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三章谷中喋血
    谷飞的脚步愈走愈近的时候,峨嵋门下的脸色也愈来愈重。
    然而限在谷飞后面的智圆却显得异常轻松,她的鬓发已经留了起来,长及耳际,由中间分开,别有一股撩人的风情。
    涤尘虽然知道那会事儿,可是他从未见过谷飞,是以一方面在揣测来人的身份,另一方面也奇怪着峨嵋道友的神情。
    谷飞走到天心身前停下来,语气居然是出奇地和蔼:“天心,你也来了;怎么这次连师叔都不肯叫了。”
    天心勉强地控制自己的声音平静的合十道:“谷施主,以你的作为,峨嵋门中是无法再容了,掌门人早就宣布将你遂出门墙……”
    谷飞豪不在意地道:“那明心太不懂事了,她会为这种轻率的行为而后悔的。”
    太心仍耐着性子道:“峨嵋无论上下,都认为掌门人此举措置极当,因此请施主放心,我们不会后悔的。”
    谷飞一耸肩膀,依然轻松地道:“你会后悔的,因为我正想以这一身工夫,替师门中挣一番光荣……”
    他刚说到这儿,瞥见天心脸上微有不屑之态,把声音提高了一点道:“你别以为我当初输在韦明远手中,我那时初服‘回天丹’,药力尚未行透,现在我功力已及四肢百骸,保险不在他之下……”
    天心冷冷地接口道:“君临天下,不是单凭武功就够了。”
    谷飞似乎一怔,随即又笑着道:“对,此言正合吾意,所以我今天就是为了来证明这件事。”
    天心这下子可糊涂了,直起眼瞪着他。
    谷飞得意地笑道:“天生重宝,必有德者居之,今天我若是得到那批藏珍,就可证明德行无亏,那时候我想将干将莫邪,送上峨嵋,作为镇山之宝……”
    天心合掌道:“阿弥陀佛,峨嵋不想得宝,也不敢梦想有那份福气。”
    谷飞一翻眼道:“不想得宝,那你们来干什么?”
    天心道:“正因为天生异宝,必须为有德者居之,所以我与少林的道友千里而来,看一看那批异宝的得主是何等人物?假若是落在正派人物手中,则我们不但替他庆幸,而且还帮助他,阻止一切企图拦截之人。”
    谷飞微微一征,脱口道:“假若得宝之人是黑道中人呢?你们是否有意出手拦截?夺为已有?”
    天心正色道:“盗亦有道,黑道中未见得没有侠义之士。”
    一言甫毕,东北角上有人哈哈大笑道:“多谢师太,在下谨代表绿林弟兄,向师太致感激之忧。”
    天心回头一看,认得他正是北五省的绿林总瓢把子,“入云流星”徐刚,当下微微一笑,合什作礼道:“徐当家的不必客气,贫尼不过是据实而言,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徐当家尤为绿林之快者,峨嵋虽然南北两地甚远,但对徐当家的侠举却时有所闻,而且敬慕之至。”
    徐刚一抱拳,刚想开口,谷飞己冷冷地斜视他一眼,然后朝天心道:“假若我得了那批宝物呢?”
    天心肃容道:“施主大概不易得到,真要是你得到了,贫尼就是拼将一死,也要出头阻止。”
    谷飞先是脸色一变,然后也平静了下来,微笑道:“很好!我想不到自己人居然会捣我的蛋,我只要有能力击败这儿的济济群雄,自然就不怕你捣蛋。”
    由于他肯定的语气,使天心的脸上添了一层忧色,智圆从后面过来,经过天心身畔时,欲言又止。
    天心淡然地道:“看你的打扮,你大概也是存心脱离峨嵋了……”
    智圆略一迟疑,才低声道:“是的!我不得不如此,因为我与佛无缘,现在我叫袁紫,这是我自撰的名字。”
    天心微叹道:“袁紫,智圆!从这两个名字上可见你还没有忘本,不过既然你心意已决,人各有志,贫尼也不能相强。”
    袁紫轻嘘一声,无言而过。
    过来的任共弃,却望都再不望,直往前行。
    白驼派的四个人却没有跟来,自选一块空地坐好。
    谷飞走了一阵,猛地停下身来,像是自语,又像是问他身后的袁紫道:“这地方这么大,但不知藏宝究竟在何处?”
    袁紫四处打量道:“这很难说,而且还有许多地方积雪未消,我想宝物必是藏在一个洞穴之中,这只有等雪融之后,才知分晓。”
    谷飞点头道:“这话固是有理,但是要等到雪融,恐怕一辈子也没希望了,此地是长白山,就是说有些地方积雪是永远不会化的。”
    袁紫道:“那我你只有全谷都搜一遍了,这些讨厌虫怎么办呢?”
    谷飞用手一挥道:“赶他们走,不服的就杀,你新服,“回天丹”,功力大进,正可以藉此试试手。”
    袁紫又打量一下,低声道:“以我们之力,个别击破是没有问题的,就怕我们做得大过分,激起公愤,他们联起手来,就不好应付了。”
    谷飞转着眼想起了一下道:“嗯!不错,这儿所集合的,大半皆是江湖好手,看样子我需要动点脑筋,任兄!你有何妙策?”
    任共弃一直是默默在他们身后,经他一问,才抬起头来,以深沉的眼光,环顾四周,这一来使四周之人又起了一股寒意。
    因为谷飞与袁紫,在江湖上是新面目,但是听了他们与天心的谈话,大家才多少有了一点了解,现在再一听,敢情任共弃也跟他们搭了伙。
    任共弃凶名昭著,如何不使大家心慌意乱,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居然站了起来。
    任共弃想了一下道:“你们只要那两把剑?”
    谷飞道:“当然了,我已服过‘回天丹’,另一粒也给袁紫了,成形雪参对我们只有小补而无大效,要之无用,绝对按照咱们先前的约定,分给任兄……”
    任共弃道:“好!这就简单了,你们取剑,我取雪参,其他尚有许多珍玩古玉虽然值钱,却非我们所需,为什么不分给别人一点呢?”
    谷飞道:“任兄真好心思,这些人中不乏好货之辈,大可招之合作一番。”
    任共弃道:“方法是可行的,不过我们还得拿两手出来。”
    谷飞道:“这是当然的,不然其他人纵然有意合作,也不肯甘心只取次等之物。”
    任共弃道:“先拿谁开刀呢?”
    谷飞用眼一瞟,轻轻地对袁紫道:“你可以先给那土匪头儿一个厉害。”
    这三人说话的声音时大对小,四周之人有时听得见,有时听不见,尤其是谷飞后一句话,细若蚊语,只有他们三人可以听清,但是任共弃的前几句话却说得颇响,所以袁紫点头拔剑之际,大家都紧张起来。
    他们大致可以猜到她的用意,却又不知她的目标是谁?
    袁紫挺剑在手,忽而身形一拧,只略转一转,便又飞回原地,东北角上已传出一声惨叫。
    “入云流星”的一名手下舵主,横尸就地,首级飞出老远,血印在雪地上,特别刺目。
    可是更令人惊诧的是袁紫的身法与剑招。
    任共弃笑道:“好身法!好剑法!”
    袁紫一振手腕亦笑道:“哪里!比起任道长的搏云快剑,仍是逊色多了。”
    这时徐刚已满脸怒色地过来,厉叫道:“你们无端杀死我的手下,是什么意思?”
    袁紫笑道:“阁下外号‘入云流星’,当然是以快速著名,今天姑奶奶就是不服气,所以要你尝尝我的快剑。”
    徐刚闻言脸色一变道:“你原来要向我示威,这很简单,你直接向我挑战便了,为什么跟我手下过不去呢?”
    袁紫轻笑道:“徐当家的,你这么笨的脑筋,怎么能领袖北五省绿林,今日之会,岂是争雄之地,我选上你的手下,不是向你示威,而是向在场所有的人示威,方才我们跟任道长的话你可听见了,我们是在亮本钱招伙计呀……”
    她连说带笑,轻浮已极。
    徐刚涨红了脸,怒声道:“我们虽是黑道中人,却全凭道义相交,完全用不到什么阴谋鬼诈,倒是想不到你出身名门,会用那种卑劣的手段。”
    这一番话义正辞严,袁紫不在乎,一旁的天心却涨红了脸。
    涤尘轻声问道:“那女子是峨嵋门下?”
    天心惭道:“是的!是三代弟子,现在已经叛离了。”
    涤尘道:“三代弟子?恕贫憎讲句不客气话,方才她所露的那一手,贵派中能及者恐怕没有几人。”
    天心叹道:“她就是与韦大侠同困雷洞中的两个弟子之一,韦大侠习得本门前辈李英琼祖师的伏魔剑法,为了想归还本门,便传授了她们二人,不想她居然叛了师,这一来如虎添翼,现在贫尼纵有清理门户之心,也无能为力,这实在是本门丑事,是以没有传出……”
    涤尘点头叹道:“唉!看样子武林又将掀起一场大劫运了……佛心渺渺,魔道高张,我们空有两手,却只好眼看着杀孽蔓延,我真后悔学了这身武艺……”
    天心只好跟着他叹息。
    另一边场中徐刚已抽出他的随身武器“流星裆”,沉着声音直:“方才我见过姑娘剑法,虽然自知不敌,亲身为首领,若不能替死去的弟兄复仇,有何面目偷生于世,只好要得罪!”娘了。”
    袁紫轻笑道:“没什么!你大概还不够资格得罪我,我选你作个杀一儆百的例子,就因为你还像条汉子,上吧!”
    徐刚一挥流金裆,沉腕击来,袁紫信手一剑封去,“当”的一声,剑被荡开,挡势仍是不减,慌忙肇身避过,才免了削腰之厄,不由得娇喝道:“好腕力。”
    徐刚不答话,埋头舞档,风卷而速,他身躯虽伟,流金铛也很沉重,可是用的俱是快招,劲速无比,不愧为“入云流星”之称。
    袁紫不敢怠慢,忙也展开伏魔剑法与之对抗,心眼步法,无一不是上乘。
    二人打得有声有色,十分热闹。
    任共弃在旁观了一阵,低声对谷飞道:“谷兄方才选错对象了,此人甚是不弱。”
    谷飞微笑摇头道:“这家伙的确不错,不过最后他一定要授首伏输。”
    任共弃道:“这我知道,不过若能将此人说服,倒不失为一个好帮手。”
    谷飞一怔道:“这我倒没有想到,现在还来得及吗?”
    任共弃道:“来不及了,士可杀而不可辱,这种家伙是宁折不弯的硬骨头,只好杀了他免得碍手脚吧。”
    谷飞点点头,二人又凝神的去看战局了。
    场中二人已换了三十几招,双方都是以快打快,徐刚挥着那重大的流金铛,不但不见吃力,反而越战越勇,袁紫亦镇静如恒,看样子一时还无法解决。
    谷飞皱眉道:“想不到这家伙如此扎手,任兄愿不愿意上去助一臂之力。”
    任共弃摇头道:“在下向来不喜群殴,谷兄若是有意,尽管前去不妨。”
    谷飞道:“我不好意思,峨嵋派的人都在那儿,她们都是我的后辈。”
    任共弃微微一笑道:“谷兄不必担心辈分吧,你跟那位袁姑娘还差三辈呢,现在你们算什么呢?”
    谷飞脸一红道:“任兄不要乱说,我分给她一粒‘回天丹’,是为了交换她的伏魔剑法,我们可是河水不犯井水,我绝不可能要她,她也瞧不上我,而且我已八十多岁了。”
    任共弃仍微笑道:“学武的人八十不算老,何况谷兄服下过灵药,已经返老还壮,面对着这样一位绝色佳人……”
    谷飞蹩眉急道:“你知道什么?她曾被我豢养的猿父所污,而且她一心都在韦明远身上。”
    任共弃听了脸色一变,哈哈大笑道:“韦明远!什么地方都少不了你……”
    他的声音很大,尤其是韦明远三字,特别响亮,引得四处之人都朝他望着。
    袁紫也被这三个字引得心神一分,出手略迟,徐刚一铛过来,威势无比。
    袁紫赶紧又用剑去封,这次出手不稳,“当!”长剑脱手飞去,直入半空,人也被震得飞起。
    徐刚率来的绿林好汉,齐声喝了一个大彩。
    可是袁紫身躯在空中并未受伤,双臂一振,再拔上数尺,然后像一支急箭似的猛穿过去,刚好抓住空中的剑柄,落下地来。
    徐刚虽胜得一招,观了她这等身手,也不禁骇然,微怔道:“姑娘好身手。”
    袁紫却手持着长剑,脸上露出一股狠毒之容,厉声道:“我本来念你是条汉子,只想对你略加惩戒,令你知难而退就算了,可是现在你却非死不可。”
    徐刚虽被她的神情慑得神色一动,但仍豪笑道:“一颗头颅能值几许,姑娘只要有本事,尽管取去好了。”
    袁紫沉下了脸,振腕一剑刺出,正是那招威势无比的“雷动万物”。
    徐刚但见满天都是剑影,不知从何架起,手忙脚乱地舞铛挡住上半身,腿上早着了两剑,血流如注,但他依然持铛而立,面不改色。
    袁紫以剑指着他的胸口道:“你把武器掷下来,我就饶了你。”
    徐刚由于血流得很急,已经有不支之状,但是他依然睁大眼睛大喝道:“放屁,老子闯荡江湖几十年,也有失风的时候,却从来没有投降过,砍下脑袋碗大个疤,你动手好了。”
    袁紫狰然笑道:“好!硬汉!可是我就不杀你,我就让你站在这儿,等你的血流尽了,力气耗尽了,看你还有没有本事永远抓住那把破铛。”
    这一番话狠毒之至,立刻弓起四周一阵阵的不满声。
    徐刚仍是撑着站在那儿,持铛的手已开始颤抖。
    袁紫脸色一动不动,冷酷地用剑指着他的心窝。
    空气是静寂的。
    可是徐刚的手下却耐不住了,有两个人刚拔出腰刀,蓦而眼前又是一陈剑光闪动,二人连声音俱未发出一点,就倒了下去。
    任共弃傲然挺剑而立道:”我最讨厌群殴,谁再要上前插手,就先通过我这关。”
    他的神态威势果然镇住了其他的人。
    谷飞在身后面高兴地道:“任兄的搏云快剑果然名不虚传。”
    任共弃见其余的人都已没有出手的胆量了,才将剑插回鞘中,微微一笑。
    徐刚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突然又大喝一声,举铛朝袁紫击去。
    这次他力气已大不如前,袁紫看都不看,举起另一只手,将铛推了回去,手中之剑迄未离开,冷冷地道:“你别梦想逼我杀你,今天我就非要你流尽血液而死,不然就投降。”
    徐刚猛的又是一声大喝道:“气死我也。”
    口中鲜血直喷,身体向后倒去。
    袁紫的动作委实快到绝点,立刻伸手将他的身躯拉住,一拍他的灵台穴,硬将他从晕迷中拍醒过来,狞笑道:“你装死也不行,快说你投不投降。”
    徐刚摇摇晃晃的又站住了,此刻他口中是血,腿也是血,身上也是血,已成了一个血人,可是他仍是很倔强。
    苦笑了一声道:“姑娘好毒的手段,徐某今天就站在这儿把命交给你吧。”
    说完两目一闭,两只手抱紧了流星铛,再也不望袁紫。
    袁紫也毫不放松,剑尖始终不离他的前心。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一条灰衣的人影飘前。
    任共弃脸色微变,上前拦住道:“师太!我们当年尚有一面之缘,我希望你不要令我难堪。”
    天心一合什道:“贫尼并不想出手。”
    袁紫微微一震,虽然她已宣布脱离峨嵋,可是天心的观念仍是稍有影响,忍不住问道:
    “你想干什么?”
    天心道:“贫尼敬为徐施主乞命,请你放过他吧,不然就一剑杀死他。”
    袁紫摇头道:“不行!”
    天心仍是耐心地道:“请你念在与贫尼当年的一点渊源,答应贫尼的请求。”
    袁紫心中一动,因为她在峨嵋之时,天心因为她资质甚佳,对她十分器重,也十分关注,想到这儿,她无言地将剑一撤。
    徐刚此时也刚好因体力实在不支,倒了下来。
    天心朝东北角上叫道:“请你们将徐当家的扶回去。”
    有两名大汉过来,无言地抱起徐刚,走至一边。
    天心又一合什对袁紫道:“谢谢你。”
    袁紫的脸上却透出一种莫名的神色,默然无语。
    天心又回去了,谷飞却站出一步朝四周道:“方才我与道长的话大家都听见了,若是各位愿意与我们合作,除了双剑及雪参外,余下的珍宝任凭各位均分……”
    语毕,四周无言。
    谷飞眉头一挑,加重语气道:“若是各位不愿意合作,我们只好不客气了,当然各位假使自问有把握闯过我们三人联手的话,又当作别论了。”
    说完嘿嘿一阵冷笑,站在那儿静待四下的答复。
    谁知四面的人,却像死了一般,毫无一点反应。
    谷飞等了一下,颇为不耐,厉声又叫道:“若是各位再不表示意思,在下就认为各位无意合作,开始顺着次序清谷了。”
    说完朝袁紫及任共弃各示了一个眼色,二人会意,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涤尘面色不悦地朝天心道:“这三个凶人联手的话,在场之人,恐怕无几人能够幸免!”
    天心也忧虑地道:“现在唯一的方法只有全体在场之人,联合起来抵抗他们,或许还有希望将他们击退,可是这些人俱是各自为政,谁肯出头倡导呢。”
    涤尘想了一下,毅然道:“我们虽因身份不便,可是为了天下计,说不得只好带头了。”
    天心道:“大师若肯抱定我入地狱之心,贫尼一定首先响应。”
    涤尘正想开口,忽然有人叫道:“在下愿意追随三位,一附骥尾。”
    众人抬头谅望,讲话的是昆仑派的钟二先生,旁边站着他的大弟子“射日弓”章天浩,背上斜挂着那张黄龙大弓。
    涤尘惊道:“钟老施主何苦自污清白……”
    钟二先生苦笑了一下道:“老朽自有苦衷。”
    涤尘道:“施主志在重振昆仑,神器灵药你都没有份,要那些珠宝何用?”
    钟二先生摇摇头不作答复。
    任共弃却含笑道:“昆仑派的朋友不失为明白之士,阁下既然表现得那么痛快,等一下的窖藏可以由贵派优先挑取。”
    钟二先生的脸上浮过一阵欢容,虽是略闪即失,却瞒不过几个人的眼睛,天心与涤尘不过一怔,谷飞却诡异地一笑。
    陆续也有几拨人一起来参加了,有些也是知名之士,有些却是名不见经传之辈。
    可是谷飞等三人却一视同仁地予以接受。
    如此过了片刻时光,谷中之人,已有三分之一参加谷飞的行列。
    涤尘忧虑地道:“我们若再不表示,恐怕就来不及了。”
    天心却似有所思地道:“大师不必着急,事情尚有转机,因为据我所知,这些参加他们的人,无一不是富者,恐怕这其中大有文章。”
    涤尘也想到了,轻轻地道:“对呀!昆仑盛产金砂,绿云堡关中首富,他们都不是好财的人……”
    一言未毕,突然身后白驼帮中有人叫道:“诸位且慢,请听我宇文都说几句话,敞派虽僻处西域,却对中原之事颇为熟悉,这长白藏宝,虽有神兵灵药,然而俱不足为贵。”
    此言一出,四下一阵哄然,有人发出惊呼,有人却发出一声叹息。
    钟二先生及绿云堡主易亮的神色尤其紧张。
    谷飞回头一望,神色半诧半喜道:“朋友真是博闻,那长白藏宝中还有什么其他的异宝?”
