于有一个足与他相匹敌的人物出现了。
    萧环仍是呆呆地扶住韦明远,双眉紧蹩,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
    慎修默然地在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到韦明远的面前低声道:“这是掌门人得自峨嵋的‘大还丹’,只剩下一颗了……”
    韦明远苦笑着摇头拒绝道:“我不过一时内腑振荡,将息三日就会好的,何必还要糟蹋一颗灵药呢?”
    慎修着急地道:“泰狱丈人峰之约,已迫在眉睫,天龙派整个荣辱,系于掌门人,此药之功不仅在疗伤,且能增无固本
    韦明远仍是摇头道:“功力应该得自勤修,乞灵于药物实非吾之所愿。”
    慎修没办法,只得将眼光转向杜素琼,希望她能帮忙劝说。
    杜素琼察状知意,螓首微摆道:“这事我不想置口,明远的做法是一个练武人应具的胸怀,师兄的要求则顾念着师门的声望,两者实难衡量论轻重。”
    韦明远闻言稍稍一怔,脸上浮起为难之色。
    萧环插口道:“我是希望师兄能服下那颗药的,我不为别的,丈人峰头之约,定必惊险万状,我只望师兄能安然无恙地生离该地。”
    杜素琼轻轻一笑道:“那只是我们女人的私心的企盼,比较起来更微不足道。”
    韦明远悚然动容道:“琼妹!谢谢你的开导,我的想法太迂,也太自私,我应该想到我的生命已非我一人所有,不能再处处任性行事了。”
    说完打开纸包,将药丸吞了下去,立刻坐地将息,徐待药力化开。
    周围之人立刻散开,庄重地替他护法。
    萧环移至杜素琼身畔低声地笑道:“山主!还是您行,旁敲侧击,比什么都有力量,无怪乎昔日东方朔会名传千古,太史公若生在今日,也会将您收入滑稽列传的。”
    杜素琼轻轻地打了她一下道:“小妮子,怎么拿那老滑头跟我相比……”
    歇了一会又微叹道:“男人有时既不可以情动,又不可以理屈,我只好采用这方法了,严格说来,我实在不愿他如此,这一生中,他注定了要为别人而活,永远没有自己的生活了。”
    萧环默然片刻才道:“山主!您不希望他有这样的成就吗?”
    杜素琼喟然轻叹道:“所以,有时我甚至希望我们从来没学过武艺,世上有许多凡夫庸妇,他们什么都不懂,然而却可以幸福地度过一生。”
    萧环笑道:“毁智绝圣,剖斗折衡,山主也变成老子的忠实的信徒了。”
    正说之间,澄空走了过来,笑着开口道:“二位怎么提到我们的教主了。”
    萧环笑着道:“杜山主有意出家,想做女道士呢。”
    澄空微异道:“我们虽然身披道装,实际上心在江湖,根本不配作修道人,山主身膺异遇,伟业昭炳,怎么会想到出家呢?”
    杜素琼浅浅一笑道:“我们不过信口谈谈天而已,道长别信那小妮子胡说……”
    说着眼光一掠澄空的神色,突然道:“道长的本意当不是专为讨论玄学的吧。”
    澄空脸色微微一动,最后钦佩地道:“山主察微知著,贫道只是另外有点事想请教。”
    杜素琼微笑道:“道长所问必是关于丈人峰顶之约。”
    澄空诧声道:“不错,山主真厉害,一眼即将贫道心中之事,完全看穿……”
    杜素琼仍是淡笑道:“道长想知道些什么?”
    澄空道:“这事在江湖上虽小有所闻,然都不够详尽!贫道颇想知道一点来龙去脉。”
    杜素琼轻轻一叹道:“此事起因于数年前,胡子玉不知从何处勾得天漩地玑上官宇宙兄弟,劫持了小女念远,目的是要激使明远出头。”
    澄空道:“韦大侠一定去了,而且也胜了他们。”
    杜素琼点头道:“那次是胜了,可是下次胜负就很难预料。”
    澄空不信地道:“上官兄弟难道在这短短几年之中,有甚巨大的进展不成,既便如此,韦大侠现在之功力,一日千里……”
    杜素琼叹道:“上官兄弟不可怕,但是这次丈人峰顶对手并不仅限他们,凡是与明远有点过节的人,都会在那一日齐集该地,而且还有许多从未露面的武林人物,为了争名,恐怕也会不期而出……”
    澄空惊道:“如此说来,这岂不又是一场武林大会。”
    杜素琼道:“名义上虽是解决明远私人的恩怨,实际上就是一场武林论技的盛会,能挫败太阳神的人,很自然的便可跃登天下第一之宝座。”
    澄空叹道:“武林中沉寂太久,大家静极思动,也是人性之常。”
    杜素琼随着叹了一声没有说话,澄空想了一下道:“对手大多,韦大侠一人应敌,实在大单薄了一点。”
    杜素琼摇头作无奈之状道:“他的这批对手,无一非江湖知名之士,我们虽想帮忙也插不上手。”
    澄空亦随之沉重地道:“山主说得不错,贫道纵有助拳之心,然自量所能,最多阻遏舍妹……”
    萧环突然插口道:“我有句话道长别见气,天香教主近膺异遇,恐怕道长遏不了……”
    澄空淡淡地一笑道:“姑娘说得也许不错,但是邪不胜正,云凤若是仗着她的邪门功夫作逞,贫道手中木钟,足可警痴戒迷。”
    萧环道:“天香教之力实不可轻视,道长能有此把握,可说是天龙之幸。”
    澄空异道:“听姑娘之意,好似另有对付其他人之策。”
    萧环道:“我算什么?不过师兄到时定会有人相助。”
    杜素琼异道:“你信得过神骑……你信得过他们。”
    萧环微笑道:“他们别有用心,我只得信一半。”
    杜素琼急问道:“另一半是谁?”
    萧环道:“当然是师兄生死同命的人。”
    杜素琼微惑道:“你是指你自己。”
    萧环始是一笑,继而幽然一叹道:“我有那福气就好了,此人除山主外,谁也不敢当此美誉。”
    杜素琼脸上微微一红道:“妮子又在胡说了,梵净山那点功夫算得了什么?”
    萧环正容道:“梵净山艺业誉挟海内,当年西子湖畔,笛硕青城三老,至今武林人说起,犹自谈虎色变。”
    杜素琼脸上一红,异容道:“话是不错,只可惜玉笛已断,天魔引遽作广陵散……”
    萧环浅笑道:“朱兰姐姐领四个人赴大内去干什么?”
    杜素琼脸色也是一变,半晌才笑道:“小妮子真厉害,连这么隐秘的事都瞒不过你……
    可是我仅听说在大内库中,有一枝九孔玉笛,兰妹是否得手还不得而知。”
    萧环道:“好教山主放心,朱姐姐己得手了。”
    杜素琼顿现激动之态道:“真的,你听谁说的?”
    萧环道:“千里传佳音,不是神仙,便是精灵!”
    杜素琼想了一下,恍然叫道:“是小玉,那扁毛畜生,它在哪里?”
    萧环道:“小玉虽是一只鹦鹉,却比人还精,这是一个极大秘密,它也懂得不宜轻泄,昨天我在店中,偶尔被它碰上了。”
    杜素琼急问道:“它怎么说的?”
    萧环道:“它找了我们三天了,好不容易才碰上我,几句话交代清楚,它立刻就走了。”
    杜素琼恨声道:“鬼东西,连我都不见一下。”
    萧环道:“这倒不能怪它,谁不知道梵净山有灵禽,千里传信必有急事,我们身畔又是侦骑四伏,这种消息泄露不得,它在见我时,都是用煤灰染黑了身子,要是见了您,那化装都失效了。”
    杜素琼略一思索道:“鬼东西,亏它有这份鬼心眼,既是如此我得赶快回去一趟。”
    萧环道:“东西有着落了,您还急什么?”
    杜素琼道:“天魔引不是普通的曲子可比,我需要练习一番。”
    萧环默然片刻道:“您不等师兄醒来了。”
    杜素琼掠了正在打坐的韦明远一眼道:“不了!有你照顾着,我很放心,再说我也应该让你们有时间单独聚聚!”
    萧环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素琼长叹一声道:“什么意思也没有,这次大会很可能是他生命的终结点,你若不多撷取一点可堪回忆的事,日后的漫长的岁月,将何以遣……”
    萧环激动一阵,最后才低声道:“谢谢您,山主!”
    杜素琼凄然地一笑,转身向澄空与慎修告别。
    慎修神容肃穆地道:“杜师妹,我们什么时候再会?”
    杜素琼想了一下道:“余日不多,大概要等到泰山大会的日子了。”
    慎修一躬身道:“愚兄敬代天龙派向师妹致无上之谢意。”
    杜素琼还了一礼道:“不敢当!小妹不过因人成事,我的一切都是为了明远,他既然做了天龙派掌门少不得我只有尽一点心。”
    说完就在大家的注目中,她俏丽的身子恍若一支离弦的急箭,电射而去。
    一直等她的身形整个地消失了,众人才深吁了一口气,而适在此时,地下的韦明远突然地一跃而起,高声豪壮地道:“生钦!死钦!庄子覆盆而歌,人生不过须臾。””
    “聚乎!散乎!欢情薄如云烟,直是春梦过处!”
    吟声豪壮,词意苍凉,众人俱为之动容不已。
    慎修恭敬地道:“掌门可完全恢复了?”
    韦明远微笑道:“‘大还丹’不愧为疗伤圣药,我服下不久,即感通体舒泰,精神大振、相信功力已经又进了一层。”
    萧环失声道:“那我们的谈话,师兄都听见了?”
    韦明远点头道:“听见了,谢谢你们对我的关切。”
    萧环继续道:“杜山主离去的时候呢?”
    韦明远道:“我也知道,爱我者情深,令我十分感动!”
    萧环幽幽地道:“山主为您费尽心力,您怎么忍心到连告别的话都不说一句。”
    韦明远大笑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多一次话别,多一层惆怅,傻丫头,有些地方你实在还是学得太少。”
    萧环红着脸,低下头,默不作声。
    韦明远又振声道:“我们快走吧,路上耽搁得太久了,总坛的人还等着我们的解药呢。”
    一语惊醒大家,慎修连忙道:“正是!他们都中了毒,日子久了,恐怕对身子不无妨害,我倒是有点不放心这解药。”
    韦明远笑道:“这倒不必担心,胡子玉不会骗人,他说那毒性不会发作,绝非欺人之语,木中客送来解药,也不会错。”
    慎修忽以微带钦佩的口吻道:“施毒固然不光明,如约送来的解药,这两个人倒不失为磊落之士。”
    韦明远大笑道:“他们所仇者为我一人,杀死其他人毫无用处,胡子玉不是笨人,何至于做出那种笨事。”
    慎修不解道:“那他们此举有何用意呢?”
    韦明远道:“先声夺人,所以馁我之志。”
    慎修摇头道:“江湖风险大多,掌门人!看来我要求你出组天龙派,实在是累了你。”
    韦明远轻笑着摇头道:“那倒不完全对,最大的原因是我练成了这身武艺,我若是平凡的人,便不会有烦恼,此身既人江湖,到哪儿也免不了麻烦。”
    慎修低头玩味那些话后,深思片刻,突然道:“启禀掌门,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韦明远见他说得很庄重,遂也正容道:“师兄有话们说无妨。”
    慎修道:“泰山会后,属下想辞去帮务。”
    韦明远道:“师兄是想回玄真宫去?”
    慎修摇摇头道:“不!玄真宫也不是真正的清静地,属下一想找个深山古洞,专注经卷,不谈武事,忽忽以终此生。”
    韦明远又道:“师兄带来的那些人呢?”
