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疆争雄记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三章诗情鞭意公爵充考官
    台下千数百观戏群雄此时都议论纷纷,四方人面升起嗡嗡语声,要知这柳慕飞昔年为争美艳夫人(彼时美艳夫人外号为玉府天狐,姓容名美艳),曾经力挫当代十大高手,其中包括赫赫有名的直隶颜家第一高手颜大先生。
    因此关于当年柳慕飞如何吟诗挥鞭,出剑伤敌的种种事绩,至今仍然传颂不衰。
    现下众人又听到蓝大先生亲口说出他只须一首诗就足够考核之用,因此都纷纷谈论起他的独门绝技诗情鞭意,人人都心急和兴奋,等着瞧他如何吟诗挥鞭,怎生将鞭法化在诗境之中。
    柳慕飞缓步走到台中,他举手投足间,都自然流露出一种滞洒风度。
    他笑一笑向无名氏等人道:“你们虽是共有五人,但实在等如四位,慕飞不才,还要逐场领教,请诸位自定先后次序。”
    蓝岳朗声道:“柳前辈负天下盛望,我等劳动大驾,心下难安,这次序先后,一发烦前辈随意召唤,诸位意下如何?”
    无名氏、祈北海,辛龙孙都没有异议,颜峰却迟疑一下,公仇私怨两种情感在心中交战,公仇是这柳慕飞曾经挫辱过他大伯父颜望,论理他今日当着天下群雄,应该先与他拼一死战,洗雪前耻。私仇便是他和无名氏争战之举,不但关系到他们自身声誉,还有凌玉姬的归属更是重要。
    但他终究没有出声反对,柳慕飞道:“要排定次序,容易的很,我先讲明动手之法。那就是我先挑选四首诗词,或是悲壮沉郁,或是凄婉缠绵,或是描摹女态,或是念悲决绝。先编上号,然后由你们抓,决定先后和哪一首诗词,这个法子,诸位以为公平否?”
    这话也没有异议,柳慕飞便道:“第一首是悲壮之诗,用唐人王翰凉州词。第二首用本朝纳兰性德的院溪妙词,取其凄婉缠绵。第三首用今世龚定公美人诗,第四首采唐未韦壮悼亡姬七律一首。”
    美艳夫人听了他说出的这几首诗词,别的都不怎样,独独最后一首韦壮的“悼亡姬”,分明是告诉自己说,他已把她当作已逝的爱宠。心中情思波荡,暗生爱怜之意。
    吴遐上前安排抓阄之事,结果是蓝岳首先上阵,祈辛二人居次,颜峰第三,无名氏压轴。
    老赌徒向众人宣布了次序之后便退到蓝。葛,美艳夫人身侧,四人商议一下,便分别站在这木台四角,共担评判之任。
    柳慕飞丝鞭轻摇,姿态甚是舒徐。蓝岳空手在他面前一站,双方点点头,随即开始考试。
    柳慕飞面上忽然流露出悲壮沉郁之容,朗声长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他手中的丝鞭随着诗声激烈飞扬,每一鞭发出,幽怨悲壮兼而有之。蓝岳双掌上下翻飞,竟敌不住他这股气势,连连倒退。
    只听他接着吟道:“醉卧沙场君莫问,古来征战几人回……”
    吟到这后面两句,鞭势直如浩荡天风,澎湃波涛,蓝岳退无可退,计穷力细,人人都看出他非毁在鞭下不可。哪知蓝岳突然间接连点出三指,每一指都点在丝鞭之上,顿时将鞭势完全瓦解。
    柳慕飞击出最后一鞭,虽然无功而退,但蓝岳头额上己沁出点点汗珠。
    这首诗一共是二十八字,柳慕飞丝鞭一共发了十四招,招招都奇绝一时,不知从何而来,从何而去。蓝岳从来使出的指法,也是神奇绝伦,只发了三指,就封住对方七招之多,这两人的招数皆是千百群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奥手法。因此两人分开之后,彩声雷动,良久不息。
    蓝岳抹掉冷汗,走到蓝商一跟前,面上露出惊惶之色。蓝商一哼一声,道:“这三才指法我平生只传过一个人,你从何处学到?”
    蓝岳垂手肃立,道:“便是那人转传侄儿!”
    这话一出,葛山堂和吴遐都睁大双眼。葛山堂怒道:“原来那舟子心机极深,当时装出神智不清,瞒过我们四人……”他说的就是当年对付东海大离岛魔镜长老叶如时,他们四绝都曾传授一个少年舟子三招绝艺。事毕之后,那少年舟子早得吴逻之教,装出神智不清的样子,是以其余之人都没有动念收回秘艺。
    蓝岳忙道:“晚辈只学得我怕父三才指法,别元其他技艺。”
    吴接声道:“这还可以,哼,我敢打赌此子苦练多年之后,有意闯入帝疆争雄逐胜,是以特地传授蓝世兄三招指法,瞧瞧他出手成就如何再作定夺蓝商一颜色,道:“这也罢了,岳儿你待会儿还要出手,老夫这就运功增长你的功力!”
    他们伯侄二人径行落台,就在台前地上盘膝对坐。
    柳慕飞等到喧声稍息,道:“第二阵是祈北海,辛龙孙两位……”
    祈辛二人跃了出来,柳慕飞等他们立好门户,当即挥鞭吟道:“椎道飘零不可怜……”
    鞭势随着凄婉吟声,飘忽发出,如裔湘忧瑟,鱼沉鹰起,孤月微明。
    祈辛二人才一接战,便陷支继之境。柳慕飞似是对这第一句特别欣赏,又从头吟道:
    “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经年。一片晕红疑着雨,晚风吹掠鬓之偏,情魂销尽夕阳前………
    这一趟鞭法使得迂回往复,如丝剥不尽,只把祈辛二人打得头晕转向,不分东西南北。
    不少高手已经看出祈辛二人早就败了,但柳慕飞却似打得兴起,好几次留手不发。大家都以为柳慕飞手下留情,谁知等到最后一个“前”字之时,柳慕飞鞭势卷横出,同时之间将祈辛二人甩开丈许。
    台下彩声如雷霆般升起,淹没了一切。祈辛二人茫然起立正不知如何是好,老赌徒皱起眉头,挥手喝道:“还不下台去?日后记得好好用功广祈辛二人连忙跃落台下。
    柳慕飞丝鞭虽然已经停住,吟声亦歇,但面上仍然笼着一层凄郁意味。
    老赌徒吴逻望他一眼,道:“小柳自是一代情种,可惜所遇非人,我老赌徒倒要听听你待会儿如何形容心中的美人!”
    柳慕飞想不到这个形容滑稽的异人居然看出他的心事,微微一震,道:“慕飞故习难除,情难自己,倒教高人见笑了。”
    吴道:“古人有云:太上忘情,太下不及情,钟情正在我辈。何人会晒笑于你?”
    柳慕飞感激他点点头,道:“相识满天下,知己有几人,正是为慕飞写照!”
    这时,台下震天喧声渐渐沉静,柳慕飞道:“请颜少侠准备!”
    颜峰应声跃出来,意态悠闲地在他面前一站道:“请柳前辈赐教!”
    柳慕飞道:“不敢当得赐教二字,却有句话要向少侠说明,便是今日你我交手,谈不上其他恩怨。少侠想必懂得我意?”
    颜峰道:“晚辈省得!”
    柳慕飞点点头,深深吸一口真气,挥鞭吟道:“美人清妙遗九州,独居天外之高楼……”
    只见他丝鞭随着吟声收发扫击,神姿清澈,如琼林滇树,又如孤云白鹤,翔舞天表。
    吴逻听了这两句吟美人诗,转睛向美艳夫人望了望,觉得果是刻划妥贴,无怪柳慕飞立即就迷诗境之中,浑忘世事。
    颜峰使出一路手法,拳劈腿踢,抓住鞭势,虽是炽烈紧张,却元丝毫败象。
    柳慕飞接着从头吟道:“美人清妙遗九州,独居天外之高楼。春来不学空房怨,但折梨花照暮愁……”
    他第二次从头吟起,句子依旧,但手法全非,这时颜峰可就大见险艰,全力拼搏。柳慕飞鞭法越来越发飘忽莫测,尤其是到了最后的一句“但折梨花照暮愁”时,更是极尽追忆惆怅而又宛转怜惜之致。
    他的鞭法本是随着诗中之情,自创新境。越是清深意切,就越发奇幻莫测。
    葛山堂动容,注视局势发展。但他纵有通天能为,这刻亦元计可施。
    颜峰堪堪不敌落败之际,忽地大喝一声,双拳翻飞,威力陡增。他的手法固然是奇妙莫测,但好几个人都看出仍是葛山堂的拳法,早先业已使过,这回再使出来,竟然威力陡增,个中道理,甚是奇妙。
    原来葛山堂的拳法本是武林一绝,颜峰若是一上手就自顾自施展出来,柳慕飞无论如何也占不了上风。但颜峰心意却受对方影响,因此拳法威力只使出五六成。及至后来一落下风,他本是资质盖世,聪敏过人之士,一看不论怎样破拆都不对路,陡然醒悟出一个道理,心想你既然自顾自发鞭,我也可以自顾自发拳。
    这一来他心灵上的束缚顿时除去,拳法威力陡增,一直打到柳慕飞吟声已歇,收鞭退开,仍元丝毫败意。
    这两人各显奇能,短短一二十招之中,忽强忽弱,忽危忽安,只看得千百武林人物个个都几乎喘不过气来。
    彩声又像雷鸣似升起,久久不歇。
    美艳夫人含愁脉脉,心中不住地吟诵着“春来不学空房怨,但折梨花照暮愁。”之句,未句“梨花”二字,本来就有象征衰老的意味,何况折来照对“暮愁”,更添衰老之意。
    她一生毫无所惧,就怕“衰老”二字,这时心中涌起千百种恫思怅绪,几乎要流泪哭泣。
    颜峰走到葛山堂身边,葛老人大加慰勉,一副开心的样子。低低道:“据我参详出来的看法,柳慕飞正是藉此机会,向美艳夫人表示心迹。因此他最后的一首悼亡姬,未必能令旁人感动,但他自己定是感触最深,因此,鞭上威力也得随之增涨,无名氏能不能过这一关,连我也不敢预测。”
    颜峰暗自好生庆幸,却见无名氏冷漠如故,一点也看不出他的深浅。
    群声渐息,无名氏忽然走到美艳夫人身边,道:“玉姬到底在什么地方?”
    美艳夫人一怔,道:“她……她……”她本是机变百出之人,心窍玲珑剔透。但这刻情思恫惆,一时之间比常人还要不如,道:“她失踪了!”
    这话一出,不啻是睛天霹雳劈在无名氏头上,只见他神色冷漠,道:“我不打了,我要找她去!”
    美艳夫人这时才醒过来,一看已经铸成大错,眼珠一转,道:“好,你快去找她!”
    无名氏见她鼓励自己,反而觉得不解,迟疑一下,道:“她怎生失踪的?”
    美艳夫人道:“我不说,你踏遍大涯海角去寻她好了!反正你找回了她,她仍然不属于你!”
    无名氏一听这话有理,不觉失魂落魄。那边柳慕飞叫他过去,他也不理。
    武林中这刻无人不知这无名氏的种种怪庭行径,因此一看他冷冷漠漠,便知今日比武之事大有波折。
    神指丁岚大叫道:“无名氏你不能不打!”罗门居士和叶葆则连连跺脚叹气。
    无名氏听到神指丁岚的声音,冷漠地投以一瞥。目光之中流露出不信任甚至怨怪之色。
    丁岚抖丹田叫道:“神尼伽因大师亲口保证凌姑娘的安全!”
    他的声音淹盖全场,人人都听到“伽困大师”之名,但却只有葛山堂。吴逻,美艳夫人,柳慕飞等有限七八个人耸然动容,无名氏淡淡道:“枷因大师虽是一代神尼,但我除非亲眼见到玉姬,否则任何人都不能信任。”
    神指丁岚说不出话来,只好瞪大双眼,心中替他急得要死。
    无名氏寂立片刻,举步走到台边,正要跃下。
    人丛忽然奔出一人,身上裹着黑色大擎,头上皮帽已经掀开。无名氏一眼望去,只见此人云鬓雾鬓,面上自双眼以下,挂着一幅白纱。
    他不觉大叫一声“玉姬”,美艳夫人跃下木台,擞住凌玉姬腰肢,无限慈受自然流露。
    凌玉姬偎倚在她怀中,不知不觉叫了一声“妈妈”,美艳夫人微笑道:“好孩子,你总算及时赶回,现在一切都好了。”
    无名氏精神一振,转身走到柳慕飞面前,眉字间英气勃勃,与刚才判若两人,拱手道:
    “有劳前辈久候,还望恕罪。”
    柳慕飞道:“好说,好说,无名兄虽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但足见用情之深,令人感动!”
    他接着神色一整,道:“无名兄小心!”无名氏道:“柳前辈请指教!”
    柳慕飞丝鞭一挥,“凤杏骛冥不可寻,十洲仙路彩云深,若元少女花应老,如有媳娥月易沉……”
    他满面悲抢之色,衬上满头自发,自有一种深入人心的力量。鞭势随着吟挥舞得飘渺杏冥,如孤鸿出没,难寻踪迹。
    无名氏双掌前拒后封,招数平淡无奇,但每一出手,都是恰到好处,封蔽住全身空隙。
    他的打法与别人最是不同之处,便是静多动少,只一出手,快逾电光石火,生似深知对方鞭势来路,每一招封架都能抢制机先,恰到好处。
    柳慕飞声调越发苍凉凄婉,接续吟道:“竹叶岂能锁积恨,丁香从此折同心。湘江水涧苍悟远,何处相思续舜琴……”
    这下半首鞭势更是飘忽曲折,来去无迹。
    然而无名氏依;日从容自如,招招都抑制机先,封住门户。
    柳慕飞吟声已歇,鞭势犹自盘空飞舞,似是余情未尽。
    所有的人包括葛山堂吴逻在内,都看得凝神屏息,甚是紧张。
    柳慕飞忽又长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他手中丝鞭仍然极尽飘忽音冥之能事,开头时无名氏仍然从容自若,但听到“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两句,摹地神色一怔,心中隐隐约约想起一点前尘往事的模糊影子。
    这一来掌招大见疏慢,柳慕飞那根丝鞭刷刷刷直抽人去,每一鞭都贴着他头面胸腹等要害处掠过,当真问不容发,极是惊险。
    千数百观战的武林人物都看出无名氏已呈败象,局势比之早先蓝岳和颜峰都更为危殆。
    人人都暗暗替无名氏着急。只因他过不了这一关的话,可就丧失与颜峰蓝岳争雄的资格了。
    偏向无名氏这一方的人都急得叹气顿足,却又元什可施。神指丁岚待要高声叫喊,罗门居士早有防备,碰他一下,沉声道:“你一出声,他就永远过不了这一关啦!
    丁岚道:“难道就让他败阵不成?”罗门居士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两人对答之时,柳慕飞手中丝鞭刷刷刷又连攻三招,每一鞭也都贴着无名氏身上要害掠过,险是险到极点,但三招过后,依然只属虚惊。
    葛山堂忽然洪声喝道:“小柳住手!”
    他的声音响震四野,观战之人无不感到耳中隐隐作疼。
    柳慕飞心收神领,停手跃出圈外,无名氏也如突然惊醒,回复正常神色。
    葛山堂道:“小柳你已打完一道,为何尚不停鞭?”
    柳慕飞道:“这位无名兄武功绝世,每一招都封架住我的鞭路,使我余情不尽,无法自抑。当时也忘记一切,才接着打下去。”
    老赌徒道:“你后来吟的纳兰性德所作拟古决绝辞,似乎比前一首韦庄的悼亡姬诗还要威力倍增,无名氏虽然心游神移,但你再也赢不了他。”
    柳慕飞点头道:“是啊,我也有此感觉!”
    观战的千百人本来都以为葛山堂只是主持公道,才喝住二人,现下一听,敢情无名氏虽呈败象,却永远不会输败。他们谁也想不出其中奥妙,不由得喷喷称奇,互相猜测,四方八面便响起阵阵语声。
    葛山堂转眼望住无名氏,道:“原来你除了传得小凌一身绝技之外,还得到伽因大师的大悲佛手心诀,是以举手投足,行藏定止都妙含宇宙至理。老赌徒说得不错,柳慕飞再打一百年都伤不了你!”
    无名氏茫然寻思斯语,没有回答。
    柳慕飞朗声道:“帝疆四绝中遗缺有后起之秀堪足填补,可喜可贺。我那老友居介州曾有誓言,若是元人能踏人帝疆之中,他永不将帝疆四绝之名录入史中,如今此誓已破,在他也是大喜之事广
    他接着仰天长啸一声,道:“四场考毕,慕飞告退了。”
    他双臂一振,飘飞到木台边缘,目光到处,正好与美艳夫人相遇。他不觉一怔,微嗟一声,道:“从此天涯海角,容姑娘多多珍重!”
    美艳夫人听他仍然称她做“容姑娘”,芳心中怅恫不已,幽幽叹息一声,道:“你永不见我了?”
    柳慕飞道:“看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我们不见也罢!”
    美艳夫人记起他刚才吟的拟古决绝词,不觉低声凄婉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敌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凌玉姬望着柳慕飞,柔声道:“柳叔叔,谢谢你啦!”
    那一角的神指丁岚面色一变,道:“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柳慕飞刚刚跨步,突然一个苍劲声音喝道:“柳兄且慢!”柳慕飞本是站在木台边缘,这一向前跨步,一只脚已伸向空虚之中,同时身形也是向前倾跃之势。但耳中一听有人喝叫,立刻硬生生煞住去势,单以一只脚定住在原处。
    这一手显露出功力造诣,已臻绝顶之境,台下喝彩之声登时如雷升起。
    人丛中出来一人,只见他身躯颀长,穿着一袭布衣,年纪约在五六旬之间,朴素之中又隐隐含有一种慑人威仪。
    他一迈步便上了木台,台下四方都有人惊叫道:“啊,是颜二先生……”霎时间人声皆寂。
    要知武林之中,现下声名最是显赫的,要推武林第一世家直隶颜家,这颜家自从数十年前出了颜老大颜望之后,声威如日中天,天下同钦!那颜老大颜望一生游历江湖,家中一切皆由颜二先生主持。自从颜老大于七八年前去世,颜家第一高手就落在颜二先生身上。此所以颜二先生一现身,全场皆寂。
    柳慕飞听见人丛中有人叫出颜二先生之名,顿时记起二十年前击败颜望之事,心下已自了然,退后数步,拱手道:“颜二兄有何见教?”
    颜二先生向台上的葛山堂和吴逻二人作了一揖,然后应道:“不敢当得见教二字,兄弟特地上来向柳兄领教一招剑法!”
    台下观战的千百群雄听说又有一场意外之战,兴奋地鼓噪起来。
    柳慕飞道:“柳慕飞多年来未动过此剑,颜二兄如不坚持此意,就让兄弟使用丝鞭如何?”
    美艳夫人抱着凌玉姬纵上台去,千百道眼光都聚集在这个绝世尤物的面上。
    她道:“柳慕飞你昔年豪气何在?”
    柳慕飞眼中光芒暴射,俊秀的面上陡然泛出傲色,立时有如变了一个人一般。但迅即便傲色全消,叹口气,道:“年来做骨消磨尽,只为当年一段愁!”
    美艳夫人怅然退开一边,不再说话。
    颜二先生道:“兄弟只求柳兄赐教一剑,若是抵挡不住,落个尸横就地,只怪兄弟学艺不精!”
    颜峰接口道:“二伯父,侄儿可堪代你老接他一剑?”他说这话时,凛然,豪气飞扬,面上找不到一丝险诈神色。
    颜二先生摆手道:“不用了,你虽堪当此任,但待会儿还有剧战!”
    柳慕飞微一沉吟,收起丝鞭,道:“颜兄既己说出此言,自是不能收回,兄弟勉力一试!”