    宇文都微微一笑道:“这是一件武林绝大的秘密,我若说出来,准保可以轰动一世……”
    他的话声到此倏然而住,倒不是他不愿说出,而是此刻突然谷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不但拦住了他的话头,而且也引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接着谷口出现一列黑色的铁骑,铁骑上都是一色的服装,黑色紧身衫,长白山的真正主人神骑旅到了。
    当头一人是大家熟悉的副首领铁虬骑士龙强。
    他的身后,又是两匹骏马,马上一高一矮,两个蒙面人,一个蒙白纱一个蒙黑纱。
    白纱蒙面人不详,黑纱蒙面人不问可知,正是最近崛起长白的枭雄,幽灵骑士,神骑旅的首领。
    这一列人的出现是惊人的。
    幽灵骑士将手轻轻一挥,后面那骑士立刻都下了马,分至两边肃立。
    然后他们三骑再缓缓控辔,走前了几步。
    龙强先在马上一抱拳,朗声道:“各位俱是方今武林的知名人物,路过敝地,却都太客气了,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因此敝首领只好亲自上这儿来向诸位问好,略尽地主之谊了。”
    这句话颇有分量,说得很多人都脸上一红,不过他们仿佛被那蒙黑纱的幽灵骑士的神秘气势所慑,没有出声。
    龙强又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各位的来意也不必说了,不过敝首领此刻前来却是有一个重要的消息通知各位,这消息与各位此来的目的有绝大的关系。”
    这几句话果然又有绝大的力量,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龙强这才朝后拱手道:“首领!还是您来宣布吧。”
    黑纱的蒙面骑士傲然地一点头,然后在面纱的背后冒出冷冷的声音道:“长白秘藏的消息传布得很快,以至于各位都来了,但是其中到底有些什么?其来历如何?我相信知者还不多。”
    宇文都却因为自己的知者之一,被他的来到而打断,心中很不自在,冷哼了一声,以不屑的声音道:“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幽灵骑士把黑纱笼罩的脸移向他,眼中射出逼人的精光道:“那么朋友是很清楚了?”
    宇文都道:“当然了!这批宝藏原是四百年前的一位武林怪杰天池上人所有,天池上人一生专好搜罗各种奇珍,死后自葬于此谷,当然那些东西也跟着他殉葬于此,里面除了干将莫邪两柄名剑,一株成形雪参外,最宝贵的该是另一部玉版真经,上面载着无数深奥的武学,得之足以睥睨江湖,君临天下。”
    他深恐被人抢了先,一口气将所知的秘密都抖了出来,果然这秘密颇足惊人,大家一时都为之动容不已。
    只有神骑旅中之人毫无所动。
    幽灵骑士冷冷地道:“你所知仅限于此吗?”
    宇文都傲然道:“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幽灵骑士不齿地冷笑道:“天池上人的藏宝之秘,有好几个武林世家均有所闻,而且秘相传告,不轻泄,就是怕引起大家的垂涎,可是天池上人的墓穴所在,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各位今天齐集这儿,许恐怕还是一两个鱼皮靴子传出的消息。”
    这段话使大家都红了脸,因为这神秘客所分析的事异常正确,尤其是几个略知端倪的人,更显得默然欲丧,他们心中所存的秘密,现在已经一个钱也不值了。
    神秘的骑士又道:“那些鱼皮靴子虽竞知识,断无不识宝货的道理,他若真的知道宝藏所在,岂有自己不取,留待诸位的道理。”
    众人一听又觉非常有理,不觉微露失望之色。
    宇文都急道:“那么这藏宝并不在这谷中了。”
    幽灵骑士一笑道:“阁下不是自诩博闻吗,何必又问我呢?”
    宇文都被抢白得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出口再问。
    谷飞却耐不住道:“那么阁下是知道的了?”
    幽灵骑士道:“我身为长白山主人,当然是知道的。”
    谷飞又急声道:“在哪里?”
    问出后他自己也知道这一问很幼稚,因为似这等稀世重宝,一般人若知道了,匿之惟恐不及,那里会告诉别人呢?
    其余群雄俱是一样心思,他们也算准幽灵骑士不会作答。
    可是那蒙面的神秘骑士却出乎人意料之外的用手一指道:“在这谷里。”
    众人又是一怔,谷飞怀疑道:“阁下之言似乎有点矛盾。”
    幽灵骑士大笑道:“我一点也不矛盾,你想那天池上人是何等英雄的一位高人,他身后的墓穴又岂会那样轻易进入,所以那些鱼皮靴子纵然是看见了,也无法取得。”
    谷飞点头道:“阁下真是好口才,居然将我们摆布得团团转……”
    幽灵骑士大笑道:“这只能怪各位得失之心大重,才会丧失平时的那种机警的判断力。”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惭愧。
    涤尘又低声地道:“此人气度不凡,虽然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贫衲倒觉得他别有一种慑人之处。”
    天心亦附合道:“大师说得不错,单看这四外群雄,自从他出现之后,仿佛都成了他手中的木偶,喜怒哀乐,全由他一人控制。”
    二人正在低语晤谈之际,谷飞又问了:“阁下既知藏室所在,不知能否指出来,由大家共同一观。”
    幽灵骑士笑道:“这有何不可,其实那地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阁下若肯退后十步,我立刻就可以指示出来。”
    谷飞闻言倒反而不敢动了,因为他怕那地方就在他脚下,或是面前不远之处,这一离开了,就失去一个良好的位置。
    幽灵骑士见他这等紧张之状,倒不由得又笑了道:“其实你不退也没有关系,我是因为你站在那儿,挡着别人视线,使人家看不清楚,那地方离你最少有十几步远呢。”
    谷飞闻言又把脸涨红了,身不由主地退出十几步,任共弃与袁紫自然也跟着他退出十步,连钟二先生等人也退了几步。
    幽灵骑士见他们都站开了,这才转身下了坐骑,走到谷飞适才所站的位置,轻轻举手一挥,丈许外的谷壁上立即雪珠纷飞,洒得四下俱是。
    他轻轻的露了这一下,已经慑住了全场之人,盖因这冰壁异常坚固,寻常人用铁糙都不一定敲得破,他仅是轻轻一拂,可见功力之强。
    涤尘又道:“此人击破坚冰,轻松之至,难怪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崛起长白,扬威黑水,创下这么大的名头。”
    这次天心没开口,继续注意他的手法,微有一丝异色。
    幽灵骑士连拂了几下,谷壁上的积冰已被挥落大半。
    冰尽石出,露出一个洞穴。
    谷飞情急就想往前闯,幽灵骑上伸手一拦道:“且慢!”
    谷飞一瞪眼道:“阁下最好让开些。”
    幽灵骑士冷冷一笑道:“我并非怕你,不过让你自己去碰碰钉子也好。”
    说着身子闪开一边,谷飞忙不迭地冲进洞穴,不由大失所望。
    原来洞中还结着一层坚冰,这冰雪亮透明,谷飞匆忙之际,并未看清楚,待临到跟前,用手一推,方才知晓。
    此时洞外的许多人,都哄声大笑起来。
    谷飞恼羞成怒,举起手掌,使劲的一掌拍上去,这层冰壁动也不动,反把他的手掌震得生痛。
    幽灵骑士见状又冷笑道:“台端最好省点力气,这是万载玄冰,再厚的掌力也击它不碎,否则我早就将宝取出了,哪里用得到等各位前来。”
    谷飞又朝洞中望了一眼,才默然地走至一边。
    幽灵骑士指着冰壁道:“从这儿看进去,一切都很清楚,神兵宝物,俱在眼前,各位无论谁有办法,都可以前去一试。”
    钟二先生立刻晃着独臂,走至洞口看了一眼,然后在怀中摸出千里火,迎风一晃,已然点着,移近洞口。
    谷飞惊叫道:“对呀!用火,火能克冰……”
    幽灵骑士冷笑道:“想的倒是不错,可是这万载玄冰,又岂是区区一点凡火所化得了的。”
    果然那火折离冰壁距尚有两尺之遥,便告自动熄灭。
    这一来大家又瞪眼了,有些人拔出兵器,向上敲击,虽是叮叮有声,冰壁却丝毫都没受损伤。
    闹了半天,每个人都看到里面的情景了。
    云床上端坐着天池上人的遗蜕,秃顶长眉,不着袈裟而有佛意,遗蜕之旁的石桌上,并放着那对神剑,桌旁的古董架上,则堆着无数奇珍,那部玉版真经也端端正正的放在上面,隐约可见四个字,写着:“紫府真诠”。
    这是一部练武人梦寐以求的宝录,但是此刻可望而不可及,难怪许多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痒难煞了。
    谷飞嗫嚅了半晌才道:“首领对一切都洞察烛照,想必已有破这坚冰的神机妙算?”
    幽灵骑士冷冷地道:“不敢当,阁下何以前邈而后恭也。”
    谷飞方才之话,已经是抑低了自己的身份讲的,心中十分不愿,如何还能再受奚落,闻言脸色一变,正待发作。
    不想那幽灵骑士又道:“不过我倒确实有了破冰的方法。”
    谷飞一听,只得把气又忍了下去,耐着性子再问道:“首领有何妙策?”
    幽灵骑士却不领这份情,指着洞内道:“我若破了坚冰,取得宝物是如何分法?”
    谷飞怔了一下,迟疑地道:“我们只要一柄神剑,半技雪参,‘紫府真诠’则不妨共参。”
    幽灵骑士道:“条件倒不算不公,只是这‘我们’二字,指的是哪几位?”
    谷飞用手一指任共弃与袁紫道:“自然是我们三人,另外的一半概由首领取去。”
    他这样一分配,四下一起鼓噪起来,幽灵骑士用手向四周一指道:“那这些朋友们岂非要空入宝山了?”
    谷飞一横眼道:“他们若是不服,愿与首领联手以除之。”
    幽灵骑士哈哈大笑道:“阁下做得出这种事,在下却无法办到,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有请阁下另请高明了。”
    谷飞气得脸都白了,寒着脸道:“依首领之意又待如何?”
    幽灵骑士道:“在下身无雄心,只想与今日与会群雄共享之。”
    此言一出,立刻获得一阵欢呼之声,谷飞脸色大变,知道这一来自己这边的力量,益发孤立了,想了一下,只好耐着性子道:“粥少而僧多,如之奈何?”
    幽灵骑士道:“这很简单,神兵利器,不妨照阁下之意分配,其他珍珠则由大家均分,至于‘紫府真诠’,我想由少林与峨嵋共管,然后抄成副本,人各一份,俾使绝艺共参,这样一来,我们虽略沾一点便宜,大家也免了纷争,阁下意见如何?”
    涤尘合掌朗声道:“阿弥陀佛,首领此举大公无私,老衲心折无限,谨致无上敬意。”
    四周更是掀起一片拥护之声。
    幽灵骑士见众心已归,才得意地朝谷飞道:“阁下还是答应了吧,众意难违,你们三人之力,要想对抗这济济群雄,实在嫌太单薄了一点。”
    谷飞愤然道:“大家都习成了神功绝艺,这部奇书还不如没有。”
    幽灵骑士道:“不然!一样的书,有人读成名家,有人依然蒙蔽终身,因此在钻研上,仍是要各凭造化的。”
    谷飞想了一下,只得道:“就依你的意见吧。”
    幽灵骑士点点头,向四周环顾一遍道:“请大家退到三丈以外去。”
    这句话具有绝大威力,众人如奉纶音,纷纷朝后退去。
    幽灵骑士见大家都退走了,又举手一招,那分列两旁的二十名壮汉,立刻都靠拢过来,每人掏出一个两尺多长的圆筒。
    幽灵骑士又沉着声音道:“排阵!”
    二十人轰雷似的应了一声,十个人举筒对准洞口,另十人却分为两半,各举圆筒对准两边。
    涤尘微惊道:“首领这是做什么?”
    幽灵骑上道:“这叫防患于未然,这筒名叫五云喷焰筒,威力极大,少时坚冰一化,难保不会有人想趁机闯入,在下不得不预为之计,在未商妥入洞之策前,无论是谁,只要前进一步,立将受烈焰焚身之厄,到时若有人不自爱,勿谓我言之不预。”
    这一番话说得声色俱厉,众人不但心中一凛,对这幽灵骑士设想之密,亦佩服到了极顶。
    涤尘默然退后,幽灵骑士又喝一声:“预备,放!”
    十人用手一掣,但见十道火龙,暴射而出,交集在透明的冰面上。
    火焰是五色的,被琉璃似的厚冰一照,反映成一片火海银花,这景象端的美丽已极,那厚厚的冰面上,也冒出了阵阵白气,开始融化了。
    众人离得远远的,犹可以感受到那的火的热度,目炫锦色,心神激动。
    那冰壁渐渐的向内凹去,却无一点水分流出,只是一阵阵冒白气。
    谷飞说道:“怎么这冰不是水凝成的。”
    声音虽低,已被幽灵骑士听见,冷冷地答道:“这千载玄冰,乃是久年寒气所凝,坚逾精钢,若非这五云喷焰筒中的九磷火焰,还真化不了它。”
    谷飞红着脸低声道:“首领渊闻博知,在下佩服得紧。”
    幽灵骑士没有答话,却凝神地注视着冰壁消融的程度猛然喝道:“停!熄火!”
    那十人闻声制转机关,火龙立熄。
    幽灵骑士向四周解释道:“坚冰现在只剩一尺多厚,再烧进去,恐会损及宝物,好在此刻已可用掌力击破,不知是哪几位代表入洞?”
    谷飞道:“我去!”
    幽灵骑士望他一眼道:“阁下与我最好避避嫌疑,你们这一边由任道长去吧。”
    谷飞无可奈何只得答应。
    接着大家又推出涤尘、天心、钟二先生及巴鲁卡,连同那白纱蒙面客,一共六人入洞。
    任共弃当头,首先劈出一掌,击碎坚冰,其他人跟着鱼贯入内。
    当然大家最关心的是那部“紫府真诠”。
    任共弃抢先一步,在架上将它取下,正要翻动,宇文都确一沉险道:“道长最好将它交给少林涤尘大师照管。”
    任共弃长眉一挑变色道:“我若不缴出去呢?”
    宇文都骄骈指作势道:“道长若是想要违背誓约,我们只有出手勒令道长遵约了。”
    任共弃将真经朝怀中一塞,厉声道:“谁要是不服气,尽管上来便了。”
    宇文都与钟二先生都色变待斗,涤尘、天心亦凝声作势。
    那白纱蒙面人却走过来轻轻地道:“别打了,拿出来吧。”
    声音很脆,敢情是个女孩子。
    任共弃神色一动,自然而然地在怀中掏出真经,递交至涤尘手中。
    那白纱蒙面的女子又走过去,将石桌上的双剑取下,又取得另一个玉盒道:“这上面写着雪参,大概是不会错了!师太,麻烦你跟另外的两位,将这些珍玩收拾一下,我们一起带出去吧,任道长,这壁上嵌着许多明珠,请您将它们取下来,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呢。”
    她温柔指挥着一切,这些人的年纪,没有一个不比她大得多,可是每一个人都乖乖地听着她的吩咐,不敢稍差。
    等有片刻,大约收拾得差不多了,一行人又鱼贯而出。
    外面许多人的都在焦灼地等待着,见他们出来了,大家都焦急地看着他们的手上。
    那面蒙白纱的女子先将两柄剑审视了一下,然后递出一柄给谷飞道:“这是莫邪雄剑,现在遵约给你。”
    谷飞接剑的时候,手腕忍不住有些颤抖,众人都面有羡色。
    幽灵骑士默然地接过雌剑干将,看都不看就朝襟下一插。
    那蒙面人又将玉盒递给任共弃道:“盆中雪参既是千年神物,不忍分割,一起奉赠道长吧。”
    任共弃茫然地接过匣子,打开来看了一下,脸色突变,显得十分激动,但是勉强控制住没有出声。
    白纱女子又道:“明珠数百颗,奇珍数十件,就麻烦天心师太与涤尘大师分配一下,务使每一位与会之人都能分享。”
    涤尘道:“老衲遵命。”
    遂与天心二人,会同所率弟子清点物件,说也奇怪,所有的总数,恰与在场人数相等,一人一件,巧得不能再巧。”
    宇文都分到一只玉鼎,略一把玩,突地脸色微变道:“大师怀中所藏的珍藏不知可否能容大家一过目否?”
    涤尘道:“老衲原是仅负保管及抄写副本之责,若是诸位都有意思一观时,老袖当然不能推辞,只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亦都心痒难煞,纷纷表示赞成了。
    涤尘遂在怀中掏出那册玉版真经,翻开第一页,与众人一同读那上面的文字,只觉得极是节节难解,一时倒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涤尘又翻一页,不禁大为吃惊,原来上面完全是空白,他不停地翻过去,一直俱是空白,直到最后一页上才又出文字!
    “紫府真诠归紫府,奉劝诸位莫费神,干将莫邪化龙去,权将凡铁作真金,世间万事俱无稽,成功之途在于勤,明珠古玩酬君意,聊慰万里一片心。”
    涤尘喟然一叹道:“这位天池上人真会开玩笑,幸亏现在打开来看了一下,否则老衲背上黑锅,恐怕跳下黄河都洗不清。”
    谷飞连忙抽出莫邪剑来看一下,果系一柄凡铁,大怒之下,一指弹为两截。
    宇文都却冷冷一笑道:“天池上人不但会开玩笑,而且也会借尸还魂呢,他四百年前即已身故,这玉鼎上所刻的年代,却在五十年前,这个玩笑也开得太大了。”
    宇文都的话音一落,众人的眼光都停在那个幽灵骑士身上。
    他仍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却伸手将腰间的干将雄剑取出,呛然出鞘,顿时宝光大盛,映目生辉,微微一笑道:“在下的运气不错,那天池前辈居然还留下一柄真剑。”
    宇文都愤然道:“台端这古窖藏宝的骗局,设得真是巧妙无比,凭心而论,你是不是已经先进去过了?”
    幽灵骑士道:“没有!我从未进过这个古洞。”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干脆异常,众人又是一怔,因为他的口气,完全不像说谎的样子。
    宇文都怒道:“放屁!你没有进去过,那窖中的宝剑怎会跑到你腰中的?”
    幽灵骑士冷冷地道:“你爱信不信,这柄剑的确是刚才取出来,不过另一柄剑我先行派人去取了来,我自己没有进过洞中,我却没有说别人也没进去过。”
    谷飞大声问道:“那‘紫府真诠’呢?”
    幽灵骑士道:“外面的封皮是真的,只不过那内容由在下换过了。”
    涤尘大师道:“阿弥陀佛,老衲很钦佩首领是个光明磊落的豪杰,现在却不免失望得很。”
    幽灵骑士道:“我并不在乎大师对我观感如何,但在下这样做,的确是为了息事宁人。”
    宇文都怒道:“你将我们都当作了傻瓜愚弄,还算是为息事宁人。”
    幽灵骑士嘿嘿一笑道:“我这样做当然是为着大家好,试想各位迢迢而来,若是知道藏珍已为我得去,各位是否甘心,你们不甘心,则一定会来找我麻烦,岂非要逼得我与诸位周旋,则免不了总有杀戮,所以我想出这一个皆大欢喜的办法,明知道窖中藏珍不敷分配,我还私贴了许多东西,大师难道认为我此举不对?”
    末了一句他是对涤尘说的。
    涤尘叹了一声道:“老衲无法说首领不对,却又实在无法认为施主是对的。”
    幽灵骑士冷笑道:“那么大师主意是要我让出一柄宝剑给这等凶恶之徒,好让他用来残杀正义中人。”
    说时又移手指着谷飞!
    谷飞勃然大怒攘袖就要扑上来。
    幽灵骑士满不在乎地举剑一撩,剑光伸出丈许精芒笑道:“阁下若是不怕死,不妨让我来祭祭剑!”
