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神传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七章赤条条遮羞芭蕉叶
    最可怕的是只要一旦燃着,纵然星宿海两老怪飘然而去,猿长老和石轩中势将眼睁睁看着朱玲烧死,而无半点儿办法。
    那边石轩中明白星宿海两老怪去而复转,定必全力迫攻猿长老,用意当然是想乘间杀死白凤朱玲。是以他必须全速寻回长剑,才可以有把握和猿长老两人将星宿海二老怪分头击退。
    这时地缺老怪已绕着朱玲走一匝,满地俱是黄黑色的石油。他手中油箱已注射了大半出来,当下以一手持箱,继续运内劲迫射出石油,一手探入囊中,取出常备的火折。
    猿长老一眼看见,急得厉啸连声,手中长剑震处,幻出千百道光华。先是一招“白虎挂袋”,剑尖摇颇不休,取面门,指咽喉。天残老怪明知对方内力比他更为深厚,不敢力封,使个身法,避开敌人正面凶锋。猿长老大喝一声,续使“烟消火灭”之式,这一招乃是猿长老剑法中的无上绝招,凌厉无匹。天残老怪一直退了五步,方始勉力站稳身形。
    猿长老神速如电般掉头直扑地缺老怪。但见一道剑光,宛如长虹经天般刺向地缺老怪。
    地缺老怪单足点地,屹立如山,挥杖疾击。猿长老运足功力,连人带剑撞向对方杖上。地缺老怪此时势成骑虎,不敢收杖,也自运足内力,青竹枝硬砸过去。双方一触,地缺老怪因对方功力深厚,本就准备借力闪退。哪知青竹枝砸在剑光上,仅仅有如举向万载坚岩,纹风不动,却没有反震。
    猿长老须发皆坚,威风凛凛。在剑光中蓦然伸出猿臂,轻巧神速地夺了敌人左手铁箱上的火折。跟着翻掌一击,隆地一响,那口尚有半箱石油的铁箱震跃地上。
    好个猿长老不愧是成名一甲子以上的一代高人,不但身手高强,那应变之快,更是令人惊佩。就在他一掌击落对方铁箱之时,已仗独步一时的轻功,腾身倒飞,一掠三丈。在空中转个身,落在天残老怪身前。指顾之间,他已攻出五剑之多,但见满天匝地,都是森森剑气。
    其时天残老怪左手恰己掏出火折,打了一下没曾点燃。猿长老剑光卷到,匆忙运杖封架护身,已无暇再打火折。石轩中此时已见到长剑,忙忙纵过去拾取。
    这边的地缺老怪厉声大笑道:“老猿你肯看看这是什么?”
    猿长老如言偷觑一眼,不由得大惊失色。敢情星宿海两老怪也百出之辈,早先虽然被他在去一个火折,但此刻他手另外托着一枚。这位衡山派一代宗师至此也觉得计穷力细,毫无办法。
    石轩中在十余丈外长啸一声,电急扑过来。但他缺老怪动手要打火石。只要火星一冒,纵然石轩中来得比电还急,却也无法挽救朱玲性命。
    石轩中纵得又高又远,此时身在空中,尚离地缺老怪十丈之远。已经瞧见他把着竹杖挟在助下,双手正要打火。他可不知其中竟是如是之险,方想那地缺老怪何故如此?眼光掠过,更加奇诧。敢情猿长老和天残老怪两人都已停手,猿长老的剑斜斜指着天残老怪的中盘,天残老怪的青竹杖横封胸前,两人姿势,僵立当地。四只眼睛却凝注在地缺老怪身上。
    这种奇怪的姿势,一望而知乃是双方施发,却中途停住。但以这两人的身份,也会这般模样,可见得那件令他们停住的事情,该是如何令人惊诧。
    说得迟,那时快。地缺老怪双手一合钢片,正要敲在火石上,一缕冷风直射向他左手腕脉。这一缕冷风,正是白凤朱玲发出的金针。这枚金针所取之处,正是腕脉间的大陵穴,属手厥阴心包络经。以朱玲那等指力所发的暗器,虽然无法令地缺老怪毙命当场,却也得终身残废,四肢瘫痪,无药可治。
    地缺老怪再恨敌人,也不得不闪开这一针。但见他双手一分,那枚金针便从双手之间的空隙穿过。白风朱玲明知自己一身安危都系在此举,是以努力叫自己冷静,玉手连续轻扬。
    金针一根接着一根向地缺老怪射去,每一针都取的是对方必须闪避的大穴。
    石轩中来势极快,晃眼相距不及三丈。一眼瞥见那具囚禁着朱玲的铁箱小门,上面五把锁头已去其四。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心头:“只要把这个锁头弄开,玲妹妹便可夺门而出。”当下奋神威大喝一声,宛如平地响个早雷。右手一扬,手中长剑化作一道长虹,电射出去。剑光风声尖锐啸鸣,劲厉无比。地缺老怪不敢硬攫其锋,单足一点,已退开数尺。
    朱玲的金针仍然跟着他,使得这位名震武林数十年的老魔头,居然连打火石的一刹那也腾不出来。
    石轩中的长剑去势有如闪电,呛地大鸣一声,剑尖击在那具仅余的锁头上。猿长老不由得喝声采。原来石轩中远在三丈之外,身悬半空而扔出长剑,居然袭敌兼毁锁,一招两式全部成功。那柄飞剑犹自深插入铁门之上,并不随锁跌坠地上。这等功力,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猿长老喝出采声之后,竟和天残者怪一齐发觉停手得可笑。齐齐喝叱一声,复又挺剑挥杖,打做一团。
    石轩中身形一落地,扬手劈出一股罡气,哗啦啦暴响一声,把地缺老怪迫退寻丈。白凤朱玲暗自叫声苦也。原来石轩中这一掌,把敌人迫退寻丈,便使她的金针无法再有效地牵制住敌人。而石轩中也无法及时赶上去,这岂不是弄巧反拙?
    石轩中一掌劈出,便去拔剑。地缺老怪厉声大笑,手中火光突现。白凤朱玲登时面色如死。那边猿长老和天残老怪忽又停住,都凝目等待那惊心动魄的一刹那。朱玲尖叫一声,便向小门冲去。一掌拍在小门上,那道小铁门纹风不动。敢情除了五具锁头之外,尚有铁闩。
    此刻锁头虽均已被毁,可是铁闩未除,那道小门仍然不能开启。她再运力连击两掌,小门依然纹风不动。这一下使得这位机管绝伦、美艳绝世的白凤朱玲,急得两行珠泪,夺眶而出。
    这非是她怯懦怕死,而是不甘得到这样悲惨的死法。
    猿长老虽是一代高人,此刻正是关心者乱。而对方天残老怪,一身功夫复又卓绝一时。
    趁他心乱之际,猛攻数杖。有如排山倒海,毒辣无比。这数杖直把猿长老打得手忙脚乱,足足退了三丈有多,才能站稳脚跟。
    地缺老怪手中火折已经点燃,火光闪闪,只要他一扬手,当地立成一片火海,但奇怪的是他没有扔火折去点燃那一片即燃着的石油。敢情石轩中左手执剑,右手扬掌作势,站在地缺老怪和朱玲之间。
    石轩中身手何等高强,地缺老怪不拘以什么手法扔出那火折,石轩中必定能够及时将火折击飞老远。尤其他已具有罡气功夫,两丈之内,火折无法通过。地缺老怪自然明白此理,同时那火折又不似寻常暗器,可以随意用特别的手法掷射。一旦用力过猛,那一点火苗半途中便熄灭了,又有何用。
    石轩中全身力量,均聚在右掌上。虎目圆睁,盯着地缺老怪的动静,脚下一步一步地移转上去。地缺老怪也缓缓绕圈移动。石轩中暗暗着急,原来这刻形势凶险异常,他不敢动得太快。否则以地缺老怪的功力,一下引得他重心微失,当可乘隙出杖相攻,一面把火折抛在铁箱旁边,引燃大火。但石轩中如若不移得快些,赶早一步保持挡在中间的话,地缺老怪突然闪到囚禁朱玲那具大铁箱的另一边,则他势必要从铁箱上跃过去。这么一来,就怕会来不及阻截老怪扔出的火折。
    总之,这刻形势之紧张,无法形容。皆因朱玲被囚铁箱中。四面以及铁箱之内都有石油。只要火种一落,登时便变成一截焦炭。所以石轩中心头惴惴。本来不容易被对方办到的事,现在因关系重大,便老是觉得尚有破绽,因而紧张异常。
    地缺老怪突然极快地横移寻丈。石轩中不敢怠慢,施展上乘轻功,对方一动,他也跟着移动,严密地监视着对方。
    那边天残者怪正在得势,忽出一招“横江截斗”,青竹杖横扫在猿长老的剑上。猿长老面色微变,退了两步。原来猿长老手腕已经酸麻,一退开后,便立即改以左手持剑。
    天残老怪起这空隙,一面纵身倒退,一面用口街住青竹杖。腾出仅有的一只手,打囊中抛出一枚火折,口中啸了半声,便远远掷给地缺老怪。他这一手,果然明毒无伦。只等地缺老怪接到火折之后,分以双手持着均已燃的火折,那时节石轩中纵有天大神通,却也无法阻挡得了对方抛出火折。
    正在着急之时,石轩中耳中忽听朱玲道:“石哥哥,你退到我前面来……”石轩中人随声动,蓦地已挺立在铁箱边,却是以背向箱,面对着敌。
    这时地缺老怪伸手把另一枚火折接住,迎火一晃,便已燃着。
    朱玲急急道:“石哥哥,我准备好了。你一脚把这铁箱踢开,越远越好。最低限度也得踢离这片石油区域。”
    石轩中一听这办法真不错,登时神速地横剑用口衔住。同时间已转过身躯,双掌按在铁箱上,发动全身功力,往外一送。哗的一声,那具高达七尺,宽逾三尺的巨型铁箱,已应手飞起,离地两尺,直向那一边飞去。
    地缺老怪心黑手辣,两个火折一燃着时,便已分头扔出。只听轰的一声,火光冲天而起,出现了一个方圆三丈的火海。熊熊火光中,石轩中长啸一声,及时从火海中飞起来,晃眼落在火海外寻丈外,那儿正是朱玲被困的铁箱所落之处。
    石轩中身形一落,双掌齐飞,又把这具铁箱震出丈许,这次因用力不匀,那具铁箱直立地落在地上,竟然横倒落地,并且滚了一下。石轩中大惊,一面严防敌人来袭,一面大声问道:“玲妹妹……你没事么?”
    半晌,朱玲才应道:“石哥哥放心,我……我没事……”
    石轩中心里涌过一阵怜惜之情,明知朱玲必定跌得发昏。不过看看那片火海,复又大感安慰。要不是朱玲机智过人,及时叫自己震开铁箱,此刻纵有大罗神仙,也将无法挽救。
    忽见地缺老怪沿着火海过来,石轩中心头一动,正要上去把他截住。地缺老怪已阴森森地连连冷笑,倏然用青竹杖深入火海中,一挑一弹。数团火光,疾射向囚禁朱玲那具大铁箱。
    石轩中玉面变色,剑眉一剔,大喝一声:“无耻之辈,一味以暗算手段伤人……”喝骂之声中,右手发出罡气,左手舞动宝剑,将那数团分开射到的火光一一拦击回去。
    地缺老怪阴森森回骂:“你们也不觉无耻么?趁我兄弟不在之际,毁我法器,败我大事……”青竹杖不住地插入火海,挑起一团团的烈火,纷纷地射到。为数又密又快,晃眼已有一团落在铁箱上,登时火光大起。
    那边的猿长老本正赞佩石轩中推开铁箱的机智,此时忽见铁箱着火,红光冲天而起,不由得大凛。心乱则手慢,天残老怪呼地一杖拦腰扫人来,猿长老墓地惊觉时,青竹杖已堪堪扫到腰上。
    天残老怪为邪派中一代高手,胜而不骄,拿捏时间,直到青竹杖已沾上敌人身体,方始运足十成太阴真力,从杖上传出。杖风过处,猿长老去得无影无踪。天残老怪头也不回,大喝一声,提杖向右方急外而去。
    原来衡山猿长老成名逾一甲子,平生以上古嫡传猿公剑法及轻功提纵术称雄武林。刚才死生一发之际,猿长老施展出独步当代的轻功,随着敌人杖上风力飘飞开去。然而对手太强,乃是与当今号称天下第一的鬼母冷婀齐名的星宿海两老怪。尤其太阴真力,阴柔之极,发时几已无声是以猿长老虽然能够随着杖风飘飞开去,但五脏大震,已负内伤。
    天残老怪追过去,撒出漫天匝地的青竹杖影,登时把猿长老困在竹杖影中。
    石轩中在这一头眼见火光大起,不由得目眺尽裂。要知他天资聪颖,判断力特强,一见那火光之势,料定铁箱之内必也是尽是烈火。朱玲纵然是铁铸的身躯,片刻间也将焚为溶汁。是以他已放弃去抢救朱玲,大喝一声,宛如青天起个霹雳。
    地缺老怪得手之后,心中大快。正要仰天长笑,被他大喝之声惊动。方想这石轩中端的功力绝世,这等喝声,如换了常人,势必震死当场。疾忙一瞥,只见他顶悲壮之容,目眦已裂,末端隐现血迹。这幅景像投入地缺老怪眼帘,一任他平生纵横天下,杀虫捏蚁,却也禁不住悚然而惊,不知不觉中退了两步。
    石轩中捧剑仰天长啸一声,啸声激越苍凉,悲壮之极。啸罢依然仰天遥视漠漠长空,悲声叫道:“玲妹妹魂魄且留片刻,看你石哥哥把仇人首级取下,为你祭奠送行。”
    地缺老怪被对手气势所摄,心中泛起逃走之念。方要举步,又听石轩中朗声喝道:“地缺老怪,你如敢和我大战五百招,石某人敬你一代魔君,虽然杀你以祭奠我玲妹妹,但事后必亲手收葬你尸骸。你如妄想逃走,不论你逃到天涯海角,石某也绝不放松一步。”
    此言一出,地缺老怪已恢复正常,打消了逃走之念,但心中却不免奇怪何以自己称雄了一世,今日居然会怯敌起来。当下阴森森笑道:“石轩中,狂言且勿妄发。老夫不必与你在口舌上称雄,既管发招便是。”
    石轩中调元运息,收摄住紊乱激动的情绪,功行全身,然后身剑合一,蓦地冲霄而起。
    但见平地涌起一道眩目虹光,直飞上五丈高空,然后掉头下击,一泻千里,气势如虹。
    地缺老怪明知生死存亡,在此一战,再则他所以有把握之故,但因天残已击伤猿长老,取得上风。他本人以一敌一,纵然会输在石轩中剑下,但只要天残老怪及时赶来,施展出双竹合壁的绝技,对付石轩中以及已伤的猿长老,自然绰绰有余。当下他目光一瞥,已知对方这一剑乃是毕生功力所聚,不可硬攫其锋。暗忖这刻保命要紧,那一手压箱底的救命绝技,非使用出来不可。于是运集太阴真力,尽聚左掌之上。右手持在竹杖末端,另一端却斜斜点在右方地上。