    他右手随即接在剑柄上,众人等了好一会儿,只见他神色凝重,却不掣剑出匣。却看颜二先生已经取出一柄长剑,神态极是专注沉凝,面对柳慕飞,仿佛已经开始交手。众人元不大感讶异,想不通是何道理。
    颜二先生首先发难,长剑一抖,闪出七八道寒芒迅疾攻去。
    柳慕飞从容迈步,便从剑光中脱身走出,剑气漫身淹过,竟元丝毫损伤,甚至连须发也不曾飘动。
    颜二一柄剑指东打西,飘忽进击,迅若雷霆,静如山岳,一连攻了七招之多,满台皆是剑光流转,只看得千百武林人物个个目瞪口呆,心中都暗道,颜家盛名不虚。
    柳慕飞在剑光中忽进忽退,右手一直按在剑柄之上,他的剑虽不离匣,可是显然威胁极大,而且隐隐有一层剑气护住全身,是以对方剑势虽是凌厉,光气纵横,依然伤他不得。
    眨眨之间颜二先生已攻了十二招,一剑比一剑毒辣奥妙,变幻元方。柳慕飞直到此时,还寻不到可乘之极,根本不能出剑。若在二十年前,狂做盖世之时,定必使出与敌硬拼的一招。但经过二十年岁月消磨,已经心平气和得多,更深知自己这一招发出去,如若两人功力悉敌的话,就变成两俱伤之局,是以始终沉住气,不肯妄发。
    葛山堂道:“老赌徒你瞧结局如何?”
    老赌徒摇摇头,凌玉姬实在替柳慕飞担心,插口道:“柳叔叔不会输?”
    吴道:“他既不输,也不能赢广葛山堂道:“这话正合我意!”
    凌玉姬道:“哦,原来打个平手!”
    吴遇道:“虽是平手之局,但局中人却得同归于尽!”
    凌玉姬大惊失色,连忙道:“老伯怕请分开他们吧!”
    吴逻道:“老赌徒出手的话,只怕天下人都不服气……”凌玉姬望望他,又望望葛山堂,发觉他们决不会出手,情急之下,摹地疾奔出去。台上台下之人都不觉大惊,却见她已被剑光卷住。
    台上台下数百人见到这等惊险景象,都骇得襟口元声。
    凌玉姬被剑光卷人圈中时,正在作生死之斗的柳慕飞和颜二先生初时还不曾发觉,直到她闯入圈内,并且不由自主地向颜二先生剑上撞去之时,两人才暮地惊醒。
    然而在柳慕飞而言,因为凌玉姬背向着他,阻住他出剑之路,无法击敌救援。在颜二先生来说,剑势已发,收回已是无及,同时还得考虑到若是收回剑势,一方面仍然难免杀死凌玉姬,另一方面却予敌人以出剑疾击的机会。因此在剑学上讲究起来,这一剑万万不能收回。
    颜二先生这一刹那间心念轮转,反复考虑了六七遍。利害关系业已条缕分明详列胸中,更不多虑,这一剑虽依然运足功力发出。
    这位历尽沧桑的颜家高手乃是考虑到这一剑是杀死凌玉姬,别的人知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决不能怪他。若是尽力留情,凌玉姬多半难免一死,而自己还得冒被敌人乘隙攻人之险,太不化算。而最要紧的便是凌玉姬此女如若除了,侄儿颜峰和无名氏这一场架大概就打不成,因此颜峰就不须冒生死之险……
    他剑势发出何等迅快,宛如电光一掣,剑尖已刺中凌玉姬心窝。
    凌玉姬尖叫一声,身形摹地弹退,把身后的柳慕飞也迫得退了丈许。风声飒飒数响,三条人影落在凌玉姬身边,却是葛山堂,吴遐和无名氏三人。
    只见凌玉姬星眸已闭,面色惨白,身躯向后便倒。无名氏伸手把她托住,虎目中泪水籁籁洒落。
    柳慕飞一眼瞥见无名氏落泪的情形,心中一阵激动,厉声大喝道:“颜老二好毒的手段,柳慕飞今日和你拼了!”
    喝声中揉身纵起半空,接着一提真气,又升高了数尺,倏然在空中翻个跟斗,紧跟着就是长剑出匣,身剑合一化作一道剑虹罩射对方,但匣中之剑尚未掣出,耳中已听无名氏凄厉喝道:“这凶手是我的……”
    柳慕飞心中电光石火般忖道:“不错,他如不亲手杀死颜二,如何能略消心中之恨……”当即又打个跟斗,身形反而退回七八尺,飘落地上。
    这等神奇身法,只看得台下千数百人无不目瞪口呆,加以台上风云瞬息万变,人人都忘其所以,屏息以观。
    颜峰刷地跃到颜二先生身边,沉声道:“二伯父,侄儿在你这边!”
    颜二先生心中大感安慰,要知直隶颜家近年来内部颇有暗争,颜峰极力想争取继承颜二先生死后的领导大权。但颜二先生却颇不喜这个侄儿,属意他人。故此伯侄之间明面上没有什么,但暗底却大有心病。
    颜峰退侍颜二先生身后,右手骄指如敦,缓缓向颜二先生背后伸出去。
    他手指去势甚是缓慢,这时台下绝大部份人的眼光及注意力凝注在无名氏那边,只有少数几个人见到颜峰的动作。但这些人都不明白颜峰此举用意何在,故此也只能诧异看着,无人做声。
    要知道颜二先生一身武功,尤其是内功精绝深厚,颜峰久已深知。因此他虽然有意是暗算伯父,一来为凌玉姬报仇,二来借此机会除去眼中之钉。故而先稳住颜二先生,待他毫不防备,然后在后同加以暗算。他出指迟缓之故,便是免得被他发觉指风,立加戒备。
    美艳夫人这时虽是心悬爱女,但她更深知颜峰为人阴险狡诈,一看他自称站在颜二先生这一边,毫不因凌玉姬之死而心情有所波动,便知其中有诈。果然见到他出手暗算颜二先生,心中大喜。她自是想颜峰能杀死颜二先生,一来可替女儿报仇,二来颜峰从此身败名裂,正是一举两得,自然不肯叫破。
    颜峰手指已离二先生后背上的大穴不及半尺,正要吐劲发力,耳中忽听一声娇叱,道:
    “颜峰你竟敢当着天下英雄面前,杀害尊长?”
    随着喝声三点寒光疾袭颜峰,颜二先生迅如狂飓般转个身,恰恰见到颜峰缩回手指,当下冷笑一声,底下陡然飞起一脚。
    颜二先生这一脚踢得恰到好处,迫使颜峰必须在他的一脚或是那三粒寒星之间做个决定,选择其一。
    美艳夫人心念一动,在这电光石火之际,她已想了不少事情。当下发掌遥遥一拍,娇声道:“他是葛老先生的传人,谁敢伤他?”
    这一掌掌力过处,把那三点寒光全部震歪。颜峰斜斜蹿开七八步,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美艳夫人乃是想到以颜峰这一身功夫,那三点寒星未必能取他性命。因此如果他伤在暗器之下,伯侄之间的一段梁子便从此化解。倒不如留下他的性命,好教这伯侄二人互相窥伺,随便哪一个被杀,都是使她称快之事。
    那边葛山堂已洪声道:“颜二你别忙着伤人,你自己目下已吃不了兜着走!”
    颜二先生略一寻思,突然微晒道:“凌玉姬姑娘可是当真死了?你们看清楚没有?”
    无名氏正在伤心欲绝之际,根本没有听见这话,葛山堂,吴遇两人定睛一看,吴沉声道:“喂,小姑娘你干吗装死?”
    凌玉姬果然应声睁开双眼,道:“我还没有死么?奇怪……”
    无名氏见她活转来,不禁破涕为笑,凌玉姬站好身子,便用衣袖替他拭泪,无名氏全部心意都倾注在她身上,根本忘了还有千数百对眼睛。这对年轻人在众目下,互相嘘问安慰,神志举止都是那么自然,真情流露,全场千数百人竟没有一个晒笑他们。
    颜二先生一看她果然活了,一言不发,跳下木台,目光一掠,已见到碧萧红罗柳燕娘站在一边,便向她点头称谢,径自挤人人丛之中。
    葛山堂望一望吴,道:“照这样看来,这位小姑娘已经练成伽因大师的无相神功了!”
    吴逻道:“不错,而她自己居然还不晓得,真是咄咄怪事。”
    柳慕飞见无名氏,凌玉姬犹自互相安慰,唯恐有人取笑,连忙道:“玉姬你代我抵受一剑之厄,此恩自当永铭心中。”
    凌玉姬回头道:“柳叔叔好说了,其实我真不晓得这么危险呢!”
    美艳夫人过来把她拉到一旁,柳慕飞向众人行个礼,径自落台。
    只见两道人影飞上来,却是一直在台下传功授艺的蓝家怕侄。
    吴望望台上这三个后起之秀,不觉摇头叹气,道:“我老秃也该收个好徒弟才对。”
    葛山堂哈哈一笑,道:“机会有的是,他们还算不上是替我们出手的传人!”
    蓝商一点头同意,道:“只不知凌兄是否作此想法?”
    无名氏记起黄山之麓传授内功给他的凌波父,又想起凌玉姬,顿时豪气飞扬,朗声道:
    “我便是承继帝疆四绝中的遗缺的人!”
    蓝商,葛山堂,吴三人都哦了一声,老赌徒道:“孩子你口气太大了,须记取满招损,谦受益,六个字,便可一世平安!”他到底是正派之人,心地良善,唯恐蓝葛二人一接口,无名氏便将丧命在黄山始信峰顶,所以赶紧把话岔开。
    无名氏微微一笑,不再开口,心中暗忖道:“此事多谈无益,还是等日后做到了,他们便没话说!”
    蓝葛二人以为他听从吴之劝,便也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老赌徒接着又道:“现在老赌徒为你们三人主持一下,早点结束这一场,然后就轮到老赌徒清断昔年的恩怨公案!”
    他扫瞥那三个年轻人一眼,又道:“你们三人若是分场作战,先出手的两人未免太过吃亏,若是三人一同上场,则必出人命,这倒难住我老赌徒了!”
    要知这三人同为争夺凌玉姬出手,若是三人同时上场混战,势必有一个恰恰因两人夹击而丧生,剩下二人再作生死之斗。
    颜峰最是险诈多智,朗声道:“晚辈今日非生即死,宁死不输,老前辈何须担心人命!”
    蓝岳望一望凌玉姬,心中打个寒颤,忖道:“我若得不到她为妻,今生今世已无一点趣味,虽然犹疑,何不决一死战?”
    当下也大声道:“颜兄说得是,今日之局,非生即死,老前辈无用多虑!”
    无名氏一见他们都说这话,自忖若是缄口不语,天下英雄都将以为自己胆怯畏死,是以也朗声附和。
    老赌徒暗忖道:“他们为了争夺凌玉姬,都抱着不得则死的决心,干脆就让他们作殊死之战,免得日后活着也难过!”
    但他还是犹疑了一阵,才道:“好,你们三人一齐出手,但我先行声明,上乘武功讲究是干净得落,你们之中哪一个首先负伤挂彩,就丧失比武资格,须得立刻退下!”
    他这话自是有意为武林保存人才之意,但颜峰却欠身道:“老前辈此法用意虽佳,但晚辈却大胆请你老再加斟酌。”
    蓝岳拍一拍身上尘土,晒然道:“死生二字岂在我辈心上,无名氏你怎么说?”
    无名氏道:“你们要怎样就怎样!”
    吴见他们坚持死战,实在无法,只好挥手道:“好吧,你们这就上前拼命便是!”
    蓝岳,颜峰,无名氏三人举步上前,成品字形一站,互相运功戒备。
    颜峰、蓝岳都暗暗盘算好自己决不先动,待到其余两人拼上,方始乘隙伺虚出手夹攻,无名氏却没有想到这许多,只密切注意蓝颜二人的动静。
    三人鼎足峙立了一盏热茶之久,还没有动手之意,全场千数百人都等得是有点不耐烦,但又明知这正是暴风雨前夕的平静,只要均势一失,立刻就出现血战拼搏之局。
    无名氏目光不时掠过蓝岳,心中那股无名的憎恨越来越深。他自家也不知何故,自从第一次见到蓝岳,心中的憎恨就已经存在。
    又过了一会儿,无名氏忍耐不住,长啸一声,摹地纵身向蓝岳扑去,发掌迅击。
    颜峰岂肯失此良机,也自迅急向两人合手处扑去,他想也不想便知蓝岳处于守势之中,定必有隙可乘,但一扑到切近,忽然涌起对无名氏的妒火恨焰,心意立改,拳腿齐发,猛攻无名氏后背。
    蓝岳已发出一指,破解了无名氏掌势。他本是极端聪明之人,料想颜峰一定乘隙向自己下手,故此这一指发出,并不施展底下反攻敌人的变化招数。反而迅急旋开数步,趁着旋转之势,一招“大摔碑手”猛击颜峰腰胁要害。
    颜峰心中骂一声“该死的东西”,左拳疾出,接住蓝岳的一掌,底下踢出之腿势道自消,只余下右拳攻势,无名氏感到背上拳风袭到,半肩斜旋,一掌拍出。
    “砰砰”两声,颜峰左右拳都和对方二人碰上,登时震退七八尺远,但觉胸口热血上涌,真气浮动。
    这时若果蓝岳或无名氏向他出手,他因真气浮动,自是无法抵挡,非死不可,但无名氏心心念念都集中在蓝岳身上,颜峰一旦退开,他随即飞身向蓝岳扑去,双掌连环迅劈。
    蓝岳见他攻势凶猛,心中微怯,同时也大感不解,想不出他何故认定自己两番猛攻。这一来心中甚是紊乱,连应敌招数也施展不出。
    正在心慌意乱之际,耳中听伯父蓝商一的声音道:“速以我亲传指法应敌!”
    蓝岳顿时惊醒,疾快一指点出。无名氏自从学会了凌波父的修罗七诀和伽因神尼的大悲佛手这两种根本之学,上阵对敌时,对方任何手法数一使出来,便有克制破解之法。
    但蓝岳这一指点得神奇无方,一望之下,竟想不出如何克制,只好陡地撤回攻出掌势。
    施展出凌波父十二散手中的“西风残照”之式,一掌直击,一掌横扫,不但严密封住敌人指势,还暗蕴反击威力。
    两人都无隙可乘,各自退开,那边厢颜峰得这顷刻工夫,已经调运好真气,回复常状,暗忖蓝岳刚才的一掌显示出功力之深厚,前所未见,竟不知蓝大先生到底使他增加了多少功力?现下须得考验出来,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于是涌身直扑蓝岳,双拳先后猛击出去。
    蓝岳又出指抵挡,颜峰双拳上发出那么浑厚真力,尽皆被他一缕风破去。颜峰一见硬拼不得,双拳化作虚势,迅快一晃,领开对方眼神,底下陡然踢出一脚,蓝岳指尖一沉,封住下三路,他对颜峰毫无怯意,是以能将“三才神指”奥妙威力十足发挥。
    颜峰不敢试他指上功力,迅如掣电般缩底下踢出一脚。上面双拳化虚为实,猛急劈击。
    他这几招上下变化,迅速神妙兼而有之,观战群雄眼见这两人对面互相作势,大部份看不出个中奥妙,只有极少数高手领略得出其间惊险。
    蓝岳到底欠缺岁月浸淫之功,这刻指法已接续不上,当下使出本身精熟手法,一招“手挥五弦”,双掌先后劈扫出去。
    颜峰心中大喜,拳上真力增加到八成,原式猛攻。两人右手拳掌首先相接,啪地一响,蓝岳脚下浮动,身形不稳。眼看另一只手的招数碰上了,势必当场吃亏。风声飒然响处,无名氏已落在颜峰身侧,出手奋攻。颜峰心中最是忌惮无名氏,这时宁可放过了取胜蓝岳的机会,将攻袭蓝岳的拳力转移到无名氏身上。
    蓝岳感到压力消失,勇气大振,不知不觉又使出刚刚学会的指法,一招“遥指天南”,侧袭无名氏。
    这两人合力夹击之下,攻势险恶。这一来无名氏反而居于劣势。只见他左手一勾,指尖已勾中颜峰手腕,右掌横扫出去,轻飘飘拍中蓝岳手指。
    颜蓝二人都不由自主斜斜冲开,颜峰的手腕和蓝岳的手指都有一阵火辣辣之感。
    葛山堂洪声道:“好小子,这一招可不是凌波父绝艺……”
    蓝商一道:“达摩心法失传已久,果然十分神妙厂无名氏微微一怔,心想自己乃是代表凌波父出战,怎可施展别家绝艺?
    本台之上只有一个老赌徒看出无名氏微怔之故,当下缓缓移到美艳夫人身边。
    颜峰和蓝岳二人心中不忿受辱,不约而同地一齐向无名氏攻去。这两人一个拳脚交加,一个运指如风,霎时间已攻了四五招。无名氏奋勇封架,出手皆是凌波父的十二散手。
    颜蓝二人攻势有增无减,又是四五招过去,无名氏已显出不敌之象。
    老赌徒侧眼望一望美艳夫人,见她面含忧焚之色,这才低声道:“无名氏功力比这两人都要深厚,但仍然抵挡不住两人联手夹攻之势!”
    美艳夫人两眼不离战圈,随口道:“那怎么办?”
    吴道:“小凌的十二散手乃是武林绝学,可惜无名氏施展时微见走样,似乎不是得自小凌嫡传!”
    美艳夫人道:“是啊,有一招‘天马行空’凌波父曾亲自指出我手法谬误之处,但无名氏恰好就是错在这个地方,所以我晓得你说中他的弊病广这时无名氏业已险象环生,凌玉姬骇得全身发抖,几乎急出眼泪。
    美艳夫人接着道:“他的手法只是得自玉姬口授,这等绝世之学何等深奥,自然难免有误!”
    吴接口道:“既然如此,他便不是小凌的传人了。”
    美艳夫人登时醒悟吴话中之意,当下大声叫道:“无名氏你听我说……”她连丹田真气传出声音,无名氏自然听见,但苦于被对方着着紧迫,连眼睛也不能眨一下,更加无法开口应答。美艳夫人虽是知他处境艰危,但又怀疑他过于专注,没有听见,心中一急,随手把凌玉姬拉到身边,举手除下她的面纱。凌玉姬全副心思都倾在战局上,面纱除下也不晓得。
    美艳夫人运气迫出声音,道:“你们快看玉姬!”
    这句话比符咒还要灵验,激战中的三个人都一齐偷眼一觑,只见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美人站在一起,手上招数登时在中途停住。
    无名氏跃开数步,喘一口气,道:“她怎么啦?”
    美艳夫人道:“我是她的母亲,现下当着天下英雄面前,将她许配与你为妻!”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两个绝世美人面上,再也移不开去。
    美艳夫人平时看不出年纪,但这刻和凌玉姬并肩而立,相比之下,可就看得比凌玉姬要年长得多,但也只如长姊幼妹,决难教人相信竟是一对母女。
    凌玉姬举手摸摸面庞,发现面纱已失,立时张惶失措,颜峰第一次见到她的全貌,直是目眩神摇,心智迷失,蓝岳前此已经见过,是以仍然能够思想,朗声叫道:“这话从何说起?我们三人尚未分出胜负广颜峰摹地惊醒。也道:“当日我们是怎生约定,天下无人不知,夫人怎能反悔广
    美艳夫人道:“我做主将她许配与无名氏是一回事,你们相争又是另一回事,现下毋须争论!”
    颜蓝二人那肯不跟她争论,正要开口,忽见美艳夫人把凌玉姬面纱收起,向她说话,于是齐齐忍出驳斥之言,等她讲完再行争论。
    只听美艳夫人道:“你已有了丈夫,从此以后不须再戴着面纱,以免徒然惹出无限是非!我是你生身之母,自是有权改变你爹的话!”