    慎修道:“掌门人若有用他们之处。他们一定肯舍死相随,否则随掌门人的意见处理,或者将他们遣返玄真宫亦无不可。”
    韦明远略一思索,也正容道:“师兄此意大佳,依小弟之言,你不如此刻就走,夜长梦多,未来之事甚难预料,到时候恐怕不能由你自主了。”
    慎修摇头道:“不!做事当求有始有终,我一定要等泰山会后,再定去留。”
    韦明远微笑道:“悉听师兄自便。”
    大家又是一阵默然,一行人遂在公治勤的前导下,默默地去向归程。
    银虹轻照!夜色深重!
    这是天龙派最前哨的行馆,他们已渐近结束归程。
    一路上萧环变得更温柔了,默默地照料着韦明远,侍奉他的饮食起居,一似柔婉的妻子对待他的丈夫。
    此刻她正端着一杯热茶,送进韦明远的房中。
    韦明远对着烛光在沉思,她不敢前去打扰,只好捧着茶杯,静静地站地他背后。
    也不知过了多久,韦明远方才回过头来,望见了她,立刻微带歉意地说道:“师妹!你进来很久了吧!”
    萧环浅浅一笑道:“没有多久,看见你在想心事,不敢惊动你!”
    韦明远淡笑道:“那真太对不起了。”
    谈笑中将茶接了过来,浅浅地呷了一口。
    萧环又笑道:“对灯默默坐,悠悠思远人!”
    韦明远点头道:“不错!我是在想着她。”
    萧环微微有点幽怨地道:“山主真好福气……”
    韦明远抬起头道:“你以为我在想琼妹?不,这次你错了。”
    萧环略感意外地道:“在你心中还有另外值得怀念的人?”
    韦明远道:“怎会没有,刚才我在想着兰妹。”
    萧环脸色又是一动道:“你想她些什么?”
    韦明远低低地道:“我想想觉得对不起她,虽然在名义上她是我的妻子,可是在我们结婚后的那些岁月中,不是为着我的生死操心,就是为着儿女劳神,从未享受过一点生活。”
    萧环道:“一个女人所要求的就是这些,有将操心与劳神当作生活最大的享受,兰姐姐实在是最幸福的女人!”
    韦明远低声道:“话虽不错,可是心中仍觉不安,因为我并没有像爱一个妻子那样爱她,尤其是在感情上。”
    萧环道:“兰姐姐在嫁您之前,就明白这一点了,她心中并无所怨,能得您这样一个男人为夫,实在是最可值得满足之事。”
    韦明远见她说这番话时,声中已含哽咽,忙道:“师妹,你又有什么感触了?”
    萧环含着泪道:“只要让我有兰姐姐一半的幸福,我死也瞑目了。”
    韦明远一呆道:“师妹!我很感激你的情意,可是我……”
    萧环道:“我很清楚您的处境,可是我要的不是感激。”
    韦明远略一迟疑道:“那你要什么?”
    萧环低思有顷,抬头一拭珠泪道:“我只要您爱我一次,使我感到此身已有所属。”
    韦明远作难地说道:“师妹!我很抱嫌,外貌上我服过‘驻颜丹’,看不出衰老,在我内心中已趋向中年,我的爱中已无激情。”
    萧环毅然地道:“不为爱,就为需要也行。”
    韦明远摇头道:“我没有需要。”
    萧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想了半天才道:“师兄!有的时候我很难相信您也是血肉之躯,天龙创帮之日,碎心人污蔑您的名誉,您知道我是怎么为您洗刷的?”
    韦明远痛苦地道:“我知道,你不惜以清白之躯示人……”
    萧环冷笑道:“您知道就好,现在我求您也看一次,您不会认为这身体曾为人见过而不齿吧!”
    说着就开始解除自己的衣衫,韦明远连忙阻止道:“不!师妹!别这样!我已经见过了……”
    萧环的手并未停止,口中却道:“那时您为我疗伤,不能算数,今夜我是特地为了给你看!”
    韦明远见她声音中有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毅力,不觉为之折服,怔怔地道:“师妹,别……”
    萧环不理他,继续动作着,直至将一身衣衫褪尽,露出晶莹的胴体,泰然地站在他的面前,以一种沉毅的声音道:“几年前我是您的师侄,以此身对天下群雄,是为证实您的清白,今日我是您的师妹,以此身对您,是否沾污了您的清白。”
    韦明远默然无语,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却讲不出一句话来。
    萧环站在那儿,珠泪直滴,忽而感到一阵心痛如绞,惨叫道:“师兄!您一生中许多作为并不完全是圣人,可是站在人的立场上,谁也无法给您派上不是,可是今天对我您却偏要做成圣贤,我成全您吧。”
    说着她举起手指,朝自己的心窝点去。
    韦明远见状大惊,连忙欺身上前,格开她的手,萧环的神思己乱,轻嗯了一声,身子已软倒下去。
    韦明远连忙又伸臂接住。
    那轻软的身躯像火一般的滚热,一股处子的芳香,幽幽传出,使得韦明远的内心起了一阵激烈的振荡。
    萧环睁开了无力的星眸,突然伸出手来,一掌劈熄了桌上的灯火。
    黑!室中一片黑!
    一段时间过去后,只听韦明远低沉的嗓音道:“师妹!只此一次,我们再也不能这样做了。”
    t了
    长白山的积雪开始融化了,变成了大量的水,涌向河流!
    春至边关外,绿上枯树头。
    战隐与乔妫俩人分骑着一头骏马,踏向一条偏僻的山径。在他们前面,则是身躯伟岸的龙强。
    神骑旅的主要人物一起出动了,却不带一个跟随,那他们所进行的,必是一桩十分隐秘的活动。
    战隐在马上微微有些激动,脸色却仍能保持着平静。
    乔妫一无异状。
    龙强的鞍前挂着那柄雄剑干将,不住地从皮口袋中,一口口地灌酒。
    走了半天,战隐出声道:“怎么还没有到。”
    龙强在马上欠身道:“没有,还有半天马程呢?”
    战隐皱着眉道:“别光顾着喝酒,马下加快。”
    龙强答应一声,脚跟一踢马腹,那匹马立刻翻开四蹄,扬起点点潮湿的春泥,向后面二人抛去。
    战隐眉头一皱地一拂手,那些泥点立刻飞了开去,亦紧紧迫马追上。
    乔妫的马最好,不用人摧,自动地与他走成平排,微微地道:“你迫不及待了?”
    战隐尴尬地道:“你别这样说,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了解,我承认我有点性急,但是绝不为了那些,你不要多心。”
    乔妫笑道:“混账话,我从不吃醋,否则根本不告诉你。”
    战隐道:“这就是了,你又何必那样说呢!”
    乔妫道:“可是你猴急的样子令我不顺眼。”
    战隐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相处不是一天了,你知道我的性子,从小我就性急,我只想快点见他们,跟她把话讲清楚。”
    乔妫道:“你要跟她讲什么。”
    战隐道:“老实告诉她,我们以前的事办错了,请她……”
    乔妫突地脸一沉道:“你要是真想那样做,我也永远地不跟你见面。”
    战隐急了道:“可是你知道一开始我就没有愿意过。”
    乔妫轻叹道:“真是痴心女子负心汉,人家千里迢迢地赶来,为你受尽苦楚,却换得你如此相待,你也太欺负我们女人了。”
    战隐急道:“那你要我怎么样呢。”
    乔妫道:“好好地对待她,我都不嫌她,你干吗嫌她呢。”
    战隐道:“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乔妫作色道:“你真觉得委屈了,不妨一个人跟她讲,我要走了。”
    战隐急道:“你上哪儿去?”
    乔妫道:“随便哪儿,只要离你远远的。”
    战隐道:“泰山大会迫在眉睫,你怎可抽身不管!”
    乔妫冷笑道:“反正你现在神功已就,矩业有成,不需要我了。
    战隐的口气软了道:“你知道我是少不了你的,一切都听你吧。”
    乔妫转颜道:“这才对了,我不愿落个不能容人的话柄,再者名义上她究竟是正大光明的……”
    战隐道:“那是爸爸做的主,我并不愿意。”
    乔妫一瞪眼道:“那时你不是为了我,现在更不需要为我。”
    战隐欲言又止,眼中有迷烟的神色,乔妫瞧在眼中,目中隐隐闪过一阵恨意,尖刻地道:“怎么!我又刺着你的隐痛了。”
    战隐诚恳地道:“那是我年青幼稚想法,我自己早就忘了,请你不要时时再提起来行吗?”
    乔妫的脸色又迅速地变了一下,然后微笑道:“我不提了,但愿你心口如一。”
    战隐不作声,三人默默地赶路。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龙强勒住马道:“到了!”
    战隐也勒住马向前一看道:“你敢确定不会错吗?”
    龙强喘着气道:“关外任何地方都难不住我,这儿的确是帽儿峰。”
    战隐用手一指道:“我知道这儿叫帽儿峰,我的意思是你敢确定他们在这儿吗?”
    龙强道:“那是巡逻队的报告,虽然他们不认识文姑娘,可是绝不会看错徐兄。”
    乔妫微笑道:“我们真是失眼了,自夸侦骑百密,却不知帽儿峰上,还隐着高人。”
    龙强咎然地道:“属下测查不力,愿夫人惩罚。”
    乔妫用手一挥道:“这倒不怪你,实在这家伙太会匿迹了,现在你带着马匹,留在底下吧,上面的事由我们自己去办。”
    龙强答应一声,解下宝剑道:“夫人请将此剑带去?”
    乔妫微笑道:“做什么?”
    龙强道:“也许会有争斗之事,夫人也好防身。”
    乔妫笑道:“首领新得利器凤翎,比宝剑好多了,你还是自己留下吧,春天野兽都解眠了,你才需要宝剑防身。”
    龙强笑道:“属下一双拳头足可挡得住野熊猛虎。”
    乔妫怒道:“你也许保得性命,但是野兽一多,你怎么还能分神照顾马匹,丢了马匹,你要我们走路回去。”
    龙强见她发了怒,不敢违拗,恭身道:“属下遵命就是,夫人请不要生气。”
    乔妫转颜一笑道:“不是我要生气,凡事不可太自负,徐刚就是一个好例子,空有一身本事,结果吃了雪狼亏。”
    龙强恭身再道:“属下知道,首领与夫人下山时,马匹若有一条损伤,属下愿以性命作赔。”
    乔妫道:“那不必,只要尽了力,再有闪失,就是非你之罪,你还得留下这条命,多多保重,我们借重之处仍多。”
    龙强感激地道:“属下恨不能肝脑涂地,以报效首领及夫人。”
    乔妫轻柔地道:“谢谢你了,你山下等着,假若我们一天还没下来……”
    龙强道:“首领与夫人什么时候下来,属下等到什么时候。”
    乔妫摇头道:“别傻了,我们一天还不能下来,那就是遭受不测……”
    龙强不信地道:“有此可能吗?”
    乔妫道:“事能预料,对与一个不相识的人,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龙强激动地道:“属下必起动全旅兄弟荡平此山,亦为首领夫人雪仇。”
    乔妫笑着道:“我们都不行,你们怎么能行?”
    龙强呆了一下又道:“凡事就怕有恒心,属下抱定宗旨,经年累月,不择任何手段,终有成功之日。”
    乔妫点点头道:“不错!你跟我学得不少了。”
    龙强脸上刚浮起一点得色,但立刻又被乔妫的话压下去。
    乔妫道:“不过这样子太笨了,我告诉你一个方法吧。”
    龙强倾耳注听,乔妫又道:“我们若有不测,你立刻寻上山来,好言相向,对方一定看你不上眼,不会难为你的,你乞得我们的尸体带回总坛,就是你尽了一番心了。”
    龙强哽咽地道:“属下怎么替二位报仇呢?”