    剑光如虹,电掣星泻般当头罩下。金刃破风之声,锐烈之极。远在数里周围,俱能听到。这一招是崆峒派称尊天下的伏魔剑法中大九式中的绝招,称为“君临大地”,威力至大。石轩中至今未曾真正施展这一招的威力。皆因大凡武学中奇绝的招数,无论如何,必有正反两面。即是有利亦必有害。像他这等剑术,固然极少破绽供敌窥伺,但除非不被敌人抓住机会。如被敌人攻入,则必比普通招数凶险万倍。
    他这一招“君临大地”,若施展出真正威力,定必伤人。用以对付弱手,则不必施展这等不能留手的招数。用以对付鬼母之类的盖代高手,则唯恐同归于尽。是以他从未用过这一招极端的煞手。如今这第一次施展出来,剑上棱芒暴射,光虹眩目,真有“君临大地”的威势。
    直到剑光罩下之际,地缺老怪方始看出这一刻的真正威力,不由得暗叫一声:“惭愧!”窃幸自己不敢大意,果然算得十分准确。
    说得迟,那时快。石轩中虎目圆睁,身形化在剑光中,急泻疾冲下来。忽见敌人左掌迎空击来,当下理也不理,剑光暴涨,已堪堪射到对方头上。地缺老怪手腕一振,整个人斜飞开去,却听剑光破空之声,紧随着自己身形追来。
    在这生死俄顷之间,地缺老怪的身躯忽平躺空中,右手青竹杖在地上,作为轴心,极快地滴溜溜旋荡一圈。石轩中以绝世轻功,剑光下而复起者达四次之多。但因对方并非直着斜纵开去,而是沿青竹杖为轴心疾旋,因此四次追击俱未得手。地缺老怪以怪异无比的身法,避过敌人惊天动地的一击。这时身形已转了半个圈子,疾忙沉气停住身形。
    石轩中双脚落在平地,大喝一声,长剑甩手电射出去,剑光过处,地缺老怪惨哼一声,身形连连摇晃。只见那柄长剑,从他左肩肿前面插入,从肩后直透出来。这老怪竹杖仍不撒手,负痛暴怒地用杖头疾砸在背后突出来的剑身上,登时将那长剑扫断。
    石轩中赤手空拳,仍然丝毫不惧,奇快地扑过来。掌发罡气,势若奔雷般未到。地缺老怪不暇将肩胛上那半截长剑拔出,忙忙忍痛纵开,就势一杖横扫出去。两人立时激战起来,转眼间已换了四五招之多。
    地缺老怪仗着青竹杖长达五尺以上,加上手臂的长度,威力可及八尺以外。石轩中的眩门罡气虽然厉害,但他尚未练到家,是以威力不能及远,尤其对方乃是一等一的高手,必须在五尺之内,方生奇效。是以地缺老怪的青竹杖使开来,严密守御,石轩中一时攻不进去。
    那边猿长老已负内伤,天残跟踪急追,发动凌厉攻势,把猿长老困在漫天匝地的杖影中。猿长老修为已近百年,功力何等深厚。越在这种不利的情形之下,越发显出百年修为的造诣。他一方面勉强忍住内伤,一方面挥剑护身。剑圈缩得极小,严密地护住全身。
    天残老怪一连攻了十余杖,尚未得逞。但青竹杖击在对方剑上时,已觉察敌人功力大减。心知不出五十招以内,定可把这名震武林垂百年的衡山派一代宗师毙于杖下。因而想到假使自己果真能将猿长老杀死,则千秋之后,武林中人仍将会记住这件惊天动地的事。当下更加不肯放松,用尽全力进攻。
    石轩中仗着一双铁掌,五招以后,便占了上风。地缺老怪终因左肩伤势奇重,影响青竹杖的招数威力,益觉守御艰难。
    石轩中虎目中射出煞气威光,面上悲壮之色犹在,威力凛凛,不可一世。地缺老怪一直被他气势所慑,心理上早就落在下风,何况此时功力大弱,对方虽是一双肉掌,但右手屡次施展玄门罡气。左手却乘间以巧妙招数,或攻或守,主要目的是攫夺他的青竹杖。若然他手中的青竹杖被石轩中抢去,一则已无兵器可以御敌。二则他一腿已经残废,没有了这支青竹杖,便无法逃走。因此他绝对不能让敌人夺去青竹杖,暗以心灵感应术向天残示警。
    天残老怪心灵屡现警兆,明知乃弟形势万分危殆,故而要他去救。但他为了猿长者败在顷刻,不愿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故此一直拖延。忽听地缺老怪厉声一啸,当下为之大凛。闪目一觑,只见石轩中已欺入地缺杖影中,双掌翻飞,全是足以制敌死命的煞手。
    天残这一惊非同小可,暗想自己真是被鬼迷住,明知二人因是孪生兄弟,心灵相通,因此假如地缺吃敌人一掌击毙,一刹那间,猿长老的长剑便足以致其死命了,他心神一分,猿长老乘机腾开丈外,这一来纵然天残老怪不管一切,复又急攻猛袭,又须数十招之后,方能得手。
    石轩中连攻三掌,迫得地缺老怪直在喘气。眼看再加一掌,发出玄门罡气,便可取敌性命。忽听天残老怪阴森森喝道:“朱玲贱婢往哪里走?还不纳命。”声音方自入耳,已摇曳于十丈之外。
    石轩中大大一愣,转念间已想到必是敌人阴谋,引诱自己分神,好叫地缺老怪逃走。
    猿长老大声疾呼道:“轩中快点儿追去。”石轩中一听此言,登时腾身飞起,宛如腾云驾雾,在空中驭气凌空飞去。只见天残老怪已去了十余丈,晃眼间已隐入一座破殿之内。
    石轩中电急扑去,冲入破殿,不觉叫声:“苦也!”敢情此殿破破烂烂,四面都有出口。或是门户,或是殿墙崩缺的大洞。这时天残老怪已经不见踪影,一时如何直得出他从何处走的。
    石轩中心中急极,放声大叫道:“玲妹妹,你在哪里?”叫罢侧耳而听,却毫无回音。
    此时天残老怪已到了左边第三座破殿中,正凝神察听四周动静。原来先前当他看到地缺老怪正在危殆之际,无意间忽然瞥见在那铁箱火光后面,白影一闪。他的眼神何等厉害,这匆匆一瞥间,已看出这条白影乃是一个女人赤裸的背影。这老怪诡橘多智,善用机会。此时灵机一动,舍下猿长老,疾扑过去。口中已喝出“朱玲践婢往哪里走。”的话,猿长老的眼力在当今手内数一数二,电急一瞥天残老怪身形去路。也看到一个裸体女人的背影,一晃而隐。这位一代宗师虽想到可能天残老怪诱敌之计,但同时又考虑到若然真是朱玲的话,她居然幸而能从铁箱火海中进得残生,却死在天残老怪后来追击的毒手之下,岂不是死难瞑目。
    这么一想,立时振声吭命石轩中赶快追去。
    石轩中应声追踪而去之后,猿长老极快地从囊中取出一个拳大的玉葫芦。拔开盖子向掌中一倒,倒出两粒龙眼般大小的碧绿丸药。登时一阵清香,弥漫在空气中。猿长老慎重地先将其一放回玉葫芦内,然后服下掌心的一粒,立刻提剑疾扑地缺老怪。
    地缺老怪一来血流甚多,二来被石轩中连番急攻,真元大耗。此时喘息未定,方在运功止血。一面又要调元运气,恢复体力。蓦听猿长老清越的口音道:“地缺,你虽逃得石轩中一掌之厄,且看你如何逃得过老朽的利剑。”
    地缺老怪已不暇把左肩胛的半截断剑拔掉,慌忙睁目,准备迎敌。他口中仍不甘示弱,冷笑道:“你是家兄杖下败将,何足言勇。”猿长老欺到他跟前,迎面一剑刺到,疾若飘风。剑锋嘶风之声,锐烈刺耳。
    地缺老怪勉运余力,一杖扫去。猿长老沉剑一撩,当地哑响一声,剑杖相触。地缺老怪面目失色,身形站立不稳。忙以杖点地,飞开两丈。脚甫沾地,猿长老已忽然到了他身前,冷冷道:“败将这一剑还可以言勇吧?”冷嘲声中又是一剑截去。地缺老怪不能做声,奋力封架,使出星宿海独门青竹杖中救命绝招“白云出峋”,人随杖走,冲出剑光重围。
    但此刻地缺老怪的确大为震骇。只因对方明明已受内伤,他们星宿海一脉秘传的太阴真力,专伤五脏。最阴毒之处便是功力越高之士,如被太阴真力伤了,开始时对方必能杖着精纯功力压住伤势,对敌攻守间并无十分大碍。但其气妄运之后,不久内伤陡然发作。登时便倒毙当场,毫无挽救余地。那猿长老固然因修功深,可以比别的人压抑得长久一些。但即使至今尚未倒毙,出剑攻时可也不该如此凌厉才对。这一点使得地缺老怪大惑不解,一面暗暗叫苦不迭。
    他哪知猿长老百年修为,平生历涉天下名山大川,采得无数奇药珍品,练成丹药。而猿长老因天赋奇突,天生具有识天下百药之能。故此练有一种武林人视为救命之宝的灵丹,专治各种内伤。药力奇快,有如水到渠成。不但可以治愈内伤,并且能够恢复原有功力。此丹因是以海外蓬莱玉山绝顶所产的凤仙果为主药,故称为凤仙丹。
    猿长老向来少与江湖人来往,是故这凤仙丹天下得知者,不过寥寥两三人。星宿海两老怪少来中土,自然更不会知道对方仗灵药之功,指顾间已恢复原有的功力。此时,剑光杖影,交织如山。那猿公剑法以轻灵快速见长,因此剑光分布范围极广。直如一片天罗,把地缺老怪的青竹杖影完全笼罩住。
    石轩中在那破殿中大叫玲妹妹之后,不闻一点儿声息,便也不肯停滞。因右方乃是这寒山古刹的中心,故此疾扑入去。穿过一座宽大的佛堂,满地尘埃中,忽见墙下一个剑鞘。忙过去拾起一看,正是朱玲太白剑的剑鞘,不由得又惊又喜。复向古寺中心搜索前进。
    天残者怪在破殿中明明所到一点儿异响,方要判断这声息从何而至,恰好石轩中那声大叫将之淹没。等到他叫声过后,便已不闻半点儿声息。老怪本熟悉本寺形势,因此知道这座破殿后面有一座院落,古树婆娑,蓬蒿掩壁。如让朱玲逃入这座院落中,便不容易找到。尤其是那院落过去一点儿,便是一座高达五丈共分三层的石钟楼,因已残落崩坏,故此四面都露出破洞缺口。躲在其中,捉迷藏也得捉上个把时辰,才可能把她捉到。尤其时在深夜,虽然不碍观物,终未免不大真切。特别是暗影之处,可以隐蔽身形。是以这天残老怪一声不哼,迅速地穿出那座院落,希望先一步截住朱玲最佳隐蔽之地。
    蓬蒿中微响一声,天残老怪诈作不知,闪入一棵参天古树之后。那一片蓬蒿中,微微摇颤,似是有人在下面像蛇般穿行。天残老怪已上大树,跃到伸过来覆在这片蓬蒿上面的横枝上,暗暗运足全力,看准了方位之后,倏然由半空中降坠下来。直到青竹杖杖尖已沾到蓬梢,这才发出太阴真力,宛如迅雷下击般直点下去。同时左掌一挥,整片蓬蒿吃他一掌荡乎,露出地面。
    青竹杖落处,一声惨嗥升起来。天残老怪目光一扫,已瞧清楚杖下所点死的,竟是一头野狐。不由得一阵懊恼。借着杖尖一点之力,忽然间已飞回大树上面,转眼已隐藏在树叶中。就在他身形藏好之际,一条黑影从殿中疾飞出来。天残老怪倒抽一口冷气,不敢动弹,敢情这道人影竟是剑神石轩中。
    石轩中目光如电,四射一眼。天残老怪觉得他的目光似乎已扫到自己面上,心头为之一震。但立即想到自己在黑暗中的树叶后面,相距又远,石轩中绝不可能看到。这么一想之后,才放下心来。旋即又想到自己一世纵横,怎的会生出惧怕之心?真是不可思议之事,自己想想也十分可耻,正想之际,石轩中已看到那钟楼,疾跃而去,一晃眼便失去踪迹。
    天残老怪隐匿了片刻,心灵复起警兆,知是地缺老怪又已遇险,不由得十分惊奇。只因猿长老已负内伤,石轩中却被他引来此地,谁还能危害于他?念头一转,忽地恍然想道:
    “是了,一定是朱玲躲过我的追踪,反而潜回那边,和猿长老两人合力夹攻,朱玲的剑术本来不弱,二弟已受剑伤,自然敌不过他们两人夹攻,可是刚才那个裸体女人是不是朱玲?她何以裸着身体。”一面想着,一面潜跃下地,极为迅即地向外面奔去。转瞬间已回到了早先鏖战之地,放目一瞥,不由得大骇。
    原来猿长老正展开猿公剑法,倏而横纵远跃,倏而分身合击。剑光弥空漫地,无所不至。真是遗尘绝迹,令人无能迎蹑。这一路剑法,自古代秘传至今,俗世难得一见。
    天残老怪如今身在局外,是以分外看得清楚。但觉高远峭拔,清气盘旋,果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加以猿长老功力卓绝一代,虽然练出时已经过千锤万击,却无丝毫炉锤痕迹。
    最使天残触目惊心的,便是猿长老明明已吃他以太阴真力杖伤腰间。纵然这敌人不比等闲,仗着修为年深,勉强压住内伤。但时间已过了相当久,他复又屡运真力。任他是金刚不坏之体,也应显出症兆。绝不该兀自运剑如飞,毫无伤滞之象。他怎样也想不通其中道理,但也不敢怠慢,疾扑出去,喝道:“老猿休得猖撅,老夫来也……”喝声中挥杖上前,加入战圈。
    猿长老因服下凤仙丹,功力已完全恢复。此时清越地长笑一声,剑光陡然散布开来,把天残也裹入剑圈中。但星宿海绝艺,自成一派,虽然细论起来,猿长老修为近百年,功力已达超凡人圣之境,是以单打独斗,时候一长,便可取胜两老怪中任何一人。不过两老怪如一拥而上,则猿长老绝无取胜的机会。否则星宿海两老怪也不能与鬼母冷婀齐名。
    且说这一战不到三招,地缺老怪正要趁机退开一旁,赶快取药疗伤。忽见一道白森森的光华,自七八丈外暴射而来,宛絮天长虹,来势既神速又威猛。星宿海两老怪心意相通,同时感到一阵震栗。那道白虹直如雷奔电闪般落在战地,光华暴射,已把两人圈住,无法退却。
    猿长老见石轩中出现,手中多了一口白气眩目的长剑,认得是朱玲的太白剑,便暗暗放心。手中长剑一紧,配合石轩中的攻势,直把星宿海两老怪打得手忙脚乱,应付维艰。
    石轩中剑势忽地略缓,问道:“猿长老,你可曾看清楚是朱玲么?”
    猿长老一听此言,不由得大讶,反问道:“老夫只见到是女人背影,难道此寺尚有别的女人?”石轩中嘿一声,手中太白剑大演绝学。一连三招,把天残地缺两老怪迫得走马灯般团团转。
    猿长老见猎心喜,等到石轩中剥势一缓时,也突然运足全力,使出猿公剑法凌厉无比的连环三招。但见他出剑奇快,身形更加神速,往来如电。平地上陡然涌出一幅宽广的剑幕,也把对方两人追得团团而围,声势不减似石轩中的三招。
    石轩中待他剑势略挫之时,才厉声问道:“天残你身为一派宗师,居然屡次以暗算手段加害我玲妹妹,试问羞也不羞?我且问你,刚才可是见到我玲妹妹?”