    隔着老远,谷飞也觉得剑气砭骨,不由得把脚步停下了。
    涤尘苦笑一声道:“老憎实在难辩今日是非,但盼首领能体念天心,不要辜负上天以重宝相托之德,常记为武林造福,便是老衲最诚之敬意。”
    幽灵骑士笑道:“大师盛意可感,但在下处事,向不信天命,但尽人事。”
    涤尘道:“人事天命,本为一物,只是解释不同而已,首领先前曾答应将绝技公诸天下……”
    幽灵骑士道:“这点在下绝不食言,只是今日在场之人中,大师及天心师太不必说,其余者正邪难分,还以绝技相授,反足以助长其害,因此在下意欲考察三年,他们果然能本着良心,仗义济世,我一定将副本送上。”
    涤尘道:“首领能如此做,老衲于愿已足。”
    宇文都怒声道:“三年之后,你本身绝艺已成,我们纵然得到副本,也永远落后你一步。”
    幽灵骑士道:“假若你练习神功,仅只是为了跟人争强斗胜的话,不必等三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别想得到副本的希望。”
    宇文都为之语结,半响才道:“凭什么我们要受你考察。”
    幽灵骑士冷笑道:“什么也不凭,就因为我先得到了‘紫府真诠’,你若想得到它,你就得忍耐一下。”
    宇文都一指身后的人道:“你以为这些人肯接受你的考察吗?”
    这句话果然有煽动作用,群众都朝前逼了一步。
    幽灵骑士身后的黑衣汉子立刻靠近过来,一齐举起手中的圆筒。
    龙强将身子护在白纱面女郎之侧,大声叫道:“各位如果想持众群殴的话,别怪我们要施辣手了,若是你们不服气,可以单挑独斗,兄弟与敝首领总有一人会接着的。”
    说完在腰际也抽出一柄长剑,宝光闪耀,正是另一柄雌剑莫邪。”
    谷飞阴恻恻地聚了一些人在偷偷地商量。
    幽灵骑士视若未睹,仍是镇静地道:“寻宝之事已告一段落,各位如果已经接受在下的条件,现在就请离开此谷。”
    群众中有人稍动了一下,但是看见大部份的人都没有动,又将身子站住了。
    幽灵骑士豪笑道:“看样子诸位是跟我泡定了,师太,大师!二位既是以中立的身份前来,还请你们不必卷入是非,先行离去如何?”
    涤尘慨然道:“首领如果认为需要,少林愿助一臂之力。”
    幽灵骑士笑道:“大师放心,在下既然作了如此安排,当然已有应付之策,盛情心领,请二位还是率领贵门人先走吧。”
    天心、微优道:“众怒难犯,首领最好还是小心点。”
    幽灵骑士道:“在下理会得,二位请吧。”
    天心涤尘默然无语,率着门下弟子去了。
    可是他们并未走远,行至数十丈之外,遂即立定,回身望着。
    谷飞此时好像已经商量出了结果,抬头厉声道:“首领今天最好是将真经交出,否则我们将以行动对付贵旅了!”
    幽灵骑士微笑道:“你们的那些行动瞒不过我的,无非是想仗着暗器先对付我的手下,然后再想藉着人多来要协我。”
    谷飞微怔道:“阁下的确聪明,不过你就是料到了,也难挡我们一起上吧。”
    幽灵骑士一笑道:“你试试看吧,只要有一个人敢先动手,我要你们全部葬身火海。”
    谷飞大笑道:“在场的哪一位不是身怀绝技的高手,难道还被你二十只火筒吓倒了。”
    幽灵骑士也是大笑道:“二十只当然不够,但是两百只总够了吧。”
    语毕手放唇间,吹了一声口哨。
    哨音刚落,立刻在谷地周围,站出无数黑色劲装汉子,每人手中一只圆筒,对着谷地中央。
    这一来情势立变,谷中群豪,俱成了瓮中之鳖,想突围都没有路了。
    谷飞厉声大叫道:“好!算你狠,今天我们全体认栽了。”
    幽灵骑士笑道:“阁下倒不失为识时务之俊杰,居然能够认风使蓬。”
    谷飞不理他的讥讽,只是沉着脸道:“蒙赠厚仪,铭感五内,请借一条归路吧。”
    幽灵骑士大笑着将队形调成直列,让出一条出路,道:“今日多有待慢,请恕不能远送了,异日有暇命驾敝山,在下一定置酒洗尘,再与诸位叙阔吧。”
    语毕哈哈大笑。
    谷飞率着众人,慢慢的向前移动。
    涤尘与天心在远处望着,这才放下了心。
    天心微微一叹道:“这幽灵骑士果然非常人可及,单凭他这等心思布置,就足以匿脱当世,现在又得了‘紫府真诠’,一两年后,必可在武林中大放异彩,与天龙掌门韦大侠比美并辉,或许尚有过之。”
    涤尘却蹩着眉道:“但愿我不是杞人忧天,我总觉得此人心机太甚,行事偏激了一点,若是他要为非作恶的话,又将是武林一大浩劫。”
    天心亦略有同感,只好叹息一声道:“我们走吧,免得回头遇上那批人,大家不好意思。”
    涤尘答应了,二人方率众起身,忽听后面一声暴喝“上!”
    那是谷飞的声音,接着就是乒乒乓乓的刀剑声、惨叫声,闹成一片。
    原来谷飞等人走至临近之际,谷飞突然发出暗号,众人也早有准备,纷纷出手。因为距离太近,那些健汉的火筒不及使用,已有几个人受创倒地。
    谷飞与袁紫分别扑向幽灵骑士与龙强,一出手就是强劲无比的拳风与剑气。
    龙强动作较慢,未及拔剑,被逼得手忙脚乱,团团乱转。
    幽灵骑士却冷笑一声,斜里飘身退出,呛然长剑出鞘,也不去找谷飞,却钻入另一处人群,手起剑落,长芒过处,掀起满天血雨。
    蒙面的白纱人陷入白驼帮四大高手的围攻,顷刻险象百出。
    暮地龙强虎吼一声,拼着股上受了一剑,莫邪剑已然出鞘。
    “呛!”剑作龙吟。
    袁紫手上只剩下了剑把,龙强乘势又推出一剑,精芒直扫门面,袁紫惊骇失色,仓猝缩颈,连头皮带青丝已被削去一大片。
    吓得她心魂几失,就地一滚,人己逸出好远。
    龙强不甘心股上受的那一剑,正想追过去,忽听一声尖喝道:“龙强!过来帮我。”
    声音是蒙白纱的女郎发出,显见已频险境。
    龙强一听连股痛都忘了,更顾不得追敌,一个虎跳返身,抖手就是一剑刺出。
    剑光直扑巴鲁卡,他手中描金铁骨扇急忙朝外一封,剑尖刺在扇面上才透骨而过,巴鲁卡只觉得一阵剧痛彻骨,肋前为莫邪的利刃直穿后背。
    宇文都见到莫邪剑如此锋利,心中也觉骇然,连忙放开面前蒙白纱女郎,返身仗着精巧的招式迎斗龙强,一面却对其余二人道:“你们手下加点劲,尽快地解决这小妮子。”
    白纱女郎的危机稍解,可是在两大高手的围攻下仍是非常吃力。
    龙强幸好是仗着剑利,如果论招式,他是抵不过宇文都的,不过他被宇文都牵制住,腾不出身来为女郎解围了。
    幽灵骑士的剑在群豪中猛扫着,地下断肢残腿,血流成河。
    谷飞则在追杀他的那些门下,二十名健汉只剩下六名,可是这六个人的功力并不差,围攻着谷飞,虽然不能势均力敌,但是还能苦撑着。
    幽灵骑士的眼睛都杀红了,厉声地呼啸中,剑光尽找着那些中原的高手。
    涤尘望着慨叹道:“阿弥陀佛,刚说到武林浩劫,却想不到来得这么急,这幽灵骑士的杀孽也太重了,今日差不多有四十几名好手丧在他剑下……”
    天心恻然道:“若论是非,其过并不在他,也是这些人逼得如此……”
    涤尘道:“我们还是在出头一次吧,再下去恐怕中原武林即将凋蔽殆尽了。”
    天心点点头,二人又赶了过来。
    刚走到一半,忽然那白纱女郎娇呼了一声,腕上血迹宛然,被一柄扇骨猛划而过,另一人的扇尖却点向她的脑后。
    变起仓碎,眼看着她即将香消玉殒,忽而剑光猛展,两名白驼派的高手胸前受剑而扑地。
    出手解救她的居然会是呆立一旁的任共弃。
    宇文都大惊道:“任道长!你怎么杀起自己人来了?”
    任共弃冷笑道:“谁跟你们是自己人,我不是说过吗,我最恨群殴,尤其看不惯两个男人合力欺负一个女孩子。”
    宇文都目瞪口呆,手下还要防备着龙强的着着很攻,空自急得七窍生烟,五内俱焚。
    任共弃走过去,望着那女子道:“你伤得怎么样了?”
    女子的脸虽在白纱笼罩下,眼中却流露出柔情,低声道:“还好,没有伤到骨头。”
    任共弃一言不发,却拉起她的手看了一下,才放了下来,然后把自己背上的玉匣解下,交给她的手中。
    女子愕道:“那是您应得的!”顿了一顿,又放低了声音道:“您看见了?”
    任共弃摇头道:“不!既然你们发现在先,我不愿接受这种倘来之物,还是你们拿去吧!”然后也放低声音道:“看见了,我也有话留在里面!孩子!你做得不错,好自为之。”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女郎拿着玉匣,略有一丝激动,不过她这轻微的动作,在激烈的决斗中,谁都没有注意罢了。
    天心与涤尘再赶到谷口之际,谷飞一剑又刺倒一人,幽灵骑士却一剑削下钟二先生的另一条胳膊,痛得他在地上乱动。幽灵骑士却又搭上了绿云堡主易亮。
    涤尘大叫道:“各位请住手,且听老衲一言。”
    他用的是佛门狮子吼神功,颇具威力,大家不约而同的果然都住了手。
    涤尘见他们都停下来了,才慨叹一声道:“一念之不能忍,造下多少杀孽,各位难道还不够吗?”
    谷飞道:“血债血还,一命抵一命,没什么说的。”
    幽灵骑士厉声道:“放屁!这些猪狗不如的江湖人,十个也抵不上我一个弟兄。”
    谷飞正要还嘴,涤尘已道:“谷施主不必说了,今天若不是你的蛊惑,这些人也不会冤枉丧命。”
    谷飞愤然道:“难道大师有意要帮助铁骑旅来向我问罪吗?”
    幽灵骑士此刻已恢复冷静,沉声道:“放屁!杀你这老匹夫,我一个人就够了,那里还须要别人帮忙。”
    谷飞怒道:“你过来试试看。”
    幽灵骑士举起长剑,正待出手,谷飞也凝神作动,二人又将搭上手再斗。
    涤尘连忙插在中间道:“二位不必再斗了,今日之事,已经难论曲直,二位一定要打,不妨留诸异日,现在请看老僧薄面,暂时歇手罢。”
    幽灵骑士仿佛对涤尘颇为尊敬,收回剑道:“敬遵大师之命。”
    谷飞对他手中的长剑望了一眼,才悻悻地道:“此人杀孽如此之重,若再容忍他学成‘紫府真诠’上的功夫,天下恐怕再也没有能制他之人。”
    幽灵骑士嘿嘿冷笑一声,没有答话。
    天心却道:“施主若也懂得杀孽,那就是天下之大幸了,贫尼为了门中体面,尚未将施主之事,向天下公布,若是我说出来……”
    谷飞道:“说出来又怎样?我不在乎。”
    幽灵骑士突然道:“说了出来,你在天下恐将没有容身之处,你知道天龙派的掌门韦大侠正在找你吗?”
    谷飞与天心听了他的话俱各大惊。
    谷飞大声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幽灵骑士正要开口,面蒙白纱的女子忽然捧腕“哎呀”一声。
    龙强忙走过去看她的伤势。
    幽灵骑士却冷哼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下虽然未走入中原,却侦骑四出,无论什么阴蔽的事,鲜有不知。”
    天心怀疑道:“那时铁骑旅尚未成立,首领之言,殊难使人相信。”
    幽灵骑士毫不思索道:“是的,那时在下正在中原游历,此事也不知道详尽,只是偶有所闻,在峨嵋不宣布之前,在下绝不说出,师太尽管放心好了。”
    天心微觉悚然道:“首领不仅神机莫测,更兼神通。”
    幽灵骑士却换过话题对谷飞道:“今日之事,你到底肯不肯作罢。”
    谷飞扬起眉毛,刚想开口。
    天心已插嘴道:“假若施主仍要再斗的话,贫尼与涤尘大师愿意先接一场。”
    谷飞一望四周具是敌意的眼光,才装作不情愿的样子道:“也罢!既然你们要养虎贻患,我当然只好算了,日后要是由他身上引出武林浩劫,可别怪我。”
    涤尘道:“当然!今天我们两派强作调人,当然要负责任,日后无论你们双方做出什么为害武林之事,不但少林。峨嵋要群起为敌,而且老衲与天心师太二人,必定想尽方法,联络天下高手,为武林一伸正义。”
    这一番话讲得正义凛然,谷飞与幽灵骑士都感到一怔。
    忽然那面蒙白纱的女郎失声道:“又有人来了!”
    幽灵骑士抬头一望,身子微微起了一阵颤动。
    天心与涤尘抬头一望,欢声道:“韦大侠来了。”
    来的人正是天龙掌门,“太阳神”韦明远。
    他仆仆风尘中仍透出一股华气,灼灼迫人。
    谷飞见到他,脸上也浮起了惧色,宇文都悚然动容,他本来是被悲愤刺激得呆了,此刻又恢复一些神智。
    韦明远慢慢地走到临近,四下一望。
    那片断肢残骸的景象令他起了一阵悲天悯人的叹息。
    朝天心与涤尘打了一个招呼,随即道:“唉!我来迟了一步,想不到会糟成这个样子。”
    涤尘道:“大侠对此地的事都知道了吗?”
    韦明远点点头道:“我遇见了绿云堡的易堡主,大致听说了一下,他说的还算公平,因此对今天的曲直很难下定论。”
    说完目光扫到幽灵骑士,乃微笑一拱手道:“台端就是铁骑旅首领吗!”
    幽灵骑士连忙深致一礼,恭敬地道:“不敢……韦大………韦前辈……”
    他不但声音中透着慎俱,连举动也拘束起来。
    韦明远微笑道:“大家都是一帮之主,阁下不必大客气。”
    幽灵骑士忙用眼望着白纱蒙面的女郎,颇有乞援的意思。
    不想她已把脸别了过去,只有龙强走了过来。
    虽然已是仲夏,长白山头仍是寒意重重。
    说也奇怪,神勇不可一世的幽灵骑士,在韦明远面前居然逼出了汗水,将黑纱的面罩都浸湿了。
    幸好他久经苦战,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会想到这汗是急出来的。
    龙强过来时,幽灵骑士仿佛得到救星一般,忙对他道:“副首领!你在此陪韦帮主一会儿,我回总坛去招呼准备棺木,我们自己的弟兄死于公务,当然应该厚葬,其余人也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
    龙强道:“这种事情应该由属下效劳才对……”
    幽灵骑士微怒道:“韦帮主乃方今武林之雄,我这一身血污,如何能陪他呢,别多说了,等一会韦帮主若是不嫌弃,就请他到总坛去,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
    龙强躬身道:“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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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直道相思了无益示免惆怅是清狂
    幽灵骑士匆匆地向大家一拱手道:“在下失陪了,诸君远来长白,铁骑旅虽然拿不出好东西,粗酒薄肴还是有的,等下子请各位勿吝赐光。”
    涤尘与天心合什回礼,幽灵骑士转身就离开了。
    他才走出五六步,韦明远突开口道:“首领请留步。”
    幽灵骑士一怔,回转身道:“韦帮主有何见教?”
    韦明远轻咳一声,面现庄容道:“我年纪比首领可能要大一点,有几句话致意首领,也许不大中听,首领还请恕我直言无隐才好。”
    幽灵骑士不安地道:“哪里,帮主在江湖上的资历,足可当我的前辈,而且在下对韦帮主钦慕异常,前辈有甚赐悔,在下洗耳恭听。”
    韦明远微笑道:“赐悔是不敢当。我不过是凭着几十年的经验,想与首领共戒,立身江湖,以仁德为上,能够放手时,还是以少造杀孽为上,今日丧身在此的四十多人,无一是碌碌之辈,将来他们的门人弟子岂会甘心……”
    幽灵骑士嗫嚅地道:“帮主当年亦是……”
    韦明远淡然一笑道:“我当年就是因为不能忍一时之愤,所以才牵出无限纠缠,直到现在尚未结清,江湖朋友,对我也是毁誉参半,首领初起武林,即已有这么大的成就,如日中天,前程未可限量,因此我希望首领能以我为诫。”
    幽灵骑士微一躬身道:“在下谨受教诲,此后当长铭于心。”
    韦明远又凛然道:“干将莫邪虽为前古神兵,然在筹造之际,即发生了最大的惨剧,这两柄剑在开铸之时即是五条人命,这掌故相信首领必然知道。”
    幽灵骑士道:“是的!干将莫邪,乃以人而得名,这是一段惊天地而泣鬼神的壮烈传说。”
    韦明远点头道:“这剑的出世虽是悲壮,然他们实在是一对凶剑,首领得此利器,必须以莫大功德,化去剑上的戾气,方不负上天将剑托付之意。”
    幽灵骑士再作一礼道:“多谢帮主赐教,在下告辞了。”
    韦明远微笑着还他一礼,幽灵骑士遂招呼那站在远处的蒙白纱女郎,两人携着仅余的六名大汉,扳鞍上马而去。
    袁紫被削发之后,一直站在远远的,自从韦明远出现后,她更现出一种异常奇特的表情。
    谷飞故作从容地走到她身旁道:“走吧!一剑之仇,总有讨回来的日子,世上有的是利器名剑,咱们也去找他两柄,我就不信干将莫邪会让他们保有一辈子。”
    袁紫一言不发,先盯了龙强一眼,又盯了韦明远一眼,这两眼的神情各异,然怨毒之意,却是完全一样!
    韦明远虽然已经认出袁紫就是当初的智圆,却并不理她,只是凛然地对谷飞道:“今日之血劫,乃由阁下一手造成,现在我不愿意打落水狗,异日相逢,你我还有一场好斗。”
    谷飞斜着眼睛道:“你不要以为你命大,雷洞中的罡风吹不死你,谷某的剑却杀得死你,阁下还是等着瞧吧。”
    说完扬长而去,韦明远微微一笑,回转身来又望着宇文都道:“大家都走了,宇文兄还留在此地干吗?”
    宇文都嗔目大呼道:“我身携帮中三名高手前来,宝未得到,三名高手却俱已牺牲,不作个明白交代,我有何面目回去?”
    韦明远突然一转为尖刻的语气道:“这只怪宇文兄自己不好了,你身为一帮之主,却不顾身份,群殴一个女子,就是丧师辱名,也得不到大家的同情。”
    宇文都羞得满脸道红,厉声大叫道:“姓韦的!上次见面虽然闹个不欢而散,我仍颇为钦佩你是个磊落豪侠,想不到你也是个幸灾乐祸的利口小人。”
    韦明远也针锋相对地道:“宇文都!白驼帮虽然在边睡之地,我还把他当作武林一派,经过这一次事情之后,你们只好列入下五门的盗贼之流。”
    宇文都气得脸都白了,切齿道:“姓韦的!白驼帮从今日起,与你永不甘休。”
    韦明远淡笑道:“敝人仇踪遍天下,多一两个算不了什么。”
    字文都狠狠地瞪了韦明远一眼,转身如飞而去。
    涤尘与天心一直在旁静视,未置一词,可是他们的脸上流露出钦敬之色。
    龙强初则不解,继而大悟道:“韦帮主,您怎么将敝旅的仇家全部揽过去了。”
    韦明远微叹道:“生仇易搅,死怨难移,这遍地死者的怨仇仍是要记在你们头上,在下实在无法尽力代劳了。”
    龙强稍有不悦地道:“本旅之事,敝首领谅能解决……”
    韦明远笑道:“副首领不可误会,在下此举不是看不起贵首领,抢出风头,贵首领初得‘紫府真诠’正应该静心研练,岂能分神再及其他旁务……”
    龙强这才明白,感激地道:“草莽粗人,不识帮主成全美意,多有得罪。”
    韦明远含笑道:“副首领不要客气,在下此举亦为自全之计,天龙成立未久,即已结强仇,将来仰仗贵旅之处甚多,到时希望副首领不要推辞才好。”
    龙强慨然道:“敝上现在虽然不在,此事在下尚敢做一半主,只要帮主一纸相召,即使远在天外,神骑旅亦必驰命以报。”
    韦明远笑着道:“如此我就先谢谢了,此处死伤狼藉,死者待殓,伤者需救,副首领恐怕也不得闲,我们就想告辞了。”
    龙强异道:“帮主不到敝总坛小息了?”