    乔妫道:“你在我身畔可以搜得紫府秘籍的珍抄本,那是我摘其中最精纯之处,详加注释,你拿着找一个僻静的所在,苦练十年八载,必可替我们报仇。”
    龙强含泪而听,半晌忽然道:“真要是夫人此行如此危险,属下情愿跟前去,一起死吧。”
    乔妫的目中一阵泪光闪烁,用手拍着他宽壮的肩膀道:“龙强!听我的!不要孩子气了,我的计划几时有过错的,你一起去死了,我们岂非大家都要冤埋地下,永远无法伸雪了。”
    龙强跪倒在地下,心中激动之极,果真像孩子般大哭起来。
    乔妫抚着他的肩膀,继续柔声地道:“龙强!别哭了,我也不过是这样计划罢了,哪里会死了呢,你这一哭,倒像是在替我们送终了。”
    龙强立刻又抹干了眼泪,恭声道:“属下敬遵夫人所嘱,祝首领与夫人立刻凯归。”
    乔妫含笑将他拉了起来道:“这才对,你多费心了,我们去了。”
    龙强站起身子,恭然而立。
    战隐冷冷微微颔首,领先上了山,乔妫也跟着袅袅而去,只留下龙强一人,手牵三匹马,仍在忠心地目送着。
    翻过一道小峰,战隐停了下来,等待乔妫追上,然后皱着眉头道:“你用柔情笼络人,可是你自己最缺乏感情,只有龙强那种傻瓜才会被你骗得死心塌地。”
    乔妫笑道:“这也是权术之道,你看着不舒服?”
    战隐一耸肩说道:“我若是跟他去争风吃醋也太没志气了,不过我觉得柔情管人,绝非长久之计,总有一天他会因失望而离弃你的。”
    乔妫笑道:“可能吗?我有把握永远地控制他呢,只要再进一步就够了。”
    战隐一愕道:“你真还打算假以颜色吗?那就太不值得了。””
    乔妫笑着打他一下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收服了天香双仙,就是准备使她们下嫁龙强与徐刚,谁知道徐刚会出问题的……”
    战隐释然笑道:“战隐释匈奴之计也,真亏你想得出。”
    乔妫笑着道:“这么美的两个女孩子,你舍得吗?”
    战隐用手轻拧她的双颊笑道:“你再胡说,我就撕破你的这张贫嘴。”
    乔妫大笑起来,滚倒在他的怀中,战隐忍不住紧紧地拥抱住她,二人都隔合在四周的春色中了。
    良久乔妫才轻轻推开战隐,用手掠理乱发道:“够了,我们还是快点上山吧。”
    战隐笑着道:“你真厉害,别说龙强那批人了,连我都为你意乱情迷了,方才那混人口中虽然说的是我俩人,其实全心都在你身上。”
    乔妫正容道:“别开玩笑,还是打点起精神应付等一下的局面要紧。”
    战隐不信道:“这儿真隐居着绝代高手吗?”
    乔妫道:“据理而测,大概不会错。”
    战隐颇感兴趣道:“所据何理?”
    乔妫道:“徐刚与梅姑娘都是心气高傲的人,受了谷飞的凌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从此永绝人间,一条是苦练绝技雪耻。”
    战隐道:“有道理!下文又当如何?”
    乔妫用手比着分析道:“他们二人所知有限,为了练绝技,不得不另投明师不可。”
    战隐道:“明师难求,他们不屑求我们,便当入关找我父亲。”
    乔妫冷笑道:“你别大自吹了,天下高人不见得仅府上韦氏一家,再说梅姑娘有脸回去吗?”
    战隐不说话了,乔妫乃又道:“他们既在此现身,便见未走绝路,剩下来只有另一条明路了。”
    战隐点头道:“高明!但是我们来找他们,未怀恶意,不见得非起冲突不可,你怎么跟龙强说得那样严重呢?”
    乔妫笑道:“天下诸武者未有不好名,你在关外名头够响了,现在找上门去,人家肯善罢于休吗?看看你父亲便是一个例子。”
    战隐想了一下道:“这倒不尽然,他若有意也早该来找我们了。”
    乔妫变容道:“就算他忍得住,你忍得住吗?”
    战隐想了片刻才道:“原来你是要我来跟人家较量的。”
    乔妫脸现异容道:“不错!你父亲不去说他,我不许天下再有人强于你。”
    战隐默然片刻才道:“何苦呢!我父亲从不主动找人争胜……”
    乔妫忽地改为鄙夷的语气道:“你凭什么比你父亲,他的英雄气质是天生就的,就是一点都不会武功,也能受人尊敬,你只能打着你父亲的招牌充幌子!”
    战隐被她激得勃然大怒道:“你别看不起我,今天我拼着血溅此山,也要表现给你看看。”
    乔妫改容为笑,抚着他的脸道:“这才像个男子,虎虎面有生气。”
    战隐将她的手一摔,自顾向前走去,乔妫反而笑了,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二人走了一阵,入山渐深,忽而在一座峰后,传出一声震天长吼。
    那吼声恍若平空的一声焦雷,直震得四谷皆动。
    战隐闻声一怔,本能地挡在乔妫的身前,虽然乔妫并无一丝惧色。
    紧接着吼声之后,峰上出现一截小山似的身躯,巨头小耳,大口中一排利齿,颗颗足有拳头大小,眼中凶光毕露。
    战隐见了微有怯意,低声地道:“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这样大。”
    乔妫望着怪兽,毫不经心地道:“这是熊!又称人熊。”
    战隐奇道:“人熊产于西南,怎会在长白山出现?”
    乔妫道:“不是天然便为人工,反正它已在这儿了,别追究它的来历,快想法子对付。”
    战隐在怀中抽出凤翎道:“这东西皮毛很厚,恐怕一击不易生效。”
    乔妫点点头道:“不错!你那根羽毛虽坚,可是与它的身躯相较,就像一根针,一根针能刺死人吗?”
    战隐观察了一下道:“一根针能刺瞎眼睛。”
    乔妫道:“也只有一试了!你要小心点。”
    她方才虽然极力相激,然而临到危险关头,却不禁流露出关切之情。
    战隐雄心大发道:“卞庄子刺虎,流传千古,今日韦纪湄刺人熊可要比他难多了,你自己多注意点,最好隐到峰后去。”
    说着后腕一抖,凤翎变成笔直的一条,大踏步向人熊走去。
    人熊的下半身尚在石后,但就以前面双爪,每个足有牛角大小,见战隐不避反进,益发狂怒,又大吼一声,全身上了山峰。
    战隐走到离它二丈之处。人熊一只前掌打下,已可够及,战隐却毫无慌态,身形偏拔,在它掌旁纵起,凤翎笔直对准右眼刺!
    人熊一击不中,反见敌人窜上来,已知不妙,身躯虽笨,举动却不慢,水缸似的大头一抬,躲开了眼睛,战隐的凤翎,不偏不倚,恰好刺中它又软又湿的鼻子。
    “噗嗤”一声,齐根而入,战隐的人也吊在上面。
    人熊吃痛,张口痛嗥,猜猜的红舌,就向他身上卷去,腥气逼人!
    战隐双腿一拳,蹬住它的上唇,猛一使力,躯体反弹出去,带着凤翎,飘至五六丈外落下。
    乔妫担着一腔心事,见状才略为安心,忙趋至他身旁问道:“你没有受伤吧!”
    战隐摇摇头道:“没有,不过这东西也不容易伤它。”
    正说之间,两边黑影又至,却是人熊的两只前肢,又合抱过去。
    战隐连忙拉着乔妫,低头一窜,在掌缝中穿出去,匿身至一块巨石之后。
    人熊在石顶弯下腰来,虎视眈眈朝内望着,一面还伸出一只前掌撩进来,战隐信手反翎,又倒削上去!
    “夺”!
    凤翎削中厚甲,激起一溜火花,各无所伤。
    熊掌是缩回去,可是战隐的手也被震得生疼!可见这东西的力量大极了!
    乔妫见战隐皱着眉头,忙问道:“你怎么样了?”
    战隐甩甩手苦笑道:“没办法,这家伙蛮劲太大,震得手腕都疼。”
    乔妫蹙眉不语,战隐却豪气顿发道:“我不信学艺十余载,却被一头野兽给困了。”
    乔妫却接道:“它被你凤翎,也打得有点怕了,你看它现在踞着石顶,采取守势!不敢再冒昧进攻了。”
    战隐抬头往上一看,果然人熊一掌踞石,另一掌虚空作势,灯笼似的双目炯炯一眨不眨地瞪住他们,上下两排睫毛,根根有筷子粗细。
    越看越觉丑恶,忍不住心头火起,便想跃出,乔妫一把拉住,埋怨道:“你这人怎么还不如畜生有耐性,它那一掌虚空,正是以逸待劳之势,只要你一离开这巨石隐蔽,它就兜头给你一下。”
    战隐苦笑道:“畜生还会用战术,真是天下奇闻了,它那一掌有多重?”
    乔妫道:“熊能生裂虎豹,那是指小的而言,像这种家伙,一掌足有万钩之力。”
    战隐倔强地道:“万钧之力!我若运起真气,勉强还承得住,拼着挨它一下,我也要刺瞎它一只眼睛!”
    乔妫急忙拦道:“它瞎了一只眼,你挨上一下,至少要减却一半功力,我们就都是个死数!”
    战隐道:“它未必打得中我!”
    乔妫却道:“你也未必能刺得中它,你看那排睫毛,游动非常灵活,其坚硬程度也绝不在凤翎之下,因此即使你能侥幸地躲过它的一击,也还是无法伤了它的眼睛,然后更甚的是你激怒了它……”
    战隐动心地问道:“它会怎样?”
    乔妫淡淡地含着笑意道:“它会击碎这块巨石,把我活埋进去。”
    战隐怀凝地道:“它有这么大的力量?”
    乔妫道:“盛怒的猛兽最可怕,我相信它会的。”
    战隐嗒然若丧,长叹无语。
    乔妫望了他一眼微笑道:“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脱离困境。”
    战隐脸上一喜,乔妫却促狭地不说了,战隐忙催道:“你别呕人,快说是什么办法?”
    乔妫眼皮低垂道:“它虽是一头庞然粗物,却颇有灵性,定是为人所豢养,我们一味在此枯守,等到它的主人来了,其围自解。”
    战隐摇头道:“不行!这方法太费时,而且也太丢人,我不干。”
    乔妫笑着道:“那是呕你的,你干我还不干呢,脱困之计,惟冒险一道,你听,少时我窜出去,尽量出其不意,而且力求其远,它一定会跟着追击,然后你从它后股中迫进,用凤翎取它……”
    战隐追问道:“取它哪里?”
    乔妫红着脸啐道:“你真笨,它全身坚硬如铁,只有胯下最软,可以受利器之伤,而且又是致命的所在,定可一击而收效。”
    战隐兴奋地道:“不错,那东西像两个西瓜,管保一下子就瓜熟蒂落。”
    乔妫红着脸啐道:“呸!你什么粗话都讲得出……”
    战隐却高兴地道:“绝!真绝,幸亏它是个公的,要是母的,你就没咒念了。”
    乔妫恨得拧了他一把道:“生死关头你还要下流。”
    战隐被她拧了一把,脸上一收嘻态,凝重起来。
    乔妫异道:“怎么!一下子又变成道学先生了。”
    战隐道:“不妥,它被去势之后,一定负痛猛冲,你在前面太危险了!”
    乔妫心头感到很甜蜜,脸上故意装出恼意道:“去你的,你只管自己好了,我有把握躲得开!”
    战隐摇头道:“我体力比你足,还是由我在前面诱敌好了!”