    天钱老怪一面挥杖护住自己和地缺,好让地缺老怪趁机休息一下。口中沉吟一会儿,才道:“本寺别无女人,适才确曾见到女人背影,老夫不能打诳哄你,实在不知那女人是否朱玲……”石轩中闻言立刻跃出战圈,直扑向那兀自火光烛天的铁箱,但火势如此猛烈,无法迫近查看。
    星宿海两老怪趁这时使出双竹合壁的绝技。地缺老怪倒竖在天残肩上,以左手支撑身体。可是他因左肩胛被石轩中一剑刺穿,此刻十分疼痛。是以招数使出来时,大不如前。
    饶是这样,猿长老也觉得难于应付。尤其是对方两人合成一体,被攻的面积缩小,自己一时间简直无法威胁到对方。这等打法,真是有输无赢,是以越打越觉不妥。两老怪似乎也在相商什么事,嘴皮微动。猿长老索性纵开一旁,横剑监视他们的举动。
    天残老怪倏然向寺外跃走,石轩中清啸一声,兜截住去路。猿长老也连忙上前助阵。两位俱是天下第一流的剑客,晃眼间便把大名鼎鼎的星宿海两老怪拦住,困在如虹般的剑光中。
    石轩中心事沉重,悲怀难抑,厉声喝道:“今宵誓必取你们的首级,祭奠我玲妹妹芳魂。”一面大喝,一面奋剑力攻。此刻因已死了寻觅朱玲之念,招数上霸道异常,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战云密布,剑光冲霄。加上四人不时长啸大喝,声撼山谷,真有天摇地动之势,激烈无比。看看战了四十余招,石轩中趁着地缺挥权以攻代守,疾砸猿长老之时,猛可身剑合一,朝敌人射去。这一着他拟想已久,苦于老是没有机会。是以这刻一抓住空隙,便施展出来。
    哪知天残地缺练了数十年双竹合壁的绝艺,神妙无比。倏然一转,已完全封蔽住上下左右的空隙。石轩中去势极猛,已煞不住势,但见一道剑光,投入密如雨下的青竹杖影中。
    在这极为危险的一瞬间,石轩中全神驭剑,心与神会,身剑相合,竟然不起一丝惊骇之念。登时已入化境,竟不知身在何处刻在何处,两者浑然一体,根本分不出来。但见剑光暴涨,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忽然划空而去,飞出八九丈远。然后落地。
    猿长老何等眼力,分明已见两老怪的青竹杖分别击在石轩中身上,但反而被震得老高,丝毫不能伤他。而石轩中剑光过处,却把那两个老怪的白发白眉和颔下的山羊须完全刮去。
    宛如他们穿行火窟,因而被烈火一下焚掉似的。猿长老心想是因为石轩中剑光过时,速度太快。因而生出热力,把他们的发须俱焚炙掉。但这等身手,他从来未曾听说过,不由得脱口大呼剑神。
    星宿海老怪魂飞魄落,忽见石轩中捧剑微愣,连忙跃入佛堂中。
    石轩中发愣之故,便因刚才这一剑,正是他连日来苦思不得的至精至妙的剑术。当时在菩提庵中,被庵主清音大师以珠雨符风绝技发出一百零八粒木念珠,击在身上的竟有数十粒之多。其时石轩中无意中身剑合一,冲霄而起,却毫无损伤。就和适才被天残地缺两老怪的青竹杖砸击在身上似的。不但毫无损伤,甚且连震动之感都没有。仿佛有一层无形剑气,护住全身。此时他只愣了一下,便因天残地缺逃走而惊醒,仗剑攻截佛堂另一边门户。猿长老则径从天残地缺所走的门户进去。
    石轩中身形拔起半空中,忽然听到一个极为娇美而又熟悉无比的声音唤道:“石哥哥……”这一声叫唤,把石轩中三魂七魄都叫飞了,身形宛似断线风筝般直坠下地。却见在那火光熊熊的铁箱后,出现一个奇形怪状的人。
    石轩中目光扫过,心头一震,差点儿便失声惊叫。只因一向白衣飘飘若仙的白凤朱玲,变成这般模样出现,不用说一定是因被烈火焚烧成这个样子。
    那个奇形怪状的人当然是白凤朱玲。她只出现一下,便隐入一堵破墙后面。
    猿长老也听到朱玲的声音,是以追入佛堂之后,便停止搜索追击,哈哈笑道:“天残地缺你们今日可栽惨啦,凭你们的身分名望和武功,屡施毒手,仍然无法取朱玲性命。”
    星宿海两老怪本要从墙上一个破洞钻出去,闻言不由得中止去势,天残低低道:“老二,咱们务必把那妞儿杀死才行。”地缺道:“我不一定可支持得住,但没有关系。反正跟斗栽定,死在此地又何妨。”天残一听自然踌躇起来,不能立刻决定。
    石轩中心里发急,两三个起落,已纵到白凤朱玲隐身之处,他柔声道:“玲妹妹,真把我骇死了。我正急着杀死那两个老家伙,要为你报仇呢!”
    破墙后飘起清朗加银铃的声音:“石哥哥,我知道你着急,但刚才我不能现身。”
    石轩中头上沁出冷汗,心知朱玲这一次一定完全毁于烈火之下。不过他觉得十分奇怪的,便是朱玲的声音这么安祥,一点儿也不显得特别激动。
    “一定是她对我有了信心之故。”他想道:“这一回我必须更加小心安慰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得比以往还要对待她好些。”想到这里,未免有点儿黯然神伤。他并非为了朱玲容貌身体改变了而这样,仅因觉得朱玲的灾劫未免太多了。这一回的不幸,应该落在自己的身上才对。
    朱玲在破墙反问道:“石哥哥,那两个可恶的老怪被你打跑了么?”
    石轩中柔声道:“他们已吓破胆子啦,猿长老还在追蹑他们呢。”
    “刚才你那一剑,多么神妙和威风啊……”她声音中流露出快活的意味:“那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剑术么?”
    “是的,那一剑把两个老怪的头上的眉毛胡子都剃得精光,哈哈……”
    石轩中极力说得轻松一些,好叫朱玲暂时忘掉她自己可怕的遭遇。不过因为他天性淳厚,为人方正,故此听起来不大滑稽可笑。这连他自己也感觉到,不禁为了自己的笨拙而懊恼起来。
    但朱玲却发出银铃般悦耳的笑声,道:“石哥哥你真行,武林公推给你的外号剑神两字,足可当之无愧。啊,我真觉得荣幸……”
    石轩中觉得此时此地,朱玲仍然表现得这般多情,未免令人更觉伤心。当下忍不住叹息一声,道:“我宁愿是个平凡的人,而能够和你日夕盘桓在一起,平静愉快地度过一生。
    哎,你身受这么多苦难,我恨不得能够代替你。”
    “石哥哥,你待我太好了……”她异常感动地道:“可是我也曾想过,假如没有苦难,怎样会显现出我们爱情的光辉呢?没有痛苦,我们怎知快乐的宝贵。”
    石轩中惘然道:“你的话虽然十分正确,可是这过程太过令人难以忍受。每一次都是死生一发那么危险。假如有一次不幸无法挽回,你说怎么办呢?爱情的光辉有什么用处?”
    他们这对劫后余生的情侣,竟然隔着一堵破墙,倾诉着心声。
    但在佛堂中的猿长老,可就没有这种闲情逸致。原因是星宿海两老怪商量之下,决定趁石轩中赶去看朱玲之时,先拿猿长老试手,瞧瞧地缺是否支持得住。而且因在佛堂之内,光线黝黯。两老怪本来还有独门暗器银令箭,正可在这地方使用。因此两老怪闻声不哼,分头向猿长老扑到。青竹枝交击如雷霆忽发,声势凌厉无比。
    猿长老百年修为,见多识广。正是人老变精,鬼老变灵。一看这等形势,心念连转,已明白对方必有诡计阴谋。但他却不能像两老怪般不顾一切,是以不肯出声叫石轩中助阵。心想星宿海两老怪一定要用成名暗器银令箭,便小心翼翼地先守住全身,再作计较。
    天残地缺两老怪攻了数招之后,登时已明白地缺老怪伤势影响非轻,不可久战。否则一旦石轩中和猿长老两人合力反攻,则今日之局,可能不堪设想。但两老怪与猿长老已结下江海之恨。这两人因是心灵相通,故此仅仅嘴唇轻动,便均能彼此听到所说的话。对面功力高强的猿长老,却无法偷听到他们这等特别的心灵传声。
    数招一过,地缺便改为侧面牵制,以天残老怪作正面猛攻。猿长老暗中留心地观察这种情势变化,这刻他那双天生火眼,并没有睁大,反而迷缝着只剩下一线。因此黑暗中只能见到一线红光闪烁不定。
    天残老怪的青竹杖连绵进击,毒辣异常。杖上运聚全力,但却不是硬砸硬扫。时时化杖为剑,使出戳、刺、劈、粘四诀,招数变化极尽精微之能事。这一来采取守势的猿长老便胶着在当地,见招拆招,连剑化解。
    地缺老怪倏进又退,突然一杖插在地上。佛堂中的地面全是石地,何等坚硬。但地缺的青竹枝插下去,看来竟毫不费力。猿长老友目微微睁得大些,已将地缺的一切动静尽皆看清。见他功力如此深厚,不由得轻轻点头。暗想如不是石轩中已将地缺老怪刺伤,左臂已失作用,这两个老怪联手合击,根本不须使用暗器,定可占得上风。纵然要施展暗器,那地缺双手俱全,又何须插杖于地,才能腾出手取暗器施放。
    地缺老怪青竹杖一插入地,天残者怪便加紧进攻。青竹杖出处,风雨为之变色,凌厉异常。猿长老清啸一声,突然改守为攻,剑化“飞渡千仞”之式。但见一道青森森的光华,突然从天残老怪右上方射过。两下擦过之时,双方各以最上乘的手法,换了五招之多。
    天残老怪功力毕竟逊了一筹,吃猿长老剑光一震,退了两步。急急跟踪扑去时,猿长老施展开身法,倏东倏西,忽远忽近,猿公剑法威力陡盛。反而把天残老怪裹在剑光中,形势不利。地缺老怪原本取出成名暗器银令箭之后,便俟机会施放。这刻一见天残形势不佳,仗着佛堂中黑暗异常,迫得提前发动。
    猿长老时时刻刻,总有一只眼睛严密监视着地缺老怪。忽然见他右手扬处,一道银光朝这边射来。立刻双目大张,红光四射。在这黑暗之甚的佛堂中,宛如突然点上两盏灯笼。
    那道银光来势不徐不疾,令人生出柔和之感。同时方向也不是向猿长老直接射到,仅仅向他们战圈的上空飞到。猿长老纵声而笑,一剑击在天残青竹杖上。这一剑因是蓄势而发,故此功力十足,竟把那不可一世的天残老怪震得横移两尺。跟着人已揉身疾扑,迎上那道银光,挥剑一击。
    那道银光吃长剑击个正着,倏地下沉数尺,然后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向左方电射而去。
    嚓地微响一声,这道银光已隐没在左面的石墙上。
    猿长老心中微凛,敢情对方施放暗器手法阴毒已极。那银令箭上蓄满太阴真力,蕴而不发。等到飞临上空之际,天残老怪只须挥杖一引,便变成青竹杖与银令箭一齐分头袭到之势。任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架不住这种可怕的打法。他虽然暗存警戒之心,但豪气如故,长笑道:“你们的心力白费啦,竟没有算出老夫这对火眼,虽在极黑之处,仍然如在白昼视物。”
    天残老怪斜斜掠到地缺身旁,两人一会合,便蓦地调头从旁边墙洞纵出去。
    猿长老怕他们心黑手辣,赶到那边去暗算石轩中、朱玲两人,立刻跃出佛堂,大声道:
    “石轩中……你们在哪里?”
    石轩中应道:“我们在这。”
    猿长老放心笑道:“两老怪已经绝望逃走,老朽且查看他们逃往何处。”
    放声未歇,忽听天残老杨那阴森森的口音响起来:“老夫兄弟今返星宿海,老猿你如五年内死不了,老夫兄弟将与你在衡山再度见面。”他说话的声音虽不高亢,却字字清晰。
    猿长老一听而知天残老怪乃是施展千里传者之术,说到末句时,他们人已在十里以外。
    当下也向西方传声答道:“五年之约,对你们未免太短,老朽一定在衡山等候你们十年。”
    石轩中在那边和朱玲相隔一堵破墙,他的功力不比等闲。猿长老的传声答话在近处通常听不到,但他却字字收入耳中。当下不觉为了稻长老奚落星宿海两老怪的话而失声一笑。
    朱玲问道:“石哥哥,你笑什么?”
    石轩中道:“猿长老回答那两个狂妄的老怪说,五年怕他们不够,决意等他们十年。”
    朱玲低声笑道:“今日星宿海两老怪可是平生第一次狼狈败逃。啊,石哥哥,现在和你在一起,走遍天下,谁也不怕了。”
    石轩中和她一说话,登时又为了她本身的事而忧心怔忡起来。
    猿长老听到他们切切低语之声,便低声纵到。只见石轩中站在破墙前面,朱玲的头发却隐约从墙后露出来。这位老人家暗中一笑,也不问他们何故如此谈话,扬声道:“你们可知那两老怪临走之时,何故单单和老夫约定会之期么?”
    石轩中真的不明其故,便坦白地道:“我不知道。”
    朱玲低声道:“我虽知道,却不便说出来。”
    石轩中愕然适:“为什么不说出来?”
    猿长老哈哈大笑道:“她如此回答,不啻已对老夫证实她的确猜对。”朱玲轻声一笑,笑声中甚感得意。
    石轩中道:“玲妹妹一向比我聪明,许多事我没有主意时,总得要请教她。”
    猿长老童心犹在,放声大笑道:“你这个孩子,大失男子汉威风,等会儿我得教教你如何对付女孩子。”
    朱玲立刻取笑地道:“呵呵,猿长老昔年风流大名,遍传宇内。石哥哥你向猿长老磕头请教,保管扬鞭走马,满楼红袖都向你相招。”
    猿长老一生脱略俗礼,平生结交的都不拘辈份,一律以平辈相交。是以朱玲取笑的话,他毫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道:“小妮子胡说八道。我一生虽没得到一个女孩子垂青,出了名是老光棍,但理论是一回事,实践又是一回事。我自己虽不行,但教教别人却颇高明明。例如……”他停了一下,可就引得朱玲好奇心在起,一面格格娇笑,一面追问道:“例如什么呢?”
    “啊!如石轩中现在就不对了,他应该立刻和你另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谈心。哪有男女两个,隔着一堵破墙谈情之理。哈……哈……”
    石轩中俊脸一红道:“猿长老说得虽是,但我……”
    “你欢喜得有点儿糊涂了,是么?”猿长老替他接下去。不等石轩中解释,跟着又道:
    “你早先可曾瞧见后面有座钟楼?在钟楼下面有个极敞的地窖,里面陈设得十分不错。我先走一步,在那儿等你们,有话到那儿慢慢再说……”话未说完,已自双足一顿,破空飞去。
    石轩中听得迷迷糊糊,这时只好连声应道:“我们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朱玲扑哧一笑,道:“石哥哥你的头伸过来。”
    石轩中如言从缺口上伸头过去,朱玲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看猿长老这么性急,真像什么?”他闻言会意,但心中着实尊敬这位不拘形迹的一派宗师,只在鼻中唔了一声,赶快支开话题,问道:“玲妹妹,快告诉我刚才你猜到星宿海两老怪是什么心意?”
    朱玲在他面上亲一下,道:“俩老怪明知你还要三上碧鸡山,假如你赢不了,这回定必难以再活。假如你赢了,他们再练十年,也无法和你的地步相比。但猿长老年纪已近百岁,进步有限,所以他们敢约猿长老而不把你算在其内。”
    石轩中道:“他们太看得起我啦,但不管怎样,届时我们得往衡山走一趟,这件事完全是我们引起的,所以我们不能置身事外。”
    朱玲喜道:“好啊,我早想一游南岳,将来和你一齐去,那才有意思呢。还有其余的四岳,除了西岳华山我去过之外,东岳泰山、北岳恒山和中岳嵩山,几时我们联袂往游,一揽天下名山胜景。”
    石轩中笑道:“我们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足够好好游赏一番。但游山不宜太急,时间虽多,只怕仅能择游其一。”
    朱玲玉手一抬,一片黑忽忽的东西把石轩中面部遮住,只听她格格笑道:“石哥哥,你可知这是什么?”
    石轩中道:“我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是一片蕉叶,而且残黄了一大半。”
    “对,是片蕉叶,但你再猜猜看,我拿着蕉叶干什么?而且不止一片呢。”
    “不止一片……蕉叶有什么用?难道可以使人皮肤觉得凉快些么?”他喃喃自语地猜测。此刻他已联想到朱玲身体被烈火炙伤,因此去找来蕉叶贴在皮肤上,好觉得清凉一点。
    朱玲道:“哎,石哥哥真了不起。”
    石轩中大吃一惊,道:“可是我猜对了?”
    朱玲道:“先不提这个,最值得赞赏的却是你的想像力。”
    石轩中带点哀求的口气道:“玲妹妹,不要卖关子啦,告诉我这些蕉叶用来干什么?”
    朱玲移开蕉叶,在他面上又亲了一下,轻轻道:“我用掩蔽身体啊!”
    石轩中失声道:“真的?”
    朱玲道:“石哥哥,你别大惊小怪好么?现在我要问你怎么办呢?”
    石轩中叹口气,道:“这下可什么办法也没有?”话中之意,乃是指她身上的火伤而言。
    朱玲道:“当然有办法,假如你能够替我找到衣裳的话。”
    石轩中又失声道:“你说什么?”
    朱玲白他一眼,道:“我说衣服。”
    “你的衣裳呢?”
    “给火烧啦,你不知道么?猿长老他不肯走过来,故意调侃一下便走开。”
    “这都不要紧。”石轩中的声音带点儿紧张的意味:“我一直怕你被火烧伤,可有烧伤么?”
    朱玲道:“当然有。”她顿一下,听到石轩中叹气的声音,便连忙道:“但不要紧,只伤了手指头那么大的两三处。”
    石轩中暗地叫声老天爷,急忙道:“你为何不早说。啊,应该怪我不早点儿问才对。”
    朱玲真不知他曾经急成这个样子,还取笑道:“石哥哥,你好像有点儿神魂颠倒。莫非是无意中使出你日夕苦思的那一下无上剑术,才变成如此?”
    石轩中道:“玲妹妹别取笑,我实在急昏了头,现在我们去找猿长老吧!”