    韦明远道:“不了,在下与少林、峨嵋尚有事待商,异日有缘再来打扰。”
    龙强皱眉道:“敝上临行之时,曾命我代清侠驾,其意颇殷,帮主若不肯赏脸,回头在下实难对敝上交代。”
    韦明远想了一下,才道:“我相信不会的,副首领回去,只须替我将两句话带到,我相信贵上一定会加以谅解的。”
    龙强一愕道:“哪两句话?”
    韦明远在地下抬起一块石头,用手在上面画了一阵,然后交给龙强道:“此话不便明说,放以我将它刻在石上,希望副首领也不要看。”
    龙强接过石头,立刻扯下一片衣襟,郑重地包起来道:“在下遵命!”
    韦明远又在身上掏出一粒丸药,交给龙强道:“这是我在雷洞中无意巧获的疗伤圣药‘大还丹’,北五省绿林总瓢把子‘入云流星’徐刚,人颇侠义,技艺亦佳,以此丹为之治疗伤势,彼必誓死相报,则贵旅亦可添得一个得力帮手了。”
    龙强刚伸手接过丸药,韦明远已朝涤尘,天心道:“大师,师太!咱们走吧!”
    一行人遂在龙强诧然的神色中,举步如飞而去!
    长白剑观中。
    幽灵骑士已整治妥当酒筵,焦急地伫立着。
    少女已去掉脸上白纱,却带上了那人皮面具,变成一个绰约的少妇。
    幽灵骑士担心地道:“怎么还不来呢?我真担心,不知他看出来没有?”
    少女轻轻一笑道:“从你那失神落魄的语气,除非是死人才看不出来,你对别人都还像个样子,怎么一见了你老子,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幽灵骑士轻叹道:“我自己也无法控制……还有这一阵,我觉得自己还混得不错,可是今天见了爸爸,俩相一比,我还是比他差多了。”
    言下颇为沮丧,少女倒不禁又笑着安慰他道:“气度是慢慢培养的,再过些日子你自然会赶上他的。”
    幽灵骑士默然片刻,忽然又笑道:“这一次真巧,我的父亲都来了,任伯父怎么把雪参又还给你了呢?”
    少女的眼睛红了,微带便咽地道:“他这次前来取参,就是为的我,他说我相近早夭,恐怕寿期不永,所以才为我乞求灵药,却想不到雪参已被我们先得了,他自然又把它还给我了。”
    幽灵骑士见她神情不悦,忙又改变话头道:“你今天真不错,独斗白驼帮四名高手……”
    少女眉毛一挑道:“还说呢,你只顾忙着杀别人,连我身入险境都不管……”
    幽灵骑士耸肩一笑插口道:“我知道你在放雪参的玉匣中露了身份,有任伯父在旁,你一定不会吃亏的,哪里用得上我来帮忙呢。”
    少女一撇嘴道:“算你会说,你现在是一举成名了,滋味如何?”
    幽灵骑士忽而一叹道:“并不理想,甚至还有点后悔,从前那样自给自足我倒觉得还不错,现在为了争这长白异宝,结下不知多少仇家,往后长相缠扰,还不知如何了断呢?”
    少女把眉毛一扬道:“你也是的,一个大男人行事一点都不痛快,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管他是谁?只要他敢找上门来,就给他一个回答杀,这不结了。”
    幽灵骑士道:“可是爸爸今天告诉我,要我少造杀孽。”
    少女道:“那么你爸爸的意思是要你束手待毙,任凭别人前来报仇了……”
    幽灵骑士急道:“这倒不是,他当然不会禁止我自卫的。”
    少女道:“这就行了,今天你杀人是为了自卫,以后你杀人也是为了自卫,你放心,我绝不会叫你错杀一人的。”
    幽灵骑士沉思片刻忽然道:“今天的结果你是早料到的,而且在秘窟的破绽也是你故意留下的。”
    少女道:“是的!四百年前的古玩不是找不到,我再粗心,也不会把一件刻有年代的东西放进去。”
    幽灵骑士摇头道:“我简直不了解你,既然存心揭穿,干吗还要费心费力地布那个疑阵。”
    少女笑道:“这就是我的毛病,我喜欢作弄人,尤其是那些自命不凡的高手,我更喜欢愚弄他们一下,不过最重要的原因却是为你!”
    幽灵骑士一愕道:“为我?”
    少女道:“是的!假若我们早宣布得了藏宝,这些人虽然不死心,却不会冒失地马上动手,日后一批批的前来,不是烦死了?所以我必需利用人心易受激动的弱点,让他们群起发难,也造成一夕成名的壮举。”
    幽灵骑士微叹道:“你真会开玩笑,也不想想我们的实力,这样实在太冒险了。”
    少女道:“今天之事我早料到是有惊无险,干将莫邪,锋利无敌,我留在玉匣中给爸爸的信上也曾请他在必要时出手,实在再不行时,我还安排了一着伏棋。”
    幽灵骑士道:“是不是借助少林与峨嵋之力?”
    少女微愕道:“不错!你现在也变得聪明了,只要我们抖露身份,凭着我们父母与他们的关系,涤尘与天心怎能坐视,有他们出手,今天我们绝对送不了命。”
    幽灵骑士摇头道:“念远!你太厉害了,算无遗策,我有幸认识你,可是我也实在伯,怕有那么一天,你忽然不爱我了,想个什么方法整我一下,我可受不了。”
    少女的脸上突然绽开了笑颜,温柔地道:“不会的!纪湄,这么说你是不了解女人,女人不像你们男人那么容易改变,我爱定了一个人,至死也不会转移的,而且你也不必担心,即使有一天你爱上了别的女人,我也不会害你的。”
    幽灵骑士感动地道:“念远!不可能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一个男人只要有幸能获得你的青睐,天下再也不会有别的女子能令他动心了。”
    少女微笑道:“是吗!那么阁下将何以对梅姑呢?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呀。”
    幽灵骑士一怔,虽有面纱罩着,但是在咿哦的沉吟声中,仍可现出他是处在十分为难的境地中,良久才道:“她……她大概不知道我在这儿。”
    少女道:“既然你父亲已经认出你了,相信在不久之后,她一定会找了来。”
    幽灵骑士急道:“这……怎么办呢?我老实说并不爱她,而且也告诉过她我心另有所属,可是她若来了,我也不能拒之于门外……”
    少女诡异地一笑道:“你告诉她心有所属之时,该不是属于我吧。”
    幽灵骑士有点着急了道:“那是我的孩子话。”
    少女笑道:“那么你现在不再爱小环了。”
    幽灵骑士微微点头道:“是的!我不会再爱她了,尤其知道了她爱着我父亲之后,我自承比不上爸爸……”
    少女道:“可是你并没有忘记她,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免惆怅是清狂……”
    幽灵骑士急忙制止她道:“念远!我求你别说了,我承认有时想过她,但也不过是想想而已,我不会再去爱她……现在的问题是梅姑……”
    少女道:“梅姑的事情不成问题,你们既已定过亲,你当然不应该负她。”
    幽灵骑士道:“那么你呢?”
    少女微笑道:“我不想嫁给你,因此也无意同她争什么名分……”
    幽灵骑士有点发急道:“那么你对我的感情?”
    少女庄容道:“我对你的感情一点不假,两心相许,并不一定非论嫁娶不可,像我母亲与你父亲,他们并未结合,可是他们的感情,有甚于伉俪。”
    幽灵骑士道:“我们也要像她们一样吗?”
    少女道:“是的!造化弄人,我们两家大概是结不了亲,所以我们也只有遵循上一代的走下去,所不同的是我母亲迫于情势嫁了别人,而我这一辈子却守定了你。”
    幽灵骑士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激动地道:“念远!太委曲你了。”
    少女任他握住了手,口中却道:“这不算什么,而且这正是我希望的方式,老实说真要叫我嫁给你,我可能不是一个理想的妻子。”
    幽灵骑士异道:“念远!你的话越来越玄了,我简直不懂。”
    少女笑道:“这没有什么难懂的,我心计太深,不解温柔,真要做了你的妻子,处处地方都要强过你,压得你抬不起头,那样反而毁了你,倒不如大家维持住一段距离,互相保留点客气的好。”
    幽灵骑士默然无语,少女也不说话了。片刻之后,门外传出吆喝之声。”
    幽灵骑士紧张地道:“龙强回来了,爸爸也来了,我真有点怕见他。”
    少女微笑道:“你放心,我敢保你爸爸不会来。”
    幽灵骑士一愕道:“你怎么知道呢?”
    少女道:“假若你是别人,他是一定来的,假若他已经认出是你,就不会来了,总没有父亲上门拜访儿子的道理。”
    正说之间,龙强已经进来了,果然只有单身一人。
    幽灵骑士的声音,也变为威严地道:“副首领辛苦了,韦帮主呢?”
    龙强躬身道:“韦帮主因为有事无暇分身,却有一样东西交属下带呈首领。”
    说着将那个布包的石块递上。
    幽灵骑士接过来打开一看,手下略微有此颤动,接着用掌一拍,将石子击得粉碎,然后以平静的声音道:“今天大家都很辛苦了,请副首领传令出动,除应值的弟兄外,一律休息三日,同时告诉厨房,今晚为庆祝胜利,我要与弟兄们好好地喝一场。”
    龙强领命去了,少女才问道:“石块上是什么?”
    幽灵骑士道:“只有八个字,好自为之,毋堕家声。”
    仆仆征尘中,韦明远与涤尘、天心,连同少林、峨嵋的门下,也一齐回向归途,将近山海关之际,又是繁星满天,明月皎洁的长夜。
    因为错过了宿头,他们全在一片柳林中休息。大家俱是练武之人,倒不一定要被褥床榻才能睡眠。
    所以少林与峨嵋的门人,俱在地上打坐入定。
    韦明远却与天心、涤尘三人坐在一块大石上闲谈。
    蓦而
    远处传来一声惨厉的呼啸,隐约可以听出那语音是在叫着:“韦明远……”
    涤尘与天心俱是一惊。
    韦明远却淡然一笑道:“老话儿又来了。”
    涤生惊道:“听这声音十分熟悉,仿佛是一熟人。”
    韦明远道:“是的!这是白冲天的声音。”
    涤尘、天心双双动容,急道:“白冲天,他不是死了?”
    韦明远平静地道:“人死魂未死,这是他的鬼魂?”
    天心悚然道:“鬼魂!我们佛家虽然讲究轮回,然关于神鬼之说,却是凡夫俗子的牵强附会,人死气散,那有鬼魂之事。”
    韦明远道:“二位也不许不信,我倒已经遭遇过一次,到底他是人是鬼,现在在我心中,仍是一个疑问。”
    随即将上次与萧环夜间所遇的情形说了一遍。
    二人听完之后,脸上仍是一片惊疑之色,涤尘诧道:“老衲生平未听如此离奇之事,本来老衲与天心师太一样,向持无鬼之论,然则照大侠之言看来,此事又不似虚假。”
    此时那修厉的呼叫仍在远处,一声声地传来,叫得人毛骨悚然!
    韦明远起立笑道:“二位若有兴趣,不妨随我一探,是真是假,也好作个定论。”
    二老双双起立,涤尘道:“老衲愿附骥尾,一探究竟!”
    韦明远不答话,却领先循着呼声的方向走去,天心与涤尘默然地跟着。
    那呼声来自正北,行去不远,已是一片乱葬坟岗,磷火闪烁,确有一番惊心动魄的鬼域气氛。
    尤其触目惊心的是在一座荒颓的巨扩之前,赫然亮着四盏小红灯,形状一如从前,不过这一次特别吓人。
    原来那四盏红灯,是悬在扩前的四棵老柏之上,这倒不甚出奇,出奇的是每盏红灯,俱握在一只人臂之中。
    那人臂又插入树干,生像是由树身伸出来似的,在灯光的照耀中,那手臂泛青白,又干又枯,分明是死人所有。
    任凭涤尘与天心是佛门弟子,处此情境,也不禁微有心悸之感。
    韦明远因为见过一次,倒不甚在意,只是朗声道:“朋友远程相招,不知又有何贵干?”
    语音甫落,那树干上的四只枯臂忽地一阵屈伸转动,将红灯翻了一面,每盏红灯上书着四字形成一句,合起来是:
    “掌上夺命,
    泉下追魂,
    阴魂不散!
    血债血还!”
    涤尘与天心脸都白了,韦明远都大笑道:“好一个血债血还,韦某既然来到此地,就没有存心赖债,问题是朋友该划个道儿,这债怎么还法?”
    说完凝神而立,用心谛听答话的来源。
    果然在那座巨圹中传出白冲天冷冷的声音道:“最好你自己一掌劈死自己。”
    韦明远平静地道:“假若我不这么做呢?”
    白冲大的声音磔磔狞笑道:“我当然有办法叫你听话。”
    韦明远笑道:“我倒要看看你用什么法子来摆布我自杀。”
    白冲大的声音道:“你晓得我是鬼,鬼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韦明远蓦地一掌推去。
    轰然巨响中,那座坟圹被击得粉碎,破石残砖之中,除却并排的两具白骨之外,别无一物,白冲天的声音却在他身后响起。
    “哈……韦明远,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只是一团戾气所结,无形无质,你那掌力再神,怎么伤得了我。”
    声音就在一株巨柏上发出,那株巨柏上所悬之红灯,恰是血债血还的那一盏。
    随着他的语音,那只提灯的枯臂,也不住上下屈伸,使得那盏红灯不停地跳动,益发地怖人。
    韦明远忍无可忍,大声地道:“你若真的是鬼魂,就不妨用你的神通将我杀死,你若是个人,就正大光明地站出来,咱们痛快地作个了断。”
    白冲天钠声音磔磔怪笑道:“我当然是鬼,但是我不想现在杀你,我要逼得你自己发疯而死,哈……”
    此时天心双掌合什,口中哺哺不已。
    白冲天的声音又道:“老尼姑!你念的可是金刚经,那可赶不走我,佛能驱鬼,那是欺人之谈,我劝你还是少费点神吧。”
    天心启目一叹道:“我真弄不清这是真鬼还是假鬼了。”
    白冲天的声音又道:“我当然是真鬼,不然怎能在此与鬼为伍,现在那两位被你拆了房子的朋友要向你算账了,我回头再跟你说话。”
    语华声息突渺,韦明远惊然回顾。
    涤尘与天心却吓得叫出声来。
    那冢中的两具枯骨,此刻都已站了起来,一步步跨了过来。
    韦明远大叫道:“鼠辈,你怎么也弄那一手驱尸役骨的把戏了。”
    白冲天仍无回答,那边一具枯骨却以干涩的声音道:“我夫妇二人在此安居已两百多年了,你为什么拆了我们的房子?”
    韦明远虽然已与枯骨对过一仗,此时仍不免心中有些凛俱,颤声问道:“你们真的是鬼吗?”
    左边的那具枯骨发着女声怒道:“不是鬼难道是人,你看过人有这种模样的吗?”
    说完两具枯骨一前一后朝他扑来。
    韦明远急忙之中,信手点出一指,用的却是凌厉无匹的搜魂指。
    指风过处,右边的那具枯骨立刻碎成片片,左边的那具却不减来势,依然扑上。
    涤尘在旁身不由主挥拳击出,“咯”地一响,桔骨被击碎了,可是涤尘却痛苦地哼了一声,坐倒在地上。
    他的那只与枯骨接触的右拳化为乌黑。
    天心见状大惊,正要过来,涤尘大喝道:“师太别过来,那枯骨上附剧毒,沾惹不得。”
    天心应声止步,涤尘坐在地上,那只右臂渐渐地溶成黑水,一点点地滴了下来,仅剩下白骨不化,却依然能屈伸动作。
    韦明远看得又惊又骇,匆忙拔出腰间长剑,将他的右臂齐肩削下。
    白冲天的声音又起了,凄厉长笑道:“没有用的,这是腐尸阴毒,沾肤入心,只要半刻功夫,他就是一具白骨和一滩黑水,小子,算你命长。又有人替你死了,不过你逃不过今夜的。”
    韦明远愤怒填膺,嗔目大呼道:“混蛋,鼠辈,我知道你是人,鬼魂还会用毒?你出来,我们明刀明剑地对上一场,韦某就甘心把命送给你。”
    白冲天的声音哈哈长笑道:“告诉你我是鬼,你怎么偏偏要把我当人,现在我不必出来,因为你的行为,已犯了此地的鬼怒,他们会对付你的。”
    语毕果然四野鬼声瞅瞅,从乱葬坟的各处,跑出来无数奇形怪状的影子来。
    这些鬼影有的纯为白鬼。
    有的尚是新死的尸体,苍白得怕人。
    最可布的是腐烂掉一半的陈尸,肋骨处尚拖着五脏,臭味薰人。
    地下的涤尘已经只剩下一半了,齐腹以下,俱成白骨,可是他的脸上,仍是现出一片祥和。
    饶是韦明远艺高胆大,天心定力高深,处在这种境地,也不禁心神俱颤。
    韦明远悸然大叫道:“白冲天,你把它们叫回去,我由你怎么处置便了。”
    白冲天阴侧地道:“请鬼容易送鬼难,现在若是不拿你的肉喂喂他们,是赶不走他们的,除非你再拿出本事来,将他们一个个都拆散了,不过我可以提供你一个方法,那新死人身上,没有尸毒,你可以用掌打,那些枯骨,你最好用剑斩,老实说,我还不愿意你死在他们手上呢。”
    语音方落,已有几具僵尸,扑了过来。
    韦明远一掌推去,聚足“太阳神抓”之功,红光过处,一阵皮灸肉臭之味传出。
    白冲天的声音又叫道:“对了!用这方法也不错,这里一共是两千五百三十四个,要是他们每次用十个进攻,不知你的力量可能维持到那么久?”
    他的话语中好似在告诉韦明远,实际上却是在驱使鬼尸,语音方毕,四周那些幢幢鬼影都不动了,只有为首的十具,慢慢地逼过来。
    韦明远再推出一掌,那十具鬼尸被击得皮碎骨裂,又是一阵焦臭传出,薰人欲呕。
    一批批的上来,一掌掌的击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韦明远的身前堆满了新旧的腐尸,来势仍未稍遏,依然是有次序的,每次十具。
    韦明远己微有力竭之态,厉声大叫道:“白冲天!你叫他们一起上吧。”
    白冲天的声音仍是那么冰冷地道:“不!我非要你战得力脱,然后像那老秃驴一般,化尽血肉,死在枯骨的尸毒之上。”
    韦明远低头一看,涤尘果然已经只剩下一具白骨,此时他已无恐惧,心中充满了怒,切齿道:“白冲天!我今天拼将一命,也要打尽你这些僵尸,然后再找到你一决胜负。”
    白冲天之声狂笑道:“你尽管来好了,只怕你等不到打尽这些尸体,就已成为一堆白骨了。”
    韦明远回头对天心道:“师太,我们还是突围吧,我不相信这些尸体真的会动,一定是受着邪术操纵。”
    天心合什道:“贫尼也有此同感,但是贫尼却不想出去,这些可怜的无主枯骨新尸,无端受此驱役,连死后都不得宁静,贫尼何忍再去毁坏它们。”
    韦明远闻言一叹道:“也罢!既是师太这么想,在下也陪师太同时葬身于此吧。”
    天心却道:“不行!大侠身负重任,岂能就此轻生,贫尼自知功力有限,纵然有心突围,也是无能为力,大侠却可自保,但望珍重此身,才可使清平世界不致为魑魅横行。”
    韦明远正想回答,四面的僵尸突然又改变了方法,不再十具一齐上,而采用了合围之势,鬼声啾啾,更是恐怖。
    韦明远又是大喝一声,身形一转,掌力向四周横扫出去,顿时又倒了一大片。
    可是他自己却感到一阵晕眩,“太阳神抓”,最耗功力,方才这绕着圈子打一转,也消耗掉他十分之四的力气,现在已成强弩之末,最多再发两掌,纵然不死于尸毒,也将因力竭而亡了。
    凄然一叹,放下手来道:“在下恐怕要辜负师太的厚望了。”
    语毕一言不发,走至天心身旁,闭目而立,决心不再抵抗。
    白冲天的声音又起,这次可是充满了得意,哈哈大笑道:“韦明远!你也有认输之日,乖乖地认命吧。”
    韦明远抬头愤然道:“白冲天!我不知道你真的是不是白冲天,但阁下一直不肯出面,我只好这样叫你了,韦某今天若是不想死在此地,相信还有力量冲出去,不过我实在不愿意冒犯这些死人了,且不论你是人是鬼,阁下能让我见一面否?”