    凌玉姬被千百对眼睛看得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美艳夫人随即向无名氏道:“你只是凌家之婿,不是凌家传人,出手之际,不须限于凌家绝艺!”她煞费苦心安排这个场面,为的只是要对无名氏说这几句话。
    老赌徒吴逻见她机变过人,手段高妙,心中暗暗佩服,接口道:“这话说得是,你不是凌兄弟子,无须拘束武功路数!”
    无名氏心中豁然贯通,大感轻松。
    蓝岳道:“假若今日在下赢了,请问夫人如何安排?”
    颜峰厉声道:“那一日在华山中的约定便又如何?”
    美艳夫人道:“两位还未得手,多说无益。只要你们之中有人占得鳌头,我自有公平之法。如若措置不公,蓝大先生和葛兄也不肯答应,是也不是?”
    颜峰,蓝岳一听这话有理。果然不再多言。转身之际,两人目光互相碰上,颜峰趁机使个眼色,蓝岳微微颔首。
    三人再度峙立,蓄势待发。蓝岳暗自忖道:“颜峰以阴险奸诈著名,莫要他趁机暗算……”
    谁知这一次颜峰却是真心实意想和蓝岳联手,合力先击毙无名氏,是以他首先出手向无名氏攻去。蓝岳也随即发动,出手夹攻。
    眨眼间三人激斗了十多招,依然是以二攻一的局势,可是无名氏这回却挥洒自如,有攻有守。原来他一则不拘武功路数,得以放手施为。二来蓝岳表面上和颜峰合作,其实处处提防,不用全力。
    台下群雄但见这三人兔起鹊落,出手如电,惊险之处真是一羽不能加,一叶不能落,既刺激,又热闹,因此喝彩叫好之声,此起彼落,震撼大地。
    看看又斗了二十余招,颜峰已看出蓝岳心意,大是恼恨,歹念随之而生。他家传武功都是从帝疆四绝处偷学得来,当下暗暗盘算道:“蓝岳招招都施展三才神指的话,我便奈何他不得。设若偶一不用指法,我颜峰管教你立毙当场……”
    这三人当中只有无名氏一个人心中但坦荡荡,全神应付战局。他最近两个月来又练会了达摩秘发内的六招,合共是九招,这九招变化无穷,越是使用,越发有所妙悟,威力逐渐随手法纯熟而增加。
    葛山堂、蓝商一两人的面色越来越发凝重,原来这两位绝代高手已看出无名氏渐具闯入帝疆争雄逐胜的实力。最使他们不安的便是无名氏于今尚自年轻力壮,而他们已属老迈之人,假以时日,无名氏势必压倒他们,称尊字内!他们想到这个结论,都感到难以忍受,胸中涌起阵阵妒火般杀机。
    老赌徒看出他们心意,大是忧虑,环顾台上,却没有一个足以出手相助之人。
    无名氏越战越勇,不论掌拍指扫,都别具威力,迫得蓝岳也用上全力。又战了数招,无名氏随手一掌就迫开颜峰,接着快得如同白云舒卷向蓝岳连拍两掌。蓝岳一指点去,”只抵住他第一掌,下面指法已不能变化。当即使出一招“冰封千里”封架他第二掌。
    侧边的颜峰一声不响,倏然欺近,拳出如风,猛袭蓝岳腰胁要害,蓝岳万想不到颜峰这时忽施暗算,已经无法抽手抵挡,只好运气护住胁下要穴。“膨”的一声,这一拳打个正着。蓝岳只觉五脏六腑一阵剧疼,登时失去知觉,身形随着拳力打横飞出丈许。
    颜峰一击得手,揉身猛攻无名氏,双拳如风雨交袭。无名氏一怔之下,被他迫退四五步之多,才能稳住身形。
    蓝商一纵落侄儿身边,摸摸他的脉息,沉声一叹,取出一颗丹药放在蓝岳口中。台下纵上一个青衣女子,双眼含泪,道:“他还活得成么?”蓝大先生摇摇头,道:“难说得很,老夫虽然用去仅存的珍贵灵丹,却不知是否能挽救他的性命……”他上上下下打量这个青衣女子一眼,道:“你是瑛姑么?岳儿曾经提起过你!”
    瑛姑双泪籁洒下,行了一札。蓝商一叹口气道:“老夫从前不传他心法之故,就是知他根基浅薄,到了要紧关头之时,禁受不住敌人的重手法一击!并非因他聪明才智低于别人!
    唉,今日果然这般下场,你如果有意思,可以把他带走,或者在你悉心调护之下能够挽回性命。”
    瑛姑不敢多耽时候,连忙抱起蓝岳,纵落台下,径自走了,她从现身以至离开,都不向美艳夫人和凌玉姬看上一眼。
    台上这时只剩下无名氏和颜峰二人激烈争持,那颜峰凌厉进击,一味施展葛山堂所传的六六三十六路天罡拳腿法。他拳脚之上威力绝大,因此无名氏几次以绝妙手法反击他都相应不理,迫得无名氏只好收招封挡,不然就得出现同归于收的局面。
    他虽是占了优势,但葛山堂却不时皱眉摇头,似是大大不以为然。
    颜峰一直凌厉进击,这一路天下第一的拳脚招数已经反复施展了两遍,无名氏突然大喝一声,双手齐出,左手抓住他右拳脉门,另一只手则抓住他足踝穴道。
    颜峰全身乏力,无由挣扎。无名氏将他举过头顶,作出摔死他的姿势。
    全场千数百人没有一点声音,人人都在等待这结束的最后一刹那。
    无名氏一抬眼,恰好见到帝疆四绝之一的葛山堂,不觉手势一滞,朗声道:“葛前辈可要接住他?”
    葛山堂摇摇头,道:“老夫不接!”原来他早就知悉颜峰为人险诈无情,今日眼见他出手暗算他伯父颜二先生,深感此人太以卑鄙恶毒,加上他出手暗算蓝岳,奸诈百出,其时葛山堂虽是唯恐他不能取胜,但颜峰得手之后,这个绝代高手就大为后悔,觉得自己实在传错了人。是以无名氏一问,他想也不想便说出答案。
    无名氏双臂一挺,把颜峰举得更高,心中摹地记起另一个人,不禁转头望去。
    只见她白前要飘飘,绰约多姿,这刻美艳人衰的花容上,布满惊恐震骇之色。
    无名氏心中一软,忖道:“她为人最是仁慈,怕看一切惨醒景象,我若是当着她眼前将颜峰活活摔死,只怕她一生一世都不能忘记!”
    全场之人都被他的动作挑起是紧张情绪,个个心胆悬吊在半空中,就等他那么一下。
    无名氏心念电转,终于轻叹一声,把颜峰放下,转身走到凌玉姬身边。凌玉姬满面含笑,如春花吐艳,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感激地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无名氏点点头,两人四目交投,从眼光中互相倾诉心中情意……
    老赌徒走到台口,宣布无名氏获胜,四下彩声雷动。当下众人跃下木台,那千数百武林人物见好戏收场,都各自纷纷散去。
    葛山堂和蓝商一早已走得没影,台下只余无名氏,凌玉姬,美艳夫人。罗门居士,丁岚、叶谋等人。四下拥挤的人群渐渐散去,忽见楚南宫、灵隐山人,莫庸,苦行禅师等数人过来,大家都向无名氏,凌玉姬道贺。凌玉姬初时还自笑逐颜开,但后来被众人的目光看得渐感不安,神情变得十分黯淡。
    颜峰在那边的台下,有如一尊石像,动也不动。一张马面拉得长长的,目光不时闪动,显然正在想什么心事。
    丁岚谈起那日追踪凌玉姬之事,美艳夫人则问她何以留下遗书,不让无名氏赴约之故。
    凌玉姬支吾以对,罗门居士和叶葆丁岚等三人已知道无名氏身世之谜就在这庐州之内,因此也晓得凌玉姬绝不能在无名氏面前道出原委,忙道:“凌姑娘深爱无名兄,所谓关心者乱,自然判断不清,诚恐无名兄战败,所以设法阻止!”
    叶道:“不错,凌姑娘此举也是人情之常!”丁岚接口道:“但她却不知江湖上的规矩,因此反而做成错误,险险使无名兄心神受扰,好险好险!”
    美艳夫人道:“我们且回城去,今晚大排筵席,为这两小口子庆祝一番,再行择吉成亲!”
    楚南宫不知庐州和无名氏的关系,大声道:“好极了,无名氏天生侠骨,武功盖世,凌姑娘仁心慈肠,貌美如花,正是珠联壁合,何不就趁今日交拜大地,成就一段美满良缘?”
    灵隐山人莫庸等都同声赞成,罗门居士觑见凌玉姬惊惶之色,忙道:“不可,不可!眼下武林人物都聚于庐州,这等婚烟大事,势必招来千百贺客,试问如何应付?即使应付得了,无名氏和凌姑娘也将筋疲力竭,元疑自寻烦恼!”
    楚南宫怔道:“然则却在何地成亲?”
    叶谋道:“婚烟大事乃是人生百年大典,兄弟主张郑重从事,我们都是武林中人,筋强力健,不怕辛劳,莫如立刻起程前赴金陵,那儿才是真正的大地方,适宜铺张大宴宾客!”
    丁岚道:“此计良佳,兄弟首先赞成广其余之人都没有什么意见,只有美艳夫人几自沉吟。
    罗叶丁三人都十分紧张,只因美艳夫人身为凌玉姬之母,乃是主持婚事之人,自然要以她的话为准。
    凌玉姬比他们更加不安,一则为了害怕美艳夫人决定前赴庐州,二则为了自己不守父亲严训,除下面纱,三则这等哄动天下之事,凌波父的生死使她心头遮布上一层阴影。
    美艳夫人察觉出她神色阴郁,大是讶异,道:“姬儿你有什么心事?”凌玉姬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女儿想到金陵走走!”
    美艳夫人沉吟道:“这也使得,但你须得把心事抛开。”
    无名氏柔声道:“你不舒服么?”凌玉姬强笑道:“我很好!”
    数丈外的颜峰忽然大声道:“这世上亏得有这么愚笨之人,连她的心事也不晓得!她是在忧虑她父亲的生死,与她身体何干广
    楚南宫厉声喝道:“干你什么事,少说话广这一于高手之中,谁都晓得颜武功高强,没有人敢出声斥责,只有楚南宫胆粗气豪,全然不把他放在心上。
    颜峰冷冷一笑,没有做声,楚南宫又喝道:“你赖在此地偷听我们说话,这算什么英雄行径?”
    众人都不做声,美艳夫人晒道:“他不敢走开之故,便是怕他伯父收拾!”颜峰面色微变,似是震惊于美艳夫人的智慧。
    他迅即恢复冷静,道:“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还有一半,这一半只有凌姑娘。罗门居士,叶大侠和丁岚兄听得明白!”
    无名氏,楚南宫等人都讶疑地望望这四人,只见他们面色都变了一下,尤以凌玉姬为甚。这一来都心知必有缘故,无名氏道:“到底是什么事?”一言未毕,数丈外传来一声长笑,声如骛凤,响彻云霄。
    众人都转眼望去,只见木台的另一侧站着老赌徒,独自仰天长笑。
    笑声未歇,空中传来一阵拍翅之声,众人抬目望去,只见一群飞鸟冲下来,就在吴的秃头上两三丈之处盘旋低飞。
    众人还道吴表演奇功,用笑声招来这一群飞乌。可是众人心中最是迷惑的,便是这一群飞鸟之中,有鹰有隼,有鸥鸽,鸽子,还有麻雀,形形色色。这些种类不同的飞鸟竟会聚在一块儿,实在是罕见罕闻之享。
    那群飞鸟在他头上盘旋数匝,摹地敛翅束翼,疾坠下来,转眼间跌了一地。只一落地便即僵毙,不再动弹。
    这时连颜峰那么阴沉多智之人,也惊讶得张开嘴巴,别的人更不用说了。
    紧接着一阵异声从东边传来,顷刻间出现数十道影子,贴地滚驰,都向老赌徒冲去。
    众人运足目力一看,惊讶得瞪大双眼,原来这数十团影子竟是一群家畜,其中有鸡有狗,有猫有羊,这一群家畜似乎也是听到老赌徒的笑声,特地赶来。
    老赌徒面带微笑,望着这一群家畜,转眼问已冲到他面前两丈之内,摹地先后倒地,完全僵毙。
    颜峰用力敲一下脑袋,自语道:“怪事,怪事,真是匪夷所思……”
    老赌徒道:“你若猜得出其中缘由,老赌徒便把平生绝学人鬼八大剑传授给你!但限你在一年之内参透,逾期无效!”
    颜峰精神一振,道:“这话可是当真?”
    吴道:“老赌徒平生从元戏言,但你得赶紧走开,老赌徒要将谜底揭晓!”
    颜峰哪敢怠慢,生怕失去这个天大良机,赶紧飞驰而去,转眼间无影无踪。
    凌玉姬,罗门居士,叶葆,丁岚等四人明白吴此举乃是暗助无名氏,设法支开颜峰,使他一时来不及揭开无名氏身世之谜。
    美艳夫人讶道:“吴兄你会变戏法?”
    老赌徒挥手道:“你们速赴金陵,老赌徒在练功夫!”
    罗门居士接口道:“吴老前辈既是这么说法,我们这就动身前赴金陵!”
    众人开始移劝,向东面走去。走了十余里,美艳夫人停步道:“哪一位想得出他变的是什么戏法?”
    没有一个人出声回答,凌玉姬突然道:“我回去问问他!”
    无名氏微笑道:“算了,想不出也没有什么关系!”
    凌玉姬坚持道:“我要回去问问他老人家,但不要你陪我!”
    无名氏怔一下,道:“你最好别一个人乱跑!”凌玉姬道:“只此一次,不要你陪我!”无名氏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楚南宫朗声道:“兄弟愿陪姑娘走一趟!”无名氏最是敬重此人,当下拱手道:“如此有劳楚兄了!”
    美艳夫人没有做声。
    凌玉姬回头走去,楚南宫大步跟随。不久已望见那座平台,只见老赌徒。吴犹自站在台上,遥眺四方。
    他们奔到台下,吴道:“两位回转来作甚?”
    凌玉姬道:“请问吴怕伯,你变的什么戏法?”
    吴摇摇头:“不关我事,是别人变的!但却是世上一宗绝艺,不是戏法。”
    凌玉姬接着道:“吴怕伯可知道我爹爹的生死下落么?”
    老赌徒吴逻定眼望住她,只见她满面愁容,楚楚可怜。”暗忖自己已经活了八九十岁,但这个女子的娇容仍然能打动自己,怪不得天下武林中无数高手为了此女甘心拼命搏斗。
    他实在不忍得眼见这个女孩子宛转娇容,当下道:“令尊今日不曾现身,无怪你要想到生死二字!”
    凌玉姬一听这话,泪水已涌满眼眶,吴逻又道:“不过据我老秃所知,令尊对美艳夫人成见甚深,有她在场,决不肯现身并非奇事!但这一说终嫌牵强,还有一个理由,较为满意!”
    凌玉姬忙道:“好伯伯,你老快点说吧!”
    吴道:“令尊近二十年来武功每况愈下,已难在帝疆中立足,以他那等人物,自然要发奋图强,故此他可能在某一处极为隐秘之所,埋头练功,人间消息,根本不曾传人他的耳中!”
    凌玉姬透出一丝笑容,抹掉泪珠,道:“我爹只要健在的话,不论他神功练成没有,我都不让他再上黄山争雄。”
    她仍然没有走开之意,吴讶道:“你没有事就最好回去,此地凶险得紧,不宜久留!”
    凌玉姬蹑喘半晌,才道:“我爹命我遮住面孔,但我妈却要我除下,唉,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求伯伯指教!”
    吴道:“她果真是你的妈妈?”
    凌玉姬点头道:“不错,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曾问起我身上的痞记,我身上虽然没有,但那是被我爹用药水脱掉的!”
    吴想了一想,道:“父母之命,虽是如天之大,但也得衡情度理,可行者则遵,不可行的亦不须盲从……”
    话犹未毕,七八丈外传来一冷笑,接着一条人影凌空飞来,晃眼落在台上,却是个鬓发如银的美貌妇人。从她雪白的头发看来,最少也有七八十岁,但看她的面容,却只像是四旬上下之人。
    她道:“胡说八道,父母之言焉能不听?”
    陪笑道:“程姑娘说得是,但像她目下情况,应当听从父训?抑是慈命?”
    凌玉姬早先听葛山堂说起过,当即知道这个白发美妇就是那位毒仙程珠,接着又记起祈辛二人现身上台时,曾经施展这位毒仙所传的绝艺,弄倒了一排人,踏躯而过,这种以人身作桥梁道路的手法,既是毒仙传给祈辛二人,而这二人上台后又自称是吴弟子,迫得吴非出头否认不可,从这种种迹象看来,毒仙程珠分明正是吴的仇家对头。
    她从葛山堂口中己听知毒仙极是难惹,心中不禁暗暗替吴担忧。
    毒仙程珠沉吟道:“父训母命都难违背,那就只好两命皆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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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千首神像血宫布陷阶
    老赌徒咧嘴一笑,神情甚是滑稽。但旋即敛去,似是不敢在这位毒仙面前放肆。道:
    “如此可不大容易办得到呢厂他用庄重口吻说话,反而使人觉得很不舒服。
    凌玉姬暗暗替他难过,忖道:“吴伯伯是何等英雄人物,居然这般害怕程仙子,教别人看了都为他气短!”
    毒仙程珠瞪他一眼,斥道:“有什么难办的?”吴忙道:“姑娘说得是,那有什么难办的……”
    毒仙程珠道:“那么你说她该怎么办?”
    老赌徒怔一下,心想这原是你的主张,却问起我来!口中却不愿顶撞,迅速忖想一下,道:“这事容易,侄女儿你把面纱对半撕开,只挂上一片,这时半边遮住,便遵从了父训,半边面不遮,亦不违慈命!”
    这话本是滑稽,但凌玉姬却笑不出声,心中更加替他难过。她自然不晓得吴和程珠的复杂关系,只当吴逻怕她毒功厉害,是以毫无斗志。
    毒仙程珠道:“胡说,应当单日戴上面纱,双日除下,才兼顾父母之命!”
    老赌徒道:“对,对,可笑老赌徒竟想不到这法子……”
    话声未歇,楚南宫实在憋不住这口气,朗声喝道:“吴老前辈死则死耳,何须如此软弱,教晚辈听了心酸!”
    老赌徒面色微变,飞快看毒仙程珠一眼,见她毫无变动,一时猜不出她的心意,当下怒喝道:“后生小子胆敢如此狂妄,待老夫取你性命!”当下作势欲跃,毒仙程珠摆手道:
    “别动,你想早一步出手把他点昏是不是?”
    接着转头望住楚南宫,眼神电射,冰冷锋快得如同利剑。却见楚南官挺胸卓立,面上毫无惧色,当下点点头,道:“果是一条不怕死的好汉子!”
    楚南宫道:“程仙子谬誉之言不克当得,吴老前辈虽是极少在江湖行道,但刚才种种己显示出宅心仁厚,满腔正义。况且名列四绝,天下同钦。程仙子迫他露出此态,实在使人见而伤心!”
    程珠哼一声道:“他纵是置身鼎镇之上,刀斧临头,也不会有丝毫惧色,你以为他不是个铁挣挣的硬汉么?”
    楚南宫和凌玉姬都不觉一怔,吴只苦笑一下,道:“姑娘过奖了!”
    毒仙程珠没有理他,厉声道:“但你们可知道大凡一个人心中负疚含愧之时,就挺不直背脊骨么?”
    她徐徐转回望着吴,眼中寒光四射,满含杀机,厉声道:“中原一恶食人秃王是你的什么人?”
    吴遐茫然道:“便是先师!”
    她紧接着喝道:“你师父为人如何?”
    吴道:“他虽是负有恶名,但其实是大仁大义大慈大悲之人,武功绝世,宇内无匹!”
    程珠道:“他的武功天下第一,谁能害得死他?你说,最谁杀死他的?”