    朱玲道:“我衣服的问题还未解决呢。”
    石轩中轻啊一声,道:“你看,我真是糊涂得紧。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到山涧那边取回我们的包袱,一会儿就可以回来。”
    朱玲叫道:“不,不,我和你一道去,从如今起,我决计不肯和你离开一步。”
    石轩中笑道:“玲妹妹未免太过虑了,难道事情就如此之巧么?”他顿了一下,又道:
    “不过你还是和我一道走好些。老实告诉你,我和你在一起时,心有所属,耳目比平日差了许多。刚才似乎觉察一点儿异响,似乎有什么高手潜饲一旁,但也许是我疑心暗鬼,可是不管怎样,我们还是不要分开的好。”
    白凤朱玲闻虎色变,道:“石哥哥,果真有什么异响么?”声音中透出不安之意。
    石轩中道:“不管有没有,我们一齐走就没事啦,这太白剑我在钟楼上无意得回,你拿着吧。”
    当下两人施展轻功,一径出寺。朱玲用两片大蕉叶遮掩着裸露的娇躯,晚上的秋风,袭肤生寒。不一会儿已穿过竹林,跃过山涧,从枫树林中钻出去,到达他们早先憩息的坡上。
    朱玲匆匆取衣穿上,石轩中一面游目搜索四周,一面道:“这里离碧鸡山不远,不知会不会有玄阴教的人潜伺山上?”
    朱玲道:“以前没有,但我离开已久,这几年来玄明教扩展得很快,可就说不定了。”
    石轩中道:“明枪我们不怕,我怕暗箭难防,咦,是什么人从佛寺那边越涧而来?”
    这时朱玲已穿好衣服,依言向山涧那边望去。只见一条黑影从林中出来,并不掩蔽身形。随猜道:“也许是猿长老吧?他老人家等得不耐烦啦!”
    石轩中摇头道:“不是,是个清癯的老人,面目严峻,看起来功力不及猿长老。”
    那道人影来得好快,转瞬间已到了被前。石轩中和朱玲两人故示镇静地凝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人,若然他不是由寒山寺那边来则他们不会暗怀戒心。
    那面目严峻的老人停步之后,便拱拱手,道:“老朽姜同,久仰石大侠英名。今日有缘在此荒山得睹英姿,实是平生之幸。这一位绝世丽姝,必定艳名动天下的白凤朱玲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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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寻秘籍山深侠客迷
    石轩中从未听过姜同这个名字,但从他身法如此诡奇迅疾上看来,这姜同分明已可列入武林高手之林。是以心中未免有所疑惑。不过人家说得客气,倒不便立刻盘问,于是微笑道:“姜老师谬奖之言,石某愧不敢当。这位正是白凤朱玲。”
    朱玲却毫不客气,问道:“姜老师,敢问你是哪一派的?何以忽然在寺中出现?”
    姜同阴沉地笑一下,道:“老朽僻居西域数十年,平生少履中土,无怪两位疑惑。”
    石轩中忙掩饰道:“石某知道玲姑娘一定是为了姜老师武功极为高明,故而好奇相询。
    石某也有此心,但不敢冒昧启齿而已。”
    姜同颔首道:“承蒙两位看得起姜某,本应立即奉告。但老朽来时曾奉严命,不得泄漏来历。如两位英侠有此兴趣,何妨随老朽走一趟,就在五里之外,便可会见敝派掌门。”
    白凤朱玲喃喃道:“西域姜同……西域……”心中微有所悟。
    石轩中暗念猿长老尚在寺中等候,不便离开,便推辞道:“贵派掌门定是一代高人,石某等可惜有事在身,不能随姜老师前往拜晤。如若有缘,日后必将再度相逢。”
    姜同道:“既然如此,老朽也不便坚邀。好在敝掌门既来中土,尚有一段时候逗留,或能重逢也未可料。老朽如今就此别过。”
    石轩中也拱手相送,眼看那姜同一晃身,已出去数丈,身法诡异而又高明之极。
    “奇怪,想不到域外竟有这等上乘的功夫,比起我们中原秘传缩地之术,毫不逊色呢。”
    朱玲沉吟一会儿,道:“石哥哥,我想起来啦。西域有白驼派,虽说十分厉害,尤其是该派的人,虽是睚眦之仇,哪怕远在万里以外,也非报不可。两年前这白驼派曾经向碧鸡山寻事,终被玄阴教驱走。这件事发生时,适好是我最狼狈躲避师父追捕的时期,故此并不知道。后来得到这柄太白剑时,从这剑主霍长青口中才得知此事。”
    她简洁地把霍长青如何因一时冲动,和好友徐柏之妻做下苟且之事。其时徐柏因做案而被捕,两年归来,妻子已产下一女。徐柏怒而远走西域,投身白驼派中,学了一身本领,最后终于残酷地把霍长青一家大小尽行杀死等情说出。
    石轩中道:“那时候我在南方闭关,苦练武功,隐隐听说过此事。据说白驼派大举进犯玄阴教,原因远在昔年玄阴教暂时解散时,因陇外双魔和雪山雕邓牧三人无意与之结下仇恨。那白驼派出动该派第一高手札合以及另外十余名派中好手,但根本就过不了玄明教内外六堂香主以及玄阴三鬼的一关。现在他们又来到碧鸡山附近,连掌门人也来了,可不知有什么图谋?”
    朱玲微笑道:“管他呢,若不是要准备应付子叔初,我真想去找那徐柏,为霍长青的女儿报仇。”
    石轩中道:“我就等你这句话,那徐拍手段未免太过毒辣。虽然霍长青不对在前,但他也不该连霍家其他无辜的人全部杀死。”他瞧瞧朱玲,又道:“玲妹妹,你既得到人家的宝剑,好歹也得为他出口气才对。”
    朱玲道:“难道我还会怕姓徐的么?不过猿长老在寺中等候,我们是否回说一声?”
    石轩中道:“那姜同说就在五里以外,我们即速追去,或可来得及追上他们。猿长老乃今世之高人,若然等候太久,动念找寻我们,这数里之地,岂能难倒他。不如立即前往为是。”决定之后,两人一齐向北方奔去。
    绕过山腰,陡见对面有座尖峰,就像一支插天石笔似的,深入云端。石轩中运足自力,向尖峰上望去,仿佛见到人影闪动。当下悄悄道:“他们原来藏在峰上。”
    却见从这边山腰到对面尖峰,当中有一道奇从奇深的山脊连系住。宽仅尺许,长度却达二十来丈。山脊两旁陡直削下,最少也有数十丈之深。宛如一道天生石桥梁,沟通了这边高山和对面插天尖峰的来往通道。石轩中和白凤一身武功,对于这道仄长奇险的山脊,自然不至于害怕。但这道山脊一到达对面尖峰,便是一片峭壁。看来要从峭壁上峰,却不堪容易。
    石轩中问道:“玲妹妹,你能从那片峭壁上峰么?”
    朱玲道:“你帮我一下,便没有问题。”
    石轩中道:“好吧,你先走,我在后面看着。”
    朱玲提气轻身,纵到山脊上,山风吹得她的白衣飘飘飞舞,宛如天上仙子凌波飞渡。石轩中跟在后面,身形又稳又快。到了山脊尽头,白凤朱玲看准峭壁上可供借力纵上之处,低喝一声:“石哥哥跟着我。”人便凌空飞上。
    那片峭壁宽只三丈,却高达十丈。如以石轩中身手,只须借一次力,便可飞上壁项。但朱玲每次只能纵上两丈余高,越到后来,便越纵得矮。故此非换脚借力五次以上不可。石轩中十分担心地在下面仰头而瞧。只见她轻灵已极地跃了两丈余高,身形便贴向峭壁上。脚尖一点壁上突出之处,复又往上升高两丈。
    白衣飘飞中,朱玲复向峭壁上贴去,她在下面早已看准了所有落脚借力之处,故此不须犹疑。但这一次脚尖堪堪要端在那块微微突出的岩石上时,目光到处,蓦地大吃一惊。敢倩那处微微突出的岩石,竟只半尺,也就是仅可容她双脚立足。可是到了上面一看,不但上面布满了又肥又厚的青苔,而且还是斜向下倾。根本就不能容人落脚。何况还要如此急骤地借力再纵上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朱玲忽地想起一个问题,那便是白蛇派的姜同如何上峰去的?假如他们真是在峰顶的话,难道他能够一跃便达六丈之高处才借力再上么?这念头一掠而过,但对事实却毫无稗益。
    她仍然作万一之想,希望自己在晚上看得不大清楚,那岩石上并非布满了滑不留足的青苔。当下双脚端将下去,不过踹出力量已极力不令过于急猛。但她脚底一触到岩上,登时暗叫一声苦也,敢情果然滑得无法停留一下。猛可尖叫一声名哥哥,双手按在峭壁上,微微稳住一下身影,然后倒退开三尺左右,便向下面急坠下去。
    石轩中早已看出朱玲在双脚欲踹之时,似乎略有犹豫。心想她莫非发现了毒蛇之类?及见她双脚真个踹下去,不由得惊疑不定。此刻一见她泻坠下来,唯恐她下坠之势过猛,一下子掉到山脊两旁的深谷底,必死无疑。忙一跃而起,就在三丈左右处,迎头撞上她下坠的身形。
    石轩中双掌托住她的脚底,因上纵之势余力尚猛,居然把本玲托得又向上升寻丈。只听他朗声道:“玲妹妹借力往上纵吧。”说罢,双掌向上空力托出去。朱玲心中一定,忙也提气轻身。借他一托之力,加上自己的一踹,登时有如腾云驾雾似地笔直飞上五丈之高。
    峭壁项忽然飞下一道黄影,直向朱玲身躯盘绕而至。朱玲先是大吃一惊,目光一掠,忽又看清楚那道黄影,竟是一条金光闪闪的长索。当下定一定神,想道:“我若借他们长索之力上去,等会儿怎好对人家兴师问罪。”好在这时离那峭壁顶不过丈许,只见她白色的身影向峭壁上一贴,便自凌空飞上。
    石轩中已落在山脊上,仰头见朱玲已安然上了峭壁,不由得大大舒口气。却见那道金色长索,一直垂到山脊上。朱玲虽已上了峭壁,但这条长索仍不收回。
    石轩中当然不肯领这种情,但又不愿露出一纵六七丈的纵世轻功。故意使个狡猾,像朱玲那样纵上去。先在两丈许换脚借力,蓦地一拔。到了四丈许之处,那儿已是朱玲早先失脚的地方。他不假思索,径自双脚一齐踹落。脚尖抵住突岩最内之处,然后向下一端,身躯呼的一声,复又拔起两丈许。看起来就像真个在那儿借力似的,其实全靠自己一口极纯至精的真气,作个姿势而已。
    耳中仿佛听到上面飘下来惊噫之声,石轩中暗觉好笑。这时上面这一段突岩较多,因此随意向壁上贴去,均可找到借力之处。晃眼间他已上了峭壁项。那峭壁顶上一片平崖,约有三四丈宽广。尽是嶙嶙石骨,色作焦黄。再过去便又是陡峭拔起的高岩,不过旁边已有仄径可以盘旋而上,直抵峰顶。
    崖上此时除了白凤朱玲之外,尚有两个人,一个便是适才见过的老者姜同。另一个却是身量魁伟,肩阔腰细的壮汉,年纪约在三旬上下。此人虽然长得壮健如虎,但眉目清俊,鼻梁高挺,一对虎目竟是黑白分明,除了威棱慑人之外,隐隐流露出智慧之光。石轩中十分留心地观察这个人,只见他几乎全部作汉人装束,但身上一些小饰物与及头上缠着头巾又可以表示出他是回人。
    姜同大声笑道:“石大侠居然肯惠然而来。这天华峰虽然是敝派暂驻之地,但权充主人。敢说今宵得以迎近大驾,荒山平添光采。”
    石轩中道:“姜老师谬奖过甚,石某何德何能,愧不敢当。这位想是贵派中出类拔萃的高人,姜老师可肯为石某引见?”
    姜同笑道:“石大侠不但武功绝世,眼力亦复光明之极。这位正是敝派掌门托克什师的师弟札合。”
    石轩中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西域白驼派的第一高手札合老师,石某闻名已久。今日一见,单论这仪表风度,已足令人心折。”
    札合微微一笑,道:“我这番重来中原,便极渴望能够见到石大侠。今晚心愿得偿,真是喜出望外。这一位可能就艳名倾天下的白凤朱玲姑娘么?”他的汉语说得十分流利,若然不看他装束,真不会相信是回人说的。
    石轩中答道:“这位正是朱玲姑娘。”朱玲被札合这么当面恭维,不由得嫣然一笑,露出编贝也似的玉齿。这一笑风姿动人,美丽之极。
    石轩中继续道:“札合老师说得好一口汉语,可见智慧过人者无所不能。”
    姜同代答道:“他不但话说得好,而且博览群典,填词作诗,已有名家风度呢。这西域维吾儿族中的确是罕见的事。”
    白凤朱玲却有点儿不信,心想那札合乃是白驼派中第一把好手,又是掌门人师弟,地位崇高,姜同自然要替他吹嘘吹嘘。不过一时也不好意思用话点破,因此仅仅浅笑一下,娇声呖呖地道:“札合老师年纪轻轻,竟然早在十年前便雄踞贵派第一高手之席,这一点才真令人既惊且佩。可惜前数年贵派初入中原赴碧鸡山时,我已不在此处。故此错过瞻仰贵派独门武功的机会,大堪嗟惜。”
    札合那双虎目,竟是停留在朱玲面上的时间居多。因此她所有的轻颦浅笑,无不入目。
    这时暗中已知朱玲不信他精通文学一事,不由得极快地瞥视石轩中一眼。只见面如冠玉,神莹外映。倜傥潇洒中,又流露出端重自威的气派。令人一见而生出不敢仰视的心情。
    札合浮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心想这剑神石轩中,果然是祥龙威凤,世所罕见。和那丽质天生,玉貌花容的朱玲,果真是极为匹配的佳偶,蓦地转念忖道:“石轩中不过是近水楼台罢了,若然他不是比我早点儿与她相逢,我就不信在夺取朱玲芳心的战役中会输给他,即使较量武功,我们鹿死谁手,仍未可知,何况是在情场。这么一想,登时又豪气起来。
    姜同因札会没答朱玲的话,便代答道:“他乃是童稚时便开始练功,二十岁时,西域已没有敌手。这十余年来,功夫自然益发有所增进。不过朱玲姑娘见识过天下高人,我们白驼派的功夫,在姑娘眼中自然无甚出奇。”
    石轩中微觉奇怪,由那姜同外貌看来,应该是个性情怪僻。自傲自大的人,但想不到竟是这么谦虚有礼。只听札合道:“最可惋惜的便是石大侠和鬼母较技的一段,札合未能躬逢其会。不知石大侠是否准备再上碧鸡山?”
    石轩中正不知答还是不答,方在思索。朱玲道:“三上碧鸡山那是必然之事,但时间尚未能够确定。只要确定之后,一定向天下武林朋友宣布,不过可以断言的,便是为期不会太久。”
    札合微微一笑,凝视朱玲道:“承蒙朱姑娘明示,札合也许来得及参观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斗了。”
    白凤朱玲见这札合虽不是汉人,但出言甚有分寸礼貌,谈吐文雅,不由得颇生好感。暗忖那霍长青的血仇,正不知如何报法才好。石轩中也有这个想法,和朱玲彼此对瞥一眼。朱玲向他作个无可奈何的微笑,石轩中极轻微地耸耸肩。
    这种情形都落在札合如电神目中,却以为他们是表示轻视自己之意,不禁勃然而怒。但尽管生气,面上反而露出笑容。只听他徐徐道:“札合五年后重入中原,固然另有要事,但尚有一个心愿。那便是五年前上碧鸣山时,竟没有和鬼母交锋过,这番希望能够与她较量一次。谁知数目前抵此,据报鬼母以及玄阴教一群香主,都已离山他往。”
    白凤朱玲接口道:“他们刚刚赶出关外去了,你真个来迟一步。”
    石轩中白她一眼,心想朱玲虽已背叛师门,和鬼母脱离关系。但在札合这等毫无交情的人面前,似乎不该随便供给消息,以致人家发生误会。札合又会错意,以为石轩中不喜朱玲和自己说话,便又微微一笑。
    峰顶厂径上忽然纵落一人,身手甚为轻灵而有力。石轩中和朱玲扬自扫视,一不觉微讶。
    原来这条人影竟又是个汉人,年约四旬左右,手中提着一根碗口粗,三尺来长的短铁棒。姜同见了这人,便问道:“托师已开关了么?”