    白冲天似乎迟疑了一下道:“你真能逃出去吗?”
    韦明远凛然道:“当然!我还有两掌之力,冲破这尸阵当然没问题,不过我离开之后,亦必会力竭精枯而死。”
    白冲天的声音微讶道:“小子!你倒很诚实。”
    韦明远坦然地道:“生死之事算得了什么,我何必因此说谎……怎么样?阁下吝与一面吗?”
    暗中略一迟疑,突然厉声道:“我死了也不让你明白,小子!你做个糊涂鬼吧。”
    韦明远朗然一笑,再不说话。
    四周的尸阵又开始向前迫近,韦明远闭目待死。
    天心口中直念佛号,也不作任何抗拒之想。
    就在尸阵将要迫近二人之际,突然空中发出一声爆响,尸阵中突然起了一阵变动,一道蓝色火焰,夹着一阵硝烟弥漫四周。
    那些行尸突遇硝烟,却好像碰上了禁制,挨上一点的都扑地不动了。
    紧接着一条俏丽的身形冲进阵中,手扬处,又是几阵硝烟,蓝烟爆响中,当前的行尸又受了波及,纷纷地不能动弹了。
    韦明远被硫磺的气味刺激得张开眼睛,见状惊喜道:“小环……师妹,又是你救了我。”
    萧环只应了一声,立刻又向暗中道:“朋友最好还是把这些无知无觉的行尸撤走的好,否则我手中的烈焰硝磺弹发出,平白又害得它们暴尸荒野,事由我做,孽你担,注意你遭天谴。”
    暗中的白冲天一声呼啸,惨厉刺耳。
    那层层的尸群果然纷纷后退,顷刻都不见了,只有地下留着无数断肢残骸,狼藉怖人。
    韦明远失声道:“师妹!你怎么知道这制尸之法呢?”
    萧环微微一笑道:“我不过是以事理而猜度的,行尸走动,不过以阴寒之气推动而已,我以硝烟硫磺而制之,正是以物克物之法。”
    暗中白冲天的声音恨道:“好贱婢,算你厉害,不过你注意好了,总有一天你不防备的时候,我一定要你仍旧死于尸毒寒爪之下。”
    萧环冷冷一笑道:“朋友别吹大气了,你那装神弄鬼的把戏也可以停止了,假若你再不露面,别怪我把你给硬拖出来。”
    白冲天不信似地疑问道:“你真有那方法吗?”
    萧环继续冷笑道:“朋友不相信的话,不妨试试看。”
    白冲天的声音阴恻恻地一笑道:“我来是一团戾气所禀,看你有什么方法把我现出本形来。”
    萧环轻轻一笑道:“朋友真厚的脸皮,当着人面还在讲鬼话,你等着瞧吧。”
    说完在原地坐下,闭目不动,脸上一片庄严。
    韦明远见状微奇道:“师妹,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天心忙阻止他道:“大侠别打扰她,据贫尼所知,萧女侠可能是在行一种佛门的神功。”
    韦明远低声地问天心道:“佛门神功?我从来不知道她会这种功夫,这是什么神功?”
    天心微一摇头道:“这个贫尼不太清楚,不过萧女侠所行的可能是佛门中的一项失传的神功梵音心功,可于无形中却敌……”
    韦明远闻言陷入一阵沉默,若有所思。
    天心却以又敬又疑的神情望着萧环。
    等有片刻,突然在数丈外的乱坟间响起猎猎的掌风,不过这掌风,却似一个人在练,不像与人对敌。
    韦明远与天心对望一眼,脸上浮起惊色。
    天心低声道:鬼魅现形了,我们看看去。”
    韦明远默然一点头,又悄悄地望了正在静坐的萧环一眼,发现她的脸上仍呈着一派平静,可是神色之间,却透着有些疲倦。
    他不敢怠慢,也不敢惊动她,慌忙快步向着掌声的地方走去。
    在月光下,只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在那儿疯狂似的乱舞,他每一掌都带着极大力道,虽然掌掌都发向空处,可是他仿佛正在对着一个无形的敌人。
    这人长发披面,看不见他的长相,可是他裸露在月光下的手臂,却似一个死人一般的苍白。
    韦明远看了一会,低声又朝后面的天心道:“师太,难道他是在与师妹对抗吗?”
    天心合掌道:“是的!这就是梵音心功之效,无远勿届,无处不至,使得再狡猾的敌人,也无所遁形。”
    韦明远奇道:“我实在不明白,一个人的精神怎么可以脱离本体的……”
    天心道:“这是可能的,佛家的心功,道家的神游大虚,这都不是空穴来风,确为有所根据而发,只是这种能力鲜有人知而已……”
    一言未毕,忽而她面转惊容道:“不好!萧女侠虽擅神功,但可能火候不足,刻下已有败象,大侠最好前去帮她一下忙,以免萧女侠精神溃散……”
    韦明远闻言忙抬头一看,果见那人举手投足之间,似乎颇占上风,遂大喝一声道:“住手!”
    那人先前一心都在对敌,根本未曾注意到有人在侧,此刻一听见了韦明远的喝声,才突然住手,略一定神,忽发异声道:“咦!那与我对敌的女子呢?”
    韦明远故作神秘地道:“在下方才来到此地,只见阁下一人在此练掌,哪有什么女子。”
    那人闻言,将信将疑,自言自语地道:“不可能呀,刚才我明明是在与那女子交手的,怎么一眨眼就失去了踪影,莫不是见鬼了……”
    韦明远哈哈大笑道:“阁下自称是鬼魂,怎么会又见鬼了呢?”
    那人闻言暴怒道:“韦明远!你别神气,若不是那女子出头阻扰,你早已在泉下报到了,居然还敢在此大言不惭。”
    韦明远听声音已不似白冲天了,不过仍是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所以呆在那里沉思。
    那人却似不耐道:“姓韦的!那女子到哪儿去了?”
    韦明远尚未答话,萧环已在岗后转出来道:“我在这儿,朋友!我说要把你抓出来,没有吹牛吧!”
    那人在长长的披发中,露出一双的的精亮的眸子道:“行!算你厉害,你用什么方法找到我的?”
    萧环笑道:“打了半天,你连我用的什么功夫都没弄清楚,也真亏你那鬼是怎么装的?
    老实告诉你吧,我用的是梵音心功,哪怕你真是一团戾气形成,我都有办法找到你……””
    那人闻眼,眸子连闪,状似十分惊奇,好像对萧环之言未能轻信。
    韦明远却走向前道:“朋友!鬼魂之谜即已揭开,阁下的真面目,似乎没有再深藏的必要,让我们面对面的把话说清楚如何?”
    那人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将面前的长发撩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
    这张脸白里透青,实在与死尸无异,然而轮廓尚很清楚。
    韦明远与天心却失声惊叫道:“文抄侯!”
    这阴魂不散的幽灵之谜终于揭开了。
    这假托白冲天的鬼魂的厉鬼化身,居然正是十几年前的掌下游魂,继萧湄出任水道盟主的文抄候。
    当年韦明远为了湘儿临死的要求,故而在掌毙白冲天之后,放过了任共弃的弑祖之罪,当然也连带地放过了他与胡子玉。
    不想十几年之后,他忽然以这一副活死人的姿态出现了。
    韦明远朗然一笑道:“原来是文兄,我应该想到是你,除了胡子玉与任共弃之外,只有你与白冲天见过几次,难为文兄竟将他的声音学得这么像,只是想不透文兄何以好好人不去做,偏要仿效那些鬼魅行径。”
    文抄候的脸上阴晴不定,变得十分难看,半晌才裂着嘴狞笑道:“韦明远!你的确命大,三番两次,你都能死里逃生,我真不明白,上天何以对你独厚。”
    韦明远微微一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反之冥冥之中,自有神佑,文兄也许会认为我这种说法太荒唐,但是事实确是如此,不由你不信。”
    文抄侯咬牙道:“姓韦的!你别太得意了,阁下一生杀孽并不算轻,当年江湖上亦曾将你列为第一凶人。一定要有果报的话,你迟早会死于非命的。”
    韦明远坦然地道:“这一点我绝对承认,当年我虽为了自卫,但是所杀死的人中,的确不乏正义之士,为此我常内疚于心,所以我现在力求仟悔,总想多做一些有益于大家的事,以赎前愆,至于果报的问题,我只有听之天命了。”
    文抄候脸色翻腾了一阵,苍白中泛出铁青,虽是生人,却比死人还要可怖。
    韦明远瞧在眼中,内心也微有悸然之感,乃展颜笑道:“十余年阔别,却不知文兄从哪里学得这驱尸之术,当真高明得紧,若非在下胆气颇壮,不用说对敌,吓也会吓死的……”
    文抄候切齿道:“我在北邮山中,无意得到一部九尸真解,十余年生葬墓穴,勤练此功,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将你碎尸万断……”
    韦明远一愕道:“在下与文兄并无深仇大怨,不知文兄何以恨我如此之切。”
    文抄侯道:“是的!你我并无杀父夺妻之恨,可是我辛辛苦苦创下的一片基业,却完全毁于阁下之手……”韦明远凛然道:“水道盟主之职,文兄本得自萧盟主,再说在下并未迫令文兄离开水道……”
    文抄侯恨声道:“你没有出来之时,水道威震天下,被你那一闹,我有何面目立足于江湖,这种仇恨难道还不够深。”
    韦明远喟然一叹道:“说来说去,还是名心作崇。”
    文抄侯道:“当然了,数十年埋首荒山,谁愿意默默以终的,你要是不为名,干吗要组织天龙派。”
    韦明远淡淡一笑,不予置答。
    一旁的天心却忍不住道:“阿弥陀佛,文施主此言错了,韦大侠仁心侠怀,组织天龙派只是为整饬武林,使宵小知所警惕,若说是为名,则韦大侠不当掌门人,又何尝不是名扬四海。”
    文抄侯朝她夷然一撇嘴道:“师太别为他人解嘲了,你自己身在空门,都跳不出名鞭利锁……”
    天心微愕道:“峨嵋一向与世无争,贫尼更是淡泊尘事,文施主此言何指?”
    文抄候道:“当年我掌水道之际,曾经要求你们加盟水道,你们死活不肯答应,那次若不是杜素琼硬替你们撑腰,差点玉石俱焚,这不是名心所牵……”
    天心道:“出家人但求与世无争,文施主勒令敝派卷入江湖是非,彼时敝派与少林之举措,乃求自保清白而已。”
    文抄侯微晒道:“这不结了,你们若是只顾虔修,根本就无须理会加入那一方,你们之所以拒绝加盟,当然是为了水道声誉不佳,所以你们要抗拒,你们的行为不是争名,而是为了保名,归根结底,仍未跳出三界之外。”
    天心被他说得一顿,良久始叹道:“文施主妙舌生花,贫尼无以为答。”
    文抄侯得意地一笑道:“所以纵横千古,无非为一名字,真要说不为名争,那是自欺欺人之谈。”
    韦明远略加思索,朗声道:“文兄析理精微,足见高明,只是文兄却有一点没有想通。”
    文抄侯翻着眼皮道:“哪一点?”
    韦明远肃容道:“千古圣贤,着眼于救世济人之伟业,俱是一点名心在推动,可见名并非不可求,惟需求之以道。”
    这几句话声振金玉,正气盎然,天心、萧环都不禁悚然动容。
    文抄侯亦是一顿,略一思索才道:“成圣成贤千古事,名成不成未可知,人生有限,在下没有那份耐心去慢慢等待,只有在捷径上动脑筋,最省莫过于一举成名。”
    韦明远沉声道:“那么文兄认为成名之道在乎锄人耘己了。”
    文抄侯点头道:“对了,阁下现在声誉正如中天之日,没有比杀死你更容易成名之事了。”
    韦明远一叹道:“想不到我的一条命这么值钱,假使文兄能够从此一心向义,在下倒是愿意舍却一命,成全文兄。”
    文抄候哈哈大笑道:“你不会这么傻,我也没有这样傻,天下人更不是傻瓜。”
    韦明远怒道:“我是一片真心,文兄不要开玩笑。”
    文抄候阴恻恻地一笑道:“你自己把命送给我,天下人不会佩服,反而成了阁下绝世英名,这个算盘倒是打得精,可惜我没有兴趣。”
    韦明远听他这一说,倒觉得自己太天真了,遂放平和了声音道:“那么文兄的意见如何呢?”
    文抄侯厉声道:“很简单,用我的功夫杀死你。”
    韦明远含笑道:“此亦易事耳,但不知文兄除了驱尸之外,还练成了什么异功?”
    文抄候正容道:“那不过是九尸真解上的一点雕虫小技耳。”
    韦明远亦庄容道:“那么在下颇有意思领教一下文兄其他神功。”
    文抄侯摇头道:“不是今天,我的功夫尚未练成,先前我是等不及了才想仗着驱尸作俑的功夫试试看,此道既然失效,我只有另谋他途了。”
    韦明远脸色一整道:“那么文兄今天无意赐教了。”
    文抄候道:“是的!留诸异日,我们会登门候教。”
    韦明远微微色变道:“那么少林涤尘大师今天是白白送命。”
    文抄侯腼颜道:“那是少林之事,应该让他们的门中来向我理论。”
    韦明远厉声道:“涤尘大师为救我而中了你的毒计,我怎能置身事外。”
    文抄侯哈哈厉笑道:“你若遭不幸,他岂会幸免,因此这亦可解释为他自救之计,自救不力,死于非命,与阁下何涉?”
    韦明远懔然大怒道:“我从未见过似文兄这等无耻怯懦之徒。你走吧,我若今天杀了你,只怕污了我的手掌。”
    文抄候被他骂得脸上一红,亦是怒声道:“姓韦的!老实说我并不怕你,也许我今日无法杀死你,但是自保确信有余,阁下假若一定要试一下,我也不反对。”
    韦明远脚下跨成丁步,一掌向前,宏声道:“文兄准备接招吧。”
    文抄候退后了一步,微一凝神,脸色由铁青泛成碧蓝,冷冷地道:“你来吧。”
    萧环急忙在后面赶上来道:“师兄!不行,他一身都是毒,涤尘大师就是前车之鉴,您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还是由我来吧。”
    韦明远温和地朝她一笑道:“没关系!我不行的话,你更没有办法了。”
    萧环道:“不然,我可以用心功与他对抗,那全凭一股精神,无形无质,他的毒就无法逞其伎俩了。”
    韦明远依然含着笑,可是声音中已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不行!今天我非要亲自替涤尘大师要回这笔账,正如他红灯上所说的‘血债血还’!不然我何以对那位高僧,你退下。”
    萧环默然无言退后,一对俏眼,迄未离开他的身上。
    韦明远凛然地道:“谁先发招?”
    文抄候冷冷地道:“反正我是不会抢先出手的,你爱怎么办都行。”
    韦明远经过这一阵调息,功力己恢复了一部分,闻言略一沉思,随即缓缓一掌推出,一道红蒙蒙的光华迫出,虽已用上全功,“太阳神抓”却只有七成威力。
    文抄侯亦是神色凝重地反掌迎出,掌气呈蓝色,恍若磷光。
    两种光华在空中一接,隐有闷雷之声,红蓝相交,幻成紫绿,煞是好看。
    不过文抄候却退后了一步,可见在内力上他仍输一筹。
    光华消逝了,二人仍是面对着,韦明远傲然一笑道:“今夜若非我先对付那些行尸,耗去许多力道,这第一掌你就受不了。”
    文抄候不答话,咬牙又翻出一掌。
    这次掌显变为青白色,阴寒逼人。
    韦明远笑道:“阁下花样还真不少。”
    反手又是“太阳神抓”迎上,他知道文抄侯一身俱是阴寒之毒,惟有藉阳刚之气挫之,果然红光闪处,青白之气立即消失无踪,文抄候却又退了两步,隐有喘息之状。
    韦明远虽然也感到很累,可是因为有一股豪气支持着他,朗笑声中,正待发出第三掌,忽而文抄侯大叫道:“且慢!”
    韦明远应声收住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文抄侯微喘道:“今天我操纵了两千个行尸,损耗的体力也够瞧的,否则我一定不怕你。”
    韦明远微笑道:“文兄可是想歇一下再打。”
    文抄候道:“假若你不反对,我确是想喘口气。”
    韦明远放下手掌道:“好吧!我就容你多活片刻。”
    萧环急道:“师兄,因循足以愤事,怎可与敌喘息之机。”
    韦明远正色道:“他连接两招,足见修为不易,无论如何,我该让他死而无怨。”
    萧环又退了下来,文抄候却就地坐下,闭目盘膝,口中念念有词。
    天心见状心中一动,悄悄地对萧环道:“谨防此獠又在闹鬼。”
    萧环将烈焰硝磺弹又扣了一把在手中,蹙眉低声道:“没办法,师兄这种作风可以称之为英雄怀抱,也可以称之为妇人之仁,总有一天他会在这上面吃亏的。”
    天心也微叹道:“此即英雄与奸雄之别,韦大侠之令人尊敬处,也在这些地方。”
    萧环凝眉不答,眼睛却紧紧地盯在文抄侯身上。
    文抄侯一无异状,嘴皮仍是微微作动,仿佛在念着咒语。
    忽然大家在身后听见一阵沙沙之响,惊然回顾。
    不知何时身后己站立着一个血骨骷髅,臂上犹悬着一串念珠,赫然正是涤尘大师新死的白骨。
    正在惶然之际,文抄候在地下一跃而起道:“韦明远!这是替你而死的老和尚,我倒要看看你这大仁大义的英雄如何对付他的遗体。”
    白骨突然一跃,朝韦明远抓来,萧环举手正待发弹。
    韦明远大叫道:“师妹!不可以,涤尘大师一代高僧,已然为我而死,岂能再损害他的遗骸。”
    萧环的手放了下来。
    那具白骨已朝韦明远扑去,韦明远侧身避过。
    白骨不放松,紧紧地迫住他,韦明远只好东躲西避,尽量不与它接触。
    空中布满了文抄候的笑声,特别刺耳。
    一人一骨,纠缠了许久,依然不可开交,而且白骨的动作愈来愈速,迫得韦明远有应接不暇之态。
    文抄候已经形踪渺然,萧环空自急得张口结舌,无计可施。
    突然天心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身躯暴出,就地拾起一块大石,朝白骨的腿上砸去。
    “格”的一声,腿骨应石而折,骷髅亦倒地不动了!