    吴突然滚下两行老泪,道:“是我杀死他的!”
    程珠举手指到他的尖上,厉声道:“你以何种功夫杀害师父?”
    吴道:“是用西域祈家的秘传毒功!”
    说到此处,楚南宫和凌玉姬两人已经惊得呆了!他们宁愿不信这是事实,但耳中听得分明,眼中看得透楚,再也不是虚假之事。
    毒仙程珠仰天纵声而笑,久久不绝。吴初时呆立如木,但笑声起了不久之后,突然而色变得更加苍白,额上汗珠滚滚流下。
    笑声夏地中断,之后,程珠凝目望住他,过了片刻,幽幽一叹,道:“我也只好用祈家毒功取你性命,替秃爷爷报仇。唉!这也是先父严命,他说如果我不能替秃爷爷报仇,就不认我是程家之女!”
    吴慢慢点头,道:“我晓得了!但你心中也明白当日铸成的大错,实是出自误会是也不是?”他的声音已远不如早先亮。
    毒仙程珠举起衣袖,替他试掉面上汗珠,举止之间,柔情如水,轻轻道:“我自然明白啦!但父母之命岂能违背?你死了以后,我也不会独活,定必赶到黄泉之下与你相聚!”
    她声调凄楚,情深一片,只听得凌玉姬黯然下泪,楚南宫浓眉低垂。
    吴此时精神一振,道:“你何必等了这许多年?我别的都不担心,只担心你心中没有我,早知你心中有我,早就该结束了!”
    毒仙程珠柔声道:“我何尝不想早点了结这段公案,可是其时帝疆四绝天下独尊,未有后起之秀。你若是死了,谁来制衡这局面?现在已出了一个无名氏,足可顶替你的遗缺,我才敢出面了结此一公案!”
    吴道:“你说得是,我只顾到自己,实是不该!”
    两人相视微笑,满面欢欣愉悦,宛如情侣,久别重逢,各自从对方眼中读出心底千言万语。
    凌玉姬哀叫一声,道:“天啊,你们这等相爱,但只是片刻快乐,不久你们都要死了……”
    她提到“死”字,不禁打个寒战。楚南宫长叹一声,胸臆中被一种说不出的悲枪之情塞满,恨不得能够像凌玉姬一般流泪大哭。
    老赌徒吴逻微微一笑,双眼不离程珠面上,口中答道:“心灵上的片刻满足,更加可贵。你们看来虽短暂,但人生百年,其实也不过是弹指之事!”
    毒仙程珠含笑吟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两人当下携手跳落地上,漫步而去。走出数丈,忽又折转回来。
    凌玉姬心中顿时燃起无穷热望,迎将上去。吴道:“有烦贤侄女得便转告颜峰,那些飞鸟家畜皆是小珠所为。此人聪明机智;必能猜出。但此事已落老赌徒算中。老赌徒若不是情知大限在即,焉肯以人鬼八大剑做为赌注“
    凌玉姬听他还是要死,心下凄然,答不出话。
    吴取出一本小册子,轻轻一扬,小册就飞落楚南宫怀中。他道:“楚老弟为人义胆侠骨,可代老赌徒择徒传授剑术,以免先师一生心血,随草木同腐。楚兄便中翻阅,必有神益!”
    说罢便即转身,携着程珠玉手,飘然而去。只听程珠曼声吟道:“人间尽是埋忧地,唯向蓬莱寄此身……”曼妙吟声随风传来,韵味清华超远。
    凌玉姬和楚南宫直到两人背影消逝,这才惊醒,但觉一切经历,如梦如幻。
    当下一齐向来路走去,凌玉姬如痴如醉,反复吟咏“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广和“人间尽是埋忧地,唯向蓬莱寄此身!”之句,中心徘测,情怀甚是萧索!
    不多一会儿,已经见到众人。楚南宫把一切详情说出来,只听得众人都泛起讶骇怜惜之情。
    众人走了数日,这一天中午时分抵达金陵,十二金钱赶先两日到达,这时已安排好一切,由金陵最大的双龙缥局局主石家兄弟招待,拨出一座住宅,布置好洞房喜事各物,又安排好其他一切细节。
    那座住宅甚是宽大,共有三进,厅房院落不下数十间,因此众人都落脚此宅。
    当晚石氏昆仲大排筵席,竟达二十席之多,所有金陵附近有头有面的武林人物都得到柬邀,元人不专程赶来。
    无名氏眼见武林中对自己如此尊崇推重,大觉快意,豪兴飞扬。席问不免有表演绝技的节目,无名氏被大家硬推出席,只好练了六招凌家十二散手,这时举步投足之间,奥妙无穷。但席上众人绝大部份都看不出奇妙,都只随声喝彩,并十分真诚热烈。无名氏可不把别人的彩声放在心上,却暗觑凌玉姬一眼,心想这几手练得神与意,极是高明,应该博得她赞许一笑,谁知凌玉姬眼皮微垂,竟似是没有见到他献技之屯无名氏心中纳闷,但这刻不便多问,快快回席。这时有人把鄂都秀士莫庸哄推出席,莫庸推辞不得,当下朗声道:“大匠在前,莫某自应藏拙,无奈诸位盛意拳拳,只好献丑,因想如若练一趟拳脚,功力未纯,难免谬误百出,且亦平淡无奇,须得有劳神指丁岚兄一同搭挡,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酒酣耳热,无不大声喝彩,自有人将丁岚请了出席。
    丁岚道:“莫兄把兄弟弄了出来,不知有何妙策可博席上宾朋一笑?”
    莫庸向他拱拱手,随即向众人道:“丁兄的武功绝学,用不着兄弟多说,诸位早有耳闻。现下兄弟想请他当众表演另一宗天下无双的绝艺,那便是追踪之技。先由丁兄拿了一件信物,走到屋外五百步之处,待兄弟去取回来,密密藏起……”
    丁岚笑着摇手道:“寻觅匿物此追踪人马不知难上多少倍,莫兄真要兄弟出丑?”
    莫庸道:“丁兄妙技天下皆知,何须谦逊?”当下从囊中掏现一块汉玉交给丁岚。
    丁岚道:“莫兄这等坚持,兄弟只好勉力一试!”接过玉佩,便走出屋外。
    众人皆知莫庸取物之举,表演身法,许多人都暗自准备计算时间。过了一会儿,莫庸道:“兄弟这就去把玉佩取回,然后由诸位指出藏放之处!”
    只见他双肩微晃,快逾电掣般飞出屋外,有些武功稍差之辈,根本看不清楚,登时响起一片彩声。
    只一转瞬间,莫庸在门口现身,手举玉佩,道:“兄弟已将玉佩取回,藏放何处便请示知!”
    众人四下乱望,罗门居士道:“放在那儿便好,众人转头望他,只见他举手指住屋顶。
    莫庸微笑点头,飘身而起,身形在高达两丈的横梁下面略略一停,已把玉佩轻巧塞人梁底,接着飘坠下地,手指连屋梁也没有碰到。
    众人见了这等美妙身法,不禁大声喝彩,当即有人出去把丁岚喊回来。
    神指丁岚踏人屋内,先闭上双眼,用鼻子四下嗅了嗅,然后睁眼道:“兄弟要献丑了!”
    众人都屏息静气,看他如何施为?神指丁岚低头在地上看了一阵,锐利的目光逐一掠过席间众人面上,竟没有向屋顶看上一眼。众人都猜他未曾查出线索,是以人人都不屋顶看。
    丁岚把众人表情看了一遍之后,倏地哈哈大笑,飘身而起,身形拔空飞起之际,仍然低头望住众人。
    只见他伸手一摸,从梁中取出那块玉佩,随即飘坠地上,由始到终,都不曾向屋顶望了一眼。
    这等技艺的是举世罕观,神奇之极,众人彩声雷动,久久不绝。
    莫庸收回玉佩,与丁岚回到席上,美艳夫人道:“丁岚神乎其技,骇人听闻,如肯将其中线索公布,当必更有趣味!”
    丁岚起身道:“这等雕虫小枝,不值一咽。兄弟就向各位说一说。第一要第线索是莫兄回去之后,忽然传来一阵彩声,兄弟当即得到一个启示,便是莫兄定然在诸位宾朋之前表演了一手绝技,博得满堂采声,待得兄弟人来,四下一看,竟无丝毫蛛丝马迹,因知莫兄将玉佩藏起之后,便不曾移动。参以早先的采声,可知莫兄必是将玉佩放在高处,表演了一手轻功。”
    他略略一停,众人都纷纷点头,丁岚又道:“兄弟便从地面上计算莫兄上落位置,算准之后,便须证明这一项推想正确元讹。但兄弟却不能先上去看看,须得一出手就将藏物取出,当下只好在诸位神情中查看!”
    楚南宫朗声大笑道:“有趣,有趣,却是哪一位泄漏了机密?”
    丁岚道:“连楚兄在内,都告诉兄弟那玉佩果真藏在梁上!”
    楚南宫道:“什么,你看我时,我望也没望屋顶一眼!”
    丁岚道:“正是如此,试想举座宾朋都不向屋顶望上一眼,岂不是证明玉佩就是藏在上面?”
    众人这时才恍然大悟,笑语纷纷,都由衷佩服相丁岚这种种推理心法。
    席上之人哪肯放过这一千罕得见面的封爵高手,喧声不绝,当下由楚南宫表演了一趟天下知名的连环铁拳,猛烈强劲的拳力震得大厅摇晃不定,几乎倒塌。
    这一趟拳法自是傅来如雷彩声,接着由苦行禅师表演一趟杖法,舞到急时,罗门居士,丁岚,楚南宫、莫庸等人轮流将杯中之酒泼去,竟没有一点透人杖影之内。
    众人越看越兴奋,欢声不绝,继由罗门居士出场。他先取了一支竹筷,插在砖缝之中,插得甚浅,一触即倒。接着他用三条绳子缚在腰间,由主人派了三名壮汉出去。
    罗门居士纵上筷尖,单足点立,使个“金鸡独立”的式子。那三名壮汉围成品字形,手中各执一绳。罗门居士道:“三位请府力拉绳,不拘先后!”
    那三名壮汉两臂都蛮有力,哪肯相信拉他不跌,当下轮流运劲猛拉。罗门居士足下只点住一根插得不稳的竹筷,身上要应付三股方向不同的力道,而这三股力道又是变幻元常,但他卓然稳立,纹风不动。那三位壮汉实在无法拉得他倒,突然一齐用力,三根粗绳绷得笔直。但这时罗门居士反倒容易对付,只消使他们三股力道对消便是。那三名大汉猛拉一阵,忽地一齐跌倒,原来绳子已被他们猛力拉断。
    众人掌声彩声一直不停,直到罗门居士回席落座,犹自未歇。
    无名氏见凌玉姬眉字间透出忧郁之色,心中甚是不安。忖道:“我再出去表演一趟,且看能不为她驱愁?”
    当下起身出席,众人听他自告奋勇表演一场,更是高兴。
    无名氏托主人石氏昆仲,选出八个对手,然后当众宣布要在五十招之内,反复施展人人皆识的“挑帘望月”,“丹风连环”、“抽撤连环”三招,任得这八位对手取出兵刃猛攻,五十招之后,不分胜负而退!
    众人听这话大感兴奋,只困他们都听说无名氏一身武功,已可与帝疆四绝比拟,尤其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夫。这刻表演的正是将普通平凡招数化为奇招,最难的是除了自保不败之外,还须煞住手法,不得击败对方。
    被选出围攻无名氏的八人更是欣慰,天下间几曾碰上这种只管打人而不怕被打之事?人人都存心偷学绝艺,暗加准备。
    一切就绪,这八位武林之士各自取出兵器,有刀有剑,有鞭有戟,且一个用长枪,一个用判官笔,形形色色,好不热闹。
    无名氏先演练出那三式,教众人看了,然后由八人出手进攻。
    大厅中霎时布满刀光剑气,人影纵横。那八人各施绝艺,奋勇进击,手下毫不留情。
    无名氏反复施展这三招寻常手法,但其中暗蕴大悲佛手和修罗七诀,众人明明见他使的果然不出那三招范围,可是在他手中,却威力倍增,举手投足间,妙用环生。
    那八人兵刃飞舞,奋攻不休,但打了二十余招,还没有一人能够把招数使全,都是使到一半,就被无名氏迫了回去。
    全场寂然无声,都被这等神奇武功眩惑住,直到五十招打完,双方果然不胜不败。
    登时彩声雷动,许多人站起身鼓掌欢呼,无名氏向四周行过礼,回到席上,只见玉姬依然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无名氏终于忍住,没有问她。
    席终人散,无名氏悄然走人凌玉姬所居的上房内。凌玉姬见到他,表示出很高兴的样子,和他谈东谈西,无名氏倒不好意思启齿问她。原来这几日以来,她一直在神色中流露出飘忽的忧郁不安,无名氏今晚特意要追问出其中原故,但见她谈笑甚欢,便又打消此意。
    喜期已择定在五日之后,这一天大清早凌玉姬起床略一梳洗,便在幽静的后园中漫步,走到一棵绿树下面,不禁深长地叹息一声。
    树后忽然传出一阵柔和圆朗的声音道:“小姑娘何事叹息?”
    凌玉姬骇了一跳,急步绕到树后瞧看。
    只见一位中年女尼,相貌秀美,含笑端立树后,眸子中射出一片慈祥光辉。
    凌玉姬虽然从未见过这位女尼,可是对方美丽壮严的法相却打动了她的心,不须思索便觉得也是个大慈大悲的得道神尼。当下盈盈行礼,道:“大师法号怎生称呼?敢是特意驾临指点迷津?”
    那女尼道:“姑娘言重了,贫尼哪敢当得指点迷津的话?”她没有说出自己法号,凌玉姬却忽然有所解悟,定眼打量她好一会儿,才道:“大师可是当世神尼枷因大师么?”
    女尼微微一笑,道:“贫尼与姑娘想是夙缘契合,是以姑娘一猜便中!”
    凌玉姬一听她真是神尼枷困,口中啊了一声,再度盈盈拜倒。
    伽因大师袍袖轻展,一股潜力从地上升起,把凌玉姬托起身,道:“姑娘何故行此大礼?”
    凌玉姬眼圈一红,凄艳迫人,道:“晚辈只求大师赐告,家父到底是生是死?”
    她提及那个死字,芳心大震,珠泪籁籁流下,悲不自胜。
    伽因大师道:“世上凡是有生之物,不论是飞潜动植,终不免于一死!姑娘对“死”字这等惧怕,不知是何道理?”
    凌玉姬怔一下,道:“道理虽是如此,但晚辈却情不自禁,最近数日以来,晚辈心中没有一刻放得落家父存亡之事!”
    伽因大师点点头道:“你天性纯孝!自是心中悬念,不过关于此事,以后我查明始行奉告。”
    凌玉姬又是失望,又是窃喜地低叹一声,只听枷因大师道:“令尊的生死大事,非是你力量得以影响,但眼下你却有个至亲至爱之人,生死大权操诸你手中,你想等事后追悔呢?
    抑是事先加以留神?”
    她一震,瞠目望着这位神尼。伽因大师又道:“他的详细身世,目下只有贫尼晓得,你可想知道?”
    凌玉姬忙道:“晚辈自然愿意晓得!唉,我这几日只顾想自己的心事,当真把他冷落了!”
    伽因大师道:“除了令尊的生死之处,姑娘还有什么心事?”
    凌玉姬道:“就是关于家母,唉,她迫着我不得戴上面纱,那样每一个人见到我们母女,都说只是一对姐妹,她就十分开心。但她哪里晓得,凡是有人望我一眼,我心中就加一重痛苦,觉得万分对不住家父……”
    她突然停住口,满面均是痛苦困恼的神情。
    伽因大师蔼然微笑,道:“贫尼年纪比令尊还大,孩子你心中有话尽管对我说!”
    凌玉姬似是她的话鼓起勇气,道:“有一次无名氏把她当作了我,恰恰被我看见。她当时不但不向无名氏说明,事后还十分快乐得意……”
    枷因大师道:“还有呢?”
    凌玉姬道:“还有那一群侍随着她的高手,个个都心怀大欲之念,有时又把我当作是她!我不知这些人是真的认错人还是假装的,但这使我想到以后她会怎样?嫁给一个人?抑是一直这么下去?”
    伽因大师同情地叹息一声,道:“像这么一个母亲,无怪你要感到痛苦,甚至觉得羞耻。但你又晓得以母亲为羞耻,有违孝道,是以心下仿惶!”
    她说的每句话都是凌玉姬心中的隐痛秘辛,而且态度之慈祥,语气的悲悯,使得凌玉姬觉得这个才是她的慈母,可以倾诉一切。
    当下流着泪道:“这些虽是令我万分痛苦,但仍然可以忍受——”
    伽因大师怜爱地道:“孩子,你有话就痛痛快快他说出来,别闷在心中!”
    凌玉姬道:“我的母亲使我想到很多很多可怕的事,所以我不能嫁给无名氏!”
    这话连伽因大师也深为震动,道:“你不能嫁给他?为什么?”
    凌玉姬道:“我听吴伯伯说过,我父亲因为认识我母亲,所以其后便不能在帝疆中争雄,因此我想到如果嫁给无名氏,他日后势必在帝疆中丧生!”
    伽因大师笑一笑,道:“这话就不对了,虽然童身练武比较有利,但到了上乘境界,便不能够一概而论!无名氏以前也有过妻子,你可知道?”
    凌玉姬颔首道:“晚辈晓得!”脑海中顿时泛起昔日在华山财神之墓前遇到的净缘女尼。
    伽因大师道:“你晓得就行啦,无名氏早已不是童身,但还不是照样达到了上乘境界?”
    凌玉姬茫然摇摇头,伽因大师接着道:“他本来姓俞,单名昭,世居庐州,家资富有,二十岁时,娶名武师卫涛之女为妻,郎才女貌,甚是恩爱伽因大师说到这里,凌玉姬已经暂时抛却无穷烦恼,专心注意地聆听着。
    伽因大师道:“这位俞少爷天聪过人,不但精通琴棋书画,甚至医卜星相等杂学,无所不窥。因是幼子,极得父母宠溺,没有迫他向仕宦之途进取。他自从娶得卫氏之后,也练武功,成就颇有足观,当真称得上是个文武双全的风流才干!”
    凌玉姬不觉忆起净缘女尼如花似玉的容颜,心想这真是一对才子佳人,十分匹配。当下更想知道后来发生何事,以致一个失忆成痴,一个剃发出家为尼!
    那位得道神尼轻叹一声,道:“可惜好景不常,先是俞少爷的岳丈被仇人杀死,虽然没有牵缠到俞家,甚至俞家之人都不大晓得,但卫氏自是得到消息,俞少爷也知悉此事。从此之后这位风流不羁的才子开始注意江湖之事,于是得知许多武林人物的姓名和事绩,其中最使他感到兴趣,时时和妻子卫氏谈及的便是刚刚崛起江湖的蓝岳,此人外号情海恶魔,是以俞少爷常常希望能够见到他是个何等样的人物,就在这时,忽生变故。一天晚上,俞少爷还在外面参加寿酒之会,卫氏却在一个狂人手中葬送了名节,这个狂人就是东海狂人来洛手下二十四疯神之一,卫氏的父亲卫涛就是死在他手上,而这疯神因听知卫氏貌美,特地到庐州瞧瞧,结果卫氏惨遭强暴,眼看那疯神狂笑而去,毫无办法!”
    凌玉姬叹一声,道:“唉,她遭遇如此之惨,最可怜的是不能一死了事!”
    伽因大师道:“你说得正是,她当时本待自尽,但想到丈夫情深一往,若是一死的话,他势难独生,于是强忍悲愤,寻思两全之法!”
    她停顿一下,又道:“过了几日,俞昭忽然闻蓝岳抵达庐州的消息,与卫氏谈论起他。
    卫氏灵机一动,暗加安排,过了两日,他开始对丈夫十分冷淡,并且时时提起蓝岳之名,几日下去,俞昭不觉对此大起疑心。卫氏看看时机成熟,有一日黄昏之际,收拾了一个包袱冷淡告诉俞昭说,她已不再做俞家之妇,此去便是跟随蓝岳浪迹天涯!”