    那中年汉子躬身道:“掌门人刚刚已开关。”
    石轩中和朱玲一听,敢情札合和姜同迟迟不带他们上峰顶,系因那托克什么闭关练功。
    只不知练什么功夫,特地跑到这么远地方来。
    姜同为那中年汉子引见石、朱两人。他们一听那人名字竟是徐柏、不由得对觑一眼。
    徐柏久已仰慕石轩中英名,这时上前深深一揖。口说了好些仰慕的话。石轩中不好意思板脸孔,只好敷衍了几句,徐柏便又向朱玲作揖行礼,朱玲却一侧身避开,道:“你跟我套交情。今日也许看在许多其他的人的面子上,我不好对你怎样,但下回碰到,便不同了。”
    徐柏惊道:“朱玲姑娘这话怎说?在下一向没得罪姑娘。”
    “但我认识霍长青,你还记得么?这柄剑是他送给我的呢?”
    徐柏面色一变,忽然仰天冷笑,道:“姑娘既然受他馈赠,自然要为他出头了。”
    朱玲面色一沉,道:“你敢口出不逊,姑娘如今便要教训你。”
    札合忽然道:“徐柏不得无礼,朱姑娘方才已说今晚不会对你怎样,你却反而顶撞她。
    这可不是大丈夫所应为,即速向她赔礼谢过。”
    徐柏不敢违背,只好抱拳道:“在下失礼唐突,请来姑娘原谅。”
    白凤朱玲原是在找碴,以便一会儿要动手的话,也有借口。如今这一来,便发作不得,只好默然不语。札合又道:“石大侠、朱姑娘两位可否移驾峰顶一谈?家师兄一向也仰慕两位英名,渴欲一见。”
    石轩中毫不犹疑,道:“石某等正该拜见。”
    朱玲却有点不服气,暗自想白驼派虽然是领袖回疆的大宗派,那掌门人托克什在西域固然地位崇高,但来到中原,可算不了什么。然而此刻居然摆架子要自己和石轩中上峰相见,竟不相迎。于是淡淡一笑道:“石哥哥你自个儿上峰吧,我不去。”
    札合面色一变,但瞬即恢复常态。姜同神态也变是极为严冷,阴鸷地注视着朱玲,似欲发作而又忍住神气。
    札合缓和地道:“朱姑娘可是为家师兄架子太大么?”
    朱玲嫣然一笑,道:“札合老师快人快语,既然你如此坦率,我也不必隐瞒,正是这个意思。”
    札合朗声大笑,道:“痛快,痛快。像朱姑娘这等巾帼奇人,札合此生还是第一次遇到。实不相瞒,家师兄年逾七十,虽然壮岁时曾练武功,但如今年迈力衰,上落崇岭,实在不便。”
    石轩中、朱玲两人听了,仅有不信之意。须知大凡可以树帜一派的武功,必须内外兼修。白驼派的独门武功他们虽不深悉,但久传阴风掌阴毒无比,这等功夫少不了内功为根基。那么以一派的掌门人,一身武功可想而知,哪能七十余岁便年老气衰得行走不便。不过札合既然这么说了,表面上倒不能不信。
    朱玲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令师兄竟然比你年长这么多?”
    札合道:“朱姑娘能够原谅家师见无礼处,足感盛情。可是札合还有不惜的要求,希望石大侠不要见怪。”
    石轩中慨然道:“札合老师清说,石某恭听。”
    札合连声不敢,态度甚是谦虚,然后严肃地道:“家师兄十余岁便膺任掌门一职,虽然在此地不算什么,但在西域,数十年来一直被尊崇如天神。”
    朱玲心想札合此言,莫非要我们上峰见他师兄之后,要向他跪拜行礼么?石轩中也作如是想,因此面色也渐渐沉下来。暗忖凭他师兄年近七十余岁这一点,自己向他磕个头,本不算什么大事。如若他师兄不是武林中人,他石轩中可就不便行此大礼。以免被人执作话柄。
    方想之时,札合已朗声继续道:“家师兄在位六十年来,所有能够见到他的人,必须符合本教一个誓规。”
    石、朱两人都惊异地哦了一声,不知这个奇怪的门派,有什么誓规。
    石轩中道:“原来如此,札合老师是否可以赐告贵派有何誓规?”
    札合道:“正要奉告两位。”姜同忽然插嘴道:“石大侠自可轻易办到,就怕大侠不肯。还有来姑娘乃是和石大侠一道来,是不是由石大侠代表,便可算数。这一点倒要事先说明呢!”后面的话,却是向札合说的。
    札合点头道:“你考虑甚是周到,我看石大侠可以代表朱姑娘。只须另外应个景儿,譬喻由我出联题目之类,表示文武全才便是。”
    朱玲已渐渐听出他们话中之意,暗自想道:“只要你们敢闹鬼,姑娘非得也弄些阴损招儿教你们尝尝不可。”
    札合道:“在敝处有个规矩,要见家师兄的人,必须符合敝派一个誓规,便是必须做一件事,表示胆勇。我们维吾儿族一向崇拜勇士,这条誓规,实即敝族风尚。”
    石、朱两人一听,都消除了戒惧之心。
    石轩中笑道:“既如此,我等也不便破例,但不知怎样做才算得胆勇之事?”
    姜同道:“其实以石大侠和朱姑娘的名望身份,根本就不须像常人一般表现胆勇,目下也不过应个景儿而已。”
    札合抖擞精神,道:“石大侠文武全才,世所罕见。如今札合随意出个上联,请石大侠一对如何?”
    朱玲心想这厮倒也狡猾,一口先咬定石轩中是文武全才,跟着便出题目,令人推不掉。
    不过石哥哥确实读了不少书,说到做文章,也许不成。但对联这等小玩意,一定难不倒他。
    方想之时,石轩中又道:“文武全才四字,石某绝不敢当。但札合老师有此雅兴,石某也只好勉力相陪。”他说得一点儿不含糊,只因那札合不是汉人,是以自己不能示弱。
    札合凝思一下,便朗声道:“如今乃是秋天,我出九霄香透金茎露七字为上联。”
    石轩中听他出得俗,便随口应道:“八月源生玉宇秋。”
    姜同道:“对得好,石大侠文思果然敏捷。”
    札合稍一凝思,又道:“石大侠是当世英雄,我出英雄几见称夫子七字为上联。”这个上联含有调侃之意。石轩中叫好,俊眼一转,忽触灵机,便朗声笑道:“札合老师这一句问尽天下英雄。但石某却未能同意,因此我的下联是豪杰如斯乃圣人,札老师以为使得么?”
    朱玲欢然笑道:“英雄几见称夫子,豪杰如斯乃圣人,真是对得好。尤其在意义上反答得妙。”
    札合见石轩中文思真个不弱,不敢轻忽,用力寻思。朱玲忽然道:“我也有个上联。”
    札合哪肯示弱,应声道:“朱姑娘请赐教。”
    朱玲朗声道:“天大故高海深越下。”
    札合微微一怔,心想朱玲这一句分明微有讽嘲之意,登时心绪不宁,他并非因这一句的含意而不安,只是直觉感到朱玲忽然来这么一下,分明是偏帮着石轩中,这一点居然令他心绪不宁起来。
    朱玲确实是嘲他自高自大,因此用了一个譬喻。
    札合定一定神,匆忙中想不起有什么蕴含深意的佳句。只好就着字面着想,道:“天大放高,海深越下。我对香初已纵,月朗犹明。”
    姜同赞道:“贴切工整,兼而有之。”
    札合白他一眼,然后道:“尚有一联,请石大侠指教。”
    石轩中道:“札合老师请说,石某洗耳恭候。”
    札会道:“佳兴忽来,诗能下酒。”
    石轩中朗笑道:“札合老师豪情雅兴,俱集一身……”刚说了这一句,已触动灵机,便继续道:“我对豪情一往,剑可赠人。”
    札合不觉佩服道:“到底是侠客口吻,却又溶化无痕。”
    石轩中俊目一眨,道:“石某也有一联,请札合老师指点。”
    札合振起精神,道:“石大侠清说。”
    石轩中道:“登此山一半,已是壶天。”
    札合暗想这石轩中一代大侠,度量宽宏,出言隐有赞扬之意,但不知是真是假?是以还须傲大一些才好,当下寻思片刻,便朗声对道:“造绝顶千重,尚多福地。”
    石轩中微微一笑,并不计较。札合暗想如不出个难题目,石轩中便夷然过关了。不觉沉吟起来,忽地想到一个取巧方法,便朗声道:“还有一联,请石大侠费心一并指教。”
    朱玲心窍剔透玲拢,见他先沉吟一会儿,然后微露喜色,便知这个题目一定不好做。眼珠一转,抢先道:“究竟你要对到几时?”转面向石轩中道:“石哥哥,我们还有事呢。”
    石轩中并不与她合作,微笑道:“等札合老师出完这个联首不迟。”
    札合笑道:“这个联首容易得很,便是自愿勤劳甘百战七字。”
    石轩中差点儿冲口而对,因为这条确实容易对。朱玲微嗽一声,石轩中眼光在她面上一转,立刻明白内中必有蹊跷。于是及时忍住快要出口的下联,细心寻思。
    札合微微一笑,又朗声诵道:“自愿勤劳甘百战。”
    石轩中听到他的朗诵声,蓦地有所触悟,便笑道:“这条联首原来是唐宋人诗句,因此石某必须也用唐宋人诗来对。札合老师的题目出得好。”
    札合登时为之嘿然,石轩中见他如此,更加确定。略略一想,便道:“我对莫将成败论三分。”札合耸耸肩膀,道:“石大侠对得真好。”
    石轩中微笑道:“令师兄为一派掌门,今在此峰,石某出有小洞天堪大隐之句。”
    札合这回不由得相信石轩中果然是襟怀冲虚的人物,佩服地笑道:“石大侠过奖之言,愧不敢当。札合对的是真名士不虚来七字。”
    朱玲暗暗舒口气,心想石哥哥终将此关闯过。但终有点儿惊讶石轩中何以在对联上有这等造诣。只有石轩中自己明白,当年改名隐居于万柳在李府时,因被李光鸿延聘作西席,教读几个孩子,故此颇用了一点儿功夫。
    札合道:“如今请石大侠应个景儿。”弯腰拾起垂到峭壁下的金色长索。
    石轩中和朱玲不知他抬起那根长索做甚,都定睛而看。只见札合凝神运气,倏然一振臂,那条长达十丈的金色长索,宛如平地飞起一条长长的黄蛇。在空中掣动了几下,然后平平直直地向峭壁外伸出去。朱玲见他内力果然惊人,竟能把这条长达十丈软索,乎着挺向峭壁之外。虽然末梢处微向下垂,但角度不大,乍看却也难以看出。不由得轻轻喝声采。
    札合听到采声,精神为之大振。暗中调息呼吸,准备说话。朱玲问道:“札合老师可是要我石哥哥也这样来一下么?”札合呼吸了几下,然后慢慢道:“不是,只因石大侠轻功盖世,故此请他到索上走一趟。”
    朱玲不由得吃惊地看着那条金色长索的下方。除了那道厌仅尺半的山脊石梁之外,两边都是极深的乱石谷。那道山脊不但奇仄,同时离这长索尚有十丈高下。单是这种高度,摔下去准死无疑,何况这不一定能够掉在山脊上。她冲口道:“这怎么行。一个支持不住,他岂不是摔成肉泥?”
    札合冷笑一声,双目凝注在石轩中面上,就等待他的回答。
    石轩中道:“玲妹妹不必为我担心,但我必须先知道,要走到此索的什么地方才算数?”札合道:“悉随尊便。”石轩中应声好,纵身一跃,飘飘落在长索之上。札合双手只有极轻微的感觉,不由得大为佩服。石轩中计算一下,便一步步从容向峭壁外面走去,约摸走了一丈,便微微一顿。
    朱玲叫道:“石哥哥可以回来了,你又不是路江湖卖艺的,练过高空踏索的玩艺儿。”
    石轩中没有回答,突然又向外面走去。大约走了丈许,又微微一顿。朱玲见他已陷在险境,便不敢叫喊,以免他心神分散,出了意外。
    石轩中一顿之后,又向外走,约莫丈许,便又稍歇一下。外面山风渐劲,吹得他衣袂飞扬。以石轩中那么高明轻功的人,此时因脚下仅有一条细如手指的长索支持,根本不能用力平衡身体。因此迫得张开双臂,以免被天风吹刮得立足不住。
    姜同瘦削的面上,逐渐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令人见了奇怪又觉得可怖,此刻他心中正在转着一个极为阴毒的念头,那便是他想趁札合全力挺直那条长索之时,无法运功护身,冷不防一掌把他击落峭壁之下。
    这一掌纵然要不了札台的命,但他摔落峭壁下,也非摔死不可。这一来除了杀死札合之外,尚可把那名满寰宇的剑神石轩中弄死。剩下一个白凤朱玲,他自问能够在数十招以内,也将她击落深谷。
    这个歹毒的念头使他脸色变得十分奇怪。要知他在白驼派中,一向居于第二位高手之位。上一次他先到中原来,原本想将军坡掘宝。恰巧碰上陇外双魔和雪山雕邓牧,因而败逃西域,带来的四个手下也惨遭那三个魔头杀死。回到西域后,掌门人托克什才传他阴风掌的最奥妙秘诀和练法。是以前此札合率领了十名好手上碧鸡山寻仇之时,他因闭关练功而不曾同行。如今他武学尽得,只要把札合除掉,便成白驼派第一高手,托克什死了之后,这掌门人的宝座便非他莫属了。
    石轩中停停走走,晃眼已走出去了八丈余。他脚下只有那么一根长索,天风劲急吹刮,下临百丈深谷。这等情景,直把朱玲骇得心魂欲飞,掌心沁出许多冷汗。她只怕那札合突生坏心,双手一松,石轩中纵有盖世轻功,也无法飞回这座峭壁之上。
    札合此时那颗心也像风车般直转。这位一代剑客石轩中,身手、胆力、学识、容貌都在自己之上。他一向自视极高,以为天下间纵有人武功更高,则容貌、学识定不如自己。或者学问、容貌较佳而武功、胆识必及不上自己。哪知竟有这么一个人,样样都比自己高明,这叫他如何能不生妒忌之心?
    石轩中一点儿也不知道峭壁上的人们,竟然各怀鬼胎,兀自全副心神贯注在脚底索上。
    现在离那长索末梢不过一丈,但却是最艰险的一段。因为札合支持了这么久,全凭内家真力由双手发出,一直贯注到长索末端。时间一久,便极吃力。长索末端已向下倾斜了两尺左右。故此石轩中再走出去,等如下斜坡一般。试想那条长索根本不能着力,再加自上向下倾斜,危险性自然大上百倍。
    朱玲这时百般无奈,唯有悄悄移过去凑在札合身边。心想如有什么可疑的动作的话,虽不能抢救石轩中,却也可以争取时间,先把礼合一掌击毙,报了大仇再说。
    这一回石轩中停留得较久,札合自觉难以支持。如不是已无法开口的话,真想叫石轩中回来。但见他脸上渐现红潮,转眼脖子上青筋也露了出来。朱玲也看出他无法支持,芳心大惊。正要叫石轩中回身,忽见石轩中已向前移动,只好停口不叫。姜同阴阴一笑,已下了决心,挨到札合身边,倏然骈指点将出去。
    就在白驼派第二高手姜同出手前的一刹那,朱玲突然清叱一声:“贼子敢尔。”玉掌电急拍向札合身上。敢请她一直注意着札合的行动,忽见他露出狞笑,心头大震,更不思索。
    掌上本已运集真力,疾然击将出去。
    她明知对方双下一松,石轩中定必无幸。但等到确定石轩中已经无幸时,自己面对这个白驼派的第一高手,哪还有复仇之望?故此算盘早已打好,只要他一露出形迹,不管判断对否,先把仇人毁了再说。
    札合果然在这刻松手。以他一身功力,本来可以躲过朱玲这一击。无奈一则朱玲目前虽然功力不比以前,但到底是鬼母门下,出手所取的部位十分毒辣。二来他在长索上几乎已耗尽真力,应变上不免大为吃亏。这还不算,当他松手以后,尚未决定如何应付朱玲的一掌时,蓦地感到寒风一缕,直袭左腰大穴。
    札合这一怒非同小可。那姜同昔年在中原不能立足,流浪到西域回疆。蒙他师父收留为徒,练了一身本领,而且在回疆备受尊敬。孰知今日在危险关头,竟然倒戈相向,实施暗算。这种卑鄙无耻的居心,实在不能放过。札合当下仗着三十多年来精纯的童子功,运聚最后一点儿余力,蓦然一侧身,先叫朱玲不要一掌打实,把他当场击死。
    朱玲一掌拍在札合身上,忽见姜同满面狞笑,骈指如戟,也已截在札合身上。
    好个白凤朱玲机智过人,这一瞬间,已决定自己应该如何做法才对。当下清叱一声,使出游魂遁法。只见白影一闪,已转到姜同身边,奇快无论地一掌击去。
    姜同一指奏功,但觉札合虽然侧了身躯,却无法抵御自己指力。料他已真力耗尽,是以自己这一指虽没有点正在死穴上,却也能震碎他内脏,命在旦夕。刚刚阴阴一笑,意欲再加一掌,朱玲已从侧面攻到,那一掌来得既快且毒。姜同这时因是谋杀本门高手的事,心灵不免震荡,是以反应也嫌迟了一点。闪避不及,吃朱玲一掌拍在后腰侧。
    姜同痛哼一声,自知腰骨已折,伤势不轻。猛听札合虎吼一声,双掌齐发。一阵阴风过处,姜同飞开两丈许,撞在后面的岩石上,方始掉下地面。札合这一击已竭尽全身功力,是以一击之后,自家也跟着颓然仆倒地上。
    那边厢的徐柏不幸吃札合盖世地双的阴风掌所波及。那阴风刮肩而过,登时打个寒噤,面色如灰,半边身躯完全麻木。随即栽倒,不能动弹。
    转瞬间,峭壁项只有朱玲一个人犹自站着,白驼派三个人都倒在地上。她怔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心想石哥哥一世英雄,想不到死在人家卑鄙的暗算之下,自己活着何益?登时转身向崖边冲。
    刚刚冲到崖边,忽见一条人影,有如大鹰般直飞上来。朱玲目光到处,这条人影除了石轩中还有谁?她心中由极悲骤然变为极喜,反而陷入麻木状态。脚下也不晓得停止,直向崖外冲出去。石轩中长啸一声,以绝世轻功,直向朱玲迎过来,双臂张处,把她拦腰抱住,复又回到峭壁顶的平崖上。
    朱玲颤声呜咽道:“石哥哥,你真的没有死么?”