    乔妫气得伸手给了他一巴掌,怒骂道:“你简直混账。”
    这一掌并不重,可也热辣辣地不好受,战隐抚着脸颊,先是莫名其妙,继而才想起这工作她的确做不得,遂放下手,讪讪道:“你别生气,我提议时确实没有想到,我是为你好。”
    乔妫嫣然一笑,柔媚地道:“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真心打你,否则不敲落你两颗大牙才怪。”
    战隐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道:“舍此而外,别无良策,你自己多小心吧。”
    乔妫深情万般地瞧他一眼,突然娇躯一弹,蓝青的衣衫似一朵绿云直飘出去,不!不像云!云不可能有这么快,只能说是一只绿色的燕子。
    那么矫捷,那么轻巧,直向对面的峰上落去。
    人熊果然怒吼一声,巨大的身形如一只黑鹰,跟着压将上去,千钧一发之际,战隐也发动了!
    凤翎横胸,在巨柱似的两股间滚了进去。
    突然一声急喊:“大呆子!跳高。”
    声音很稚嫩,一听自知发自孩童。
    那人熊闻声应变,居然迅速异常,后腿在地上一加力,人立即腾空而起。
    战隐在它的腹下穿出,那一招自然也落空了。
    乔妫在对面峰头立定身躯,战隐也跟着窜到,人熊却留在半途,怒吼一声折退回去。
    战隐与乔妫停身回头惊视,却见人熊身后石峰上,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相貌很清秀,透着一脸的顽皮相,先朝他俩一笑,然后朝人熊喝道:“大呆子,叫你不许伤人,你又犯规了,我非告诉爷爷,好好饿你一顿不可,还不快滚回去。”
    那人熊仿佛很听女孩子的话,低吼一声,蹒跚地隐没在峰后去了。
    那女孩子等人熊走远了,才朝二人做个鬼脸道:“你们运气真好,要不是我到得巧,你们非被大呆子杀掉不可。”
    战隐气得没有说话,乔妫却一笑道:“小妹妹,你到得真巧,谢谢你救了我们。”
    那女孩子自己说了俏皮话,以为很得意,不想乔妫反而恭维她起来,倒弄得小脸发红,十分不好意思。
    乔妫笑着道:“小妹妹!你真能干,那么大的人熊,居然会怕你。”
    那小女孩又受了一句恭维,这次却是真正的恭维,心中一高兴,口中的促狭话又出来了,笑着道:“你也不错,那么大的汉子也怕你,连打他都不敢还手。”
    战隐被气得满脸通红,要不是对方是个孩子,他一定会发作了。
    乔妫却笑着若无其事地道:“原来你早就在旁边了,等着看我们耍狗熊呢。”
    女孩子脸上一红,仿佛被人抓了把柄,期期艾艾地道:“我是来了有一会儿,本来想让大呆子吓着你们玩儿的,它真要杀你们时,我一定会阻止的。”
    乔妫一笑道:“那可不是玩儿,这人熊凶得很,万一收不起,我们岂不要倒霉了。”
    女孩子听了这句话,却又憋不住叫道:“你胡说!你们本事大着呢,我要是不叫,大呆子就被你们杀死了。”
    乔妫仍是笑着道:“你终于自己招了,我还以为你要赖到底的。”
    女孩子更窘了,红着脸说道:“我老早就看到你们,本来我只想叫大呆子把你们吓回去算了,因为,爷爷不喜欢人到这儿来,可是你们刺了它一剑,我有点生气,才想到要它给你们吃点苦头,谁知道差点……”
    乔妫笑道:“谁知道差点害死了它是不是!小妹妹,你那一声叫得真是时候,再迟一步,大呆子收势不住,就要没命了。”
    女孩点点头,红着眼睛道:“是的!这一来我就要难受死了,因为你们杀死了它,是为了自卫,罪魁祸首却是我,是我叫它这么做的……”
    这女孩诚实天真,举动虽是促狭,本心甚是良善,战隐的怒意全消去了,代之是一片怜爱,柔声地道:“小妹妹,好在我们没有杀死它,你也不必难受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道:“我叫黄英!我爷爷叫黄石公!”
    乔妫笑道:“黄石公是汉朝的仙人,你爷爷也是仙人了!”
    黄英摇头道:“不!我爷爷不是仙人,不过他本事大得很,大呆子、小呆子都是他收服的。”
    战隐一怔道:“小呆子是谁?”
    黄英得意地道:“小呆子是一只猴子,不过爷爷说它是猿,它虽然小,可是凶得很,连大呆子也怕它,可是它也怕我跟爷爷。”
    乔妫脸色一动道:“我们想见你爷爷……”
    黄英面有难色道:“不行!爷爷不肯随便见人。”
    乔妫道:“我们有两个朋友,听说留在这儿,我们来找人黄英拍手跳起来道:“是不是文姑姑跟徐伯伯?”
    战隐道:“不错,所以我们一定见你爷爷。”
    黄英仍是作难道:“他们跟我爷爷学本事,爷爷从来不见外人,对文姑姑跟徐伯伯算是特别,我怕他老人家还是不会见你们的。”
    乔妫道:“我们是文姑姑的朋友也不行?”
    黄英道:“不行!爷爷的脾气很大,你们还是不要去见他吧,文姑姑跟徐伯伯在这儿很好,你们回去吧,等一下我告诉他们好了。”
    战隐还想再作请求,乔妫却道:“那就算了,我有点东西交给文姑姑,请你转交吧。”
    黄英伸手道:“这倒可以,你把东西交给我。”
    乔妫向怀中取物,黄英趋近身来,乔妫的手掏出来时握成拳状,黄英以为东西很小,跨前一步伸手来取,乔妫却探手去扣她的脉门。
    黄英惊道:“你做什么。”
    说着小手一翻,已将乔妫的手甩开,动作迅速熟练,乔妫冷哼一声,改抓为点,直取她玉枕穴,去势歹毒。
    黄英一缩颈,脚下顺势一腿撩阴,变招亦快到极顶!
    乔妫柳眉倒竖,骄指向她的腿胚上敲下去,分量甚沉重!
    黄英缩不及了,一下敲个正着,嘤咛尖呼,捧着腿坐倒在地。
    乔妫一言不发,伸手又点了她的玉枕穴。
    这下子黄英无法躲避,双手一伸,疼得在地上直掉眼泪,可是她还是强口骂道:“你这贼女人,暗袭偷招,算什么本事!”
    乔妫冷笑道:“第一招我是偷袭的,可是你立刻破解还招,因此我不算暗招取胜!”
    黄英语结哭叫道:“你大欺小,不要脸!”
    乔妫脸色乍变,飞起一脚,将她踢了一个翻身,脚尖刚好触在哑穴上,黄英叫不出来了,而且脸面扑在地上,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战隐一直在旁观看,这时才不以为然道:“你干吗要这样对付一个孩子?”
    乔妫平静地道:“你不是来生事的吗,打了小的,才有老的出头。”
    战隐微微色变,沉声道:“这不是我希望的方式。”
    乔妫平淡地道:“这也不是我的真正的意思。”
    战隐一怔道:“你是什么意思呢?”
    乔妫道:“这孩子首先纵野兽加害我们,然后又辱骂你,这两点俱无可恕,理当惩戒。”
    战隐为之一顿道:“我们怎可与孩童一般见识?”
    乔妫尖刻地道:“孩子杀了人就不算犯罪吗?神骑旅自成立,几曾受过一点凌辱,这孩子既对你我不敬,理应受苦!”
    战隐将她翻了过来,见她脸上又是泪又是沙土,有几处还擦破了皮,隐隐有些血迹,很是不忍地道:“她已吃过苦了,解了她吧。”
    说着伸手要替她解穴,乔妫厉声道:“你只要一伸手,从此咱们就是路人。”
    战隐手一停,柔声道:“你又何必专门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乔妫冷冷地道:“我没有那么好的兴趣跟她生气,我问你,神骑旅之有今日是谁的功劳。”
    战隐见她说得很严重,遂也正经地道:“当然是你的力量。”
    乔妫冷笑道:“我不敢居功,这完全是阁下的本身的作为,但是最重要的是靠着铁的纪律,与首领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
    战隐一呆道:“即使如此,也是你辛苦经营筹划之功。”
    乔妫寒声道:“幸亏你还了解这一点,我辛辛苦苦,造成你的无比尊严,只要有谁敢对你不敬,我诛无赦,男子汉大丈夫,你却忽然怀起妇人之仁,为了一个孩子,你要我的千辛万苦毁于一旦?”
    战隐无可奈何地一叹道:“随你吧!不过你总不会认真得想杀她?”
    乔妫脸色稍转平和道:“现在我尚无此意,那要看她的大人作何表示?”
    战隐松了一口气,轻吁道:“谁知道她爷爷什么时候会来?”
    乔妫脸色转为平静道:“那人熊回去了,谷内必定有所发现,因此你放心,不消一刻功夫,那黄石公一定会到,你最好多留点神,这女孩已经不简单,她爷爷更不好惹,即使是她讲的小呆子,恐怕也够你我受的!”
    战隐轻哼一声道:“人尚可说,兽何足论?”
    乔妫说道:“那一定是披发金猱,动作如风,毛发如革,皮坚如铁,百兽见之避易,我不愿过甚其词,少时你自有机会领教了!”
    战隐忽而含笑道:“你不用故意激我,反正我战志已经够旺,今天的冤家是做定了。”
    乔妫叹了一声道:“傻子,我在提醒你注意,哪里是激你,我对任何人用心机,却从未对你用过,你这样说法不叫人寒心吗?”
    战隐又是一呆,看见峰头远远的来了一批人影。
    慢慢走近,才看出是一个老人,一个少女,一个壮汉,一头猴形的异兽。
    少女正是梅姑,壮汉是徐刚,老人虽不识,定然是黄石公无疑,尤其是那头异兽,人立金毛,长臂过膝,十分狰狞。
    文梅呆了一下,徐刚则十分惶恐地一抱拳道:“参见首领。夫人!”
    乔妫微微一笑道:“很好,你自称属下,大概还未忘本!”
    徐刚惶恐地道:“属下从未敢忘此身为神骑旅一份子。”
    梅姑见了地下的黄英,尖叫一声,便过去抱她。
    战隐与乔妫俱未阻止,黄石公却大声喝道:“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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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拳击山河动掌震鬼神惊
    那老儿的一声暴喝,倒使梅姑发怔了。呆呆地抱着黄英,不知如何是好。
    老人的脸色依然很难看,声音却平和了一点,沉沉地道:“你把她放下来。”
    梅姑惶恐地道:“老爷子,她受了伤,脸都擦破了。”
    黄石公轻叹一声,面上浮起怜惜之容道:“我知道,不过你还是将她放在地下好。”
    梅姑莫名其妙,仍是手足无措地站着,因为黄石公对这个孙女儿极是疼爱,今日不知何故变为不关心起来……
    乔妫微笑道:“大妹子!你还是放她下来好,她被点了穴,只有维持原来的样子躺着才舒服一点,你抱着她反而令她痛苦。”
    梅姑这才明白,连忙将黄英放下,同时还怜惜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迹血污,一面轻声地道:“傻孩子,你怎么不开口说呢。”
    乔妫轻笑道:“这孩子娇生惯养,要是能出声的话,恐怕早就喊得不可开交了。”
    梅姑一望手中的黄英,才知道她还被点了哑穴,伸手就想替她拍解。
    乔妫平静地道:“大妹子,你不懂那手法最好不要胡来,免得解救不成,倒弄得她终生不能说话,那可是反害了她。”
    梅姑略一审视,发现她所述不假,不由皱起眉头,以微带幽怨的口吻道:“这是谁那么狠心,对一个孩子下那种毒手。”
    说着朝战隐望了一眼,在她的想法中,只有他会有那份功力。
    战隐一无表示,乔妫却冷冷一笑道:“大妹子!是我。”
    梅姑脸上一惊,不知如何是好,黄石公沉着脸道:“小孙顽劣,多承夫人管教,不过……”
    乔妫立刻插嘴道:“岂敢!岂敢!这孩子很聪明,就是缺少教养。”
    黄石公的脸上涨成酱色,呼着气道:“不知小孙何处得罪了夫人?