    凌玉姬啊了一声,道:“她当时心中的痛苦,她的丈夫哪里晓得?”
    伽因大师道:“不错,她外表虽是十分冷淡,实则每一瞬间都可能因心碎而死。俞昭自然如被霹雳轰顶,当时只是挥手把她赶走,可是其后他变成怎样的情况,你所深知,不必多说。至于卫氏,她为了要丈夫能活下去,不再想念她,所以设法教他憎恨。为了不使前功尽弃,她孤身上路,仗着身有武功,加以从前耳懦目染之下略知江湖风险,居然平平安安的到了数千里外的洛阳。但她仍然不敢就此自尽,怕的是以她一个孤身美貌女子,无缘无故死在异乡,这等案件必定轰传天下,不幸被俞昭发觉,岂不是白费心血,故此决意暂时庇身佛门,正巧投身贫尼的大悲庵中,而另一方面无名氏碰上了你,踏人武林之内,因此今日贫尼才会向你提起这件情海恨事!”
    凌玉姬对无名氏以前的妻子,只有满腔悲悯同情,一直啼嘘叹息,这时道:“怪不得无名氏以前一听到蓝岳的名字,就那么憎恨,原来有这一段隐情。唉,他如果恢复记忆的话,他本身的痛苦担自是难以承当,但最霉的恐怕还是蓝岳……”
    她随即想起蓝岳俊朗挺秀的影子,便耽心地道:“只不知蓝岳这一次会不会丧了性命?”
    伽因大师道:“他的性命已经保住,但一身功只余十之三四,贫尼回天乏力,只能略尽此心,替净缘了却一番因果!”
    凌玉姬道:“原来大师救了他一命,晚辈这厢向大师道谢!”
    伽因大师自然省得凌玉姬是替无名氏道谢,并无其他意思,当下摆摆手,道:“现在我们把话题兜回来,假若姑娘不肯嫁给无名氏的话,试问他如何活得下去?”
    凌玉姬长叹一声,道:“晚辈已详加考虑过,他最多恢复以前冷漠应世的态度,我……
    我实在不能嫁给他!”
    伽因大师任是智慧如海,这时也猜不出凌玉姬的心事,当下道:‘你既不嫁给他,作何打算?”
    凌玉姬道:“晚辈也像那位卫姊姊一般,剃度出家!若是大师垂怜收留的话,晚辈感激不尽!”
    枷因大师慈眉轻耸,眸子中闪出奇异之光,端立不动,默默寻思。凌玉姬自家也陷溺在沉思之中,没有做声。
    过了片刻,伽因大师哺哺自语道:“还有什么事能令她如此厌恶憎恨,竟超于无名氏之死?”
    凌玉姬嘴唇紧紧闭住,现出美丽的弧形线条,看来她是决不肯吐露这个秘密。
    伽因大师接着微嗟道:“贫尼想不到在暮年之际,还猜不出一个小女孩的心事,但待我想想,迟早总猜得出来。”
    凌玉姬道:“大师不要怪我,唉,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
    伽因大师道:“贫尼若是施展心灵禁制之术,你纵是意志坚决,也将在意识虚无飘渺中亲口说出这个秘密!”说罢定睛细看凌玉姬的反应。
    凌玉姬登时骇得花容失色,双膝跪倒,哀声道:“求求神尼大发慈悲,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伽在大师拉她起身,道:“贫尼如果当真要逼你的话,早就施展那心灵禁制之法了!”
    她接着负手在树荫中缓缓踱着,道:“贫尼练心之功已逾一甲子,早就元嗅无恼,但今日却被你挑起好胜之心,定须寻思出这个秘密!!”
    凌玉姬可不能禁止人家心想,只要她对自己不施术,便大为放心。
    过了不知多久,园门那边传来一阵娇唤道:“姬儿,姬儿……”
    凌玉姬应一声,一转眼时,伽因大师已经不见影踪。当下走出去,只见美艳夫人踏过阳光下的草地,栅栅走来,容貌娇艳,衣饰华丽,宛如一朵彩云一般。
    她过来拉住女儿,笑道:“你独个儿站在这里想什么心事?我真不懂,无名氏快要发狂啦!”
    凌玉姬道:“妈见到了?”
    美艳夫人道:“说起来真好笑,我到他房间本想跟他商量一些婚礼之事,他突然从床上弹起来捉住我,竟把我当作是你,许久才明白过来,唉,你们到底闹什么意气?这却是你的不是了。”
    凌玉姬垂下头,娇躯微微发抖,她这刻几乎要冲口说出不嫁给无名氏的决定,话到口边,却改了主意,说道:“妈,我想自己静静地散步,一会儿就回去。”
    美艳夫人甚感诧异,但也没有多问,放开了她,自己转身去了。
    凌玉姬满腔痛苦,似是要把胸膛迸裂一般,走到树荫中,面色惨白地靠在一棵大树上。
    过了一会儿,她从衣袖中抽出一把短短的红色小剑,此剑乃是财神之墓中诸宝之一,名日“火舌”,能够刺毁天下至坚至硬之物。”
    她把剑尖倒过来向着自己咽喉,长叹一声,面上露出万分凄惨痛苦的表情。接着玉手一动,剑尖向自己刺去。
    一道人影快如闪电般飞人来,虽是快得难以形容,但没有半点声息风响。离凌玉姬尚有三丈左右,便虚点一指。
    凌玉姬手中那把短剑已经在右颊上划了一道三寸长的伤口,此刻忽然停住,全身僵木,原来已被那道人影以“隔空点穴”的手法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那道人影几乎就在凌玉姬穴道被制的同时飞落在她身前,现出身形,原来正是武功天下第一的神尼加因大师。
    她长长吁一口气,道:“还好,你只不过打算自残容颜,若是有意自尽,贫尼也是抢救不及!”
    说话之时,已将凌玉姬手中短剑取下,另一只手取出一个药瓶,轻轻一弹,飞出好些粉未洒在伤口之上,登时止住流血。
    伽因大师并不立刻解开凌玉姬的穴道,观赏一下手中的火舌剑,道:“此剑如此锋快,真是罕世神物,想来神尼的无相神功,天下间只有此剑得以随意加害。”
    她从凌玉姬手腕上褪下剑鞘,套住小剑,藏在自己怀里,接着用一条汗中替她试了面上血渍,之后才拍开她的穴道。
    凌玉姬哇一声哭出来,倒在神尼怀中,神尼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孩子你一肚子委屈我都晓得了,你想哭的话尽情痛哭一场也好!”
    凌玉姬哭了一阵,便缓缓收歇,抬头道:“神尼你已知道我的心事?”
    伽因神尼蔼然一笑,道:“知道了,尤其你自毁容颜之举,更是有力证明!”
    凌玉姬啊一声,道:“如果无名氏能够知道我十分之一的心事,我就是世上最有福气的人!”
    伽因神尼道:“刚才我隐身一角,远远听到令慈的说话,才突然醒悟,原来你心中最是忌惮畏惧之事,竟是怕无名氏会有一天把令慈当作是你,发生不可告人的关系。或者你更怕美艳夫人会假份你去勾引他,所以宁原忍受最大的痛苦,与他分手,也不愿嫁给他!这话对也不对?…
    凌玉姬点点头,又哭起来。伽因大师道:“所以你忽然想起自毁容颜之举,使得你和令慈有所区别,易于辨认,我猜得对不对?”
    凌玉姬一味啄位和点头,哭得这位得道神尼心都软了,当下仰首向天,默默忖想,过了一会儿,凌玉姬突然问道:“神尼刚才赐过灵药止血止痛,我面上以后还有没有痕迹?”
    们因大师道:“你一来自幼修习最上乘内功,最近又练成元相神功,加上天生体质与常人特异,是以根本不须药物,便能自动止血,不消多久,伤愈疤落,不留一丝痕迹!别说这浅浅的划伤,就是深深所上一刀,痊愈后也不留一点疤痕!这等特异体质在别人来说自是一大佳事,但在你却是非常不幸……”
    凌玉姬但觉命运似乎处处与她作对,忽然涌起一阵郁怒,推开神尼,飞步奔回屋内。
    无名氏见她面上有伤,大为吃惊,她自然没有说出原委,只倭说不慎被树枝划伤。
    无名氏倒是信了,但美艳夫人及其他一干武林高手一望而知非是树枝刮破,乃是锋快刀剑划伤,但因凌玉姬神情阴郁,缄口不泄一点话风,他们也就不便追问。
    过了两日,离婚期只有三天,凌玉姬更显得阴郁,无名氏也有点灰心颓丧之态。
    又过了一日,早晨之时,美艳夫人找凌玉姬不着,遍寻全屋都不见她踪迹,和众人一商,大家都认为她的失踪大有文章。留下由美艳夫人独自去问无名氏。无名氏听到凌玉姬失踪的消息,并不表示诧异。经过美艳夫人详细反复盘洁,只套出一句话,说是凌玉姬昨日曾经向他表示过不愿结婚。
    美艳夫人前后一想,大惊失色,马上召来罗门居士。十二金钱神指丁岚。邵都秀士莫庸、灵隐山人,苦行禅师,楚南宫等七人,商讨此事。
    讨论结果,咸信凌玉姬是为了后天婚期已届而出走失踪,眼下已撒帖邀约附近数百里逾千武林之士,若是婚礼不能如期举行,岂不是天大笑话。当下决定立即出动追踪,非把她找回不可!
    无名氏默默坐在一边,不但没有发表意见,甚至好像没有听见。
    众人知他刺激过甚,又发作了冷淡的老毛病,所以也不说他。
    神指丁岚自是负责此事的主脑,当即由他细细查究,找出跟踪线索。大伙儿都跟着他向南走去。无名氏也在人群之中,却有如木偶一般,任得众人指挥。
    他们都骑着骏马赶路,中午时分,趁设法换马之际,略略进点饮食,然后又急急赶路。
    走了大半日,又行了百余里路,神指丁岚忽然催马离开大路,径向西南方僻野之地驰去。众人都默默跟着,走了一程,灵隐山人摹地敲一下金挡,声音传出老远,丁岚立刻勒住马头。
    众人聚在一起,丁岚道:“凌玉姬才经过不久,我们赶紧追去,不久就可追上!”
    楚南宫大声道:“那么快走!”鄂都秀士莫庸冷笑一声,道:“灵隐山人金档向不轻鸣,这刻耽误时候,不知是何用心?”
    灵隐山人面孔拉得长长的,道:“莫兄素来自诩智计过人,若是猜得出山人想说的话,不妨站远一点,免得污读清听!”
    莫庸双眼一翻,正要发作,美艳夫人眼看这几个情敌就要吵架,忙道:“谁都不许说话,不然我以后永不跟他开口广莫庸只好忍住心中恼火,灵隐山人冷冷一笑,道:“据山人所知,前面十里左右,便是江南著名的凶地,称为千鬼谷,谷中形势险恶阴森,白骨处处,草木丑恶,蚊虫甚多,若是凌玉姬已经人谷,恐怕不妙!”
    神指丁岚皱一皱眉,道:“若是只有十里之远,她应该已经人谷,但也许临近千鬼谷时便已改道,或者中途停住,我们上前瞧瞧就晓得了!”
    众人又向前赶,十里地不久便走完,只见前面群山矗立,不远处有个山口,四周寸草不生,景色丑恶荒凉,果然有点阴森惨厉之象。
    美艳夫人道:“前面山口想是千鬼谷的人口,看来果然凶气隐隐,灵隐山人以前可曾来过?”
    灵隐山人道:“兄弟是听一些道教之人谈起,自己未曾来过!”
    莫庸道:“自来传闻之言,难以尽信,何况又是那些装神扮鬼,旁门左道之流的话,更不用放在心上!”
    灵隐山人登时气得面上发白,冷冷道:“莫兄若是不爱听,那就站远一点!”
    莫庸瞪他一眼,道:“为什么?”灵隐山人更加气恼,在马上俯身长臂,一掌劈去。罗门居士恰在一侧,侧手一勾,消去他的掌势。楚南宫却怒喝道:“莫庸你再打岔,别怪兄弟出手广莫庸一看激起公愤,便不做声。
    美艳夫人一向以看人为她拼命为荣,今日因有心事,故此没有撩拨,但也不加劝解,道:“请灵隐山人说一说胸中所知有关此谷的传闻!”
    灵隐山人压抑住怒气,道:“这千鬼谷昔年被一个邪教人物盘踞,筑了一所神殿,称为血宫,他练法多年,伤残无数生灵,是以谷中到处皆有白骨,血宫前面有一座石台,台上有具铜铸的千首神像,称为鬼王台。据说时至今日,谷中仍有种种异象,只要天色阴暗,风雨晦异之时,那具千首鬼王铜像发出种种悲啼哀号之声,血官之内,更是幽火处处,鬼影幢幢!凡有人谷之人,无不胆裂魂飞,终生难忘!”
    楚南宫首先道:“鬼神之事我们不必多谈,还是赶紧人谷找寻凌姑娘要紧!”
    莫庸冷笑一声,道:“楚兄说得对!”
    灵隐山人怒道:“莫庸你如果不信,那就等到风雨晦冥之时,独自人谷走上一趟!”
    众人一听这话,元不暗暗凛惕。要知这灵隐山人也是一时豪杰之士,若果不是真有其事,他决不会叫莫庸独自走一趟。
    莫庸冷冷道:“有机会的话,兄弟正是要独探一趟。”他口中虽硬,心中已打定主意,决不独自人谷。
    美艳夫人道:“会不会仍有邪教人物盘踞此谷?”
    灵隐山人道:“这就不得而知,但据这些寺门诵咒练符之士说,此谷鬼气太盛,他们虽是此道中人,也不易人居!”
    众人都默默寻思,只有无名氏淡然望住谷口,丁岚查看一会儿,摇头道:“她的确进谷去了,只有她独自一人,兄弟真想不通她为何会找到此地?”
    美艳夫人道:“会不会那一次庐州比武之时,有个邪教人物在场观战,见她长得美貌,暗施手脚!无怪她近来神情不对,又被刀子伤了面颊……”
    她越说越确信这个推测,众人心中更加凛然,只因这等邪异鬼神之事,不是武功所能抵抗。他们可以不计生死,但面对不可抗拒的神秘,都不禁泛起恐惧之心。
    楚南宫洪声道:“管他什么东西,咱们进去瞧瞧是了!哪一位敢陪兄弟先行人谷开道?”
    他这一喝,众人都不能示弱,纷纷出声答应。其实谁也不愿落单,大伙儿结伴而行,总胜过别的法子。
    于是众人纷纷落马,步行前进。无名氏跟在最后面,一派漠然的神气。
    众人走到谷口,暮色已临,但觉阴风阵阵,比别处阴冷得多。
    丁岚领先前行,罗门居士和十二金钱叶藻夹护两侧,第二排就是美艳夫人、楚南宫、灵隐山人,莫庸、苦行禅师护卫四方,最后面是无名氏。
    这条人谷通路长,越走越狡,两边石壁峭立,寸草不生,地面也尽是鳞峋石骨,大异平常山径。
    走了大半里路,暮色把四周染上一层惨淡颜色,一片阴森凄厉的气象。
    峭壁上偶然传来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啼,声调怪异,人耳惊心。众人都暗惊于心,表面上没有一个肯流露出丝毫怯意。
    叉走了十多丈,眼前陡然开朗,却是一座小山谷,但见四周草木稀疏,怪石遍布,石上长满苍苔,阵阵卑湿幽冷之气扑人鼻中,使人觉得有如处身地底。
    众人穿过这个山谷,转入山谷后面,一条小径通人一片疏林之内。
    他们踏人林中,却见到道旁有些断折白骨,登时加添了一种阴森凄厉的气氛。
    美艳夫人惊道:“玉姬那孩子胆子很小,怎敢独自穿过这等地方,其中必有缘因无疑!”
    这一片疏林显然也和别的林子不同,树木都凋零枯稀,形状奇怪,似是阴杀之气太盛,以致生机欲绝。众人心中都浮起不安之感。
    好不容易穿过这片疏林,暮色更深,只见眼前一道深谷,延伸极远,蔓草荒烟中,白骨累累。
    众人目光不久就被矗立在苍茫暮色中的一座巨大神像所吸引住。
    这座神像高达三丈,颜色黝黑,竖立在靠峭壁边的一座四方石台之上。姿态甚是诡异,左足站在台上,右足向前跨出,离开石台,悬空吊着。身躯向前倾俯,左手按腹,右手伸出,作出攫拿之状。
    从眉上起,不知有多少个头颅堆叠起来,都是向下面俯看。
    众人缓缓走过,不久已踏人那具千首鬼王俯视范围之内,但觉这具鬼王像似是随时随地都要扑下来似的,又是那么高大狰狞可怖,众人饶是武林出类拔革的高手,这刻也不禁提心吊胆,汗毛直竖。
    忽然间一阵轰轰之声在山谷中回旋震响,众人都骇了一跳,抬头凝望着那具千首鬼王铜像。
    暮色之中,只见那千百颗狰狞头颅上的眼睛都似乎会得转动。而这阵洪洪之声,正是从这千百颗头颅上发将出来。
    苦行神师诵声佛号,道:“诸位可听出此声来自何处?”
    罗门居士道:“似是从这鬼王千口中吐出!”
    苦行禅师心中连诵佛号,口中道:“贫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居士既然也是这么悦,这阵异声确是从千首鬼王千口中发出无疑了?”
    这时那阵轰轰之声已渐渐微弱,余音袅袅,回旋于山谷之中,更添阴森意味。
    灵隐山人道:“待我试上一试,看看这阵声音是否山谷回响。”说时举起金挡,暗暗运足内力,摹地一击。“当”的一声响处,只震得侧边的人耳鼓隐隐作疼。这一响金裆之声远远透人谷内深处,接着反折回来,在谷中回旋荡漾。
    众人用心侧耳倾听,待得声音全消,叶傈摇头道:“回声虽有,但绝非从鬼王口中发出!”
    灵隐山人面色微变,想起了许多传说,冷汗从头上冒出来。
    众人见到灵隐山人的神情,没有一个猜想不出他为何震骇。这时连胆气粗豪的楚南宫也不敢出声询问,怕他说出更令人胆寒的话。
    这时没有一个人向南面移动脚步,美艳夫人外表娇柔艳丽,但胆子似乎比一众高手还大,独独她开口问道:“灵隐山人心中想到哪种可怕之事?”
    灵隐山人不知不觉举袖抹抹额上冷汗,道:“兄弟尝闻这千鬼谷的千首鬼工会得发出啸声,甚甚能作千种不同口音之言。”
    他歇了一下,又道:“据说千首鬼王一发声音,异灾立至,大劫临头。”
    众人都未说话,只听一声叹息,随风传来,叹声来路,正是从千首鬼王口中发出。
    人人皆听到这一下叹声,无不面如土色,凝目元语。
    美艳夫人抬头望住千首鬼王巨像,柔声道:“鬼王爷,我的女儿凌玉姬可曾人谷来了?”
    她忽然间向那巨像说话,更弄得众人心胆皆寒,惊悸不已。
    她的声音甫歇,一阵怪异的声音传人众人耳中,只听那声音道:“不错,她已经人了此谷!”
    这声音乃是从千首鬼王左边的一颗头颅口中发出,众人骇得双脚发软。呆呆望住鬼王左边的许多头颅。
    忽然间右边的头颅堆中发出一声幽叹,竟是女子口音,接着道:“我等得好苦,你们才来呀!”
    鄂都秀士莫庸失色道:“咱们竟是此谷幽魂的替身么?”