    韦明远汗水直流,停下身子,愕然不知所云。
    天心合掌恻然道:“贫尼与涤尘大师同属佛门弟子,实不忍见他物化之后,尚受狡贼拨弄,此举并非韦大侠之意,贫尼愿受一切责难。”
    韦明远默然片刻,才叹道:“我也是心太死了,其实早该如此,大师一代侠僧,我想他一定宁可粉身碎骨,不愿为贼子作俑的。”
    天心不说话,却趋至白骨之畔,喃喃念着佛经,为他的亡魂超度着。
    韦明远却默然地拔出铁剑,在地上挖了一个深坑,然后对萧环道:“师妹,麻烦你去把少林的门人叫来,让他们见上面,本来无论如何,我们也应该将大师的灵骨送至少林的,可是此骨已含剧毒,实不宜久露,只好权且埋了。”
    萧环轻轻地走了。
    韦明远至白骨之前,不禁屈膝跪下,虎目中已是热泪盈盈了。
    仍在东返的途中。
    只有韦明远与萧环俩人作伴前进,步伐是沉重的。
    行了一阵,韦明远忽然想起来道:“师妹!你不是到西域去的吗?怎么也到了关外。”
    萧环道:“我到了西域,却听说宇文都率众远出,到长白寻宝去了,我自然也跟了来,才出山海关,就碰见一些人纷纷回头,而且听说您也去了……”
    韦明远点头道:“是的,我在梵净山中耽了不到一个月,就风闻这个消息,我倒志不在夺宝,却想知道一下得宝的是谁,所以我到了那儿只在长白外山中徘徊了一阵,后来赶进去,惨杀已经开始了。”
    萧环道:“这神骑旅真了得,听说除了死在谷中的四十几名高手之外,还有五六十人糊里糊涂的在森林中误入歧途而丧了命。”
    韦明远一叹道:“神骑旅的首领不足奇,奇在那策划之人,但愿他们多做点好事,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
    萧环一惊道:“师兄!您认识他们?”
    韦明远点头道:“尽管他们蒙了面,又岂能瞒得过我。”
    萧环更奇道:“是谁?”
    韦明远叹了一声道:“两个孽障。”
    萧环先是一怔,继而点头叹道:“难怪许多好手都吃了亏……有了念远的筹划,长白剑观何异铜墙铁壁。师兄,恕我说句不客气话,即使是您上了那儿,也不见得能来去自如。”
    韦明远脸色一整道:“这两个孽障这次事情办得虽然不对,可是错处并不在他们,我只留下一点警告,希望他们能够自爱,否则的话,我只有大义灭亲了。”
    萧环见他说得很庄重,一时倒觉难以接口,停了半晌才道:“您放心,念远做事永远不会出错的,倒霉的怕是那些江湖人……其实武林中也该有人出头整顿一番,您尽是菩萨心肠。”
    韦明远叹口气道:“我哪里是菩萨心肠,实在是我对斯杀感到厌倦了。”
    萧环觉得又难以接口了,再默行走片刻,韦明远忽然又有点自慰地道:“这孩子说要创一番事业,第一炮就打响了,只希望他能够维持下去。”
    萧环不以为然地道:“有念远陪着,他一定会成功的,不过您还是别太放心,有时罪恶也可以假正义之名而为之,他们二人的禀性中,保有一半……”
    韦明远正在谛耳静听,见她忽然住口不说,倒不由得奇怪地追问道:“怎么样?”
    萧环微叹道:“也许我不该说这话,师父当年受您的影响,后来表现了善的一面,但不能说纪湄完全不受遗传,至于念远,那更是任共弃……”
    韦明远凝重地点头道:“我明白,奇怪我以前怎么想不到这一点,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只有尽人力以全天命,必要时还需要你费点心,纪湄大概还肯听你的话。”
    萧环脸上一红道:“我当然义不容辞……唉!最近真多事。”
    韦明远忽然又有所感道:“你怎么刚好又赶上我呢?而且还预带了烈焰硝磺弹,我几乎怀疑你有预知之能;不然怎会每次都在我性命交关时出现。”
    萧环微笑道:“这只能算是巧遇,我是看见红灯才过来的,至于烈焰硝磺弹,我从上次事情之后,就准备了。”
    韦明远点点头,正想说什么,突然前尘飞驰过来一匹飞骑。韦明远一见那骑上之人,不禁色变道:“师兄来了,别是帮中出了什么急事?”
    萧环也随之惊道:“不错!咱们快迎上去。”
    说着飞骑已至眼前,慎修蓦地勒马,飞身而下,作了一礼道:“属下请安。”
    回百
    韦明远忙拦住他道:“师兄远道而出,莫非总坛发生了什么变故?”
    慎修道:“是的!有人拜山,因为掌门人外出,遂由属下与聂夫人接待。”
    韦明远急道:“谁?”
    慎修仍在喘息道:“一个妙目断腿的老人……”
    韦明远又惊道:“是胡子玉!”
    慎修道:“不错,帮中内外堂的堂主都认识他,不过主要拜山之人不是他,而是与他同来的四个老人。”
    韦明远又问道:“是什么人?”
    慎修道:“他们的帖子上自称雪山四皓,江湖上从未闻过有此四人,他们自称是胡子玉的主人,来总坛要与掌门人了断一些过节,聂夫人与他们冲突了起来。结果受了伤,而且是伤在胡子玉手中……”
    这下子韦明远与萧环的脸色都变了,韦明远急道:“师兄!你说详细点。”
    慎修叹着气,略加整理,才说出一段经过。
    这一日正是韦明远东赴关外的第五天,慎修与聂无双在议事厅中与公冶勤、毛文锡商量着一些帮务,忽然天甲形色匆匆地进来通报道:“启禀护法!谷外来了五人,要求拜山。”
    慎修一怔道:“有帖子没有?”
    天甲道:“有的,只是上面没有名字。”
    说着呈上一张烫金红呢大拜帖,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绘着四样东西。
    一张无弦之琴。
    一枝无丝的钓竿。
    一本元字的书。
    一杆无簇的长箭。
    慎修看罢蹩起眉头道:“这是什么拜帖?”
    公冶勤却问道:“来人是什么样子?”
    天甲道:“四个老人俱是一般模样,只是装束不同,而且每人手中所持的东西,就与拜帖上所绘的相同,另一个老人却是眇目,装假足……”
    公冶勤惊道:“这一定是铁肩赛诸葛胡子玉,只不知另四人是什么路数。”
    “胡子玉”三字使大家俱是一惊,众人中虽然尚有毛文锡见过他,可是他与掌门人韦明远的怨缠仇结,却是大家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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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四皓来雪山双剑下金陵
    沉默有顷,慎修开言道:“掌门人虽不在总坛,但人家依礼拜山,以免江湖礼数有亏传为武林笑柄。”
    聂无双晒然地道:“胡子玉江湖末流,另外那四个家伙大不了也是小魔小丑,我想不须要等掌门人,直接由我们打发掉算了。”
    慎修摇头道:“不是猛龙不过江,胡子玉当年艺业已不算弱,这次他不等三年之期,提前而来,一定是有着相当把握……”
    公冶勤亦接口道:“左护法之言甚有道理,胡子玉一向以心机见长,这次居然正大光明依礼拜山,弃计谋而不用,足见他在武功上大获迸境,吾帮虽创立未久,然声誉日隆,二位护法应妥为应付,以免本派令名,有所殒越。”
    慎修点头称是,聂无双同意公冶勤所提的话,关系至大,她也负不起这个责任,只好默然了。
    一行人遂鱼贯而出,走至天龙谷口,只见胡子玉在他原为村店,今改宾舍的旧址上,抚腕叹息,感慨无穷……
    在他身后的四个老人却相貌清奇,神情冷漠。
    公冶勤快步向前,施了一礼道:“胡老英雄,敝派左右护法,敬来恭迎大驾。”
    胡子玉独眼眇了他一阵道:“这位仁兄眼熟得紧,胡某生平故人无多,照理不应该有所遗忘,惟独对于仁兄,却一时记不起在那儿见过……”
    公冶勤含笑道:“老英雄真是贵人多忘事了,二十余年前,在先父所设之桂子飘香赏月大会上,再晚曾幸迎华轩……”
    胡子玉恍然道:“喔……原来是公冶世兄,岁月换人,二十年前世兄还是金声张绪,现在也是长髯拂胸了……”
    顿了一下,他又感慨地道:“世事多幻,老朽还记得那次大会,正是白冲天初次出来为害,曾几何时,江湖上却接接连连地发生了许多事情……”
    他正在神迥往事,那四个老人中手捧无弦琴的青衫老人已自不耐地道:“老胡!且慢叙旧,我们今天来干什么的?”
    胡子玉倏而警觉,连忙一整神色朝天龙诸人道:“今天老朽的四位主人,因风闻贵派掌门韦大侠神勇盖世,故而特地前来拜晤……”
    语音未毕,身掌内三堂堂主的巴山剑客毛文锡嘿嘿一笑道:“阁下当年以机智名闻四海,尤以事前知预谋著称江湖,怎么却偏偏选了一个敝掌门不在的日子,前来拜山。”
    胡子玉一怔道:“韦大侠当真不在?”
    聂无双冷笑道:“掌门人是何等英雄人物,他要是真在,难道还不敢见你出来不成。”
    胡子玉嗫嚅地道:“老朽当年对江湖之事,确是颇为熟悉,近年在大雪山中,追随四位主人仗履,对江湖目前的行止,确实不太清楚,乃有今日之失……”
    那青衫老人又是不耐地道:“不在就算了,我们改日再来,罗嗦些什么?”
    胡子玉对老人执礼甚恭,忙诺诺称是。
    聂无双却夷然地道:“掌门人虽然不在,天龙派却有人在,四位既然递了帖子,多少也应该略作盘桓,怎么立刻就要走呢?”
    青衫老人瞟她一眼道:“我们来拜访韦明远,而不是天龙派,因此我想不必再打扰了。”
    聂无双还要说话,慎修连忙接口道:“既是如此,四位也该将大名留下,侯敝掌门返来时便于转告。”
    青衫老人道:“我们在拜帖上不是有吗?”
    聂无双见他的态度,始终是倔傲之极,她自己大创新愈,心情本来很烦躁,闻言不禁大怒,冷笑道:“拜帖上只字未见,光凭四幅图画,又是名不见经传之标志……”
    胡子玉忙道:“敝主人为雪山四皓,这一位乃是……”
    那青衫老人两眼一瞪道:“这些人怎配闻知我们的名字。”
    胡子玉哄声住口,聂无双却勃然怒道:“阁下最好客气点,天龙谷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我们虽然比不上掌门人的蜚声宇内,但是较你们这些狂妄自大的老匹夫可高明多了,你们的那些臭名字,就是真说出来,我也懒得听呢!”
    她这一番辱骂,对那四个老人,竟毫无影响,连胡子玉都是笑嘻嘻地道:“夫人说得真对,敝主人从未在江湖上行走,他们的名字当然也无人知晓,老朽当年虽薄有微名,但怎么样也盖不过天龙派去,今日天下,可以说无人不知天龙,婴儿亦识太阳神,既是韦大侠不在,我们便改日再来候教吧。”
    他的态度突然转为谦恭,倒使聂无双呆了一下。
    胡子玉已作了一礼,正待与四个老人离去。
    聂无双跨前一步,正色道:“诸位远道而未,就这么去了,教敝派何以为情。”
    胡子玉回身道:“夫人之意如何?”
    聂无双道:“假若各位是叙交而来,无论如何,也该进去用一杯水酒。”
    胡子玉脸色一沉道:“假若我们是找过节来的呢?”
    聂无双做笑道:“正主儿虽然不在,相信我们还接得下。”
    胡子玉突然换过笑脸道:“老朽蒙韦大侠数度留情,已无仇意,今日前来,乃想印证一下近日进境,夫人虽然掌震碎心人,功挫白驼帮,但在胡某眼中,夫人尚不足为敌。”
    聂无双浮起怒色,但仍阴恻恻地笑道:“方才听你说已不闻江湖之事,怎么对我那些不堪一笑的丑事,倒知道得那么清楚,不是先后矛盾吗?”
    胡子玉微笑道:“夫人那两次豪举,早已喧腾江湖,老朽这一路行来,略加打听,即已知晓,惟其如此,对夫人之功力,亦略有所闻,老朽若以当年所学,确是不足与夫人相提并论,惟这一年来,在家主人薰陶之下,稍有进展,恐非夫人所能抵敌矣。”
    聂无双闻言大笑道:“我一向只听说胡子玉机智过人,却不知他吹法螺的本领,尤在心计之上。”
    胡子玉诡异莫测地合拢手中铁扇,微微朝前一伸。
    一股阴寒之气,直逼而来,聂无双骤出不防,百忙中运气挺掌,将那股阴寒之气挡住,可是掌心微有不适之感。
    胡子玉轻轻一笑道:“老朽是否吹牛之辈,现在大概夫人已得证明,老朽与家主人此刻告退,俟韦大侠返山之日,当再来拜访。”
    说完,略一哈腰,转身随在那四个老人之后,扬长而去。
    天龙诸人本来想上前拦阻的,但是看见聂无双站在那儿,双眉紧皱,一言不发,遂都不敢造次。
    因为若论功力造诣,天龙派中,除韦明远外,应推聂无双最高,她不作表示,其他人就更不必谈了。
    直等胡子玉等人都已走出视线之外,慎修才近前轻声道:“夫人,你觉得怎么样?”
    聂无双苦笑地将手心展开,掌心一块乌紫,显然是受了伤。
    旁观诸人都大惊失色,胡子玉仅轻轻遥空一指,居然能突破聂无双凌厉的掌风。
    他已然如此,那他的四个主人岂非更不得了!
    韦明远听完慎修的叙述后,眉头微皱地问道:“聂夫人除了掌心受创外,其他地方如何?”
    慎修道:“另外心神也受到了打击,幸而服了帮主在峨嵋所得之‘大还丹’,已然无害,只是胡子玉这等厉害,掌门人还得慎重一点……”
    韦明远微微一笑道:“你们都受愚了,胡子玉功力深进是不错的,但是他不见得就比聂夫人高明。”
    慎修惊道:“那么聂夫人何以……”
    韦明远道:“胡子玉合扇而攻,集力于一点,聂夫人发掌相拒,分力于一片,以点攻面,要占着多少便宜。”
    慎修道:“掌门人见解高明,属下等深愧不如。”
    韦明远轻轻一笑道:“这倒不算什么,你们是被他一下子唬住了,我若处在当场,也想不到的……胡子玉不足怯,倒是那雪山四皓,颇费猜疑。”
    慎修道:“那四人除神情举止不俗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
    韦明远庄重地道:“愈是不起眼的人,愈不能轻侮,这几年我所遇见的奇人异士,没有一个是可以从外表看得出来的。”
    一向沉默的萧环开口道:“别管那么多了,师兄!您赶快回去吧,天龙盛誉,不容轻折。”
    韦明远说道:“你呢?”
    萧环神秘地道:“我现在功力不足,赶去也帮不了什么忙还是留着在后面,说不定我又会在意外的时候出现,帮你渡过难关的……”
    韦明远见她如此说,也摸不清她的真正意向何在,只好听其自由。
    天龙从人中,早就准备好的骏马牵来,萧环接过一匹马却朝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韦明远与慎修倒不禁望着她的背影呆了。
    在路上,韦明远把关外夺宝的情形说了一遍,只是把神骑旅的首领是韦纪湄之事,隐去未说。
    可是当他们赶回天龙总坛的时候,胡子玉已再度传柬,将约期改为三月之后,将地点订在金陵城外的雨花台上。
    聂无双在略带愧色,呈上柬帖之后道:“我真不明白他在闹些什么鬼。”
    韦明远见帖微笑道:“他说已无仇我之心,根本就是说谎话,只是现在因为我太出名了,他光是杀我还不称心,非要将我毁了才满足,延期三月,好让天下之人,都可以闻信前去,凑个热闹,然后当众将我折服,使我一败涂地。”
    聂无双愣道:“那掌门人去是不去?”
    韦明远苦笑道:“我不去行吗?明知是火坑,也只有咬紧牙关往里面跳,这就是盛名之累。”
    慎修与聂无双闻言都不禁默然,他们一向所享的,都是成功滋味,现在韦明远的话中,他们突然体验到盛名之后所隐藏的苦涩了。
    果然不到两个月,浩浩江湖,开始在盛传着雨花台之会,路远的人,也开始兼程前往,希望能眼见这名噪一时武林之豪太阳神韦明远,是继续维持那侠中之王的盛誉呢?还是将那顶王冠,拱手转让给别人。
    约会之日,正是七月初七,俗谓乞巧日,据云这是牛郎织女在天河上藉鹊桥相会之期,可是在一般武林人心中,这是一个更值得兴奋的日子。
    丑末寅交,天才微亮,雨花台四周已挤满了三山五岳的好汉。
    大家纷纷在猜测雪山四皓是何等样的人,与韦明远的胜负谁属,其中更有些年纪大的人,在数说着近三十年来的武林种种盛会,恍若白头宫女话天宝遗事。
    群豪簇围中,有一个年纪大约有七十余岁的老者,身材颇为伟健,正手捂长须,高声地说道:“近几十年来,武林中真是盛会频频,但是除了管仙子对青城三老那一阵外,都不会比今天精彩。”
    旁边一人笑道:“阁下倒说得漂亮,这些盛会你参加了几个。”
    老者微怒地道:“从五湖龙王萧之羽召开水上英雄大会之后,接着是公冶拙的桂子飘香赏月大会,然后是黄鹤楼大会。再来是水道盟主萧湄召开的水陆英雄大会,哪一次我没有参加。”
    旁边那人笑道:“对了!每次都有阁下参加,只可惜没有看见阁下露一次脸,尽让白冲天与韦明远出足风头。”
    老者大怒道:“阁下年纪不大,怎可对武林前辈,如此无礼。”
    那人走前一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怎么知道你是哪一路的前辈!”
    老者面色泛红道:“大江南北,谁不知我震八方杨雄……”
    那人忽而微微一笑道:“江南不清楚,江北我倒要找个人问问看,徐刚!”
    那人身畔走出一个彪形大汉,恭声道:“首领有何吩咐?”那人用手一指道:“这位杨老英雄说他名震江南江北,你在北五省应该有所风闻,为我引见一下。”
    杨雄见了大汉大惊道:“总瓢把子!您……”
    徐刚不理他的话,恭身对那人道:“启禀首领!此人是金陵镖局的总镖头。”
    那人微微一笑道:“一个保镖的,也敢叫震八方,你给我押他出去。”
    徐刚恭身道:“属下领命。”
    回头对杨雄道:“杨兄!你我昔日虽然有一两面之交,但是今天奉了敝首领之命,不得已只好得罪了,杨兄若是还讲交情,最好自动挪个地方……”
    杨雄惊问道:“瓢把子!那……那位是谁?”
    徐刚道:“兄弟已经脱离北五省绿林,现在投效在神骑旅麾下,那就是我们的首领。”
    杨雄吓得面如土色,呐呐地道:“那就是幽灵骑士……”
    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战隐!多蒙江湖朋友抬爱,叫我幽灵骑士,骑士虽好,幽灵却不见佳,是以在下取去蒙面黑纱,以面目示人,杨老英雄还有什么见教?”
    杨雄慌得连连拱手道:“老朽无知,多多得罪……”
    说着马上就退开了。
    人的名,树的影,神骑旅在关外一战,杀得中原武林谈虎色变,大家知道这中年人就是神骑旅首领时,不由得惧怯地躲开了,只有两三个人还留在原处。
    这两人一是中年美妇,另一个当然是龙强了。
    参加过长白夺宝的生还者,都在远处又羡又惊又很又怯地偷望着。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名闻天下的无双利器莫邪干将,却分佩在龙强与徐刚的身上,战隐与那美妇人都是身无寸铁,却另有一种慑人之态。
    正在大家纷纷惊议之际,远处的人潮,也分开了一条路。
    韦明远率着慎修、聂无双、公冶勤、毛文锡、昂然而来。
    走到战隐身畔,先是一怔,徐刚与龙强忙走过来,徐刚先一躬身道:“在下蒙大侠慨赐灵丹,得全蚁命,敝首领亦感大侠解围之德,特从关外赶来,为大侠帮个场子。”
    韦明远这才释然地一笑道:“二位取下面罩,我都不认得了。”
    战隐此时见了韦明远,已无昔时的拘束之感,上前拱手道:“风闻帮主与雪山四皓有约,在下虽自揣力薄功浅,然为酬谢大侠彼时解围之德,特地前来报效……”
    韦明远含笑道:“盛意嘉拜,首领大概参研‘紫府真诠’已大有心得。”
    战隐微笑道:“‘紫府真诠’中记载最为深奥,一时哪能窥其全貌,在下不过略得一二皮毛而已,不过因为高明难求,一时心痒难抑,希望帮主少时能分出一二场来,也让敝派在天下英雄面前露脸。”
    韦明远想了一下,才笑道:“如此甚佳,少时便请首领与我并手拒敌吧。”
    战隐拱手道:“谢谢帮主!”