    乔用道:“她纵兽伤人。”
    黄石公寒着喉咙道:“以二位之能,谅也不至于为一头蠢兽所伤吧。”
    乔妫微笑道:“那是自然,因此,这一点倒不算她的错,最大的过是她出言冒犯了神骑旅的首领,犯了大不敬罪!”
    黄石公怒道:“小孙久疏管教,此事容或有之,但是童言无忌,以二位之身份,谅不至于与孩童一般见识吧。”
    乔妫冷冷地道:“首领宽宏大量,自不会同她计较,但是首领的威严不可不维持,自然只好由我代劳了。”
    黄石公脸上又青了一阵,但还是忍住道:“老朽代劣孙赔罪,请夫人高抬贵手如何?”
    乔妫轻轻一笑道:“既是老丈出头讲情,我也不为已甚,再罚地躺一个时辰就算了。”
    黄石公的脸上真正地泛起了怒色,大声道:“老朽已经处处让步,夫人如此相逼,实在太过分了一点。”
    乔妫亦将脸色一寒,又道:“神骑旅近在咫尺,老丈居然熟视无睹,收容我旅中之人,目下哪有我们……”
    梅姑急声道:“姐姐!是我自动要黄老爷子收容的。”
    乔妫斜了她一眼道:“你不是帮中人,我说的不是你。”
    徐刚急忙上前道:“夫人命令属下保护文姑娘,是以属下不敢擅离。”
    乔妫对他微微一笑道:“你未离职守,我并没有怪你。”
    黄石公气极而笑道:“如此说来,老夫将他们收留下来,反倒做错了。”
    乔妫冷哼一声道:“老丈既有传授他们功夫之能,这种做法自不算错,只不过传诸江湖,对神骑旅的名誉到底不大好听。”
    梅姑歉疚地道:“老爷子!我们反而连累了您。”
    黄石公一摆手道:“没什么,此举早在我意料中,你们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
    乔妫突地失声笑道:“老丈知事甚明,只是尚有不到之处,神骑旅耳目遍及关外,白山黑水之间,几曾有我不到的地方。”
    黄石公一怔道:“这么说来,他们是你故意遣来的了。”
    乔妫点头笑道:“不错,老丈自以为隐秘,其实岂能瞒得过我们的耳目,老实说,她们遇见谷飞受制,一切都是我预先安排好的。”
    黄石公为之一怔道:“你怎知我一定会收留他们。”
    乔妫笑道:“以心度心而已,老丈自恃役兽之能,当然不愿意谷飞擅此道,不过老丈对于谷飞尚不屑一搏,所以收留他们,想借他们以挫之。”
    黄石公为之一怔道:“夫人的确高明,只是夫人故弄玄虚,不知是何用意?”
    乔妫道:“以为今日寻事之由,神骑旅从不出无名之师。”
    此言一出,不但黄石公、梅姑、徐刚感到意外,连战隐都微微一移身子,表示他心中之激动。
    黄石公想了一下又道:“夫人要找老夫麻烦,大可利用其他理由,何必要费这么大的事呢?”
    乔妫笑道:“此点说来也许不大光荣,但是我仍不惜一谈,早先首领虽得紫府真本,但是神功未就,并无必胜老丈之把握,所以我故意安排下一条缓兵之计,宽以时日,使首领得从容练功……”
    黄石公脸色大变,轻叹一声,半晌才道:“老夫携小孙秘居此谷,与世无争,夫人怎地不肯放过我们。”
    乔妫目视他有顷,片刻之后才道:“老丈这是违心之论了,神骑旅初创建之际,老丈不屑一顾,及至敝旅声誉日隆之后,老丈又因为虚实莫测,未敢轻视,其实在老丈心中,并未放弃争雄之念……”
    黄石公至此才真正地发出一声长叹。
    乔妫又道:“其实老丈若早日采取行动,敝旅绝对不堪一击,老丈未能及时施宜,是受自大之愚,三月前老丈若有所行动,尚有一半胜望,老丈又坐失良机,乃至养痈贻患,今日老丈悔之已晚矣。”
    黄石公脸上一阵抽搐,十分难看,半晌才一跺足,只踏得山石乱飞。
    乔妫看得微微一笑又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今日我们若不前来,老丈也不会久保缄默,不出半载,老丈也会找我们的,老丈承认我的话吗?”
    黄石公默然片刻,才轻轻一叹道:“老朽自负一世,今日才遇见真正高人,功夫高低,老朽尚未认识,但在料事知人,老朽深许夫人为天下第一。”
    此时梅姑与徐刚脸上皆浮起一阵失望之色。
    乔妫笑对梅姑道:“大妹子!世道人心都是这会子事儿,你想该明白些。”
    梅姑掩脸暗泣,十分伤心,乔妫又笑道:“整日长相思,千里晤檀郎,今天好不容易会了面,你怎么毫无表示呢?”
    战隐又动了一下,梅站却哭着走至一旁,心中千头万绪,百味俱集,竟不知如何是好。
    徐刚摇了摇头,也是感触万端。
    黄石公看了二人之状,苦笑道:“夫人真厉害,老朽数月工夫,在他们二人心中树立的一点好感,竟被你三言两语摧毁无遗。”
    乔妫冷静地一笑道:“老丈损失犹不只此,令孙女不能言,耳能听,从今之后,对你这祖父尊敬之心,恐怕也要大打折扣。”
    黄石公勃然怒道:“夫人锦绣才华,固然令人钦佩,但是专以这等毁人为乐,恐怕上干天和,也不会有好结果吧。”
    乔妫轻笑道:“我不在乎,不过老丈自己也要负责任,物必虫生而后腐,假若老丈真是具有避世高隐的胸怀,别说我们不敢前来轻犯,就是来了,我说尽三车好话,也动不了老丈一丝高风亮节。”
    黄石公狠狠地盯了她一眼道:“你毁得我够了,现在说你的来意吧。”
    乔妫道:“事理颇明,老丈放不过我们,神骑旅也不容许另有武林高人插足,今日之势,已难并立!”
    黄石公忽而朗笑,接道:“容忍你们到现在,的确是我的失策,但是我不信你们今天真能收拾得了我。”
    战隐突然跨前数步道:“不是猛龙不过江,我们既然来了,当然就有把握。”
    黄石公瞪视他一眼,口角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道:“阁下不过娶了好老婆,要是光凭阁下这份人才,老朽永远也不会将你列为对手,你发招吧。”
    战隐被他骂得脸上一红,羞惭之心顿发,厉声叫道:“老匹夫!你别太狂了,本座今天就给你点厉害尝尝。”
    说完振腕就是一拳直攻中盘,黄石公轻轻一笑道:“这种功夫资格只够跟小呆子过招。”
    宽大的袍袖一拂,遥隔尺许,已将他的拳风顿住。
    然后回头对那头金猱道:“小呆子!你来会会这位大首领。”
    战隐城府很深,表面上含愤出手,守际上只用了三成功力,目的仅在试探,所以被黄石公一招拂开,望之好似吃了一点亏,却将黄石公骄敌之心引起。
    那头金猱闻唤之后,立刻纵身而出,站在战隐之前,伸臂掳腿,一派猴急的样子。
    黄石公见状又讥讽地道:“小呆子,你别紧张,人家是方今一代名家,你要慢慢领教才对。”
    金猱闻言果然又收起猴急之状,拱起毛手,对战隐作了一揖,然后一足独立,取了一个童子拜佛的姿势!
    战隐平静的脸上毫无表情,慢慢地收手,说道:“台端说得不错,本座乃一派之尊,岂可与兽类相争雄。”
    说完退后了两步,黄石公一言不发,嘴角仍是含着冷笑。
    金猱的姿式不变,依然在等人出斗,场面上现得很沉默。
    乔妫等了一下道:“龙强没有来,只好由我出手了。”
    语气十分冷峻,徐刚在一旁受不住,闪身而出拦住她道:“夫人请准属下接这一场。”
    乔妫冷冷地瞥他一眼道:“你方便吗?”
    徐刚脸上一红,硬着头皮道:“属下与黄老爷子虽有授技之德,却无师徒之分,此身仍在帮中,当然要为帮中效力,夫人千金之躯,怎可轻易与兽类交手。”
    乔妫突然改为和婉,轻声道:“徐刚!我还是可以信赖的,谢谢你了。”
    徐刚虽然脸上红红的有些惭意,但立刻被发自内心的忠诚掩盖了,毅然地踏步向前,乔妫将他拉住以极低的声音问道:“你知道它的底细,有把握吗?”
    徐刚红着脸低声道:“属下跟它过招,此物皮坚肉厚,动作如风,属下毫无一点把握,惟期满腔热血,上报夫人。”
    乔妫点点头,在他耳畔低声地说了几句,徐刚也点了点头,站至金猱之前。
    黄石公见状冷笑道:“徐刚,你我尚有数月相处的情谊,我不忍见你血溅此地,你明知道小呆子的能耐,勉强出什么头呢?”
    徐刚顿了一下道:“在下身不由主,请老爷子原谅。”
    黄石公哼了一下,不作一声。
    徐刚劈出一掌直击金猱的腹部,金猱裂嘴一笑,动都不动,让他的掌打实。
    “波!”
    金毛一阵飘拂,金猱毫无所伤,它的长臂却朝徐刚的门面抓来。
    徐刚一低头躲开,人影倒窜出去,金猱不肯放松,吱的叫了一声,探爪紧迫而至,果真迅速异常。
    说交手也许不算妥当,徐刚的每一招攻过去,金猱都是硬受的,因为它一身坚逾精钢,对那些打击根本不在意。
    反之徐刚叫苦了,他庞大的身躯却要时时闪避它的利爪,那三尺余长的长臂,加上爪指足有四尺多,又快又急,抓空在地上时,常带起不少碎石,直把个徐刚累得浑身是汗,喘息不已。
    打了三十几招,徐刚已无攻击能力,在金黄的爪影中,处处受制,不过小呆子好似给他留了一分余地,所以他还能支持下去。
    梅姑已忘记了哭泣,紧张地在一旁观看着。
    战隐与乔妫一无表情,好似对战局全不关心。
    黄石公却有了怒意,大声喝道:“小呆子!不许徇私,杀了这不知进退的匹夫。”
    金猱闻喝之后,底下长腿突探一下子就将徐刚绊倒下来,然后长臂直抓门面,意在挖出他的眼珠子。
    梅姑尖叫一声,双手掩目,不忍卒睹。
    黄石公面含笑意,颇为兴奋。
    突然咬的一声尖叫,金猱的长爪在离徐刚眼前寸许之际,金黄的身躯忽然前冲,凌空飞了丈许,叭咯一响,倒地不动!
    黄石公吃了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徐刚在地上一跃而起,对乔妫一躬身道:“夫人见闻渊博,属下幸不辱使命!”
    黄石公厉声叫道:“徐刚!你用什么鬼计,暗算小呆子。”
    徐刚尚未答话,乔妫已抢着说道:“你放心,它没有死,只不过受了伤,这等天生异兽,杀了太可惜。”
    黄石公怪叫道:“我不信那匹夫会伤得了它?”
    乔妫冷笑道:“老丈别以为这披发金猱了不起,天下没有十全十美之事,当然也不会有至坚至强之物,攻其刚不能及处,自然一击成效。”
    黄石公怀疑地道:“夫人知道它的弱点何在?”
    乔妫冷笑不语,徐刚开口道:“夫人适才告诉我,必须乘它疏于防备之际,攻它的肛门,是以我故意跌倒,它乘胜进击,长尾荡开,我就势踢了一脚……””
    黄石公脸色嗒然若丧,一言不发。快步走到金猱身畔,仔细地翻动它的身体,满脸俱是怜惜之容,喃喃地道:“小呆子!我太大意了,你吃苦了吧……”
    金猱在地上痛苦地摇摇头,眼中却流下了泪水。
    乔妫却突地走到黄英的身畔,伸手将她的穴道一起拍开,然后道:“你看见了,你爷爷对那头猴子比关心你多了!”