    他说话之时,连退七八步。这一动不要紧,众人都跟着后退了许多步。
    这一来只剩下一个神色冷漠的无名氏站在最前面,淡然地望住石台上的鬼王巨像。
    千百个头颅中又发出另一个粗的男人口音,道:“天堂有路,地狱无门,来吧……”
    众人又骇得连退数步,鄂都有士莫庸首先大叫道:“人鬼殊途,兄弟纵然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但这种情形可受不了,兄弟先退了。”
    他当真要走,何须出声,事实上他不敢独自经过来时那一段阴森可怖路程,是以说将出来,希望有人附和一同退出。
    灵隐山人道:“好,要走就快走!”
    美艳夫人尖声道:“站住!”
    他们不觉一怔,停住脚步。美艳夫人冷笑道:“凭你们在武林中声望地位,又是男子汉大丈夫,竟然如此胆小,纵然逃得一命,但此事传了出去,试问何颜偷生世上?”
    莫庸道:“依夫人便怎生才对?”
    美艳夫人道:“江湖上不少装神扮鬼之事,我们要走也无不可,却须得先查看这鬼王巨像身上有没有溪跷?”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美艳夫人哼了一声,自己刷地纵去,一跃登台。众人见她如此大胆,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也激起好胜之心,一齐涌到台下。却见鬼王那只凌空下踏的右脚就在头顶,似是要践踏下来,大家仰头望了一会儿,心中发毛,又各自闪开。
    美艳夫人查看了一阵,跃下地上,站在鬼王巨脚之下,厉声道:“鬼王爷你若是当真有灵,那就一脚踏下来,我死而不悔!”
    她居然胆敢向这怪异神像挑战,胆色之壮,一时无两。只骇得一众高手都屏息呼吸,等看事态发展。
    那鬼王诸首之中发出一阵威严有力的口音道:“你一个区区女流,如此大胆,目下权且饶你一死。”
    美艳夫人听出这几个口音绝非出自一人口中,尤其最后说话的口音,威严之气极是震慑心魄,绝不似活人所说。
    这时她也不禁气夺志摇,脚下不知不觉退开两丈,脱出巨脚踏落的范围。
    苦行禅师诵声佛号,道:“我们还是暂且出谷,再筹良策为是!”
    这一回连罗门居士,叶葆,丁岚都同声附和,只有楚南宫屹立在无名氏身侧,不发一语。
    美艳夫人意志动摇,缓缓退走,众人如群星拱月般簇拥她退去。楚南宫拉住无名氏一同走,无名氏任他摆布,但目光时时闪动,似是心中正在转念思忖什么事情。
    众人方自退到林边,美艳夫人又站住脚,道:“这千鬼谷之内种种景象,确实骇人听闻,想来血宫之内,更加恐怖!”
    灵隐山人又拭一下冷汗,道:“这个自然。”
    美艳夫人道:“我们踏遍天下,还未见过这等诡邪凶地,今日既已到此,若不闯入血宫一看,实难甘心。”
    灵隐山人道:“兄弟决不踏人血宫!”鄂都秀士莫庸也道:“山人之意正与兄弟相合!”
    美艳夫人挥手道:“你们走吧,以后别来见我!”
    莫庸和灵隐山人踌躇一下,齐齐转身奔人疏林山径,迅即隐没。
    美艳夫人忽然感到一阵痛苦。原来这两人居然舍得日后永不见她,以自家性命为重,不啻表示她的魔力已达到限度,这可是她出道以来从未曾有之事,是以满腔痛苦,几乎难以忍受。
    罗门居士徐徐道:“夫人,你最好不要固执己意!”
    十二金钱也道:“这等人力难以抗拒之物,何必冒险轻试!”
    美艳夫人目光转到丁岚面上,道:“你怎么说?”
    神指丁岚怔了一下,随即恢复冷静,道:“兄弟已有家室,不愿冒此奇险!”
    她的目光落在楚南宫面上,楚南宫挺一挺胸膛,还未说话,苦行禅师已道:“夫人万金之躯,实是不宜涉险。”
    楚南宫挺起的胸脯忽地塌下,摇一摇头,没有出声。
    美艳夫人纵声娇笑,道:“你们都不愿陪我进去,我只好嫁给一个肯陪我犯险之人……”
    众人面上神情都发生急剧变化,可是过了老大一会儿,仍然无人做声。
    美艳夫人满面娇艳笑容,掩藏住心中痛苦,走到无名氏身边,道:“我不须嫁给你,只为了玉姬,你就会陪我进去,对不对?”
    无名氏淡然望她一眼,道:“好!”美艳夫人心中又被另一种痛苦猛袭,她一向以为凌玉姬没有传得她的媚惑男人心法,极是可惜。却不料事到临头,反而只有她的夫婿肯为她舍弃性命。
    两人缓步人谷,美艳夫人这时胸中毫无畏惧之念,只有无边痛苦和种种仇恨。
    不一会儿,两人己走到石台巨像之前,无名氏淡淡望那巨像一眼,继续向前走去。美艳夫人一把拉住他,道:“你心中一点也不怕?”
    无名氏淡然道:“怕什么?”
    美艳夫人指指巨像,道:“你纵然武功绝世,谅也禁受不起这只巨脚一踏之威!”
    无名氏道:“这话原是不错,但这只巨脚绝对不会踏下来!”
    美艳夫人心中一动,道:“你怎生晓得?”
    无名氏道:“那些话声都是从远处传来,再由神像头上反射出来,根本就不是神像发出的声音!”
    美艳夫人尖叫一声“老天”,回头一望,只见疏林边还站着罗门居士等四人。她心念一转,杀机盈胸,便即叫道:“喂,你们快来,这是假局!”
    那四人本来以为发生什么事,这时一听“假局”两字,便放步奔来。美艳夫人说出无名氏讲的话,众人胆气陡壮,先后跃上石台,查看一阵,跃落地下,都感觉到得没有什么话好评论。
    美艳夫人微微一笑,道:“既然不是鬼神,我们谁也不必害怕。目下玉姬临身此地,形势危急,那哪一位救出了她,我就委身相嫁!”
    众人都感到热血沸腾,齐齐向谷内走去。这时虽是夜色模糊,白骨处处,都不能再吓阻得住这一千武林高手。
    转一个弯,只见一座屋字正当去路,这座屋字形如神殿,看来甚是深长,不知有多少进,却不甚宽大。
    黑夜之中仍可看出这座神殿全是涂上红色,想来若在有灯火照耀或在白日之下,定然一片血红。
    殿门大开,门外有题匾,这“血宫”之名,大概是别人所起。
    他们跨人神殿之内,只见一片黝黑。丁岚转身去,瞬息便自回转,已捡回来几根枯枝,当下用火折燃着,权充火把。
    火光一现,只见此甚殿深,墙上都是红色,没有一具神像,也没有一点摆设用具。
    罗门居士相度一下地势,皱眉道:“诸位可看出此殿可异之处没有?”
    众人看了一会儿,都没有看出结果。罗门居士道:“此殿长阔之度,不甚相称。但若是从动手相搏看来,此殿竟是有死元生的地势!”
    众人皆是行家,闻言仔细一看,尽皆恍然。原来此殿长度两倍于宽度,兼且人门及后面出口处较当中窄许多。是以若是动手相搏,只能向两尖端纵退。但大凡高手相搏,死生系于一发,其中若有一方打算败退,必须四方八面皆可纵退,始能脱出圈子,如若限定方向,那就绝难得手。故此罗门居士评说此殿若是动手相搏,乃是有死无生之地。
    他们一直穿过长殿,从后门出去,却是个两丈方圆的房间,竟没有别的门户。
    众人正在查看,猛听“隆”的一声,进来的门户已被一道铁栏封死。
    这道铁栏的铁柱约是拇指般粗,平常之人自是弄它不动,但这一干武林高手却毫不在意。
    楚南宫正要伸手拉断那些铁枝,罗门居士沉声道:“楚兄且慢!”
    美艳夫人接口道:“尝闻罗门居上智勇双全,盛名果是不虚!”
    神指丁岚皱皱眉头,道:“难道这道铁栏有古怪不成?”
    罗门居士道:“兄弟也不知道,须得查看之后方能确定。”
    美艳夫人道:“用不着查看了,若不是这些铁枝乃是特制之物,以我们功力也扳之不动,就是铁枝上藏有古怪,不能用手触摸!”
    楚南宫还不服气,凑眼近前一看,只见铁枝上长着好些小刺,小得几乎看不见,刺尖呈现青黑之色,分明是蕴有剧毒。
    他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忖道:“这些小刺何等锋锐,我双掌虽是皮粗内厚,也当之不住。适才若是当真握下去,此刻已经中毒无疑!”
    众人不必询问,只看楚南宫骇然的神色,便知真有古怪。
    美艳夫人略略一想,道:“铁枝上不但有毒,以我想来,这些铁枝必是不易弄开!”
    若行掸师道:“何以见得?”
    美艳夫人道:“设若铁枝乃寻常之物,虽有毒刺,但有人握持中毒之后,其毒已解,便可着手扳拉,终不能困阻我们!”
    众人都觉这话有理,楚南宫忽然大怒,忖道:“这女人心地好生狠毒,若不是罗门居士及时警告,她虽知铁枝上有毒,亦不会出声阻我出手。哼,哼,这种恶毒之人,以后决不为她卖命……”
    只听美艳夫人道:“由此看来,竟是有人暗中布置,意欲加害我们,不知是何缘由?”
    众人都猜想不出,方自沉吟忖思,忽听一阵步声由远而近,一直走来。
    大家都从铁柱疏隙间向外面瞧看,只见一道人影缓缓穿过长殿,但因光线黑暗,故此看不清此人面貌。
    那道人影站在两丈远处,望着屋内之人。神指丁岚摹地将火把丢出去。火把飞出寻丈,正要坠地。那人伸手虚虚一抓,“呼”的一声,相隔尚有一丈远的火把突然飞到他手中。
    这时可就把这个人面貌照得清清楚楚,只见此人只有三旬上下的年纪,眉清目秀。但衣服破;日,仪容不整,头发蓬乱,似是许久以来没有梳洗过。
    众人都认不出此人,但先是从他那双炯若寒星的眼睛,便如此人一身内功极是深厚。加以他刚才露了一手上乘气功,竟能将相隔一丈远之物抓到手,这等造诣实在骇人听闻。
    美艳夫人娇声道:“尊驾高姓大名?何故将我们困于此地?”
    那人丢掉手中火把,四下登时一片漆黑。他在黑暗中道:“区区徐冈,生平未曾踏人江湖,故此与诸位俱不相识,今日种种,皆为夫人而设!”
    美艳夫人讶道:“我?徐兄有何打算,不妨说出来听听……”
    徐冈道:“区区久仰夫人艳名,今日相晤,虽能一慰平生之愿,却十分失望!”
    众人都不觉愕然,美艳夫人一生一世都未曾听过这种话,不禁一愣,心中讶诧之感多于愤怒
    她媚笑一声,道:“徐兄何故失望?”
    徐冈道:“夫人以艳色称雄江湖数十年,但今日以身为饵,仍然失败,可见得夫人美色魔力,终是有限得很!”
    美艳夫人冷笑道:“阁下只敢隔住一道铁栏吹牛,若是没有阻隔,我怕你没有这种胆子!”
    徐冈微微一笑,飞身而起,瞬息间火光四起,照得一殿通明。原来四壁上都嵌有灯火,徐冈只是用火折将灯火点燃。
    他点上灯火之后,纵落在铁栏之前,伸手在墙上一掀,那道铁栏登时有三根铁枝升起,露出一尺宽的空隙。
    但房中诸人都不敢冲出,只因这道空隙太狭窄,只容一人侧闪走出。若是对方趁自己闪身出去之际,忽然出手,纵然抵挡得住,但身躯势必要碰在铁枝毒刺之上。
    徐冈道:“请罗门居士出来!”
    罗门居士这时只好硬着头皮,侧身缓缓穿出去。徐冈待得他身体完全闪出铁栏之外,举手在墙上一拍,只见那道空隙上面一块一尺宽的钢板疾掉下来,底下也有一声钢板升上去!
    上下两块钢板边缘都极是锋利。
    栏后之人都想到冲出的念头,只等罗门居士出手缠住对方,便可逐个闪出。钢板初现之时,有人打算出手托住,边缘处虽是锋利,但他们武功精妙,皆能卸去下坠急劲。然而底下又有一块升上来,可就教他们束手无策,只因这两块锋利钢板一合,谁都挡之不住,这时只好眼睁睁看这两块钢板把出路封死。
    美艳夫人冷笑一声,道:“此地竟是为了我们而设,当真是算无遗策!”
    徐冈微笑道:“夫人未免自视太高,此地其实是为帝疆四绝而设,诸位还轮不上!”
    众人心中微骇,都觉得此人口气好大,而最奇怪的他竟是个武林籍籍无名之人。
    徐冈又道:“区区听说罗门居上名列侯爵,在武林中乃是第二级高手,特地请他出来,看他能够拆解几招?”
    罗门居士双眉一耸,目现奇光,冷笑道:“徐兄先赐教之后,再说不迟!”
    徐冈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不然谁能心服!请!”
    他退开数步,垂手肃立,竟不摆出门户。罗门居士踏步迫上,举掌劈去,口中喝道:
    “恭敬不如从命,便请徐兄指教几招手。”
    他这一掌劈去,只用上六成内力,但威势已非等闲,殿内顿时风转陇翻,四壁灯火摇摇欲灭。
    徐冈举起右手,骄指如敦,指住罗门居士掌势。这一下看起来虽是从容悠闲,但其实快到极点。
    罗门居士但觉对方这一指含蕴千百种变化,奥妙无穷,一时之间哪能测想得透,只好疾然收回掌势,随即错开两步,横拍敌腰。
    徐冈身子也不见如何动转,已经变成微蹲之势,正面向着罗门居士,左脚踏地,右脚踢出一尺左右,连同上面点出大半尺的手指,俱都定住不动。
    只见罗门居士撤掌垂腰,一个大翻身,旋开七八尺远,似是被敌人攻得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避得开去。
    观战的几位高手尽皆骇然,一时还测不透身在局中的罗门居士何以这等狼狈。
    却见徐冈左脚微一用力,身形移到罗门居士面前数尺之处,一手一足仍然原式比划,停立在半途,没有当真点出或踢出。
    罗门居士一抬眼见到敌人招数,急急大弯腰斜栽柳,翻出五六尺远。
    徐冈收回指戳脚踢的招式,道:“罗兄决接不住区区十二招!”
    罗门居士背心己沁出冷汗,但他一生英名,焉能如此断送,冷哼一声,道:“这也不见得,兄弟非得领教徐兄十二招不可!”
    徐冈道:“你不服气也是情理中事,但目下不忙动手,区区这一十二招待会儿要用来对付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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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好事多磨二小结连理
    丁岚大声接口道:“原来徐兄目的是在无名氏?”
    徐冈道:“那也不是,区区目的只在美艳夫人……”
    美艳夫人嫣然一笑,道:“你想把我怎样?”
    徐冈从开始到现在神色始终没有变过,只是间或淡淡一笑,令人莫测高深。他定睛望住美艳夫人,道:“我要用平生所学,迫你出家为尼!”
    这话大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不禁都为之一怔。
    美艳夫人怔了一下,心想:“我平生纵横天下,无不如意,今日忽然发觉美色媚力比不上从前,大是心灰意冷,真的动了出家为尼的逃避现实之念。这人恰在这时提出这话,真是巧合不过!”
    十二金钱怒声道:“胡说,夫人享尽天下富贵,来日方长,焉能出家为尼?”
    徐冈道:“她正是已经享尽人间风流富贵,才能看得破虚幻荣华!”
    美艳夫人心中又是一动,忖道:“这话真有道理,我即使再活一百年,谅也不过如此。
    何况容颜瞬即凋零,青春已难久驻,我莫若趁红颜尚在,艳色倾世之时,急流勇退?”
    她涌起千万重心事,一方面仍然恋恋难舍,另一方面又想及早逃避。众人见她沉吟不语,已非昔时慧思潮涌,妙语泉生的光景,都大是惊讶。
    苦行禅师诵声佛号,道:“善哉,善哉,徐擅越功德元量,但这种舍身向道,持戒出家之事,只闻应以度化之法,从未听过可以强迫的!”
    神指丁岚接口道:“是啊,哪有强迫人家出家为尼之理,徐兄武功虽是高强,却未必就赢得我们联手之势!”
    徐冈微微一笑,道:“区区抵挡得住诸位联手围攻与否,暂且不论,但诸位单独出手的话,定是有死元生之局。区区设下这道铁栏,正是避免诸位一拥而上之意。”
    他神色一冷,眼中陡然射出森冷光芒,有如两道电光,缓缓在众人面上扫去,目光所到之处,众人都不得不移眼避开。
    只听他肃然道:“诸位论武功若是单打独斗,决难赢得区区,若是有哪一位肯为了美艳夫人当场自刎,区区这就恭送夫人及余人出去,永不再提出家之事!”
    众人心中都大是惊诧,做声不得,这其中罗门居士和十二金钱二人,最近时时与美艳夫人接触,心中早已降服在她美色之下,但到底因缘尚浅,不足以谈到为她自刎。剩下便是苦行禅师,楚南官和神指丁岚,这三人都是美艳夫人裙下忠臣,可是楚南宫适才己被美艳夫人伤透了心,神指丁岚业已娶得夏雪为妻,心有牵挂。苦行禅师一则身为佛门弟子,自付不该做出阻止别人出家之事,二则他也想到若是一死之后,纵然美艳夫人不用出家,与他已死之人又有何相干?
    是以没有一人出声,过了好一会儿,徐冈冷笑道:“可见得大家都只为了一己私欲,才肯附逐在夫人裙下,竟没有一个是真心挚爱,舍己为你之士!”
    美艳夫人心中一阵黯然,默默凝睐。徐冈又道:“你的艳色纵是能够倾倒天下英雄,但若然没有一个真心为你之士,又有何值得夸耀之处?”
    楚南宫替她感到一阵难堪,他本是天性刚烈侠义之人,这时单只为了帮美艳夫人挽回一点颜面,便即冲口厉声道:“照你这样说来,寻常女子也有殉情之人,然则夫人竟比不上寻常女子了?”说到此处,美艳夫人不觉感激地望住他。
    楚南宫瞥见她的神色,更加激起满腔豪情,慨然道:“楚某这就死在此地,好教你这井底之蛙得知夫人非是寻常中帼可比!”
    苦行禅师朗笑一声,善目圆睁,陡然恢复了昔年尚未出家以前的雄威气度,接口道:
    “楚兄真是铁锑钵的英雄豪杰,兄弟不才,也欲附随骤尾,陪楚兄一死!”
    徐冈大感意外地皱起双眉,望住这二人,他还不大明白这等江湖豪杰之士,只要触发了心中豪情,当真可以抛头颅,洒热血,毫不顾惜,还道他们未必就会动手自刎,兀自静视其变。
    楚南宫,苦行禅师二人相视一笑,楚南宫道:“想不到宋兄出家多年,仍然不脱原来英雄本色!兄弟此赴黄泉,有宋兄为伴,大感荣幸!”
    苦行掸师拍一拍秃头,大笑道:“楚兄好说了,我宋人雄遁人佛门多载,原意想托庇佛力,抛却心中情影,哪知今日仍然为她而死,当真是生死有命,半点也不由人,楚兄准备好了没有?”
    他骄指指住楚南宫胸前大穴,蓄势待发,楚南宫也自运功掌上,缓缓提起。
    徐冈这时才看出这两人竟不是空口说白话,心头一震,欲待阻止,却已无计可施。
    无名氏冷淡地站在一边,看来是决计不会出手阻止,而叶谋,丁岚二人也没有出手阻止之意,罗门居士身在铁栏之外,更元从出手。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美艳夫人突然冷冷道:“住手,谁要你们死的?”
    她的话声冷峻异常,一听而知乃是出自真心。楚南宫,苦行禅师两人不觉一怔,都煞住势子,楚南宫惨然回头道:“你说什么?”苦行禅师道:“我们为你而死,还有什么不对?”
    美艳夫人冷冷道:“当然不对,你们只是怜悯我的窘境,激出侠义豪情。但我岂会接受这种施舍?”