    聂无双在后不解地道:“掌门人!我们何必要仗别人助拳……”
    韦明远含笑道:“不妨事,首领与我交同莫逆,神骑旅与天龙派也如同一家,而且对方有四个人,我请个帮手也不过分。”
    聂无双心中虽不同意,但是拗不过韦明远,只好不说话了。
    韦明远遂笑着向战隐道:“首领!咱们一起走吧。”
    战隐恭身道:“今日乃以帮主为主,在下只是恭附骥尾,还是请贵派先行吧。”
    韦明远也不谦让,笑着领头走了,战隐与那美妇人率同龙强徐刚,只是跟在他们身后丈许远近,亦步亦趋地前进。
    走了没多久,有一座大平土台,正是胡子玉预先设好,作为较技的场所。
    韦明远走到平台上,选了一边,自行坐下。
    神骑旅的人也傍着战隐与那美妇坐下。
    过了一会儿,胡子玉与雪山四皓亦出现了。
    铁扇赛诸葛先致歉意道:“我们身为主人,柬邀大侠来此,自己却迟到了,真不好意思。”
    韦明远含笑道:“没有关系,上次诸位来访,适逢在下远出,未能亲迎,心中正感歉疚,这一来就算两不欠了,这四位就是雪山四位前辈吗?”
    他雍容的气度,使得四个老人自动地收起倨傲之态。
    肩背无弦琴,身着青衫的老人首先道:“不敢!老夫商琴,那是舍弟商渔、商读、商射。”
    商渔身披蓑衣,商读着白色儒衫,商射却作勇士打扮。
    韦明远一拱手道:“久仰!久仰!”
    四人还了他一礼,胡子玉开口道:“敝主人……”
    刚一说话,战隐身畔的美妇突然道:“你主人自己又不哑,哪里用得到你这个作仆从的多话。”
    胡子玉被说得一愣,商琴微异道:“夫人是哪方高人。”
    战隐代答道:“这是拙荆乔妨,在下战隐,现为关外神骑旅首领,风闻四位与帮主在此较技,故而前来凑个热闹。”
    商琴不屑地道:“神骑旅虽然近日闹得轰轰烈烈,老夫等尚不值一顾。”
    乔妨轻笑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神骑旅多少还有点作为,总比四位冒冒失失,一上来就想找当今第一英雄韦大侠生事好得多。”
    商琴微愕道:“夫人这话什么意思?”
    乔妨笑道:“韦大侠身经百战,成名非一日之功,你们的意思是认为挫败他就可以扬名天下,稳登魁首,哪有这种容易事。”
    商琴耐着性子道:“那么夫人是要先测试我们一番了。”
    乔妨笑道:“对了,先折服了我们这些二流江湖人,韦大快自然会出手教训你们。”
    商琴望了她一眼道:“夫人的话倒是颇有道理,只是老夫无意与女流之辈争雄,老胡!
    你先去向这位夫人请教几手。”
    胡子玉应声出来。
    乔妨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身为首领夫人之尊,更不屑与下人交手,龙强!你去把这只老狐狸的胡子割他一络下来,只是别伤他的性命。”
    龙强恭身应了一声,手按腰间长剑,大步而出。
    胡子玉手摇铁扇,仰天长笑道:“真是时衰鬼弄人,我胡子玉当年也算是一代之雄,想不到今天会受你们这些后生小辈及无知妇人的欺负……”
    龙强呐于言辞,一声不响,乔妨却冷冷地道:“胡老四,别住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先被白冲天逼得走投无路,才投身到水道萧盟主帐下苟延残喘,你的命还是靠着妇人保全的呢,现在爬上了高枝,却又厚起老脸,看不起妇人了。”
    胡子玉被骂得满脸飞红。
    龙强却呛然一声,抽出雄剑干将,光华四射,剑气逼人。略一抖动,隐隐有龙吟之声。
    胡子玉乍见神光耀眼,心中微怯,表面上还装出从容的神色道:“一柄利剑就可以吓倒我了?”
    龙强道:“利器不足为雄,可靠的还是手中功夫,前辈以铁扇成名,还希望特别小心,不要把一生名头,毁在这土台之上。”
    胡子玉微笑道:“阁下尽管放心,胡某之名,正如贵首领夫人所云,早已不堪一提了,只是我这柄扇子,你要毁它还不太容易。”
    龙强一振剑身道:“前辈有此自信最好,再晚是先告诉一声,免得等下子削断前辈的铁肩,落个不敬之罪。”
    胡子玉哈哈笑道:“阁下心地颇佳,不过老朽已练就两仪真气,保全这一柄破扇子,相信尚有余力,阁下尽管放心吧。”
    龙强脸含微笑,挺腕刺出一剑,芒长半丈,炯炯慑人。
    胡子玉微微一哼,划地抖开铁扇,硬接了一招。
    无坚不摧的干将神剑,刺在那似布似帛的扇面上,居然毫无损伤,单手一拨,还将长剑荡了开去。
    雪山四皓面有得色,胡子玉因见两仪真气奏效,心中亦是一宽。
    韦明远则低声对聂无双道:“这老家伙一年之中,确实进步了不少,你那天也是上了两仪真气的当,这真气中含阴藏阳,阴气与你的月魄神功对消了,阳气才趁虚而入,以后再对敌时,你也改用搜魂指,聚面为点,就可以藉以阴克阴,化阴制阳!”
    聂无双点头领会,却又道:“这龙强对付得下吗?人家是帮场来的,要是有了失闪,是咱们对不起人。”
    韦明远望了一下战隐与乔妨,低声地道:“不要紧,他们并无急状,可能是胸有成竹,另具克制之法,‘紫府真诠’上所载极,现在我对他们都莫测高深了。”
    聂无双点头不语,双目却紧视场中。
    此时胡子玉已展开反攻,扇风呼呼,颇为凌厉,龙强却沉着应付,一柄长剑或磕或封,沉稳傅厚,俨然名家风度,再加上他的长相威猛,益发好看。
    韦明远看了又点头道:“这些招式望之不算新奇,实际上却十分奥妙,而且他的剑风能挡住两仪真气,看来战隐夫妇,对于‘紫府真诠’并未自珍,多少也传他们一点。”
    语毕又看着场中不禁心领神会,发现龙强所使的那些剑招,有一部分,竟与自己新得的伏魔剑法相似,倒不禁惊奇起来。
    场中交手将有二十回合,端坐的乔妨突然哼了一声。
    龙强听见那哼声,手腕一变,抽回长剑,反削过去,剑上的五尺长芒突敛,这一削居然无声无息。
    胡子玉乍然一惊,收手不及,挺扇之手,仍然横在脸前,长剑割在他的扇子上,如同摧枯拉朽,应剑而折。
    长剑直带过去,刚好割过他的颏下,将一部山羊胡子,割得纷纷下落,仅剩半寸长的须尾。
    龙强收剑回鞘,恭身道:“承让!”
    也不理胡子玉的反应如何,即回到战隐身旁对乔妨道:“属下幸不辱命。”
    乔妨一摆手道:“罢了!你太费事,干吗要等满二十招,你还不肯下手呢。”
    龙强仍是恭身道:“他到底算是属下前辈,而且跟公冶恩人有一面之识,属下多少总得为他稍留体面,请夫人恕罪。”
    乔妨又一挥手,龙强才站在一旁。
    韦明远身后的公冶勤闻言不由惊奇地朝龙强望了一眼。
    胡子玉犹呆呆的站在当前,脸上说不出是一种什么表情。
    商琴大喝道:“老胡!回来吧,胜负兵家常事,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胡子玉应了一声,垂头回到那边,脸上呈着一张索然的灰色,是以周围许多观战的人,却不禁恻然,没有叫出好来。
    商琴朝战隐微一点头道:“贵属下果然不错,只是方才最后一招所用的功夫,能够见示名称否?”
    战隐微笑道:“那不过紫府遗籍上初步工夫,叫做一元真气。”
    商琴闻言点头道:“一元化两极,难怪两仪真气要失效了,阁下所得之‘紫府真诠’,当真奥妙得紧,但不知阁下已学得几成?”
    战隐尚未回答,乔妨已笑道:“您不必费心了,我们学得多少绝不会告诉你,还有你也不必表面上装得平静,其实你内心紧张得厉害。”
    商琴微怔道:“夫人的确明鉴,老夫所研之两仪真气,确实受制于一元真气,不过贤伉俪所得之‘紫府真诠’并非完本。”
    乔妨点头道:“对了!我们得的是上部,多是些练气的功夫,下册据记载是藏在大雪山,大概被你们得去了。”
    商琴点头道:“不错!愚兄弟各人所习之技,确是紫府下册所载,那么贵夫妇今日前来,不仅是为韦大快帮场了。”
    乔妨道:“当然罗,若是别人我们根本无须前来帮忙,就因为你们所习的功夫,怕韦大侠不了解,再者我们顺便来看看你们所学的是否真的就是紫府下册!”
    商琴道:“夫人现在已经知道了。”
    乔妨点头道:“知道了!不过我并没有交换之意。”
    商琴一惊道:“夫人难道不想使两书合璧。”
    乔妨道:“那当然是想的,不过跟你们交换没意思,因为你们也没有诚意,我不妨把话说明白,你们这次出来,也不是真为了想找韦大侠较量,否则你们早就出来了,不会等到现在,定是长白藏宝的消息传出,才引起你们觊觎之心……”
    商琴色变道:“夫人想错了,我们若想得宝,应该上长白山去才对,何必要先找韦大侠呢?”
    乔妨用手一指胡子玉道:“那只能怪这位老狐狸用错了心思,你们走到半途,即已听说韦大侠亦已动身出关,在他的判断中,认为藏宝必定会为韦大侠所得,所以你们故意上门寻事,想激韦大侠不待神功练成,就来与你们交斗,以便夺取,谁知你们估错韦大侠的为人,他虽然出了关,目的却不在取宝,所以你们又临时变计,故意延长比赛时日。”
    商琴勉强一笑道:“夫人又错了,我们若知真诠在你们之手,何必要延长三月,让你们有时间去练习而自找麻烦呢?”
    乔妨又微微一笑道:“这又是你们心思太周到之失,你们认为除韦大侠天资超人外,其余的人,绝难在三月中有所大成,所以你们故意渲染这次比赛,武林之中,谁不好名,我们若小有所成,一定会前来参加,自然又达到你们的目的了。”
    她这一番话,按理分析,听得四外之人,屏息无声。
    连韦明远等人,都目瞪口呆,想不到其中有这么多的曲折。
    雪山四皓以及胡子玉亦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乔妨指着胡子玉又道:“老狐狸!你一生好用心计,至死不改,只是你心计越进步,表现得也越笨,毛病也越多。”
    胡子玉此刻是真的脸色如土,长叹一声道:“夫人料事之密,确令胡某心折无地,只是夫人如何看出其中症结,尚望能明告出来,好使胡某死心塌地。”
    乔妨道:“这事很明显,长白剑观自夺宝之战后,武林人已视为畏途,却偏有人跑到附近去宣扬七夕雨花台之约,我不可无疑,那也不过是存疑而已。”
    商琴道:“那么夫人是如何证实的?”
    乔妨道:“就是刚才,你们明明约的是韦大侠,见了我们横加插手,不但不惊,反而略有喜色,方才我故意叫人使出一元真气,击败胡子玉,以你们那种飞扬跋扈的神情,应该暴跳如雷,可是你们居然无动于中,再说胡子玉败在一个后辈手中,应该立刻横刃自裁才对,可是他不但腼颜偷生,连那份失意可怜的表情,也装得太像,失去了真意。”
    胡子玉凄然垂头,雪山四皓相顾失色,面前这美妇人清亮的明眸,仿佛一面镜子,将他们内心赤裸裸地全照了出来。
    韦明远正在凝神倾听,忽然慎修拉拉他的衣角。
    韦明远回过头去,慎修低声道:“胡子玉的阴谋固然可怖,但此女的心思尤为可怕,若是神骑旅执意为恶,天下武林将无噍类……”
    聂无双亦在低着嗓子道:“此女不除,一年以后,天下武林,尽入神骑旅掌中,即我天龙派亦不例外,掌门人不可不预为之计。”
    韦明远神色凝重地摇摇头道:“不行,人家是帮我们来的……”
    聂无双急道:“她的话都讲明白了,雪山四皓别有用心,神骑旅既然洞烛其事,当然也是有所为而来,我们才是冤枉地凑在中间凑热闹。”
    韦明远却胸有成竹地道:“你们放心,不管神骑旅发展至何等声势,绝不会凌驾天龙之上,也不会对我们有一丝冒犯。”
    慎修与聂无双将信将疑,但亦无计可施。
    商琴想了一下,才慢慢地道:“夫人洞见老夫肺腑,老夫等亦不必多作辩解了,只是现在作何了结呢?”
    乔妨道:“我们没意见,问题是你们肯交出下半部吗?”
    商琴道:“这是不可能的。”
    乔妨道:“我也晓得不可能,你们自以为参研下半册已有数十年心得,造诣一定会比我们深,同时你的意思是想力夺了。”
    商琴道:“夫人说得很对,我们有力夺之能,何必要求善取呢?”
    乔妨忽地一笑道:“愚者千思不得解,智者一日能了然,你一定以为己强于我所得吗?”
    商琴一怔无言,因为以此女的智力,可能在短短的三月中,所参悟的比他们数十年钻研的还多,不过一会儿之后,他又放心地一笑道:“纵然夫人已完全参透其中奥秘,只怕在短短时日中,也无法大成吧。”
    乔妨道:“你应该知道长白藏宝中尚有一株千年成形雪参,此物最能助长功力,一两雪参,可抵十年苦修,那株雪参全重三斤有余。”
    商琴处处受制,憋得心头火发,厉声大叫道:“不管了!无论胜败,今日也要一拼。”
    乔妨道:“你就是赢了,将我们全部杀死,也拿不到真诠。”
    商琴惊道:“怎么?你没有带在身上。”
    乔妨大笑道:“我已猜到你们的心思,岂会如此,那部上册我已放在一个最隐密的地方,任是何人都别想找到。”
    商琴闻言面有难色,乔妨这一手确实厉害。
    胡子玉却狞声道:“大东家别信她的鬼话,秘籍或许不在她身上,但是只要将她擒住,就不怕找不到下落。”
    乔妨朝他一笑道:“老狐狸,你又在耍阴谋了,别说现在擒我不易,就是真擒住我了,也是一无用处,我已学会了尸解之法,只要临擒前一刹那,我都有办法自戕,你想擒住我严刑逼供之法,可是没有效了。”
    胡子玉厉声道:“就算你自杀?‘紫府真诠’上册永无出现之日,东家等所习之下册,岂非一样地称雄天下。”
    商琴脸色又动了一下,深以胡子玉之言为然。
    谁知乔妨仍是无动于衷地答道:“天下技艺千万种,一部‘紫府真诠’并不足以举世无敌,而且我深知今日之会,可能吉少凶多,所以另外还作了一番安排,你想不想知道?”
    胡子玉大叫道:“我不想知道……东家!最好不要听她的话,此女心思过人,听得愈多,所受的困扰愈大………”
    商琴闻言果然道:“老夫不想知道……”
    乔妨突地一笑道:“你身为主人,怎么反受一个仆从的指挥。还有我先声明一句,我现在告诉你,你不听,到时候糊里糊涂吃了哑巴亏,可别怪我言之不预。”
    商琴又受激,又受诱,忍不住道:“不知夫人究竟作了何种安排?”
    乔妨微笑道:“‘紫府真诠’上册所载之心法,正好可以制住下册中的各种功夫……”
    商琴道:“老夫未见上册内容,怎知此言是真。”
    乔妨含笑道:“方才龙副首领制服胡子玉就是一个例子,你若不信,不妨背出一段下册所载的功夫来,我立刻就可提出破解之法!”
    商琴考虑一下,不敢尝试,只得道:“姑妄信之,夫人请再说下去!”
    乔妨眼珠一转又道:“然我自知单凭三个月的参悟,实在不足与你们数十年的苦研相抗,可是我们今日若不来,你们也不会放过,必会于事毕之后,赶了前去……”
    商琴点头钦佩道:“夫人料事如神,老夫除心折以外,别无他词。”
    乔妨乃又道:“所以我免得你们长途跋涉,干脆自己送上门来。”
    商琴道:“夫人盛意心领,但是夫人尚未将安排之计说出。”
    乔妨嫣然大笑道:“你别急!我这就要说了,我深知要将上册所载的功夫完全学会,势非十年八载不可,时日不逮,我只好谋及他人。”
    商琴说道:“夫人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乔妨突敛笑容,庄重地道:“我为了克制你们,特地寻求了四个根骨绝佳的十龄少年,两男两女,各携一卷抄本,由帮中一名可靠的弟子陪同,分在四个极为秘密的地方勤练,即使我今日身死,你的好梦也做不长,十年之后,那四个少年学成而出,任何一人,均足制你们于死命,那时你们所遇必惨。”
    雪山四皓一起动容变色,连胡子玉都摇头不止。
    商琴失声道:“夫人这一着真狠,然而你不怕我去将他们搜索出来,加以杀害吗。”
    乔妨大笑道:“我所寻觅的地点,隐秘之至,你最多在十年之中,能得其一二,狡兔三窟,这就是所谓预则立……”
    胡子玉突然起立,对乔妨作了一揖,正容道:“且不论夫人之言是真是假,胡某心推夫人为惟一对手。”
    商琴却面色沉重地回头,与其他三个老者交耳密仪。片刻之后,他才回过头来,眼望着乔妨,目中掠过一阵凶光。
    乔妨毫无所谓,勇敢地面对他的目光,坦然道:“你们商量的结果,一定是想制我于死地了。”
    商琴点头道:“不错!虽然舍弟们得主张与夫人善了,互相交换,但是老夫坚持己见,势必杀死夫人,因为……”
    乔妨咯咯轻笑道:“因为你们对紫府下册尚有许多未能明白,只怕到了我手中,你们弟兄四人永远也无法超过我了。”
    商琴又是一怔,长叹道:“老夫真的是无言可说了,夫人目光如炬,照见肺腑,老夫虽然痴长岁月,但是在夫人面前,却像婴儿一般,夫人心智太甚,泄尽天机,必为鬼神之嫉,老夫等此举,只能说是代天行事。”
    乔妨深注他一眼道:“别人也许会认为尊驾这话大无稽,我倒可以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来吧!别浪费时间了,四面的朋友,等着看热闹,恐怕有些不耐烦了。”
    她这句话一完,四周才响起一片吁气之声。
    原来他们已经沉注在这一番惊心动魄的唇枪舌战之中,根本已经忘记了本身的存在了。
    商琴在背上撤下无弦琴,跨前一步道:“夫人请注意,老夫要出手了。”
    “慢!”
    战隐与韦明远几乎是同时叫了出来,二人不约而同地站在乔妨面前。
    商琴怔怔地朝韦明远道:“我们已经将话说明白了,大侠乐得置身事外,何苦要来躺浑水呢?”
    韦明远朗然一笑道:“你们约的是我。”
    商琴道:“邀约大侠不过是个幌子,容老夫改日再致歉如何。”
    韦明远板着脸道:“天龙派无意欺人,却也不任人欺负,在下堂堂一派掌门,你们却借来做钓饵,目中将韦某置于何地?”