    石轩中把她拥抱得紧紧的,道:“石哥哥死不了,我俩还要好好享受人生呢。”
    朱玲道:“我该死了……”
    石轩中但觉天地之间,除了朱玲,已没有更宝贵的东西可以替代。她这种爱情的确是真挚无比,令他深深感动。
    “玲妹妹,我以为你已看出我的防备形迹了呢,试想假如我不防他这一着的话,那十丈长的长索,难道我不能够一口气便走到末端,换口气又回来么?我就是怕他不怀好意,因此一丈一丈地走。这样走一次,我只用了那口真气的十分之一。假如他放手摔我下去的话,我尚有充分的功力可以准确地飘落在山脊上。”
    朱玲道:“我能够那么乐观么?越宝贵的东西,越是怕会失去,我对你正是正是……”
    石轩中笑一下,道:“白驼派这两个家伙一死,从此将要一蹶不振了。”
    朱玲走过去从崖边俯瞰一眼,伸伸舌头,道:“亏得石哥哥你胆大,别的人休说没有你这种轻功,能够提气飘坠十丈之深。即使有的话,也得胆力过人,才不会为两旁的深谷骇眩而失足掉下去呢。”
    石轩中一把将她抱回来道:“你小心些,等心神镇定之后,才可以这样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我飘下去时,忽然能够收摄心神,专一驾驭住那口真气,准确地向那道山脊飘下去。你可知道,这就是施展出那一招身剑合一的剑术的基本要领,若果不能那么专一,根本不可能使得出来。”
    朱玲喜道:“那么你已经完全领悟出来啦?”
    石轩中摇头道:“还未曾能够随意施展出来,但我已明白一个道理,便是这种已超出一般武功境界的剑术,不能用心思索。就像悟道这件事一样,越是用心着急地追求,越发摸不着边。一定要在有意无意之间,忽然有所领略。但也不能立即成功,必须勤修苦练,把基础继续奠好。如果用心追求,便落在下乘案臼中,无法出来。”
    朱玲懂得这个道理,不过说时容易行时难,她自家绝不可能达到这种境界,当下嫣然一笑,道:“但愿你最后得到成功,那时便不怕天下任何人了。现在这些尸体如何处置?”
    石轩中过去检视了一下,道:“噫,札合心头尚有微温,徐柏仅仅受伤,尚不致死呢。”
    朱玲恨道:“把他们都抛落谷底喂蛇最好。这些心地卑鄙阴毒的人,不可留在世上。”
    石轩中柔声道:“玲妹妹,你的话我无不听从,不过我希望你再想一下才决定,那徐柏自身遭遇之惨,后来这样报仇,也有可怒之处。只要他答应不再为恶,我们或者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朱玲笑道:“石哥哥你决定吧,我绝不会坚持方才的意见。”
    石轩中凝视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叹口气道:“玲妹妹,我以前的一意孤行,太对不起你了。从今以后,你要我放弃练剑,到乡间做个农夫,我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朱玲大大一怔,呆呆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玲妹妹,现在请你说,要不要我去会碧螺岛主子叔初?要不要我三上碧鸡山?只要你不愿意,我决定封剑和你一道归隐。”
    石轩中说得如此诚恳和坚定,一望而知绝不是一时的感情冲动而说出来。朱玲猛的扑在他的怀中,喜极而泣道:“石哥哥,你真是这么好么?啊,我高兴死了。”
    石中心头充满温柔,现在他感到爱情才是天下间最宝贵的东西。试想除了爱情以外,谁能为了另一个人而毫不犹疑地抛弃自己的生命?名誉算得什么?不过是美丽的霞彩,虽然夺目动人,但虚幻得有如一阵风,一场梦。
    朱玲含情凝睇一笑,道:“石哥哥,等我想一想,才回答你好么?明日或者后日,或者将来才告诉你。”
    石轩中道:“随便你见时高兴才说,现在我先挽救札合一条性命。他在以后的日子,将会异常惭愧地想到今日的事。这种惩罚比杀死他更好,何况他的武功一定不能恢复如旧的了……”他在札合口中塞了三粒崆峒灵药保心丹,延续住他行将断绝的心脉,又给徐柏服下一粒。
    歇了一会儿,札合缓缓张开眼睛,忽见石轩中和朱玲并肩站立在他眼前,不由得双目大睁,但跟着又悄然闭上,似乎羞见这位当代大侠。
    朱玲道:“札合,你的卑鄙诡计害不死我石哥哥,而他却不念旧恶,还用师门灵丹救了你一命。”札合闭目不语,脸上流露出惭愧的表情。
    石轩中过去对徐柏道:“我们今晚本是为了霍长青的事而来的,但你既已如此,我们也不为己甚。但你必须答应我们,从今以后,永远不再为非作歹,好好重新做人。”
    徐柏想了一下,叹道:“今日见了石大侠,忽然悟出许多道理。从今以后,我绝不在江湖上混了,大侠和朱姑娘可以放心。”
    石轩中又转问札合:“他受了这种阴毒掌力所伤,有什么法子可救。”
    札合微弱地答道:“家师兄处有专治本门阴风掌的灵丹。”
    石轩中道:“那么我们一起上峰顶去,我也得向令师兄交代个清楚。”当下一手托着札合,一手扶起徐柏,展开轻功,宛如飞鸟般上了峰顶。
    这峰顶上竟是一块宽达十丈圆的平坦石地,当中支着一个巨大的皮帐幕。帐暮的顶盖乃革所制,但离地七尺开始,俱是浅碧色的轻纱,一直垂到地上。帐中此时悬着一盏明灯,十分光亮,照得帐中一切分明。
    只见一个年约八九岁的清俊小童,盘膝坐在兽皮褥上。在他旁边,一个白发老人坐在地上,背脊靠着一方斜板,板上也搭着兽皮。那白发老人双目闭着,似已熟睡。在他面前有个金盾三脚架,雕缕着细致的花纹。架上圆盘上,放着一个巨大如头颅的水晶球。
    石轩中一见那小童正在运行内家极上乘的吐纳功夫,而那老人反而像寻常的老人家般睡着,不由得十分诧异。他和朱玲走到帐幕前,便停步道:“石轩中夤夜打扰,尚请宥恕。”
    老人立刻张开眼睛,这时看来他比平常的人可就显得有点儿不同了。他道:“石大侠请进来,老朽失迎了。”
    石轩中托着两个人,由朱玲揭开碧纱帐,一同走进帐幕中。
    白发老人看见札合瘫软地倒在他脚前,便深深叹口气,道:“师弟,想不到你一世称雄,却得到这么一个下场。”
    札合虎目垂泪,道:“请师兄恕罪。”
    这白发老人正是西域白驼派的掌门人托克什,他徐徐从身边拿起一个上好碧玉所制的圆瓶,打开瓶盖,登时满帐洋溢着一股清香。他把玉瓶凑到札合唇边,倒出一股浅绿色的浆液。札合张口接饮,只喝了一口,老人便把玉瓶收回。又另外取出一粒大如龙眼的丹丸,给那徐柏服下。这时才徐徐道:“老朽已知敝派将遭浩劫,一直还以为是祸生于西域,是以特地赶来中士,意欲取宝避劫。谁知竟然是师弟作发生不幸。唉,本派看来注定要从此凋零,不能再在回疆领袖武林了。”
    札合听师兄说得如此凄惨,不禁长叹一声,虎目中垂下两行泪珠。
    在白驼派掌门人托克什旁边盘膝入定的小男孩,此时依然垂帘内视,身外所发生的一切,他都付诸不闻不问。
    石轩中甚是赞赏这个小童的定力,忍不住问道:“这位小兄弟是谁?小小年纪,内家打坐功夫精湛至这等地步,实在难得。”
    托克什一捋白须,道:“这孩子是老朽弟子规罗,已练了六年功夫,故此才有这一点点造就,可是老朽已神衰气竭,不能久留人世。规罗的武功因而无法登峰造极,就像昔年家师培养札合似的。”
    石轩中和朱玲恍然大悟。敢情那札合年纪不过三十余岁,却已称为白驼派第一位高手之三十年以上的功力。
    朱玲因大家都未提及札合如何负伤,于是便详细地把前事说出来。说到自己出手袭击札合时,也毫不隐瞒。札合听了,不住叹气。但他现在已由不可一世的英雄地位,突然变为比凡夫俗子还不如的境地,对朱玲还有什么奢望,是以只能叹气罢了。
    托克什听罢前事,黯然道:“札合师弟本来不会暗算石大侠,其中另有缘故,却不便解释。两位看他如今已变成残废一般,想也不至于记挂着他的过错,那姜同居然在危急关头背叛,实在死有余辜。”
    说到这里,突然一声极为苍劲的清啸声,隐隐约约地传入众人耳中。
    石轩中矍然道:“是猿长老寻找我们。”
    托克什道:“啊,原来那位老人竟是名重天下的猿长老,怪不得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尚且要狼狈而逃了。”
    石轩中说声对不起,便纵出碧纱帐外。提一口丹田真气,仰天长啸一声,之后便侧耳而听。过了一刻,岑寂寒风中果然传来啸声。这次相距已近得多。石轩中便又引吭长啸,歇了一会儿,峰下飘来一声极越的啸声,划空而至。晃眼间人随声现,一位白须白发的清古老人,现身峰顶。
    “你这两个孩子,真叫老夫等急了。怎的左等不见,右等也不见,敢情跑到这座峰顶。
    老朽已看见底下有具尸体,你们又涉历了什么危险么?”
    石轩中道:“真对不住,要你老久等,我们可不是又经了一次险关。”他转头向碧纱帐瞧一眼,道:“帐内那位老人家乃是当今白驼派的掌门人托克什。”
    托克什闻言大声道:“老朽虽然僻居域外回疆,但久已仰慕猿长老威名。可否移驾帐内,使我得以亲睹大剑客风采。”
    猿长老哈哈一笑,道:“到底是一派宗师,谈吐雍容谦和。老夫山野之人,何足当掌门人青眼。”口中说着,人已随着石轩中揭帐而入。
    托克什起座相迎,彼此见过礼之后,朱玲忙将前情告诉这位衡山一代高人。
    猿长老那只火眼落在札合面上,停顿了一会儿,才道:“可怜他称雄一世,如今却得到如此悲惨的下场。老夫有力无心,不能助他,真真可惜。”
    石轩中没有听到猿长老的语病,朱玲这个机灵已极的姑娘却听出来。
    她暗忖道:“猿长老说有力无心,分明是说自己本有这种回天之力,能够使和合恢复原状。但因不喜他的为人,所以不肯救他,啊,对了。当日宫天抚以峨嵋无上神功三阳功伤了我,后来我们下山,他便是说要到衡山求猿长老赐给灵药,使我恢复原有的功力。可见得猿长老的确有此神通。”想到这里,不觉瞅住猿长老微微一笑。
    猿长老忽然对石轩中道:“你有秘密,应该藏在心里,不可以随便乱说。”
    托克什微笑道:“猿长老可是指寒山古寺天残地缺两老怪的事么?”
    猿长老晤了一声,含含糊糊地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托克什道:“那天残地缺两老怪在寺后钟楼的地窖里,害了不少人,祭练邪教的修罗剑。老朽一直把他们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但因没有机会可乘,因此至今没法下手。”
    他歇下,因见猿长老露出诧色,不禁得意地笑一下。
    “那修罗剑若然让西老怪练成,则纵横天下,永无敌手。老朽虽然不大讲究行侠仗义,但对此亦不免为之怦然心动,一直苦筹破坏之法。”
    朱玲忍不住问道:“什么叫做修罗剑?猿长老您老可以告诉我么?”
    猿长老道:“掌门人正是在说呢。”
    托克什道:“那修罗剑为邪教中第一利器,练的时候,必须残害九十九条生命,以九十九颗人心的血祭练。成功之后,可以驭剑飞行,也可能以意运剑,伤人于百里之内。”
    石轩中咋舌道:“那还了得。不过若此剑飞出来伤人,是否可凭仗武功与之对抗?”
    “不行,这修罗剑发出时,剑光所及十丈以内,人畜俱先晕倒。任你通天本领,根本就无法保持清醒,与之对抗。”
    朱玲和石轩中听了,为之骇然。
    托克什又道:“那星宿海两老怪大概因天下劲敌尚多,是以不惜逆天行事,居然躲在这极偏僻的寒山古寺,家练这修罗剑。老朽从他们开始时,便一直留心观察。迄至今晚为止,他们已伤残了二十条人命。若果不灭得快,还要死许多人呢。”
    朱玲急问道:“那么这两老怪既然逃回星宿海,如再祭练魔剑,如何是好?”
    石轩中剑眉一剔,道:“不错,我们立刻要赶赴星宿海,让他们练不成这等歹毒无比的魔剑。”
    托克什道:“这修罗剑练成之后,有一宗坏处,便是每日均须杀人,否则便将祸及主人。是以纵是邪教中人,等闲也不敢练这一宗邪宝。”
    石轩中更觉动容,凛然道:“猿长老可肯率领在下和朱玲一道到星宿海去?”
    猿长老道:“别急,还有下文哩。”他那双火眼却射出赞赏的光芒,凝视着这个侠心义胆的青年剑客。
    托克什道:“猿长老说得不错,像这种至邪至恶之物,忌讳极多。否则天残地缺两老怪也不会迢迢万里,跑到中原才练这宗利器了。现在石大侠可以不必过虑了,因为这宗邪教至宝终生只能练一次,故此两老怪纵不死心,亦无办法。”
    石轩中长长透口气,道:“这就好了,否则我们便得远赴青海啦!”
    托克什深深呼吸几下,似乎是话说多了,便觉得疲累。
    石轩中忖道:“这位老人家果然身体不济,虽是一派掌门,但真实武功却十分有限。可是为何他不练武?他这几十年在干什么?”
    托克什歇了一下,便恢复精神,又道:“老朽窥察那天残地缺两老怪时,极耗心力。故此并不是时刻盯住他们。今晚忽觉心血来潮,忙注意时,已见那钟楼地窖之内,法坛上旗幡俱倒,那口横悬在坛前的修罗剑已断两截。”
    石轩中和朱玲两人疑惑地对望一眼,想不透以他这么一位武功平凡的老人,如何能够潜入寒山古寺,探视一切情形又不让天残地缺发觉。
    猿长老却如有所悟地微笑一下,道:“不错,老朽因天生这对火眼,善视杀气怨氛。今晚在数十里外经过,忽见妖气冲天,便悄悄赶来。那时恰好两老怪和石轩中交手。老夫趁这机会,找到地头,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那法坛打乱,还把修罗剑隔空震断。”
    “你老如果沾到剑身,那就糟了。”托克什道:“当然猿长老识得修罗划的来历,故此举手之间,便把这宗邪教异宝毁掉。”
    石轩中道:“若是在下瞧见那地方如此古怪,必定不敢用手去动那剑。”
    托克什点头道:“那地窖放满了棺柩,因有六具摆在上面,故此还有九十三具在地窖中。那时老朽一看这情形,便知有大行家来过。再一察看,也就片断地见到两位和那两老怪交锋,其时老朽已十分疑惑猿长老什么人?居然在功力上还胜那鼎鼎大名的星宿海两老怪一筹。不过因石大侠之故,便没有时间去想。”
    石轩中诧道:“在下有什么地方值得掌门人如此重视?”