    那两人固然大大一怔,其余诸人也莫不诧愕相顾,可是人人都感到她说得有理,若然他们不是甘愿为她舍身弃命,只是激于侠义之心,虽然同是一死,却又大不相同。
    徐冈仰天冷笑道:“你也承认无人当真是为爱你而死,那就算你输了!”
    美艳夫人黯然道:“不错,我输了!唉,我虽能迷惑天下之士,又有何用?”
    徐冈冷笑道:“这话九须斟酌,若然你有本事使我在你裙下低头,你还是赢了。不然的话,你便须出家为尼……”
    美艳夫人激起好胜之心,瞟视他一眼,道:“这话可是当真?”
    徐冈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是真的!”
    叶葆厉声道:“姓徐的你设下这个圈套,千方百计要夫人出家为尼,是何用意?”
    徐冈道:“区区一则本悲天恫人之心,收拾这个人间祸水。二则我想借她之力,试验我自己的道行!”
    美艳夫人媚声笑道:“好极了,我也想瞧瞧你有多大道行!可是现在就试?”
    徐冈摇头道:“等一等!我还须领教过无名氏的帝疆绝艺,才和你到另一处适当地点举行!”
    他举手在墙上一拍,那道铁栏自动升起,众人恢复自由,都涌出来。
    无名氏在最后面,他不知听到那徐冈的话没有,神情淡漠,看都不看人家一眼。
    徐冈走到无名氏面前,众人自然而然退开。当下只剩下他们成为对峙之势。徐冈道:
    “无名氏,不管你心中愿意与否,也得施展你平生绝艺,与我相搏一场!”
    无名氏淡淡道:“为什么?”
    徐冈面色一沉,肃然道:“第一是凌玉姬的终身归属,决于此战!”
    无名氏听到此言,突然虎目一睁,寒光四射。徐冈见他发威之态,欣然一笑,道:“敢情单是为了她之故,你就愿意动手,那便不须多说了!”无名氏寒光渐敛,淡淡道:“你猜错了,我已不愿为她动手!”
    此语一出,所有的人无不大感讶异,尤以徐冈为甚,他瞠目道:“这话怎说?”无名氏没有理他,美艳夫人接口道:“他和玉姬之间好像闹别扭。玉姬现下身在何处?她为何会到此地来?”
    无名氏面上淡漠之色忽然消失,定睛望住徐冈,显然他心中也急于得知凌玉姬何故悄然抵此之故。
    徐冈微微一笑,道:“那一日区区参与北关坪盛会,得睹无名氏身手,颇觉技痒,便动了约他一斗之意。当即略施小计,以凌玉姬令尊下落为饵,诱她自行来此。”
    无名氏皱眉道:“玉姬的老太爷已经去世,我早就应告诉她。”
    美艳夫人娇躯一震,含愁凝涕,缓缓道:“这话可是当真?”
    无名氏道:“自然是当真的,我亲手埋葬他老人家遗体,在此之前,还承蒙他老人家传以内功心法/他当时虽然不曾问明那位高大老人就是凌波父,但后来种种迹象显示,都证明那位老人必是凌波父无疑,是以他便没有说出细节。
    美艳夫人微微颤抖,玉容变色,极是惨淡幽怨。众人见了心中都恻然不忍,可是谁也没有法子安慰她。她幽幽叹一口气,栅栅向殿外走去。
    苦行禅师叫道:“夫人上哪儿去?”她头也不回,低低道:“我到外面站一会儿广声音甚是凄楚哀怨。
    楚南宫接口道:“夫人到外头去有什么事?”美艳夫人道:“我要细细想一件事!”
    无名氏一看不对,大声道:“夫人且慢悲伤,哪位老人家是不是凌老伯,我可不敢确定!”
    美艳夫人这一回停住脚步,但仍然没有转回身子,默思片刻,自言自语道:“一定是他,不然的话,这次庐州之会,他那么高做好强之人,那肯躲在一角,任得其余三强扬耀天下英雄之前?他一定是死了广当下移步出去。
    罗门居士。叶葆,丁岚。楚南宫,苦行禅师等五人都跟她走去,但大伙儿在殿门口便停住脚步,这样一方面可以见到美艳夫人的动静,另一方面又可看到无名氏这一边的情形。
    徐冈道:“凌老前辈不幸仙逝,回想风仪,使人不胜感伤!”
    无名氏似乎渐渐恢复生机活力,深沉地望住对方,缓缓道:“你到底怎生使玉姬来此?”徐冈道:“你我动过手之后,教她自己告诉你。我但白告诉你,今日之战,乃是你踏人帝疆之前最严重的考验,若是过不了我这一关,那就别想与帝疆几位老前辈争雄!”
    无名氏根本不理会他后面的说话,道:“玉姬竟是自愿到此,好诱我们追来的是不是?”
    徐冈道:“你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怎的如此吩叨!你不会等打完之后亲自问她?”
    无名氏似是被他激起满腔豪情,朗笑一声,慨然道:“徐兄说得好,就请徐兄指教!”
    当下两人蓄势运力,伺机出手。殿门口的五名武林高手都被无名氏笑声引得转头向这边注视。
    无名氏洒落地跨前两步,左手一引,右手疾扫而出。这一招“横扫千里”正是凌波父十二散手中最具威力的三招之一,出手纯采攻势,凌厉元匹。
    却见徐冈右手一引,左手迅快扫拍出来,使的招数竟和无名氏一模一样,只是左右手对调位置。但这么一来双方扫拍出来的手掌。便恰好迎个正着。最妙的是无名氏招数才发之际,徐冈似是深诸这一招手法,只看他左手那么一抬,立刻发招,是以两人招数几乎是同时发出。
    两人掌势快如流星,眨眼相接,“膨”地一响,双方硬拼了一掌,齐齐震退大半步。
    徐冈面上微微变色,道:“好深厚的功力,再换一掌看看!”
    语声中右手划个圈子,左手也划个召子,迫出两股极是沉雄潜力疾袭无名氏。
    无名氏掌势一拨,化开这两股内力,却见敌人没有接续出手攻到,不觉一怔。但随即醒悟,心想:“这人原来懂得凌家十二散手,这一招乃是“风起云涌”之式,他没有劈出底下连环掌势,分明是待我同时施展这一招,较量内功掌力……”
    当即喝一声“好”字,左手划圈,右手划圈,他左手才动之际,徐冈也自重复施为,但却是右手先发,左手在后。这一来双方左右手恰好对正,掌力对冲,激得满殿风翻翘转,果然大有风起云涌之势。
    两人划圈发出的掌力都各不相让,底下接着便连环猛劈,近身攻敌。
    只听“膨膨膨”一连响了四下,微微一停,接着又连响四下。
    殿门诸人见到两人窿战之势激烈无比,尤其是这刻连换八掌,掌掌接实,但都未分高下。看来这两人在功力修为上正是棋逢敌手,还有一番剧斗。当下都不知不觉暗暗替无名氏担心,生怕他一招不敌,不但英名折坠,甚且连娇妻也将不保。
    这时无名氏恰恰跃开数步,似有怯战之意。楚南宫放声叫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杀呀!”
    他声音雄壮,语意尤为激烈。旁边数人听了都不禁势血沸腾,但觉区区一身安危生死,都元足轻重。无名氏朗声应道:“楚兄说得好,看招。”一掌疾拍出去,风声凌厉震耳,显然己是尽力放手猛攻。
    徐冈也自朗声长笑,出掌迅攻。两掌相交,“唆”的一声,各各震退六七步之多。
    这一招又是十二散手中的“逝水如斯”之式,两人使的竟又是一模一样。无名氏心中一动,乍退又进,源源使出十二散手,揉合修罗七诀,只见他掌影翻飞,潜力山涌,攻势凶猛元传。
    徐冈初时跟他用了两招十二散手的招数。但是无名氏连接施为,力求变化,他便没有照样施展下去。单只反复用出十二散手的中“天马行空”、“逝水如斯”、“红窗日永”这三招应付。这三招在他手中用出来,威力奇大,回环贯通,变化极是精奥。居然抵挡得住无名氏的整套凌家手法。
    不久工夫,己激斗了二十余招。无名氏手法一变,使出后来学得的达摩心法,拳劈掌扫,又是另一番气象。
    徐冈的三招手法已抵挡不住,忽地一变,连点三指,指风寻暇抵隙,从无名氏拳风中攻人,立时瓦解他的攻势。
    他这几手指法回环施展,威力无穷,无名氏和他激斗了二十余招,才又渐渐占到上风。
    徐冈手法又陡然一变,威猛无侍地连环劈出数掌,底下眨眼间踢出几脚,登时又将无名氏迫退。
    无名氏长啸一声,手法大开大合,忽而施展达摩心法,忽而用出十二散手,拼了二十余招之多,便又摸熟对方拳路脚法,渐渐抢得主动之势。
    门口站着的五人此时齐齐喝彩为无名氏助威,这座鬼气阴森的山谷顿时泛起一片震耳杀声。
    两人又激斗了二十余招,徐冈越见不支,忽然手法一变,双手齐出快逾闪电不知如何已抓住无名氏双手脉门。无名氏心头一震,已感到对方指上内力袭人脉穴之内。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趁着这一刹那间四肢尚能移动,底下伸出一脚勾住徐冈后脚跟,同时上身向前猛力撞去。
    这一招纵是查遍天下各派武术经典也难找到,徐冈想不到他不但不用力挣脱,反而向前猛撞,首先是双手劲道用不上,无法扣紧敌人脉穴,其次是胸口被他肩膀撞个正着,下面脚步不能退开,登时咕咯一声跌倒地上。
    无名氏趁他跌倒之势缩起一膝,撞向徐冈肚子,徐冈心知若是被他这一膝撞中,当场便得吐血,只好借势一抛,无名氏登时从他头顶处抛过,膝头险险撞在徐冈面门。
    两人身子一着地,立时纵起。无名氏道:“原来是帝疆四绝昔年在大离岛的传人!”
    徐冈微微一怔,道:“你真是见闻广博,佩服佩服,还要请教你这一招叫什么名堂?”
    无名氏道:“没有名堂,在下学过两种武学根本要诀,刚才危急之中,不知不觉就这般出手了!”
    徐冈叹一口气,道:“你已经能自创奇招,我万万不及,可随我进去把凌姑娘带回!”
    无名氏怔一下,缓缓跟他走去。徐冈当先向后殿走去,在另一边的墙角推开一道门户。
    殿后便是一座院子,无名氏走人院中,忽然停住脚步。徐冈诧异回顾,道:“你不必怀疑,徐某决无设计暗算之意!”
    无名氏摇摇头,道:“我不想见她!”徐冈道:“什么?那么你为何到此?”无名氏道:“那时候我心中正在想许多问题,没有留意,被他们拉了上路徐冈道:“你在未出发之前,已有不想见她之意了,是也不是?”
    无名氏点点头,面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殿外忽然传来喧哗之声,徐冈提气纵人殿中,放眼望去,只见罗门居士等五人围立在殿中,在他们当中,挺立着一个窈窕身影。
    从衣饰上一望而知挺立众人当中的便是美艳夫人,徐冈走过去,只见美艳夫人头上的云鬓雾鬓,已经不见,露出一颗光秃秃的头颅,竟不知她是用什么物事削去这三千青丝?
    徐冈大是讶疑,道:“夫人尚未完全败于在下之手,何故变成这般模样?”
    楚南宫洪声喝道:“都是你这厮出的主意!打!”一拳迎面劈到,左拳发,右拳接着劈出。眨眼间连击数拳,前后拳力汇聚成不能抵御的狂潮怒涛,冲得徐冈立足不住,连退数步。
    楚南宫的连环铁拳乃是武林一绝,威不可当。以徐冈这等深厚功力之士,也不能不让过他的凶猛锋头。”
    一侧的十二金钱探手取三枚金钱,厉声道:“姓徐的且尝一尝叶某的金钱滋味!”
    他的金钱缥还未出手,苦行禅师和神指丁岚已经双双扑上,夹攻徐冈。这两人都是爵榜上登名的高手,一齐出手,威势极是惊人。
    徐向忽指忽掌,忽拳忽脚,抵挡住三人围攻之势,圈子缩得极小,原来他不怕这三人夹攻,却甚是忌惮十二金钱叶藻的暗器,故此纯采守势,好让圈攻之人替自己封住金钱缥来路。
    四人完全施展近身肉搏的险恶招数,打得激烈异常。美艳夫人连连苦笑,叫了几声,但那三人完全不理,拼命猛攻徐冈。她一手拉住罗门居士,走到叶傈身边,道:“徐冈是奉了神尼伽因大师之命,迫我出家!”
    罗门居士和叶不禁一怔,叶道:“是她老人家的意思?”
    美艳夫人点点头,道:“恩师刚才就在外面替我剃度,这话只望你们两位相信!!”
    罗门居士道:“神尼何故迫你出家?”
    美艳夫人道:“她没有迫我,是我自己愿意!”
    叶道:“就算是你自己愿意,她老人家怎肯收你在门下?”
    美艳夫人摇摇头,道:“内情两位日后或会知晓,眼下但望两位出手分开他们!!”
    罗门居士沉声道:“夫人所云虽然必有道理,但在下心中实感难过,能够抑制住自己不出手助战,已经不易,夫人最好不要迫我!”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无名氏忽然奔了人来,道:“他们何故动手?”
    叶道:“无名氏来得正好,请看美艳夫人目下是何情状?”
    无名氏转眼一看,惊讶地睁大双眼,旋即长长透一口气,道:“她当了尼姑,也是好事!”
    叶皱眉道:“无名兄须当记住夫人乃是你未来岳母身份,这话岂可随便说的?”
    无名氏微微一怔,忖道:“是啊!我纵是不娶玉姬为妻,也不该如此说法。”耳中只听叶谋的声音道:“无名兄快上前出手,击毙姓徐那厮广他听了理都不理,凝眸寻思道:“但我为何一见夫人已出家为尼之时,便好像如释重负,心中大感舒畅?”
    那边厢徐冈大奋神威,忽地双手疾出,分别抓住丁岚和苦行禅师手腕脉门,轻轻一拉,遮在身前,楚南宫铁拳击到,一见情势剧变,大喝一声,陡地煞住拳势。
    徐冈牢牢抓住两人脉门大声道:“夫人还未败在区区手下,何故如此?”
    美艳夫人低眉合十道:“我已看破世情,大彻大悟,若是败在徐施主手下,被迫披剃,便不是真心出家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觉得大有道理,徐冈放开苦行禅师和丁岚两人,道:“她自家看破世情,可与区区无干。”两人果然不再动手,迷惑地望住美艳夫人。
    静寂中只听一阵细碎步声从后面奔出来,众人回头望时,原来是突然失踪的凌玉姬。
    她一直奔过来,扑到美艳夫人身上,悲声道:“妈,妈,你怎么啦?”
    美艳夫人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你妈有今日的下场,已经十分万幸!我能托庇佛祖座下,你该欢喜才对!!”
    众人细细体味这话,觉得甚有道理,要知美艳夫人目下虽是艳色尚存,但任是绝世红颜,也总有老去的一日,那时节她势必要被昔日裙下之臣杀死。
    凌玉姬泣不成声,她这次忽然失踪,虽然不知内情,只是遵从神尼伽因大师指点行事,但仍然认为母亲此一变故,完全因自己而起,是以心中又是侮疚,又是悲伤,其实她何尝不晓得美艳夫人出家为尼,乃是最圆满的解决之法。
    无名氏见到凌玉姬出现,便悄悄走出殿外,心中想道:“她为了躲避与我成亲,所以暗暗逃去,其实她只须说个不字,我岂会勉强她嫁我?”
    他心中尽是悲伤自怜之情,虽然已奔人黑暗之中,但仍然感觉到背后有千百双眼睛嘲笑地望住他,不禁大叫一声,放步疾奔出谷。
    黑暗中也不知东南西北,信步疾走,奔到天亮,竟是处身在一片景色清幽的山麓上。这一夜狂奔消耗了不少体力,但心中痛苦仍然甩不掉。几日来深藏心底的愁闷忧疑忽然都涌上心头,不禁掩面放声大哭。
    他此时内功深厚,非同小可。这一哭发自深心,宣泄心中无限悲痛,哭声从丹田中发出,响震数里,附近的树木受到震撼,树叶纷纷掉落。
    哭了多时,泪干声嘶,附近的树林也都光秃秃一片,他倒在草坡上,昏昏沉沉僵卧不动。
    太阳升而复沉,不觉两昼夜过去。他突然感到口中干渴,忽地一阵山泉之声传人耳中,当下不知不觉起身举步向泉声之处行去。原来这两昼夜当中,他悲伤过度,一直昏昏沉沉,这阵泉声根本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绕过一处山场,只见崖边一道水泉泻落涧中,他正要走过去,忽然一阵语声随风传来,虽是远在六七丈外发出,但他耳聪超人,听得清清楚楚。转眼望去,一排繁密花树隔住视线。
    只听那阵语声道:“你已经在此地站了两日两夜啦,唉,还是随我回去吧!男女之情,哪里值得这般磨折自己?”
    无名氏初时根本没有意思听,但这几句话偏偏听得甚是清楚明白,陡然心头一震,忖道:“是呀,男女之情算得什么?何须如此磨折自己?”
    他一旦动了心,便凝神倾听另外那人如何回答,只因那阵语声是个女性口音,是以他推想被劝之人,必定也是个女子。
    他一方面泛起对女性嫌厌之心,一方面又转念推测那女子如何回答。
    过了老大一会儿工夫,他已想出几十个答案,但仍然没有听到回答.
    他忍不住举步向那边走去,到了树后,忽然停住脚步,忖道:“她们是什么人与我毫不相干,何须过去瞧看?”想是这么想,但那个想过去看看真相的念头,老是在心中跳跃不息。
    又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举起脚步,那边忽然传来声音,打消了他过去之意。
    那声音仍是先说话之人的口音,道:“唉,你不言不动,果然是心伤欲绝的样子!看起来叫人又觉可恨,又觉可怜,想我许多年前也曾为情所累,一世受尽磨折,现在想想,当真没有一点意思!你过些时候,就会渐渐淡忘啦!”
    无名氏心中斥道:“胡说,若是真情,就算过一百年也难以忘记广转念又想道:“但她的话也有道理,过了几十年之后,回想起来,恐怕当真没有意思!”
    他向这边想想,往那边想想,总觉得无法找出可行之法,心中不觉长叹一声,想道:
    “这个被劝的人不知是谁?难道女子也有如此深情,居然不言不动地站了两日两夜?”
    好奇之心一发,不可收拾,当下举步绕到树木露空之处,定睛望去,突然身躯大大一震,有如被人当胸重重打中一拳,面色也变得十分苍白。
    原来在那边的草地上站着两个人,一个只见到侧面,是个长相秀丽的中年妇人,一望而知乃是两次出言劝说之人,另一个也是个女子,一身镐素白衣,但面手皮肤比衣裳更要白皙。恰好面向着他,故此看得十分清楚,正是那个使他悲伤欲死的凌玉姬。
    他努力使自己镇静,目光上下一扫,只见她双脚前面有个半尺深的小小坑洞,洞中放着三样物品,一是一把长约五寸的小剑,那剑薄得如柳叶,鞘是黑皮所制。二是一颗如指尖大小的圆形紫金印,上面带着一条短短的金链。三是一个小小的碧玉手锡,玉质佳美,隐隐泛射出柔和的碧绿光辉。
    这三样东西都是当日在财神之墓中取得,剑名火舌单是神物利器,倒还罢了。那紫金印和玉锡却是孩童饰物,凌玉姬曾经说过第一个孩子若是女的,便把刻有“富贵寿考”的玉铜给她。如是男的,就把紫金印给他。
    无名氏脑海中掠过这些往事,登时心碎肠断,但觉这些情景犹历历如在目前,但已经不堪回首。
    他看了一会儿,已知道凌玉姬乃是想埋葬这几件和他有关连的珍物,却不知何以不曾动手。陡地心头一震,想道:“她埋葬这些物件,便等如埋葬了我。难道说她是为了我而站了两日两夜?唉!我若是作如此想法!我定是疯了!她怎会为我伤心至此?”