    黄英疲弱地坐在地下,大大的眼睛里流下了泪水,紧咬着嘴唇不作声。
    黄石公闻声回过身来,对乔妫沉声道:“夫人真厉害,一个机会都不会错过。”
    乔妫亦沉声回答他道:“不错!任何一点可以利用的时机,聪明人都不应放过,而且我要杀一个人时,就彻底地毁定了他。”
    黄石公为她犀利的语词挫得一顿,片刻才道:“你是个绝顶的聪明人,也是个无双的毒妇。”
    战隐横身而出,怒声道:“不许你骂我的妻子。”
    乔妫轻轻一笑,梅姑神色一惨。
    黄石公望着乔妫苦笑一下道:“阁下实在是天下最幸福的人,这一朵最毒的花可以毒死任何人,却一心一意地点缀你的生命……”
    战隐怒意更甚,厉声叫道:“你再胡说,我立刻就使你尸横就地,你赶快认错。”
    黄石公想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我错了,受那朵毒花毒性最深的就是你!”
    战隐忍无可忍,骈指点向他的前胸,这次用上八分力气,黄石公依然用袍袖一拂,这次可不像第一回那么轻松了。
    战隐的指风虽被拂开,可是黄石公的身子却被带开两步。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后,他的手上只剩下了半截袖管。
    黄石公微一怔神,然后才大声吼道:“高明,高明,原来阁下还藏了私。”
    战隐不答话,埋首又是一招攻进。
    这一招手法绝速,分击他五处大穴,黄石公猛一旋身,滑开了数尺,战隐如影随形,也跟了进去。
    两个人的动作都在乎一个快字,快若闪电,疾若光影。
    梅姑与徐刚的眼都花了,他们只能分辨出两个人影是谁,那是因为战隐着黑衣,黄石公穿黄袍,否则连谁是谁都看不出来。
    梅姑的神情很奇特,奇特到难以刻画。
    徐刚则是一派钦服与惊惧,因为他发现首领的功夫更精纯了。
    乔妫则漠然地凝视着,脸上仿佛一无表情,不过若是有人在旁敏锐地观察的话,可在她的目光中看出一丝焦灼与不安。
    这证明了场中二人的功力与招式都在伯仲间。
    约摸经过一盅茶的时间,拼斗的两人交手已近五百招。
    这是个不了之局,战隐用尽了紫府秘籍上一切怪异招式,却发现黄石公卒能化解掉,不过他不是挡掉或闪掉,往往在战隐攻出一招之后,黄石公必有一着同归于尽的狠招反攻。
    战隐不想那样做,只有返招自救,这样他每一式都要化两式的时间,也要多费一倍精神。
    又过了一阵,战隐有些不耐烦了,蓦而清叱一声,双掌连拍接连攻出九掌,这九掌望去似以同一姿势拍出,然而因为他的身形在急转,所以攻出的部位就不相同了。
    黄石公初时一怔,力接六掌以后,他好似已有回攻之策,挨至战隐第九掌则,嘴角露出一丝狞笑,蓦地反点一指。
    战隐反手一推,发觉指劲虚空,毫无力量,指骨应手而折。
    可是黄石公的另一手已于同时点向他的腰际。
    这两招由于动作很大,使每一个人都看清楚了。
    腰间致命大穴,战隐已必无幸理。
    梅姑惊叫道:“纪湄……”
    她的叫声太迟了,战隐吭得一声,双手下垂。
    黄石公狞笑一声,翻掌又击得他的天灵,这次连乔妫都惊叫起来了。
    突然,仿佛有奇迹似的,战隐垂下的双手举了起来,合掌朝外一分,结结实实地印上了他胸膛。
    黄石公大吼一声,身躯倒撞出去,口中血如泉喷。
    梅姑飞身扑前,本来她是出去接战隐的,却捧住了黄石公的身躯。
    乔妫一飘身到了战隐的身边急问道:“你的腰怎么样了?”
    战隐神态安然,用手抚了一下被点之处,摇摇头道:“有点痛,大概半寸之内,已无完肤!”
    乔妫不放心,立刻低头看去,见他的衣衫已被指劲透穿,被点之处,肌肤化作乌黑,这一片向完全死了,不觉咦了一声,面有惊容。
    战隐微微一笑道:“你大惊小怪些什么,难道忘了第七十页第六行了!”
    乔妫惊呼道:“你……你将移穴大法练成了?”
    战隐含笑道:“是的!爸爸早年给我的根基扎得很稳,练到上个月,我就觉得还可以更进一层,不过没把握,方才给这老头子一逼,我不自然地运用出来。”
    乔妫轻轻地一按心口道:“你为什么不早说,害我自担心了一阵。”
    战隐促狭地一笑,反过头去看梅姑怀中的黄石公,只见他脸如淡金,血色染满了颔下的白髯,紧闭双目,戾气不减。
    乔妫也趋过来道:“他怎么样?”
    战隐点点头道:“他确实不错,尤其是那些招式,处处占先机!”
    乔妫道:“他每一招都是拼命的招式……”
    战隐摇头道:“不然!非身经不会了解,他每一招虽在拼命,假若我存了同归于尽之心,势必上其大当,他的手臂在招式用老之际,总会突然加长两寸,所以迫得每次都要返身自保,才能挡过……”
    乔妫道:“难怪我看见有几招他只取你的不重要部位,你也慎重其事的躲开了,我还以为你仓促间使不出紫府护体真气呢!”
    战隐微笑道:“我何至于那么差劲,梅姑,他死了吗?”
    梅姑翻了一下黄石公的眼皮道:“没有!不过内脏易位,受伤很重。”
    乔妫脸色一动道:“我对紫府秘籍估计太高,却不知世上还有更强的招式,看来你得注意些。”
    说着脸转向战隐,目光中掠过一阵寒意。
    战隐踌躇未决,梅姑已明白那意思急道:“姐姐!你要杀他?他现在已经没有抵抗能力了。”
    乔妫微笑道:“我没有那意思,不过你这样扶住他不行的,他的气血凝结,极易瘫痪,应该赶快替他推拿一下。”
    梅姑颇知医理,一听这话不错,立刻将黄石公放在地上,伸手替他在胸前慢慢地推动,才推四五下,黄石公蓦而将眼睛一张,喝道:“毒妇,你好狠的心。”
    冲口又是一口鲜血,喷得梅姑一身,原来他的内脏受重击,仅有一丝相连,梅姑一阵推拿,全部都碎断了。
    鲜红的血印在月白的衫子上,显得分外地刺眼。
    梅姑愕然住手,只见黄石公已经气若游丝,不由得惊叫道:“老爷子,您怎么?”
    黄石公微弱地睁开眼睛,低声地道:“我不中了,方才你是好心,替我搓揉,却不知反而将我的内脏加速破碎……不过在临死前,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你宅心善良,胸无城府,最好远离那毒妇,否则迟早你会受她害的……”
    乔妫冷笑道:“老杀手,你自己才是毒蛇,临死却咬人一口!”
    黄石公翻白眼珠膘了她一眼道:“善泳者死于水,你现在尽管得意,但是将来总会自食其果,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劝你还是为自己打算一下……”
    乔妫还没有开口,黄石公的眼已经闭上,口中鲜血直涌,气息也微弱了……
    梅姑伏尸痛哭失声,抽噎着道:“老爷子!是我杀了您……”
    乔妫在旁冷笑不止,突然一边的黄英走了过来,拉着梅姑的膀道:“文姑姑,别怨自己了,杀死我爷爷的是那个女人不是你,她明知道我爷爷的伤势,却叫你替他搓揉……”
    梅姑抬起眼睛望着乔妫道:“姐姐!是这样吗。”
    乔妫不理她,却望黄英一望,冷冷地道:“小妹妹,你爷爷死了你都不难受?也不想报仇?”
    黄英勇敢地回瞪她一眼,语气变得冷冰冰地道:“爷爷死在他自己的名心之下,我用不着替他报仇,也不想替他报仇,可是你今天欺负了我,我会永远记住的。”
    这女孩子年龄虽有十一二岁,可是她由天真转为冷漠的态度却令乔妫感到心中一寒,冷笑着道:“你想怎么样呢!”
    黄英一昂脖子,坚决地道:“我有一日总会叫你吃尽苦楚而死。”
    乔妫脸色一变道:“你认为你有那个机会吗?”
    黄英倔强地道:“有的,我把这件事当作我今后一生的目的,除非你不……”
    乔妫脸上透出塞意,目中隐着杀机,缓缓地举起手道:“你想得不错,我不会让你有今后了。”
    黄英傲然而立,毫不畏惧,徐刚想要上前阻止,可是没有动。
    梅姑将身子挡在黄英前面,带泪急声道:“姊姊!您不会对这孩子的话认真吧。”
    乔妫冷冷地道:“会的!这孩子像我小时候一样,所以令我担心。”
    梅姑望她举起手,将黄英拉得更近一点,哀求道:“姐姐,您饶了她吧。她只是个小孩子,我敢担保她那些话是一时气愤。”
    黄英突然在她怀中一挣而出道:“文姑姑!你不要替我求她,我不会改变心意的。”
    乔妫冷冷一笑道:“大妹子!你看如何,你总不会要我睡不安宁吧。”
    梅姑面对着两个极端的人,急得没了主张,转向战隐哀求道:“纪湄!我求你说句话吧,请姊姊饶了那孩子。”
    战隐刚想开口,乔妫回头对他道:“你杀了她爷爷,虽然她说不报仇,你信得过吗,斩草不除根,想想你父亲的一生。就是最好的教训。”
    战隐脸色一动,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道:“随你的意思吧,你的见解比我远。”
    梅姑愤然叫道:“纪湄!原来你是这种人。”
    战隐淡淡一笑道:“不错!很令你失望吧。也许从前我不是这样的,可是近来的遭遇,使我对江湖的事情有了警惕,尤其是我爸爸的事使我得到教训。”
    梅姑愤怒地道:“韦伯伯一生恕人,尽管仇人遍天下,却没有人害得了他。”
    战隐微微一笑道:“我不能比我父亲,他一生中有许多异遇,也有许多的女人倾心相爱,在危难帮助他,我没有他的运气,因此不得不慎重,而且我也不想像他一样,时时在人家的暗算中生活,所以我主张先发制人。”
    梅姑粉脸变色道:“纪湄!你变了,变得不像韦伯伯的儿子,你估辱了他的英名。”
    战隐脸上微微泛起了怒意,沉声道:“我叫韦纪湄,是神骑旅的首领,并不只想做太阳神的儿子就满足了。”
    乔妫赞许地望了他一眼,徐刚则满脸俱是惊疑之态,现在他才明白首领的真正的身份,但是又实在难以相信。
    战隐又冷冷地道:“我们的亲事原是爸爸做的主,我不想负你,因为我们究竟有过一段交谊,假若你所希望的是一个像我爸爸的人,你必须再费心另去找一个!”
    梅姑脸上涌起一阵绝望,颤着声道:“我不要找了,我对男人灰透了心,远姐姐!你连我一起杀了吧。”
    战隐垂下了头不语,乔妫却淡淡地道:“我不会杀你,虽然我知道你此来的目的,名义上找纪湄,骨子里却是为监视我们,假若你对于我的话,比萧环的话更想听得进一点,我们之间就会愉快得多,可是我仍不会杀你的,杜念远愿意落任何恶名,却不会做一个醋娘子。”
    梅姑突地一收凄容,凛然道:“环师姑叫我来感化你们,我承认我失败了,我败在你手中,因为你安排得我始终无法与纪湄接近,否则他受你的毒绝不会如此之深。黄老爷子说得不错,你是个毒妇,天下最毒妇人心,这句话是为你而设的。”
    乔妫浅浅一笑对战隐道:“纪湄!你承认这句话吗?”