    托克什不曾立即回答,却转向和合问道:“师弟,你可反对我把事情说出来?”
    札合此时半躺半坐地休息,闻言睁眼,扫瞥过朱玲面上,忖道:“我虽不能获得她的芳心,但让她知道也好,反正我这不得也不会喜欢别的女人了。”
    托克什见他点头,便道:“实不相瞒,这是因为我这个师弟,一来想领教大侠的剑法,二来又私心仰慕朱玲姑娘,故此要老朽看清楚形势,好命姜同去把两位引来。”
    朱玲垂低眼皮,不言不动。石轩中乃是宽宏大量的人,因札合此刻已经残废,便也不生妒意,反而觉得这札合遭遇可怜。
    猿长老见托克什已说完,便对朱玲道:“早先老夫真为你提心吊胆,尤其是后来那大铁箱着火之后,老夫以为你一定不能幸免了。”
    朱玲道:“我也以为难逃毒手。当那铁箱外面着火时,我因衣服已沾满了油,便脱下来蒙住那些气孔。但终因气孔太多,无法防塔。我一见箱内着火,这时头脑已被那烟气惹得快要昏倒。当下也不知如何会聚起全身功力,猛然向那小铁门冲去。在这以前我曾经推过,没有推开。但这次却一下子冲开,身形直飞出去,跌在一堵破墙后面,人便昏死过去。”
    猿长老道:“你能够逃脱这次大劫,真是侥幸。假如石轩中不是曾经推开铁箱,因滚动震荡之力甚巨而把那铁闩震开,你再也无法冲出那扇小铁门啦!”
    石轩中道:“现在事后谈论,已恍如隔世。那星宿海两老怪的计谋真毒。”
    朱玲这时忍耐不住,便问道:“敢问掌门人何以能够把寒山古寺的事情,都了若指掌?”这一问正是石轩中也想问的,是以他也注意地看着托克什。
    托克什道:“这不过是一种小技,我们白驼派历代秘传有晶球传真之法,只要如法施为,便可以在这晶球上,观看到百里以内任何地方以及人物的活动。不过此举极耗真元,等闲老朽不敢随便施为。此所以猿长老毁剑,老朽事后方始查见情形。”
    朱玲双目凝视着那个巨大的水晶球,但觉难以置信,但又不能不信。猿长老见已无事,便提议告辞下峰。石轩中和朱玲当然也不再逗留,于是一齐起来辞别。
    托克什送他们出了碧纱帐,道:“恕老朽不远送了。我等在这石笔峰上,相信尚有好几个月时间逗留。假如三位经过,有便请上峰一叙。”三人见他十分谦和,便都同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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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寒星冷出手助弱女
    落到峰下,在一处山坡稍作憩息。不久,曙光已露。石轩中犹在闭目用功,猿长老却在东张西望,一忽儿钻入这个树林,一忽跑到那边。坐的时间总不比走动时间多。朱玲暗中觉得好笑,这位老前辈年纪将及百龄高寿,但还是没法坐得住,生似猿猴之性,非走动跳跃不可。
    曙色露后一会儿,猿长老忽然弄来一堆野果,朱玲竟不知那是什么果子。可是猿长者既然弄来,自然不会吃死人,因此大吃起来。
    猿长老勉强坐定,道:“小女娃,你的眼珠一转,我便知你转什么鬼念头。”
    朱玲笑道:“没有呀,我几时转您老的念头?”
    猿长老一生以果为粮,此时吃个不停,好容易才抽空道:“你刚才笑我年纪一大把,但坐一会儿也坐不住,可有这么想过么?”
    朱玲故意装出尴尬之色,道:“您老别见怪,我虽然这么想过,但我可没有一点不尊敬的念头,反而觉得您老这样率性而行,十分可爱哩。”
    猿长老摸摸脸上的白毛,笑道:“幸而我的确够老,否则你这一声可爱,我不脸红才怪。原来你除了面庞长得漂亮讨人喜欢之外,还有一张利嘴。”
    朱玲秀眉轻颦,道:“啊,猿长老你为何骂我,我又不敢得罪您老。”
    猿长老定睛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道:“真是长得讨人喜欢,现在我们谈谈正经事。
    我且问你,等会儿天亮后,你们要到何处?日后又怎样个安排法?”
    朱玲道:“我不知道,但您老说过我们还有许多凶险,相信这是无意无法逃避,哪还有什么好打算的。”
    猿长老道:“我告诉你,假如你当时不让我点破面目的真相,那时因为你样子丑陋,和石轩中之间有个秘密阻隔着,定然不会十分亲热。那样我便可以和你们一道去找那天鹤牛鼻子,盘桓一些时间。有我和天鹤两人,加上一个石轩中,就是天下妖邪联合起来,也不能和我们碰,试想那样会有什么凶险。但现在又不同了,你和石轩中恨不得躲到人迹不至的荒岛上,我和天鹤哪能这么惹厌,老是跟着你们。你想想这道理可对?”
    朱玲幽幽地叹口气,道:“可惜我的武功差得太远,否则您老人家便不用这么担心了。”猿长老想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忍住。朱玲明知他本想提及灵药之事,但可惜结果不提,自己也不好意思开口乞讨。
    猿长老道:“石轩中不久以后要和于叔初比斗的那场剑会,的确万分凶险呢。”
    朱玲听了猿长老此言,陡然记起石轩中说过的话。他说只要自己禁止他再动武,他便永不和任何人动手。心中为之一动,不由得细细寻思。
    “日后对付鬼母,更加危险。以我看来,这次除非不碰着鬼母,若果碰上的话,两人之中,必有一人丧生。”
    朱玲惊道:“猿长老这话怎说?”
    “这一回鬼母冷婀为了免除后患,一定布置好一切。等到和石轩中比剑,她一定会拼着身受重伤,也要杀死石轩中。然后立刻由手下保护着隐匿起来,努力练功恢复原状。”
    朱玲想了一下,觉得猿长老的话大有道理,不由得秀眉锁在一起,默默无语。
    猿长老起来走了一圈,停步道:“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石轩中现在已是势成骑虎,为了师门以及一身令誉,更为了天下正邪两派的存亡,非出头上碧鸡山和鬼母决一死战不可。你在这段期间内,必须努力使他过得愉快,勤加用功。”
    朱玲听到这里,已伤心得玉容惨淡,珠泪纷抛。
    猿长老叹口气,道:“我的话太残忍了,但不说又不行。啊,我想起一个地方,你们可以在那里愉快平静地度过一段日子,保管不会有人打扰你们……”他突然住口,想了一想,道:“不行,我忘了你们要吃饭,不像我可以食果子甚至树叶草根度日。看来你们最好到洞庭湖去,住在天鹤那儿。我会叫天鹤暂时让出地方,不会打扰你们。而我和天鹤在附近,也比较安全些。等到于叔初约定的日子来临,才兼程赶到襄阳去。”
    朱玲欢然道:“那好极了,不知石哥哥有没有别的主意?”
    石轩中忽然接口道:“我没有更好的主意。这次凶险把我吓怕了,最好还是和猿长老、天鹤真人两位住在一起。不过要天鹤若仙长让出地方,未免太不尊敬。”
    猿长老道:“左右不过一个月工夫,这一点倒不必考虑。”
    于是就这样决定下来,三人现赶路南下洞庭。那猿长老神出鬼没,有时在投店后才见到,有时在路上碰到,真不知他是如何走法。
    一路上石轩中屡屡问朱玲作何决定。那是向关于他要不要约斗于叔初以及鬼母之事。朱玲明知这是石轩中一生事业中的重大关键。他是武林中人,除了争取名声。主持江湖正义以外,无复何求。因此他不忍石轩中在这即将达到巅峰时,忽然抛弃了一切的成就。若果她那样做了,岂不是太过自私。
    她广路上反复地想道:“名誉固然是一件虚无的东西,但却是切切实实地存在于世上。
    假如他从此封封收山的话,他永远会在梦中和人比剑。”她不禁浮起传惜英雄的情绪。英雄的光荣,就是从危险上建筑起来。没有危险的话,一切都变成平凡,黯然无光,这个矛盾在内心中冲突着,一时实在委决不下。
    但这一路他们倒是走得十分写意。晚上投店时,因猿长老不在一起,因此他们不必故作姿态,干脆就要一个房间,夜夜同类共枕。虽然他们没有做出逾越礼教的事,但这等温柔滋味,石轩中已感到心满意足。
    这天已到了洞庭之滨,两人一同走到湖边,正要雇船。忽然听到一声极为清越的哨声,从波心隐隐随风传来。
    石轩中笑道:“猿长老已比我们走快一步,这刻已转回头来接我们渡湖了。”
    朱玲道:“侠义中人到底不比黑道枭雄,这可是我自己亲身感受到的。若果猿长老是我的师父,我们便不至于这样地历尽千辛万苦,那样有多好啊!”
    石轩中道:“你这番话固然有道理,但我觉得还是像现在好些。我们历经无量劫难之后,更会珍惜我们所获得的一切。我们会好好地享受幸福,绝不会大意放过。但假使我们顺顺利利地结合了,日后我们回想起来,便不觉得像我们此刻那么动人。”
    朱玲樱唇一噘,道:“现在话说得轻松,但当日我们分开时,哪敢想像到会有这么一个美满的结局。当时多少辛酸苦楚,又向谁诉。”
    石轩中伸出猿臂,温柔地拥住她,道:“你莫埋怨命运了。我们能有今日,已该十分满足,更应日夕以两瓣心香,感谢上天之赐。”
    正说之时,湖波上出现了一点舟影,石轩中遥瞥一眼,道:“均儿已驾舟和猿长老一道来接我们,啊,连天鹤老伯长也亲自出迎,真是当受不起。”
    朱玲已知天鹅道长乃是青城派长老,当年在天下高手中,乃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连猿长老在当时也得让他一筹。这般高人居然亲自迎接,可见得石轩中如今已挣到了什么地位。芳心大忧之下,美丽的面庞上,流露出一片明艳光辉。
    石轩中微讶道:“玲妹妹,你高兴什么?啊,你真美,纵使如今百花齐放,但在你面前,也得黯然失色。”
    朱玲悄悄道:“石哥哥,你几时学会这一套?我瞧你越来越不老实了。”
    “是么,我倒不觉得。”他大笑道:“我只晓得说出衷心所感的话。刚才的话的确是我真真实实感觉到的,你要说是不老实,那也无法。啊,你真美。”他又赞了一声。朱玲一向自负绝艳,对于这位石哥哥的话,更是百分之百地相信。为了想多听他赞美的话,故意颦眉道:“你哄我呢,我哪里就值得你这样连声称赞。”
    石轩中忙道:“咦,你今日怎的不相信起我的话来。我说你美,一定就是美,而且美不可言,不论是嗔是喜,都美得无法形容。”
    朱玲听到十二万分受用,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石轩中瞧得双眼发直,道:“假如有人说你不美,他一定是个瞎子,不然就是昧住良心。你知道我会怎样对付这个人么?”朱玲想了一下,真不知道一向光明正直的石哥哥,处此情形之下,如何处置。
    石轩中道:“我会用手段迫他拿出良心来,甚至不惜用武力。”
    朱玲格格娇笑起来,忽然想起石轩中叫她不要埋怨命运的话来。这句话反过来,也就等如说幸福最容易忽略,快乐最易消逝。由此便想到他们如不能好好把握幸福的话,一切的欢乐,可能变为过眼烟云,比春梦还要短促。
    忽听石轩中倏然朗声道:“老仙长和猿长老居然乘舟而来,石轩中实在担待不起。”
    话声虽不高亢,却远传数里。那只尚在里许外的小舟,乃是由阮均操桨。猿长老站在船头,曹颜鹤发的老道长却站在船中,同向他们这边眺望着。
    天鹤真人喜见石轩中重来,还带了如花似玉的白凤朱玲。当下笑道:“石大侠别来无恙,贫道今日得见俪影以双,履临此间,衷心快慰,莫能言宣。”
    阮均振吭大叫道:“石师伯,均儿来接你们啦,我史哥哥呢?”
    石轩中暗自怔一下,轻轻对朱玲道:“我们真是什么都忘了,你的兰儿和我的思温,都不知流落在何方。”
    朱玲道:“他们都不是夭折之相,又有一身武功,相信必无大碍。”
    石轩中轻嗟一声,便朗朗应道:“均儿你好,思温没有与我同行,详情慢慢告你。”
    片刻,小舟如掣云飞般射到湖边。猿长老招手道:“你们快下船来,有什么话到那边再说。”
    朱玲惊道:“您老这么说法,莫非发现了什么?”
    猿长老笑道:“纵然发现了什么,凭这儿这些人,还会怕事么?不过我想你们既安静地居住一个时期,最好还是尽量隐秘些。”
    天鹤真人笑道:“猿长老火性大减,比起昔年恣意行事的脾气,不可同日而语。”
    猿长老火眼一眨,道:“老兄我告诉你,当日我叫他们到你这里来,就是要让他们安安静静地度过这段日子。假如你我办不到,这个人可就丢大啦,此时不宜说太多风凉话呢。”
    天鹤真人脸色一沉,道:“贫道虽说隐遁多年不理世事,但冲着你这句话,贫道非管一次闲事不可。”
    猿长老大笑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未已。此数言可以移赠青城旧友。”
    石轩中和朱玲上了船,阮均双臂一振,铁桨划水,小船如箭般射向湖心。
    石轩中介绍朱玲认识天鹤真人,老道长拂髯笑道:“久闻朱玲姑娘芳名,如今一见,果然是国色天香,怪不得石大侠倾心至此。你们两位一是绝世美人,一是当代大侠,真个珠联壁合。但愿上天赐福。”
    朱玲道:“谢谢老仙长美言,这次南下,扰及老仙长清修,实在不安。”
    天鹤真人道:“老实说,这个洞庭湖得蒙芳踪侠影光临,方见生色。贫道隐遁已久,幸得你们把衡山旧友引来,正不知如何谢谢你们才好。”
    正说之际,舟行权速,已可望见湖滨。石轩中趁这时便告知阮均说,当日在碧鸡山上,他因败在鬼母手下,故而跳下悬崖。自此后,便不知史思温去向。
    阮均现出焦虑的神色,石轩中忙道:“思温这他孩子虽然血性过人,但我跳崖之前,曾嘱他要继承我的遗志,好好练武报仇雪恨,扫荡妖氛以造福苍生。他坚决地答应了,所以他一定是躲到什么地方苦练武功,绝不会自寻短见,均儿你大可放心。”
    阮均环眼大睁,脸上露出喜色,道:“这就好了,日后再相逢时,史大哥的武功一定更加精进。”
    天鹤真人道:“史思温天资卓绝,气度高华,为人极是沉毅。异口必可继石大侠之后,为之大放异彩。他自有遇合,均儿毋须过念。”说着话间,小舟已冲入一片野草中。左曲右旋,走了一会儿,小舟突然搁浅。
    众人弃舟上岸,在野草中走了半里左右,眼前豁然开朗。先是一条极长的石路,两旁均植着柏树,齐整美观。石路上十分洁净,连落叶也见不到一片。光是这开头的景象,已令人浮起进入仙境之感。
    只见一位少女,站在石路的尽头,扶着柏树,一直向这边张望。石轩中笑道:“那位白姑娘还在此地,石轩中这次重来,已历经大劫。今日履踏仙境,不禁颇具恍如隔世之感呢。”
    朱玲因不知这段往事,是以心中微微浮起一丝不安。要知石轩中俊美无伦,恍如玉树临风。兼之气度自高,令人自然仰慕。故此朱玲最怕女性们向他倾心。虽然不会怎样,却也不是味道。
    天鹤真人道:“此姝实堪怜悯,贫道已亲自向五十年前水域上第一位高人洞庭君程同的夫人说过,拜列在她门下。但因此女先天极弱,虽服过千年兰宝,已脱胎换骨,化弱为强,但对练武尚未合适。而那千载碧兰的神效,也无法完全发挥。程夫人看贫道薄面,居然远离故居,到昆仑山采药,预计日内即可再返。”
    石轩中听过那洞庭君程同,一身气功玄妙莫测,能够在水底潜居个把月不须出气换气。
    更别出心裁,独创了两件兵器,一是形如利剪的屠龙剪,剪口四面皆刃,可以扫劈刺载之外,尚加以独门手法的剪字诀。另一样兵器乃是护身的玄龟甲,传说是取自百年老龟壳,先用药水弄软,并且缩得又薄又小。将之压平后,那龟甲便变成一块长约一尺宽约七寸的薄板。用时可以悬在胸前及背心两处,除了仙兵宝刃以外,难动此甲分毫。
    那洞庭君程同已于三十多年前去世。程夫人因膝下只有二女,均已出嫁。此时感到一切世缘,如虚如幻,便杜门不出。好在洞庭君程同威名极盛,水道中人一向崇仰为大宗师。对于程夫人所居的菱花坞水月宫,周围二十里以内,相约不得骚扰,直迄于今。
    石轩中道:“那好极了,不过她的仇人武功极为高强,复仇之愿恐怕不易达到呢!”