    一阵低幽之声传人耳中,无名氏侧耳听时,认出是凌玉姬的声音,只听她缓缓道:“人间尽是埋忧地,唯向蓬莱寄此身……”音调幽凄低细,实是断肠之声。
    无名氏举步走出去,那中年美妇惊讶地呀一声,随即悄悄走开。
    凌玉姬虽是万念皆灰,世上已元一事能够令她动心,但对面树后忽然转出一人,到底突兀,不知不觉抬目瞧去。
    目光射到无名氏面上,娇躯猛可一震,无名氏一步一步走过去,面色十分沉凝。
    凌玉姬心头涌起千情万绪,脑中反而一斤空白,不知要从何想起的好,这时见到无名氏的来势,自然而然泛起一念:“他敢是要杀死我?”
    此念掠过她心中,不知不觉向后便退。但随即想起自己正要为他而死,若是死在他手中,正是最好不过,便又停住脚步。
    无名氏迫到她面前,举手指住她的鼻尖,道:“这埋葬之举是什么意思?”声音不高不低,毫无半点感情,谁也听不出他心中是悲是喜?
    凌玉姬心想:“不管此事的是非曲直,单论你这种态度,无情至此,实是不该回答!”
    但她天性温柔慈软,做不出恶形恶状,口中道:“我只是把伤心之物埋掉,之后……无名氏接口道:“之后自个儿到蓬莱去,好图个逍遥自在,是也不是?”
    凌玉姬一怔,忖道:“我几时作逍遥之想了?蓬莱之意,明明喻指人世以外的地方!”
    正转念间,无名氏的指尖也点到她的鼻上,道:“你不敢回答,可见我言之不虚……”凌玉姬心乱如麻,也不晓得如何对付他才好,面色变的更为惟淬苍白。
    无名氏一跺足,恨声道:“罢了,罢了…”便待转身走开,凌玉姬忽然扑倒在他怀中,无名氏满肚怨恨,双手一缩,凌玉姬登时滚跌地上。
    她恰好是仰天卧倒的姿势,无名氏低头一看,但见她双目紧闭,面色如土,直如棺材中的死尸。当下不禁大吃一惊,蹲低身躯摸摸的脉息,竟然微弱之极,已是若有若无之间。
    这时他才知道凌玉姬乃是昏死而跌向他怀中,并非有意。当下茫然起身,只听到心中一个声音道:“她死我也不活。”
    那中年美妇不知何时已走到凌玉姬身边,先摸摸她的脉息,接着抬头怒道:“你竟坐视她倒毙地上,真是天下第一狠心之人!”
    无名氏心头一震,也不暇追问别的,只道:“她已经死了?”中年美妇把凌玉姬抱起,冷冷道:“现在还不晓得,但刚才你若是不把她摔在地上,立即加以急救,就没一点妨碍!”无名氏一阵迷恫,耳中又听那中年美艳怒声斥道:“狠心鬼,走!走!”
    无名氏心中道:“她若是死了,我便须赶到黄泉路上陪她,你赶我到何处去?”但口中却不分说,只默默走开一旁,等着凌玉姬的死活结果。
    中年美妇替凌玉姬按摩,过了一阵,凌玉姬仍然没有一点动静。抬眼见到无名氏还站在数丈之外,便怒声道:“走,谁教你站在这儿?”
    无名氏低声下气道:“请问大婶,玉姬可是救不活?”
    中年美妇道:“活不活与你何干?”
    无名氏呆了一会儿,心中反复念着她这句话,忽然若有所悟,想道:“她说得好,玉姬活不活与我何于,既是无干,我何须在此等候?这就自求一个了断,也就是了!”
    当下拱手道:“多谢大婶指教,万一玉姬活了转来,便请转告她说,我无名氏对帝疆争雄之事看得最重,男女之情,无暇顾及!”
    他转身行去,走出七八步,只听中年美妇厉声道:“站住!”
    他停住脚步,转头道:“大婶有什么话见教?”
    中年美妇道:“她为你站了两日两夜,如痴如醉,芳心尽碎,柔肠寸断,纵然活得转来,这世上也没有一点趣味,你何不对她做点好事?”
    无名氏道:“怎生做法?”
    中年美妇道:“你索性过来一掌震断她的心脉,免得不幸活转来在世上受罪!”
    无名氏沉吟道:“大婶的话有理,但在下怎能下得了手?”
    中年美妇道:“别假惺惺了,以你的心肠之冷硬,此举岂不胜任愉快!”
    无名氏忖道:“我宁可玉姬杀死我,也不愿伤她!”于是继续举步走开。
    中年美妇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打开盒盖,只见盒中装着数百只青色小蚁。
    她举手一扬,盒中群蚁尽皆洒在两丈外的地面,接着道:“无名氏,凌玉姬已经有点活意,你有什么话,自己来告诉她!”
    无名氏停住脚步,想了一想,果真移步回转,踏过蚁群布满的地面,已有数蚁爬附脚上。
    他全不知觉,一直走到凌玉姬身边,伸手摸摸她的脉膊,道:“果然脉息转强,只不知何时才醒?”
    中年美妇道:“你死去之前她定会醒来,亲眼见到你这个薄幸无情之人倒毙!”
    无名氏心想:“我几时薄幸无情?是她不愿嫁我!”但懒得驳她,默然注视着凌玉姬樵淬容颜。
    陡然感到脚上微微一痒,低头看时,原来有几只青色蚂蚁,他也懒得理会。但想到此地若是多蚁,恐怕也会爬到凌玉姬身上,当即细看她身上以及地面,目光一转,忽见千百只青蚁列队源源钻人地上一个匣子中,觉得甚是奇怪。
    无名氏虽然已存死志,一切事情都淡然置之,可是这一群青蚁人匣的景象,使他不禁想起两点,一是这群青蚁必是有人豢养之物。二是蚁类虽然繁多,但从来未见过青色之蚁,可见得必是异种,定有剧毒!
    此念泛上胸中,登时明白那中年美妇所说的话,暗暗运气一试,果然左膝以下已经麻木不仁。
    过了一会儿,麻木之感蔓延到膝上。
    耳中只听那中年美妇道:“玉姬醒来,玉姬醒来,你须得瞧着这无情无义之人死在眼前,才能消心头之恨!”
    无名氏想道:“玉姬不愿眼见我死,岂不令她伤心?”此念一生,立刻运气闭住穴道,整条左腿血气闭塞,不复流动。
    片刻工夫,凌玉姬睁开双眼,中年美妇道:“玉姬快看,他就死在你眼前!”
    无名氏左边身子一麻,跌倒地上。凌玉姬大惊,挣起身子,道:“伯母,你!你违背了自己誓言?”
    中年美妇柔声道:“你别管我的事,这种狠心之辈,非处死不可,你看了心中可感畅快?”
    凌玉姬见无名氏已跌倒地上,默然无声,似是已经毒发,故此口舌麻木,不能言语,心中一阵惨然,想道:“我眼见他死,心中只有悲痛,但这位伯母为我不惜破誓,我又怎能说出?”
    无名氏见她默认,不觉大为愤怒,暗自想道:“原来她果然对我无情,怪不得不愿嫁我。”
    中年美妇道:“世上尽有好男儿,以你的才貌,不愁找不到一个胜过这厮之人!”
    凌玉姬轻叹一声,道:“我又不能欺瞒伯母,无名氏他死了,我也不能活着!”
    中年美妇愕一下,道:“为什么?他算什么东西,值得你为他而死!”
    凌玉姬温柔地望住无名氏,含情脉脉道、“不管他无情变心,我仍须一样对他,不然我岂不是也变作无情薄义之人?”
    中年美妇又怔一下,才道:“这话甚是,可惜他现下毒已攻心,无法挽救了!”
    凌玉姬已决定一死,便也不甚悲伤,柔声道:“是啊,他已不能讲话,唉!不知听得到听不到我们的说话?”
    中年美妇道:“恐怕已听不见,他功力深厚,毒性发作得慢,若是常人,早就死了!”
    无名氏突然哼了一声,道:“我都听见啦!”
    凌玉姬大喜道:“你还能够开口?”随即起身跪在中年美妇脚下,哀求道:“伯母大发慈悲,救他一命吧!玉姬愿意为奴为婢……”
    无名氏大声道:“救命之事放在一边,你说我死了你也不能活着,这话可是当真?”
    凌玉姬愕然回头道:“自然是真的!”
    无名氏道:“若果她把我救活了呢!”
    凌玉姬一时答不出话,中年美妇冷冷道:“我救不了。”举步走开。
    无名氏道:“不要理会她的话,我若能活,你便如何?”
    凌玉姬慢慢道:“你若能活下去,我自然奉侍终生,除非你不要我……”
    无名氏道:“笑话笑话!”
    凌玉姬道:“怎么啦?”
    无名氏道:“明明是你不想嫁我,所以突然出走,现下却说得好听极了!’凌玉姬叹道:“我把内情说出,只怕你仍然不肯相信。”
    无名氏心想:“我偏要听一听她编个何等样的故事!”便道:“你说给我听听也不妨事!”
    凌玉姬便把害怕成亲会影响他的武功,害怕美艳夫人会有一天被他认错这两大理由说出,最后道:“神尼伽因大师知道之后,有一晚命我出去,带我到那千鬼谷去,见到了吴怕伯和伯母,还有那位徐大哥……”
    无名氏心中有七八分信了,但仍不表示出来。
    凌玉姬深深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你决不肯相信,那天在千鬼谷见到母亲落发出家,但觉罪孽如天,无可补偿……”
    无名氏道:“这话倒不是这么说,夫人她极是重视自己容颜,那一次在华山中几乎杀死了你,就是以为自己已老,十分嫉妒。但容颜总会有老去的一日,她趁衰老之前,皈依佛门,便可以免去这一劫。”
    凌玉姬喜道:“你也这么说,可见得妈不是哄我!”
    她随即幽幽叹口气,道:“你忽然走了,我知道你心中误会甚深,或者会恢复过去冷淡的态度,随便在什么地方一隐,以天地之大,人海茫茫,我定然再也见不到你,何况找到了你,也不会信我的话。所以我到了此地,心灰意冷,打算埋葬起那三件宝贝,便即了结此生……”
    无名氏想了一会儿,道:“听起来这话不假!”
    凌玉姬立刻惊喜交集,扑到他身上。无名氏伸手推开她,道:“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她害怕地道:“什么事呀?”
    无名氏道:“你已站了两日两夜,那就是只走了一晚之久,就到了此地?我记得我也狂奔了一夜,你的脚程竟比得上我?”
    凌玉姬放心一笑,道:“那是火龙驹的脚程,我怎能一夜工夫,走了千里之遥?”
    她接着急急道:“你身上觉得怎样了?”
    无名氏道:“左边身子都麻木了,虽然闭住脉穴,也不济事!”
    凌玉姬惊道:“吴泊母的使毒功夫,天下第一。连吴伯伯也甘愿认输。唉!待我去哀求她老人家,只怕不易求得她动心!”
    无名氏道:“这却是何故?”凌玉姬道:“吴伯怕中毒之后,他们两人误会全消,结为夫妻。当下便准备找一处地方作为两人埋骨之所,这时伽因大师忽然出现,设法救治吴怕伯。吴怕母立誓如若治得好吴怕伯,她一生永不用毒,如有违誓,老天神明便教吴伯伯在帝疆中失手丧生!但她为了恨你无情,一时气忿,违背誓言出手。你想想她现下还肯救活你么?”
    无名氏道:“这么说来,连你也难以向她开口求救了?”
    凌玉姬心中一惨,泪水正要涌出,忽听那中年美妇的声音道:“你们别害怕,老身并无违誓出手,无名氏只是被麻药侵人体内,待会就自然无事!”
    他们循声望去,只见中年美妇站在三丈之外,含笑望住他们。这位中年美妇便是前文提及的毒仙程珠,她举手阻止凌玉姬起身,又道:“老身这就乘坐火龙驹回去,你们两人爱在什么地方隐居都元不可,但须记得两年后的端阳节中午时分抵达黄山始信峰,参加帝疆争雄之举!’
    凌玉姬道:“怎的是在后年?”
    毒仙程珠道:“这是神尼伽因大师之意,帝疆诸老已经同意,并准许此讯传遍天下武林,只要自信武功能闯过三位封爵高手所布的三道关卡之人。均可到始信峰顶观摩这一场龙争虎斗!”
    无名氏微微一笑,想道:“既是如此,我便不须和玉姬回到金陵,反正那一干朋友们届时必在始信峰顶见面……”
    正转念间,只听毒仙程珠又道:“神尼此举自然有极深用意,大家只猜出她老人家特地给你无名氏两年时间,锻练功力。至于她表示其时将有一场极大祸劫的话,人人都猜测不透!”
    凌玉姬讶道:“她老人家怎么说的?”
    毒仙程珠道:“她说她勉留在尘世多年,便是为了后年发作的那场祸劫,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但面上掩不住忧虑之色,大家猜测这场祸劫一定十分重大,却推想不出一点头绪!”
    她停歇一下,接着道:“你们不须念及此事,只要安心练功,别再发生事故那就行了!”
    无名氏和凌玉姬面上都微微一热,程珠笑道:“其实这也是人情之常,想老身和吴逻已虚度了一辈子,实在没有资格教训你们!”
    凌玉姬道:“怕母别说啦!我听了心中就十分难过!’毒仙程珠道:“这个不提也罢,神尼有几句活嘱老身转告你们,她人家说,这一次你们之间的波折,错在两个人都少了一个忍字,凡事率性去做,才会乖分千里,误会丛生,日后凡事须得忍耐,不要胡思乱想!”
    无名氏、凌玉姬都恭恭敬敬地听着,程珠又道:“她老人家说,武功之道,千变万化。
    由于各人资质不同,性情各异,因此成就也不一样。无名氏须谨记她说的这个忍字,藏短用长,必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无名氏听了凝目深思,竟忘了回答,良久,良久,才恢复清醒,道:“吴怕母呢?”
    凌玉姬道:“她已经骑上火龙驹走了,她说我们两人不必举行什么仪式,现下已是正式夫妻……”
    说到这里,不由得臻首低垂,红潮泛颊。无名氏爬起身,但觉麻木之感消失大半,当下和她偎坐一起,柔声道:“我在天下英雄之前夺得美人,此事元人不知,无人不晓,自然不必再举行仪式…
    凌玉姬喜欢无限,躲在他怀中,两人耳鬓厮磨,温存良久。凌玉姬道:“我们到什么地方住上两年?”
    无名氏道:“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地方都行!”
    凌玉姬含羞低鬓一笑,悄声道:“这两年当中我们不能同床共枕,免得误了你的武功!”
    无名氏眼睛一瞪,道:“谁说的?”凌玉姬见他这等表情,心中大惊,怯怯道:“是我……是我说的……”无名氏见她神情十分可怜,忍不住笑道:“你一片好意,我心中万分感激,刚才只是吓唬你的,不是当真生气!”
    凌玉姬掩住胸口,道:“你再这样吓我,提防把我吓死……”
    两人谈笑了一会儿,又提起隐居之处。无名氏要她做主,凌玉姬想了一阵,道:“爹爹足迹踏遍字内,尝闻他老人家纵论天下名山胜地,据他说所谓十大洞天果是人间仙境,我们捡一处住上两年,也是人生一乐!”
    无名氏道:“十大洞天是哪几处?”
    凌玉姬扳着手指念着:“一是王屋山洞,号日小有清虚之天。二是委羽山洞,号日大有空明之天。三是西城山洞,号日太玄煦真之大,四是西玄山洞,号日三元极真洞天。五是青城山洞,号日宝仙九室之洞天。六是赤城山洞,号日上清玉平之洞天。七是罗浮山洞,号日朱明辉真之洞天。八是句容山洞,号日金坛华容之洞天。九是林屋山洞,号日犬神幽洞大。
    十是括苍山洞,号日成德隐玄之洞天!”
    无名氏道:“亏你都记得住,索性由你做主到底,你挑选其一便是!”
    凌玉姬道:“我们先游青城山,瞧瞧宝仙九室之洞天好不好?”
    无名氏道:“都依你!”当下起身,凌玉姬先去捡回那火舌剑,紫金印。玉锡等宝物,然后和无名氏一起上路,走出群山,便走向有人家寻食问路。
    两人一问之下,才知已经处身于淮扬地区。两人饱餐之后,休息了一日,便开始向四川进发。
    他们住行之处,武林中人无不震动,争相款待。初时他们都觉得相当有趣,但走了十多日,便觉得不耐烦了。计议之下,先折向别的方向,走出百来里路,然后才雇一辆大车,两人都藏在车中,绝不露面。这样总算避过武林同道的面目。
    不一日,已到达汉中,从汉中越省境经广元,剑阁人栈道。这时他们已弃车步行。蜀道虽险难如登天,但他们这对年轻夫妇却履险如夷,如行康庄大道。
    这天他们已抵达灌县,城西南便是青城山,远远望去,但觉峰峦挺秀,千蟑叠翠,烟云飞扬于山岭林表间,宛如有仙人云游往来。
    两人人得山中,只见洞壑幽美,加入图画之中,不禁心抬神旷,一路寻幽探胜,渐渐深入群峦之中。
    忽听瀑声隐隐随风传来,当下循声寻去,转过山腰,只见一道宽达数丈的瀑布如玉龙倒挂,直向一个深潭倾泻。
    凌玉姬喜道:“你看,那瀑布上面有道石梁,我们何不到那石梁之上,俯视飞瀑冲泻的奇景?”
    无名氏道:“那道石梁长达七八丈,只有尺许宽,不容两人并肩通过,这也罢了。你再瞧从这边过去顺势而下,还不怎样,石梁那一边的尽头处怪岩突起,苔色苍碧,实在不易落脚。还有岩石间缝隙中是不是尚有危险,不得而知!”
    凌玉姬温柔地道:“你若是不让我去,那就作罢!”
    无名氏没有作答,过了一阵,只见她屡屡望向那道石梁,露出好奇的神色,想道:“以我们二身武功,这道石梁其实也不算得十分危险,若是不教她上去一趟,以后她定会念念不忘!”
    当下道:“好吧!我们到石梁上看看,反正我们要到对面去,就从这捷径过去,倒也省事!’
    凌玉姬雀跃欢呼,当先奔去。她自从练成无相神功之后,轻功自然而然便臻佳妙之境。
    此时一跨步便出去寻丈,身法轻盈如仙子步虚而行,十分美妙。
    两人行到石梁开始之处,只见山势如被神斧劈开,露出一条峡缝,山泉汇聚峡缝,冲泻落去,便是那道大瀑布。
    这道峡缝上面十多处依然合拢,底下却只有这一条石梁贯穿其间,有如一道天生桥梁。
    不过石梁甚是狭窄,底下便是奔湍急流,若是掉了下去,纵然摔之不死,但急流一冲,随着瀑布直落十丈的潭中,那时纵是铜皮铁骨之体,也难逃粉身碎骨之厄。
    无名氏道:“你跟在我后面吧!”
    凌玉姬道:“不,我在前面,你便可随时照顾着我。”
    无名氏道:“这话甚是,你走慢一点,心中别慌就行了”
    两人走上石梁,到了石梁中间之处,凌玉姬耳听瀑声如雷,脚下白浪湍奔,水气蒙蒙,忽然胆怯起来。但仍然向前缓缓走去。心中甚是后悔。
    这时两头都一般远,她自是没有后退之理,当下看石梁过去这一段都甚是平坦,便不低头瞧看,一径向前望去,稳稳而行。
    无名氏已发觉凌玉姬胆怯,当下道:“不用害怕,我紧紧跟住你,纵是失足,也不会跌下去!”他的话声从如雷瀑声中送人凌玉姬耳中,她登时大感宽慰,面上泛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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