    战隐抬头望她一眼,没有回答。
    梅姑痛心地移了两步,依然靠近了黄英,含泪道:“我中了你的鬼计,替你作了刽子手,断送了黄老爷子的生命……”
    乔妫忽地尖声大笑道:“这句话倒是不错,不过你的想法还不够透彻,当你投身此地之时,你已注定了这老头子死运,不!当你离开那座庄北上之时,你已经成为我的工具,若不亏你们勒住了黄石公,说不定这老头儿一冲动,那就坏了我的大事了。”
    梅姑切齿骂道:“你是毒妇。”
    乔妫笑道:“我不反对这称呼!不过黄老头子也不是好人,他要在武林得了志,所作所为,也许比我们更不堪。那时他必成为你最敬仰的韦伯伯的死敌,而我们呢,至少还顾念着一点亲情,不会对付天龙帮的。”
    梅姑一阵愕然,泪落如雨,生意全灰,哭着道:“你将我与这个孩子一起杀死吧。”
    乔妫摇头道:“我说过我不杀你,却不会放过她。”
    梅姑抱住黄英道:“不杀我别想杀她。”
    乔妫比着手势冷笑道:“你那点本事还不够说这种话,那怕你们合成一体,我也有办法将她分出来。”
    梅姑厉声道:“只要你杀了她,我就立刻自裁,你还是脱不了责任。”
    乔妫略一停顿,望着战隐,他漠然全无表情。
    乔妫蹙着眉头道:“你的意见怎么样?”
    战隐摇头道:“我没有意见。”
    乔妫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必须表示意见。”
    战隐想了一下才低声道:“杀吧!反正我们已尽心,她一定要想不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乔妫笑了一下,移步走近二人。
    梅姑双目圆睁,毫无抗拒地等待她出手。
    徐刚叫道:“夫人……”
    乔妫停步回身道:“你有什么事?”
    徐刚嗫嚅地道“一个孩子究竟难成大事。”
    乔妫道:“现在是孩子,将来不会是孩子了。”
    徐刚道:“她祖父几十年苦研,犹不能敌首领旦夕之功,夫人又何惧乎一孩童?”
    乔妫忽发异声道:“你是北五省绿林总飘把子出身,应该知道江胡上的事,一着之疏,终身之患,你明白这意思吗?”
    徐刚低声道:“属下明白!”
    乔妫又道:“那你还要我放过这女孩子吗?”
    徐刚痛苦了一阵,才低声道:“属下身在帮中,应该为首领及夫人着想,夫人请动手吧。”
    乔妫道:“假若我请你代劳呢?”
    徐刚颤着声音道:“属下在理不敢推辞。”
    乔妫尖刻地道:“可是你心中并不愿意。”
    徐刚恳挚地道:“不错!可是属下身受夫人知遇之恩,杀身莫报,绝无选择余地。”
    乔妫用手一挥道:“好!你执行吧!要干净利落。”
    徐刚沉着脸,慢步上前,徐徐地举起手掌。
    黄英望着他凄楚一笑道:“徐伯伯!若是真论打起来的话,你不一定杀得了我。”
    徐刚点头道:“可能!不过我奉命行事,一定要完成任务。”
    黄英哀叹一声道:“我逃得过你逃不过别人,还不如死在你手里算了。”
    徐刚噙着泪珠,一掌对准她的顶门拍去,确是用足了全力,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再使她受痛苦折磨了。
    黄英闭目受死,果然全无抗拒之意。
    徐刚的掌刚要拍实下去,突有另一股巨力将他的手掌撞歪出去。
    徐刚猛然惊视,发现乔妫站在他身边,诧然道:“夫人,您是做什么?”
    乔妫轻轻一叹道:“我实在不想迫你做不愿意的事。”
    徐刚低声道:“夫人要自己动手?”
    乔妫摇头道:“不!看在你们份上,我想放过她算了。”
    徐刚大出所料,有点不相信地道:“真的?”
    乔妫微微作色道:“我几时对你讲过假话。”
    徐刚心中大受感动,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乔妫又道:“神骑旅中只有你与龙强可寄重任,我为了大局,绝不愿你们心中感到一丝别扭。”
    徐刚感激莫铭,徐徐地道:“夫人不在乎日后的麻烦吗?”
    乔妫慨然道:“不在乎!”
    徐刚屈下一膝,恭声道:“属下今后惟肝脑涂地,才得以报夫人。”
    乔妫扶了他起来道:“人之相知贵在心,我们大家都放在心中好了。”
    徐刚站了起未,沉声对黄英道:“英姑娘!今天我在夫人前为你留下这条性命,日后你要是对夫人有所冒犯,我必定拼了命保护她,那时候我可不能对你容情了。”
    黄英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梅姑瞅了战隐一眼,牵起黄英的手道:“我们走吧,离开这地方。”
    黄英默默地过去抱起地下的金猱,乔妫冷冷地道:“其实你可以不必离开,我既然放过你,就不会食言。”
    黄英也冷冷地道:“不!我还是离开,这地方我住烦了。”
    乔妫哼了一声道:“你还是不放心吧,其实我真要留难,那你怕是天涯海角,你也躲不了。”
    黄英回头道:“现在我年纪小,处处都不如你,可是我相信将来一定会赶上你。”
    乔妫冷笑道:“那倒不错!我一直希望有个较智的对手,我衷心希望你成功。”
    梅姑走到黄英身边道:“我跟你一起。”
    黄英点点着,梅姑又道:“小呆子可以带着,大呆子怎么办呢?”
    黄英嘴角一撇道:“杀了它,那东西可恨极了。”
    梅姑一怔,黄英忽而又笑道:“我们不能带着它,留在这儿没有人管辖,不如杀了好。”
    梅姑回头对乔妫道:“你肯收留它吗?你们参加泰山大会时,谷飞若是使着野兽逞能时,还可以用得着它。”
    乔妫摇头道:“我不需要。”
    梅姑无可奈何地对黄英道:“那么大的猛兽,杀之殊为不易,”
    乔妫道:“我们可以代劳,第一次我没杀死它,心中始终还感到遗憾。”
    黄英却冷冷地道:“不必了,祖父已经教了我制它之法,他认为兽性难测,随时随地都可能发作,所以预先在它身上施了毒药,我只需要加以引发就是。”
    说着转身朝谷内走去,梅站也跟在她后面去了。
    望着她们一长一短的背影消失,徐刚忽然道:“夫人,我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很可怕。”
    乔妫道:“不错,她由天真转为阴沉只是片刻之间……”
    待利道:“这女孩子长大之后,可能会做出许多可怕的事。”
    乔妫道:“有这种可能!她受的刺激深,不过咎不在我们,这责任该由他负的。”
    说着用手指了地下黄石公的尸身一下,徐刚道:“是的!她的父母早死,与祖父相依为命,突然发现黄石公对她的关切竟不如一头野兽时,她自然大感失望,转而对一切都怀恨了。”
    乔妫微笑道:“你可是后悔方才的决定了?”
    徐刚点头道:“夫人知人着照,属下先前为她请命,只觉得她是一个茬弱的孤女,与属下又有一段情谊……”
    战隐道:“现在补救还不算晚。”
    徐刚应声道:“属下愿意再去一次。”
    战隐笑着道:“不必了!此地虽无外人,我们说话却不可背信,而且有文姑娘伴着她,多少会给她一点良好的影响。”
    乔妫看了他一眼道:“梅姑本质是温柔的,不过刚强起来,会出乎你意料之外,由她在谷飞那儿受了点侮辱,就立誓报复上看来,你对她的了解实在不够。”
    战隐一怔道:“你倒是清楚她。”
    乔妫大笑道:“我看人从不会错,要不然我也不会安排她走这条雪路了,龙强在这儿熟悉极了,我为什么不派他护送。”
    说着见两个男人脸上都不大自然,迅速压住笑声,对徐刚道:“你是觉得被愚弄了。”
    徐刚正颜道:“不!属下深佩服夫人安排预料之神奇,只是属下无能。”
    乔妫道:“那倒不尽然,你稳住黄石公,使首领能从容练就神功,除此心腹隐患,算起来有功无过!”
    战隐深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你一切都是为了我,只是……”
    乔妫冷笑道:“只是把梅姑气跑了对不对,那是你自己说话太决绝,并不是我的本意。”
    战隐微叹道:“你别多心了,对于梅姑,我一向都只有道义上的责任,趁着错误没有太深以前,大家解决了也正好,而且这是她自己绝我,爸爸也不能怪我。”
    乔妫正要开口,忽然瞥见徐刚脸上的惊容又起,忙道:“徐刚!你知道我们是谁了。”
    徐刚惊容道:“属下不久以前才知道的。”
    战隐褪下人皮面具,露出俊秀的面目道:“你发现我只是一个年青人时,心中很是失望吧?”
    徐刚肃然地道:“不!首领雄才大略,英俊超人,属下尊敬之心,有增无减。”
    战隐见他的确出乎真心,才微笑着戴上面具寒着声音道:“目前我还不想揭露身份。”
    徐刚听得身上一打寒襟,恭身道:“属下从现在起自己也忘了这件事,若有违反,愿受重裁。”
    乔妫柔声道:“那倒不需要,你记在心里就是了,龙强还在山下等着呢,你先去通知他一下,叫他把马匹准备好,我们就下来。”
    徐刚应了一声,立刻作礼告退先行。
    乔妫望着他的背影,得意地一笑,战隐道:“你又将他收服了。”
    乔妫道:“这还是为你,有这两个死土,胜于百万雄兵。”
    战隐微笑了一下,开始用风翎在地上挖坑,准备埋葬黄石公的尸体。
    乔妫皱眉道:“一个死老头子,你对他那么尽心做什么?”
    战隐笑着道:“虽然他骂了好几句,人死不记仇,何况他实在是我所遇最强的对手,这样也算是表示一点敬意。”
    乔妫不说话了,战隐将坑掘好,拖进黄石公,一面用脚将碎土踢进去,一面又道:“你真沉住气,这件事一直在瞒着我。”
    乔妫正容道:“先不告诉你是怕分你的心,后来不告诉你是为壮你的志,老实说我始终没把握你会赢他,这次也是硬着头皮来的。”
    战隐一笑道:“我也没使你失望吧?”
    乔妫也是一笑道:“别吹了,你也不过靠着巧计奏功,真要讲招式你还是输的。”
    战隐涎着脸笑道:“这都是夫人熏陶之功了,常跟你在一起,多多少少总也学会了一点。”
    乔妫呸了一声,用手指着谷后道:“谁是你的夫人?你的夫人在后面!你们口头上算是分了手,但名分俱在,她随时都可以回来的。”
    话刚说完,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惨厉的哀啸,那是人熊濒死前的呼吼,两个人都不禁为之一惊。
    离泰山之会只有一个月的期限了,天下武林都掀起一阵大骚动。
    少林寺的练技场上,掌门长老涤境大师正面色肃穆地指挥着一个大阵式。
    参加演阵的都是一些年届古稀的老僧,由年龄及所表示的功力上,证明他们都是寺中的一代好手。
    这些人在寺中的身份何等超然,可是此刻在场中,他们更表现出恢宏的气度,长袈裟的衣角飘拂,拳掌交错,却不闻半点声息。
    涤境在旁默默地督促着,直等到一个时辰过去,他才一举手中绿玉如意权杖,阵式立即停止,十六个老僧各自站在方位上,分毫不差。
    涤境枯瘦的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然后才以低沉的声音道:“师弟们辛苦了!”