    商琴道:“那么大侠是一定要参与我们的纷争了。”
    韦明远点头道:“是的!你们既然约了我,在下义不容辞,不先把我解决了,其他什么也别想谈。”
    商琴面容一动道:“好!二弟,你先陪韦大侠走几招。”
    商渔应声而出,手中横着无丝钓竿。
    战隐走到韦明远身边道:“帮主!雪山四皓以琴为首,他们以偏将出马,帮主一派之尊,敌之不武,能否将这场让给我。”
    韦明远想了一下,才压低嗓门,用只有战隐一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孩子!你功力够吗?”
    战隐神色不动,也以同样的音量道:“大概够了,念远为了增长我的功力,分了大半枝雪参给我。”
    韦明远轻轻地再道:“她确实对你太好了,但是你又将如何处梅姑呢?”
    战隐道:“我不会负梅姑,念远与我的关系并不确实,我们也没有成婚,正如我们的名字一样?一切都不是真的。”
    韦明远轻叹道:“这就好了,但愿一切都像你的名字,战隐!战隐,但是你准备隐到何时呢?”
    战隐道:“不会太久的,我在等机会。”
    他们絮絮细语,却将所有的人都看得莫名其妙。
    商渔横着竿子道:“到底是哪一位赐教。”
    战隐道:“自然是我!”
    韦明远摇摇头退了回去,聂无双与慎修从他的脸色上突有所悟。
    战隐正要抬手,乔妨又叫道:“夫君,且慢,韦大侠是一派之宗,你也是一旅之首,还是两位副首领双剑联辉,削削他这根无情竿上的奇异功夫吧。”
    战隐听她的话意,知道她不会无因而发,微微一笑而退。
    龙强、徐刚双剑出鞘,映着初出的晨曦,尤为绚丽夺目。
    商渔却微微震惊,脸上的颜色却变了。
    徐刚、龙强双双趋前献剑恭身道:“前辈是否认为我们俩打一有欠公平。”
    商渔将鱼竿在空中轮了一圈,强打精神笑道:“渔夫但愁鱼儿不上钩,却从来没有嫌过鱼多的?”
    徐刚振腕收剑笑道:“既蒙前辈赐允,我们就不客气了。”
    说着与龙强一打招呼,二人一左一右,两剑平削过去。
    商渔倒抡鱼竿,分接两剑,双方用的都是实力,但见火光直溜,呛然作响,大家脚下都没有动。
    龙强含笑朗声道:“前辈好强的腕力。”
    商渔哈哈一笑,收劲回攻,口中却道:“渔人就是仗着手力,否则遇到出大鱼,岂不是白白看它溜掉。”
    龙强一面平剑,封回他的竿势,一面也道:“就渔论渔,前辈今天恐怕要得不偿失。”
    商渔微笑道:“此话怎讲?”
    徐刚道:“前辈虽是渔中老手,但是遇我们这两条顽鱼,一个不小心,毁了您这根吃饭的家伙,往后何以为渔呢。”
    商渔大笑道:“只听说鱼吞饵,连竿子都吞掉的还是新闻。”
    徐刚爽朗地笑道:“前辈忒陋闻了一点,沧浪大海中,鱼可吞舟,哪里在乎区区一根钓竿?”
    商渔微微一证才道:“渔者志在得鱼,不计其他。”
    徐刚亦紧接着道:“鱼但见其饵,不见其钩,更逞论丝矣,前辈以无丝之竿钩人尚可,钓鱼岂非白费心思。”
    商渔闻言似惊似疑地道:“你们懂得我这竿上的功夫吗?”
    徐刚接道:“竿名无情,其实却包藏着七情六欲,只可惜遇上我与龙兄俱是一介莽夫,不解情为何物,智饵遇上蠢鱼,渔者其将奈何。”
    商渔大是震怒,只手乱挥,幻出千重竿影,竿影中异象万行,四围之人,俱看得目眩神摇,不克自主。
    但是对面的龙、徐二人却抱元守一,脚下亦丁亦八,凝神贯注手中长剑,但闻嘶嘶剑气,一点也不受迷惑。
    商琴在旁看着皱眉道:“二弟!你对着两个鲁男子,施什么温柔陷饼,换一套吧。”
    商渔咬着牙道:“他们既是血肉之人,就该有情欲之思,我倒不相信他们是木头人。”
    手腕加速振动,呼呼竿风中,幻出一大片绮妮景象。
    周围旁观之人,仿佛突地置身在一个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美丽原野中,清溪碧澈,有许多艳女裸浴其中,泼水为戏,追逐为乐,哗哗的溪声,夹之以轻脆的笑语,那景象是何等撩人!
    可是龙,徐二人看在眼中,好似懵然所无觉,一任那么轻柔笑语在耳边抛送,手中长剑始终不露一丝破绽。
    商渔面色一变,正准备另换竿势,乔妨突喝道:“尽拖些什么,你们两个人不在乎,旁边的一些急色儿可耐不住了。”
    龙强大喝一声,恍如晴天霹雳,喝散了一天幻象,徐刚却配合他的喝声,沉腕一剑直砍,呛然一声。
    那枝乌黑的鱼竿,变为两截断下。
    龙强趁势探剑一绞,将商渔手中的半截,又削下了四五截。
    韦明远在旁瞧得神采飞舞,大声喝彩道:“好!天衣无缝,配合得妙极了。”
    聂无双轻声道:“掌门人,请恕属下识陋,怎么说配合得好呢。”
    韦明远解释道:“无情竿中有情天,若是对方略一疏神,情迷其间,竿招立刻跟踪而至,可谓无情之极,可是刚才一声棒喝,乃是阳刚至功干天真气,竿影迷境属至阴,在阴阳之势互消之际,雌剑莫邪以纯阴攻进,这是以阴克阴,故而能削断鱼竿,第二招雄剑干将趁阴衰之时再攻,这是以阳制阴,正是我刚才所讲的道理。”
    聂无双点头领悟。
    乔妨朝韦明远点头笑道:“掌门人果然见解超人,贱妾的一番算计,被掌门人一语道之无遗。”
    韦明远回她一笑道:“我不过只是看得懂罢了,还是夫人安排得好。”
    乔妨的脸飞然红了起来。
    商渔蹲在地上,手拈着那几截断竿,脸上流露着一片惋惜之态。
    徐刚与龙强已经双双收剑回去了,商琴一拱手,对乔妨道:“夫人的确算无遗策,只是老夫尚有一事未明。”
    乔妨微微一颔首道:“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商琴道:“舍弟无情竿之幻招虽然未臻善境,但以修为度之,仍非两位副首领所能抗,不知何故他们能不受其惑。”
    乔妨含笑道:“这道理说穿了一钱不值,我在今天出发前略作准备,令他们服下了清心寡欲之药,别说一点幻影,就是真的天仙魔姬,投怀送抱,也动不了他们,否则血肉之躯,哪能真到无情无欲之境。”
    商渔闻言长叹一声,拾起那几截残竿,怏怏地道:“多谢夫人,如此老夫只算是败在夫人手中,虽然一样是败,老夫心中可就好过得多了。”
    乔妨见他的神情虽懊丧,可是心胸却极其但爽,不禁微露歉意道:“前辈太客气了,其实前辈之技,已臻化境,试看看台之下,许多人尚未复原呢,而且前辈若是能得到上册中的无极心功……”
    商渔神色大是紧张忙问道:“怎么样?”
    乔妨故意瞟了商琴一眼道:“那时功及造化,运输于无形,就非药物所能抗拒的了,只是惜令兄不愿善了,前辈只好抱憾终身。”
    商渔急声对商琴道:“大哥……”
    商琴坚决地摇摇头,呵声道:“不行!老二,你别中她的离间计,此女心机之甚,与她交易,无异与虎谋皮,她肯把真本给你才怪,你还是快准备一下。”
    商渔沮丧地低下了头,显得十分难过。
    乔妨却为他的最后一句话,惊得面色突变,商琴见她脸上的变化,先是一怔,继而浮起喜色。
    这内中的关键大概只有他们两人心中明白,其他人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雪山四皓中的老三,身着白衫的文士商读,捧着那本无字书,一步一摇地走到场中,摇头摆脑地道:“三更寒月五更鸡,之乎也者矣钦兮,生平只解书中味,不求高楼美食金缕衣,哪位有兴趣陪我书呆子谈谈文章。”
    众人相顾默然,谁都请不透这家伙弄什么玄虚!
    乔妨却神色凝重地道:“这一场任何巧都取不得,由我来吧。”
    战隐微微发急道:“你……你不成,若是你有个差错,整个大局由谁指挥。”
    乔妨凄然朝他一笑道:“你放心,今天我们或许难逃死数,但决不是这一场,好歹也得把戏唱下去,我绝不会先你而死,我们生是同林鸟,死作并头尸,一条线牵两个蚂蚱,谁也跑不了谁,打点起精神,替我掠阵吧。”
    说着袅袅而出,盈盈施礼道:“先生若不介意,由小女子恭陪如何?”
    商读回了一礼道:“夫人才华盖世,惟恐老夫不是对手。”
    乔妨凄笑道:“书上谈文,场中论技,先生何适何取?”
    商读道:“谈文口中事,论技掌中行,老夫两样不成,真不知何去何从。”
    乔妨道:“那么由先生出题吧。”
    商读朗笑道:“书呆子除书之外,不知他物,夫人既然有意相让,老夫就陪夫人翻翻书麓子吧。”
    乔妨点头道:“行!不过小女子腹简得很,还请先生担待。”
    商读掀髯大笑道:“好说!好说,我们就一言为定,老夫先抛砖引玉吧。”
    二人这是番稀奇古怪的问答,将在场之人更是弄得一头雾水,这是武场子,也不是乡试殿考,怎么比起文章来了。
    可是在台下的诸人却一个个神色凝重,屏息以待。
    商读将手中的无字书一扬,高声吟道:“仓颉鬼哭泄天机。”
    乔妨接着也高声道:“人间乃得入云梯,三贲五典圣王事,”
    商读眉色一动,接着吟道:“百家争鸣春秋时,撇捺勾点三两划,”
    乔妨急道:“起承转合一气下,存废兴亡赖所传……”
    一声高于一声,人耳振心,大家这才明白他们原来是籍联句较气,可是发觉已迟,有许多人方才在无情竿的幻象中已经丧失了许多精力,现在乍聆这等摧心残腑的蚀人神音,功力浅的已纷纷倒在地下。
    韦明远见状,眉头一皱,心中不忍,突然振衣而起,将那些人一一送到远处,尚能支持的人也自动离开了。
    刹那之间,偌大的平台,只剩下寥寥的数人。
    等到韦明远回来时,台上两人也进入高潮状态。
    这是一种很吃力的比斗,一方面要思捷,一方面要气足,一句接不上,立将为对方声气所夺。
    乔妨的嗓子尖而锐,商读的喉咙响且亮,听去似乎不相上下,但是乔妨的思路较捷,出口成涌,所以稍占一点上风。
    这时刚好轮到商读发句,他青筋暴起,声音已略见嘶哑,吼道:“自古文章大成之,从来才人有几许?”
    乔妨神态较为从容,只是粉颊泛红道:“青莲少陵不胜举,问君能得几本书?”
    商读一时为之语结,实在说不出一个真确的数字,可是不答又不行,张大了嘴,哑哑不知所云。
    乔妨微微一笑,替他接下去道:“胸无点墨目无珠,强学解人一狂夫。”
    商读脸色骤变,两耳如受剑刺,一声长叹,嘴角涔涔淌下鲜血。
    商射大吃一惊,连忙掣出那枝无簇长箭,搭在弓上,比准乔妨欲射。
    战隐见状忙至韦明远身畔,塞给他一样东西。
    韦明远一看,却是韦氏家传的两相飞环,心中会意。
    乔妨朝商射一笑道:“昔日养由基能百步穿杨,现在我们相去不过十数步,你不觉得太近了一点吗?”
    商射脸上一红,羞刀难人鞘,箭放出来不是,收起来也不是。
    韦明远一步跨出道:“知足常满,见好即收,夫人把下一场让给我吧。”
    乔妨接触到韦明远稍含谴责的目光,不禁悚然一惊,敛容肃然道:“贱妾遭命。”
    韦明远含笑对商射道:“今日乃在下与贤昆仲相约,却被神骑旅抢尽风头,未免叫我这个正主人太难为情,这一场由我陪阁下吧。”
    商射道:“你不要自持金刚身法,我这枝无簇长箭不见得就穿不透你!”
    韦明远点头道:“金刚不坏,不过是说得好听,其实我就是练成铁石之躯,相信也逃不过阁下手中这枝海底铁心木的长箭。”
    商射微微一笑道:“阁下还算识货,那么阁下将何以自救呢?”
    韦明远含笑道:“我人是活的,明知挡不住,当然只有逃避一途。”
    商射晒然道:“至尊至圣如太阳神,口中怎么说得出逃避二字。”
    韦明远朗然一笑道:“在下已非昔日,火气渐消,没有兴趣逞匹夫之勇了,暴虎逢河,智者不为,挺身就险,勇者所弃。”
    商射想了一下道:“这话有道理,韦大侠修养已臻化境,老夫自愧不如,只是我这长箭弦响即至,如影随形,大侠想避亦恐不易。”
    韦明远双脚不动,肩头一晃,人已移至丈余之外,疾若闪电,商射虽站在他对面,却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韦明远含笑道:“不待阁下弦响,我已躲开了,这样总行了吧。”
    商射惊道:“是移光步。”
    韦明远道:“是的!我若加意施为,足可闪至阁下身后,长箭即使能拐弯回射,阁下自己还要先替我档上一下。”
    商射废然放下弓箭道:“不比了,我根本射不到你。”
    韦明远一笑道:“那倒大可不必,未较何能论胜负,我们还是要比一下。”
    商射道:“怎么比法?”
    韦明远一举手中钢环道:“这本是韦某家传‘两相钢环’,我将此环放出,只要阁下一箭穿中它,韦某即认输如何?”
    胡子玉在旁叫道:“东家别上当,这两相钢环,一虚一实,你根本就捉摸不定。”
    商射豪情大发,宏笑道:“久闻韦大侠两相钢环名传遐尔,老夫对于分光捉影之道,小有研究,倒颇想一试。大侠请施为吧。”
    韦明远含笑不语,振腕处,一点乌光直入半空。
    商射极目视去,发觉乌光之外,另有一圈淡淡的影子,若非他练目数十年,断然瞧不清楚,微微一笑,控矢引弦,“飕”的一响,无簇长箭如飞而去。
    半空中隐隐传来叮的一声,半晌之后那枝长箭方自动飞回,直向商射的手中飞去,端的神妙已极。
    商射含笑接箭在手,由于空中那一声轻响,韦明远败定了。
    可是当他在箭身上找了半天,却始终觅不到钢环的影子,不由得大惊失色,呐呐地道:
    “不可能呀,难道钢环会在半途上脱落不成?要不然就是那声音是假的。”
    韦明远浅然一笑道:“钢环设有掉,那一声也是真的,不过不是钢环触箭之声。”
    商射诧然道:“那么是什么声音?”
    韦明远指着他的胸前道:“那是钢环触及阁下身佩铁甲之声,台端分光捕影之功,颇足令人钦佩,在下所发两道虚影,其一淡如轻烟,依然逃不过台端之眼……”
    商射低头一瞧,只见胸前那身专避剑丸的唐猊宝甲上,端端正正的嵌着一枚乌黑的钢环,因为与宝甲的颜色差不多,所以未曾看出,却惊得面容失色,呐呐地说不上来,半晌之后,他才道:“韦……大侠,你为什么不杀我?”
    韦明远淡笑道:“两相飞环传自先人,虽是无双利器,确从未杀过一人,如何能在我手中破例?”
    商射默默无言,轻轻地在宝甲上剥下飞环,恭敬地双手递交至韦明远手中,才返回至自己那边。
    战隐朝韦明远一揖,钦敬地道:“韦氏飞环,本来只有两相,然而帮主方才一实一虚,已发展至三相之境,青出于蓝,冰寒于水,这二相飞环之名,也应该改一下了。”
    韦明远却神色庄重地道:“我不过是在手法上略有进境,二相飞环上无论化象万千,依然只有虚实两处,韦某只是发扬祖业,却不敢得意而忘本,任意更改名目。”
    战隐惊然一震道:“帮主之言极是,在下受教。”
    韦明远淡淡一笑道:“也许我的话说得太重了一点,我们以之共勉吧。”
    战隐唯唯诺诺,不出一词。
    商琴却举木琴,走至场中平静地道:“诸君等的确高明,舍弟连负三场,老夫若是腼颜再行求战,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可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高人难遇……”
    乔妨爽利地道:“阁下就说要较量罢了,何必绕圈子呢?”
    商琴笑道:“还是夫人痛快,老夫就遵命了,但不知哪一位赐教。”
    战隐道:“我!”
    韦明远正待反对,乔妨已趋至他身侧低声道:“这一场他还撑得住,您最好留点神,但愿能顶过下一场。”
    韦明远微异道:“他们一共才四个人,怎么还有下一场呢?”
    乔妨道:“这不过各自为政而已,他们此来心意已决,不达目的绝不甘休,等一下四象俱发,要想躲过可实在不容易?”
    韦明远惊异地道:“真有那么厉害吗?”
    乔妨点头道:“我对他们的功夫修为,了如指掌,然而憾在‘紫府真诠’得之太迟,明知克制之法,却无力施为。”
    韦明远愕然不作声,乔妨面色忽地一动,张口似欲有言,但是嘴唇掀动了一下,又忍了回去。
    韦明远见状道:“夫人还有什么见教?”
    乔妨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他们今天主要的目标是我们,大侠若是愿意抽身,此刻还来得及,但我知道大侠是绝不会作此打算的。”
    韦明远点点头道:“夫人不愧知我……”
    接着又压低声音对她道:“你把纪湄扶持到今天这种地位,我已经很满意了,就算我们今天全部毕命于此,秘密揭开了,韦氏两代,连同姑娘,都足以流传不朽了。”
    乔妨无言地点点头,走至一旁,注视场中。
    这时商琴已然盘坐地下,将琴放在身前,朝负手凝立的战隐道:“首领已经知道老夫将用何种功夫了。”
    战隐冷冷一笑道:“无弦琴上有形音,一发振天地,再发神鬼惊。”
    商琴诡异地笑道:“那么首领自认为有把握抗此神音。”
    战隐笑道:“徒言无益,试后自知。”
    商琴不再说话,振袖伸指,在琴弦宫声的部位上按了一下。
    琴上虽然无弦,可是在他一按之后,竟然发出铮的一声,人耳震心,四周之人,俱都大吃一惊,只有神骑旅四人未有所动。
    乔妨向旁边之人提出警告道:“无弦琴音乃音中至杀之部,方才只是一声警告,虽然他的主要目标,不是对着诸位,感受较轻,但是诸位若稍觉身体有不适之感时,千万不要逞一时之强,离至二十丈之外,可保无虞。”
    商琴对乔妨一笑道:“夫人倒是对老夫了解颇深,不过夫人请放心,老夫这一曲绝无向全体挑战之意,只奏‘秋声赋’,欧阳修一篇妙文,博得千古叹赏,老夫勉为学步,却不知能赚得知音几人?老夫要献丑了。”
    语毕双指在琴上乱动,或勾或拨,琴音也就叮咚咚地响个不绝。
    此时正是盛夏,然而众人身上,都感到了萧萧的秋意。
    正如欧阳修的文中所云:“夫秋!刑官也,于声为商,其气近杀……”
    暗症失而锐的琴音中,带着无限的摧残之意。
    翠绿的树叶,慢慢地蚀去青色,呈现了一片鹅黄,地上的碧草也枯萎了……
    这无弦的琴音虽然没有伤到人,可是四周环境的突变,使每个人都堆上一层惧色,韦明远都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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