    十六老僧一齐躬身合十,由为首一个代答道:“多谢掌门,这是弟子们分内的之事!”
    涤境用手一摸颔下的长须点头道:“难得师弟们如此齐心,一月后的泰山丈人峰大会,本派虽未与人订约,然而这是一次武林正邪之争,本派自难袖手,何况……”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瘦脸上浮起愤容,宏壮地道:“何况还有涤尘师兄的深仇待雪,少林虽不愿介入武林是非纷争,不过百年来的令誉亦不容遭受一丝凌辱。”
    那为首的老僧立即躬身道:“弟子们理会得,请掌门人不必悬心。”
    涤境点点头,绿玉权杖又轻轻一挥道:“今天到此为止吧,四象阵法已经够纯熟了,只是达摩七大武功尚未能至透彻之境。”这时在一旁等候的轮值弟子才敢过来,躬身通报道:
    “启禀掌门,峨嵋掌门人明心师太在大殿中求见!”
    涤境微讶地道:“她来了多久了?”
    那弟子恭敬地道:
    “有一会儿了,现由知客师伯陪坐奉茶。”
    涤境点头道:“我这就去,吩咐厨下准备客斋。”
    那弟子答应一声,行礼退去,涤境却一径向前殿而去。
    明心见他进来,连忙起立合十道:“掌门人久违了。”
    涤境也合十答礼道:“师太客气,老袖未能恭迎,殊为失礼。”
    大家寒暄几句,重新坐下,早先陪侍的知客僧侣己肃声退去。
    明心开口道:“听说掌门人方才在督演功阵,看来这次贵派是不愿置身事外了。”
    涤境道:“不错!少林因涤尘师兄惨死文抄侯之手,无法再保持中立,贵派呢?”
    明心默然片刻才道:“峨嵋身受韦大侠之德,于理无法坐视,再者为清门户,也不得不出头一搏。”
    涤境知道她说的是谷飞,不禁轻叹道:“江湖恩怨,本来不关我们出家人的事,但是人事牵变,我们还是被卷进去了。”
    明心道:“贫尼却不作如是观,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次泰山之约,虽是韦大侠一人自身恩怨,但是方今邪道人物,几乎全部都在其中,我们本着仗义锄好的武林精神,理应尽一分力。”
    涤境点头笑道:“还是师太想得透彻。”
    明心谦逊地一笑道:“大师过奖了。”
    两位佛门高人在相视一笑中,心意中得到一种默契,是他们这次卷入江湖是非,于情于理,都是当然之事。
    在天龙谷总坛中。
    韦明远在出乎意料的心情下,接进了朱兰。
    虽然她是梵净山的人,却又因为是掌门夫人,所以其他人在略事问候外,纷纷都告退了,只留下他们二人在室中。
    韦明远含笑道:“兰妹!你跑一趟大内够辛苦了,那枝玉笛能用吗?”
    朱兰芳容略见瘦削,笑着摇头道:“我不太清楚,山主回山后,立刻到后山去勤练了,大魔引的威力至巨,因此我们没有人敢去打扰她,不过想来总不会有问题吧。”
    韦明远笑道:“为了我一个人,将大家都累着了。”
    朱兰淡然一笑,没有做声。韦明远等了一下又问道:“小兰跟小如都还好吧?”
    朱兰笑道:“你还记得她们,我始终感到她们不像是你的孩子。”
    韦明远歉然地道:“我也许不回说是个好父亲,不过我并没有忘记过她们。”
    朱兰道:“什么时候?”
    韦明远道:“在我一人独处的时候,我常会想起你,想起她们,那时我实在讨厌这江湖生涯,也特别怀念起家来。”
    朱兰奇怪地道:“你也会有那种想法?”
    韦明远道:“怎会没有?我也是一个人,半生足迹遍及天下,游历过一切美好的胜境,却遗漏了一个最好的去处。”
    韦明远轻轻一叹道:“家!温暖的、宁静的家,年年跃马长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我仿佛从未尝过那美好的滋味。”
    朱兰轻轻一笑,又微微地一叹道:“明远!你实在太忙了,不过这也怨不得你,但愿我这次来能给你满足一点缺憾。”
    韦明远诧异地望着她,朱兰淡笑着又道:“我这次把孩子都带出来了,在离此不远的地方,我赁下了一所田庄,希望你在行期之前,能抽出几天时间,跟孩子聚聚。”
    韦明远激动地叫道:“兰妹!你设想得真周到。”
    朱兰徐徐一叹道:“也许我这种做法很不吉利,仿佛你这一去就不能回来似的,不过我们既然做了你这天下第一奇人的家属,不得不随时准备接受那一大的来临,因此我不得不挑了你最忙的时候来,因为我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
    韦明远呆了一下,才握着她的手道:“谢谢你,兰妹!我想明天就跟你去,在那儿盘桓五日,然后就打点启程赴约,就是这一回我真的遭遇不测,我也不会有遗憾的了。”
    朱兰抽回了手,禁不住腮边泪落如雨,韦明远将她揽了过来。
    静静的室中洋溢着一片凄凉的温柔。
    窗外飘出一个轻微的叹息,韦明远闻声推窗望去时,遥遥地看见萧环孤独的背影,像一头孤独的哀雁,一下子就消失在屋角。
    泰山之会近了。
    韦明远率着天龙帮众在前一晚抵达丈人峰下。
    只是广阔的丈人峰上,遍悬着无数小红灯。
    怵目惊心的红灯是他江湖生涯的开始,而今夜的红灯,却在暗暗地启示着他江湖生涯的结束。
    韦明远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皱眉问旁边道:“这地方是谁布置的?”
    慎修笑道:“不清楚,据属下所知,掌门人所约的对头,现在俱未到达。”
    峰顶蹄声急飞,窜来一条黑影,到得临近,才发现他是神骑旅的副首领龙强。
    韦明远一愕道:“你们倒来得很早!”
    龙强飞身下马,打了一拱道:“敝上大概要明日黎明始可到达,在下奉夫人之命,先期来此布置会场,算是敝派对韦大侠的一番敬意。”
    韦明远用手一指周围的红灯道:“这些也是令首领夫人授意的?”
    龙强道:“是的!夫人再三关照,此物决不可少,不过她另外也吩咐过一句话。”
    龙强道:“夫人说假若韦大侠不喜欢,就立刻撤除。”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不必了,这样很好,请代为致意贵上夫妇,说我很感激他们。”
    龙强笑着道:“得为韦大侠稍尽力,乃敝派莫大之幸,现在山顶尚有些工程未了,大侠请暂缓上山,再晚等一切妥善了,当来恭迎大侠。”
    韦明远微笑道:“这回我虽是主人,却让你们偏劳了。”
    龙强谦谢了几句,才又回身上马,疾驰而去。
    慎修道:“念远那孩子倒是很细心。”
    韦明远没有再说话,却望着满山红灯,静静的想心事。
    夜色深沉,那点点红光闪烁,将韦明远的心神又牵到很多年前,一阵风来,挟着几点沁凉的山雨,韦明远忽而长叹一声道:“江湖夜雨十年灯,到明天就是我五十岁了,二十岁幽灵谷习艺,匆匆三十载,就是三个十年,每十年都是一个漫长的阶段…”
    叹声中,远处人影移动,早有帮中的前哨在报道:“少林与峨嵋二位掌门率领门中的弟子到了。”
    韦明远收起满腹的感触,趋前相迎道:“韦某一人私斗,怎敢劳动二位掌门人佛驾?”
    涤境微笑道:“韦大侠泰狱荡邪之举,已为武林盛事,整个江湖都轰动了,我们即为武林一脉,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一次盛会。”
    韦明远见涤境身后的一排老僧,个个肩负一条精钢禅杖。
    明心所率的中年女尼,每人手持一柄长剑,由智能押后,不由微愕道:“贵二派从未如此隆重过……”
    明心浅笑道:“我们很冒昧地想借大侠的盛会中解决一些本派恩怨,所以才武装携械而至,大侠不会见怪吧。”
    韦明远刚想开口,涤境已横抱绿玉权杖正容道:“敝派涤尘师兄之死不容不究,峨嵋欲一清门中叛徒谷飞,大侠站在江湖道义上,当不至拒我等于千里之外。”
    韦明远只得一抱拳道:“在下深谢二位相助盛情!不过少时除了文抄候及谷飞之外,希望二位不必为了韦某,另树新敌。”
    涤境一手作礼道:“这是当然,老袖敬谢大侠赏脸。”
    明心望了满山红灯一眼道:“现在可以上去吗?”
    韦明远微微一笑道:“在下虽是主人,此刻却与诸位一样,上不得山。”
    涤境惊道:“这是为何?”
    韦明远道:“神骑旅抢了布置会场的差使,此刻布置未妥。”
    明心哦了一声道:“那我们就陪大侠在此等候一下。”
    在默默的等候中,山下陆续上来了不少人。
    天香教主吴云风与副教主卓方带着一批女弟子站得远远的。
    天竺神僧法印跟巧匠东方未明结伴。
    四神帮只有禽神西门泰与蛊神祁三连出头,其余兽神谷飞与冥狱神文抄侯大约躲了起来。
    天璇地玑上官兄弟带着神情痴呆的上官珏。
    胡子玉与木中客来得最迟。
    他们都好似得到了神骑旅的通知,在峰下等候着。
    一群各负怨仇的人见了面,大家都很凝重,默不作声。
    韦明远微有不耐地低声道:“这两个孽畜弄些什么花样,教我们在这儿等着。”
    慎修知道他是骂韦纪湄与杜念远,当然无法接嘴。
    一阵轻乐,入耳悦人,立刻吸引了大家注意。
    韦明远放眼望去,却见来的是杜素琼,身坐彩色宫辇,由八名官装女子手执纱灯前导,肩上停着鹦鹉小白,前面是赵大肩抗巨斧开路。
    韦明远笑着上前道:“琼妹!你好大的排场。”
    杜素琼下了辇车笑道:“我也是一山之主,总不能太寒酸。”
    天际现出一丝鱼肚白色时,突然满山红灯大放光明,战隐与乔妫身后跟着天香双仙,再后就是龙强与徐刚,神态从容,缓步踱下了峰顶。
    杜素琼站在韦明远身畔,轻轻用时一触他的手臂道:“这两个宝贝很有人相了。”
    韦明远轻哼一声,没有说话。战隐用手向四下一拱道:“在下一念多事,劳各位久候了。”
    然后与乔妫齐出向前,朝韦明远与杜素琼作了一礼道:“掌门人请!山主请!”
    四下一阵轻微骚动,那是因为战隐对韦明远与杜素琼过分的礼遇。
    木中客最是不服,大声叫道:“凭什么他们该先走。”
    战隐用手一拦,不悦地道:“事有主宾,序分先后,你急什么?”
    木中客骤觉一股绝大的劲力传来,将他逼退了一步,不由怔住了。
    韦明远也是一惊,但立刻恢复了从容,与杜素琼并肩走上了山岗。
    战隐朝木中客冷笑一声道:“阁下若不服气,等下子有机会较量,现在当着天下群雄,你最好顾全些身份。”
    木中客脸上一红,放下了手,他的确是想回击一下的。
    战隐又开始将众人—一顺序让上了山峰,虽然次序上有些先后,可是这些人多半在神骑旅中吃过些苦头,所以谁都没表示过意见。
    韦明远进峰顶平台之际,不觉眼前一亮,暗想难怪要花这么多的时间,这布置的确太费事了一点。
    正中是一方高有半丈的大擂台,上面铺的全是虎皮,明炬照耀下,斑斓生辉。
    四围全是席次,酒肴俱备,每桌都有一名艳丽侍婢在招呼,桌席空处摆着许多名花,盛开怒放,花团锦簇。
    杜素琼浅笑低声道:“你儿子很会替你充场面。”
    韦明远却摇头叹息了一声,脸上反见落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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