    际均插嘴道:“石师伯,你以前不是许诺过白姊姊说,你要帮她手刃仇人的么?那厮纵然武功高强,但怎能和师伯相比。”
    朱玲听了此言,心中留下一个疙瘩。大家走到石路尽头,只见那白娟娟眉目秀丽,一双消限只管凝瞧着朱玲。朱玲更加不舒服,但面上依然露出笑容,先向她点点头。
    白娟娟向石轩中见过礼,忽见朱玲展眉一笑,美如天仙,不觉看得呆了。
    朱玲故意携着她的手,问道:“你为何这样瞧着我?”
    白娟娟道:“我听过老仙长说,世上最美丽的人,便是石师伯的好友白凤朱玲。现在见到玲姑娘,才知道老仙长的话一点不错。”
    石轩中笑道:“老仙长是世外高人,原不该说这种话。”
    猿长老呵呵大笑,调侃道:“天鹤老友,这一回你何词以对?”
    天鹤真人诵声无量佛,道:“贫道被纠缠不过,只得将贫道听到的传言告诉他,其实贫道还未见过朱姑娘。不过今日一见,却足以证明江湖传言不讹。”
    这时大家已步入草地上,但见四下花光如海,在这等深秋中,一点儿也找不到萧瑟秋意。
    朱玲嗟道:“在这等福地仙境中,小住数日,定可涤尽尘俗。”
    天鹤真人道:“两位若是不嫌弃,尽管在此长住。贫道并无眷恋之心,你们不算是夺人所好呢。”
    众人边走边谈,最后在石屋内落座。天鹤真人为石轩中朱玲两人安排一下,即命阮均去卖些柴米之类。大家欢谈了好久,这才一起离开,任由石、朱这对情侣,徜徉于这片小天地中。
    且说史思温自从碧鸡山下来,心中悲愤难抑,但又无可奈何。如今他只好找个地方静居,锻练师门剑法,以期日后剑术有成,然后找回师门至宝青冥剑,再上碧鸡山,和鬼母冷婀决一死战。
    想到要找隐居之地,便在伤脑筋。如今他囊中已不宽裕,而他又不能像其他的江湖人,可以靠水吃水,不得已的时候,还可以偷一家伙。
    史思温惘然想了好久,突然记起天柱峰乌木禅院。听师父说过不久以前,因寻自己而上天柱峰。结果竟替佛门解了一劫。那血印大师马是峨嵋三老中赤阳子的传人,平生见多识广。自己现下访惶无计。光是谈到统剑,如凭自己穷思苦究,只怕不能达到天下无敌的阶段,因此务必找一位高手随时请教。血印掸师却正是最佳人选。当下更不犹疑,直奔皖山天柱峰而去。中午时分,便抵达乌木禅院。
    那乌木禅院静静地屹立在峰顶后面的一座悬崖边,峰高风寒,的确是绝俗超尘的地方。
    史思温见到一个和尚,便说出自己姓名来历,请谒血印禅师。乌木禅院的僧人受过石轩中之恩,立刻带领入院内,当下见到血印禅师。
    血印禅师问他来意,史思温告以石轩中败于鬼母手下,终于跳崖之事。
    血印禅师矍然动容,嗟讶良久,才十分痛心地叹息道:“像令师这等当代大侠,实在不该有英年夭折。若果天心如此,老衲夫复何言?”
    史思温见这位德行深重的大和尚也露出情感激动的痕迹。想起那磊落光明的师父,不由鼻子一酸,洒下两行热泪。血印禅师安慰他好一会儿,便着人鸣钟召集本院僧人。钟声三响之后,余者犹在缭绕,已有十二名和尚鱼贯进入禅房。
    血印禅师起身朗声道:“有一个不幸的消息,本座必须告诉诸位。”
    十二名和尚一齐合十躬身道:“敬请主持大师赐示。”
    血印禅师沉声道:“石轩中大侠已因赴碧鸡山和鬼母决战,不幸落败,石大侠自己跳下悬崖。”
    这十二名和尚中,其中有两位目睹当日石轩中大显神威,将阴山苦海双妖击退,正是身受其恩的人,闻言不由惊悲交集,长叹连声。
    血印禅师庄重地道:“道慧,你以本院最隆重的葬礼,鸣钟一百零八响,好送石大侠英灵西行。”道慧和尚恭应一声,面含悲容,疾出禅房。
    片刻间,钟声悠悠升起,隐含凄侧之意。登时天柱峰顶,为之凝结住一层愁云。
    史思温见师父如此得人敬重,触景伤情,虎目中泪珠直流下来。
    钟声响了十响,忽然寂然无声。众人等了一会儿,仍然不曾再响。正在惊疑之际,道慧和尚且步入禅房。只见他面上恢复平静安详之色。
    血印禅师道:“道慧,钟鸣十响,乃是迎宾喜欢之意,你难道不知么?”
    “弟子岂有不知,但适才弟子鸣钟十响时,老方丈忽然现身,含笑制止弟子再敲下去。
    弟子其时心悬石大侠安危,故此大胆上前请示。老方丈却含笑摇首不言,只挥手令弟子离开钟楼。”
    血印禅师微噫一声,仰首寻思一会儿,才道:“生死本属天数,在俗家人而言,生则喜庆,死则悲戚。老衲等为天下苍生着想,故而含悲送行。但家师既然离关现身制止,说不定石大侠仍在世上。但也许他老人家为五大侠着想,认为浮生本属虚幻。既然摆脱尘缘,西归福地不应为他悲悼之意也未可料。”
    史思温听老禅师如此解释,倒不知信他那一个说法才好。但却收住眼泪,道:“史思温敢代家师向各位大师致谢盛意,正是存殁皆感。”
    当下其余十二名和尚皆散去。史思温便向血印禅师说出要觅地练剑之意,请血印禅师指示明路。
    血印禅师沉思有顷,突然决定道:“你所要对付的是天下无敌的鬼母,因此必须有制敌取胜的把握才行。那阴山苦海双妖之一的庞仁君,临死时因留字在细沙上告知体师父说,她父亲天玄叟庞极曾经留下一部手抄本,藏在紫湖山麓野鸟洞中。其内尚有奇珍十二件,悉以赠令师。那手抄关系重大,因那天玄叟庞极武功高强,为百年数一数二的黑道高手,他平生揣摩天下各派的武功,尽数录在其中。连鬼母位以称雄宇内的玄阴真经,他也曾览阅过,记载得十分详细。你如要对付鬼母,非知己知彼不可。这部手抄本既有记载玄明真经,你细加研究,不难发现破绽或弱点,从而针对其弱点,痛下苦功,这才有击败鬼母的希望。”
    史思温矍然道:“既然有这种机会,史思温这就出发到那紫湖山去。”
    血印禅师道:“这些字迹,老衲是数日后始见到。不知在老衲之前,是否曾有人见。事不宜迟,你还是赶紧起那紫湖山一探究竟。不过苦海双妖另一个费选未死,不知会否在紫湖山。”
    史思温慨然道:“纵有任何危难,史思温也不惧怕。”
    血印禅师突然又想一事,便道:“你取到天玄史庞极遗下的秘籍之后,如紫湖山不便久居,可以回到此地,一心一意苦练剑术。”史思温大喜,忙忙施礼称谢。
    血印禅师当下告诉他那紫湖山江左东南的武夷山脉中一座名山,由于此山之旁,有一个大湖,湖深数丈。远远望去,水色带紫,极为悦目,称为紫湖。因而那山以湖为名,称为紫湖山。此去紫湖山,大概十日便可到达,血印禅师怕他走错,便画了一幅详细地图。
    史思温急于为师复仇,连素斋也不吃一顿,匆匆拜辞下山。不一日,已踏入武夷山脉中。但见乱峰插云,丛岭遮路。入山渐深,已不见人烟。好在他身上干粮带得极足,可以在山中熬上半个月也没有问题。
    史思温仗着一身武功,便不按着地图的路线规规矩矩地走。凡是隔着山峰,总是直接攀登凌跨过去。走了足足五日,越走越不对。再看地图时,已找不出来龙去脉。史思温跌足悔恨不已,但已无计。只好找个石洞,胡乱吃些干粮,饮几口山泉,便在石洞中憩息。等到翌晨,暗念必须往回走,找到入山途径,才按图寻到紫湖山去。
    他这一转足足转了五日,还是在乱山中绕来绕去。这正是欲速不达,当初为了少绕一点儿弯路,谁知竟然多耽搁了几日。若果老是走不出乱山,可能还得老死在这人烟全无的荒山中。
    如是又走了两日。这天早晨,史思温仍然不屈不挠地向西北方走。眼前的景色十分悦目,壮丽中蕴着清秀。峰回路转,鸟语猿啼,那熙攘的尘世纷争早已抛在脑后。便可怜史思温哪有心情来欣赏,不过他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便是再越过数座山峰之后,必有人家。这是因为他忽然发现一座树林中,竟有斧头遗痕。既有樵子,人烟自然不远。
    蓦地听到低微的啼哭声,随风隐隐送入耳中。史思温闻之大讶,想道:“这荒山中哪得有人啼哭?况且声音虽然嘶哑,却是女子嗓音。”思疑不定,便有点儿踌躇起来。尝闻深山大泽中,常有幽灵妖魅,化身作各种形相,引人心动。这声声女子啼哭之声,会不会正是山精木客之类,诱自己人彀?
    但史思温到底是个侠义之人,想了一会儿,便决然自誓道:“我这个身体已属玄门,更兼是一代大侠的弟子,今日既然听到女子哭声,焉能不理?纵然被妖勉精怪所害,也得去瞧一瞧……”想罢豪气倏发,蓦地仰天长笑数声,一径大踏步向啼哭声处走去。
    绕过山腰,陡见那边有座幽谷,谷中尽是嶙峋怪石,寸木不生。但谷中却有一株五尺高的绿树,叶形如茶,颜色碧绿得可爱之极。树边蹲着一个女子,此时正哀哀痛哭。虽已声嘶力竭,眼中无泪,继之以血。但仍不肯罢休,大有哭死幽谷方始甘心之概。
    这个少女荆钗布裙,竟是个村女装束。但因衣裳颜色配调得宜,看起来甚觉清雅。
    史思温偷窥了好久,见她的确哭得肝肠寸断,声音逐渐低微,生似行将断气。当下忍不住疾跃下幽谷,站立在那村女身前。却见那村女面目秀丽,双眸中已无光采。可是史思温仍然瞧得出她眼中毫无悲戚之意。他为之一怔想道:“也许我看错了,她定是伤心至极,故此旁人无法看得透。”
    那村女虽然见到这个少年突然出现,但啼哭如故,也不走开。
    史思温觉得她好像哭得更加伤心,悲惨得四天云台,峰岭黯然。实在忍不住奇怪之心,便朗声问道:“请问姑娘何故独自在此啼哭?”
    她没有理睬,哭得甚为起劲。
    史思温歇一下,又问道:“姑娘遭遇了什么不幸?这般伤心?要知你已哭得声嘶力竭,再不停止,便有性命之虞了。”
    她理都不理,仿佛史思温那么大的一个人摆在面前,根本就看不见。
    史思温有点儿窘困,本想转身走开,但又不念这样便无功而退。于是又朗声道:“姑娘,你可以暂时停一停么?”他歇一下,见她毫无反应,不由得更加提高嗓子,道:“姑娘,你究竟听到我的话没有。”
    那村女啼哭如故,连眨眨眼这种最漠视人的表情也没有。
    史思温含怒想道:“这女子太不近人情,纵然想哭死,但也不应这副样子对人啊!咦,莫非她已哭得神智不清?我且推推她,看是如何?”他先伸手在她眼前一晃,见她没有反应,便肯定对方可能哭得昏了。于是轻轻推她的肩头,一面道:“喂,姑娘,你到底瞧见我没有?”
    哪知史思温的手一触到她的肩上,她立刻停止啼哭,眼睛眨了一下。史思温怕她以为自己轻薄,忙忙缩回手,哪知手一缩开,她又大哭起来。
    史思温剑眉一皱忖道:“这个女子太过任性固执了,想人生有什么值得这么留恋?如是特别留恋,倒不至于伤心至这个地步,不好了,她连蹲也蹲不稳啦,我且看看她的脉息如何再说。”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细按脉息,但觉微弱之极。
    史思温大惊忖道:“这种脉息别说再哭下去,就是略受震动,心脉立断,神仙难救。”
    正想之时,猛然惊觉那村女已停止哭泣。他的两道剑眉紧紧皱在一起,心中却有一点点领悟。
    原来史思温记得自己才推她肩头时,她忽然停了一下,但手掌离开,她便啼哭如故。现在他抓住她的手,她便停止哭泣。由此他领悟出她的忽然不哭,好像和他的手有关联。不过此刻地按着她的脉息,觉察出极为微弱,只须再哭数声,可能心脉即断。当下不敢移开手掌以试验,急急以左手从囊中取出师门秘制保心丹,给她眼下一粒。
    不一会儿,村女脉息渐强,眸子中已恢复了一点儿神气。史思温心想她最少也得将养个把月,才能恢复耗去的元气。
    她喘息了好一会儿,颈上微观红晕。敢情灾难一过,便生羞赧之心。史思温见她露出畏羞之色,不知不觉缩回右手,那村女登时又啼哭起来。史思温赶快一把捏住她的手腕,道:
    “你再哭几声,性命便保不住啦,你姓什么?为何在此处啼哭不休?”
    她院了几口气,才道:“我姓陈名红英,就住在南方十里处的了工家村。我们村子以种菜出名,闲来无事,常常攀登高山大岭,或者绝壑幽谷,找寻野生名茶,取籽回去培种。昨日我自己走到这边来,忽然见到这座幽谷中,独自长着这株绿树。远看以为是异种名茶,匆匆赶落谷来。哪知细看之后,又不大像……”
    史思温剑眉一皱,道:“那么你失望得大哭起来么?”
    她摇头道:“不,不。怎会这么傻呢。那时我本想采几片回家去给我父亲看,他一定认得出是不是茶树。哪知摘叶时,忽见叶后藏着一枚鲜红色的果宝,颜色非常好看。我起初怕这果子有毒,不敢摘下去,光是凑近去嗅嗅。那果宝的香味实在好闻,我才放心摘下来,放在嘴中尝一尝。”
    她说到这里,已自力竭,便休息一下。史思温被她勾起好奇心,真想叫她不要停止。好容易等她恢复一点力气,便又继续道:“那枚红果入口便化,甘香满颊,咽下腹中之后,全身都感到十分舒适。”
    “那么你哭什么呢?”史思温大感讶异,忍不住插上一句。
    “谁知隔了一会儿,我觉得满腔悲哀,非哭不可,于是放声大哭。这一哭开了,竟不能停止。最惨的是全身酸软无力,连站也站不住。更别说是走回家去,就这样一直哭了一日一夜,直到相公你出现。”
    史思温甚觉奇怪,暗忖何以自己一抓住她,她便能够不哭?想了一会儿,蓦地哭然如有所悟。暗念这一定是自己乃是男子,她是女子,因阴阳二气相感应,故此她一被自己握住,便可以停止哭泣。
    陈红英甚为聪明,见他矍然之色,便问道:“相公你知道为什么能够使我不哭么?”
    史思温点点头,但一想这些理由不便解释,便含糊道:“我虽然想到一点,但未必就对。等我再瞧瞧才可以确定,现在你能够移步么?我送你回家去。”
    她挣扎起来,史思温以内力助她,登时容易得多。她欢然道:“真奇怪,我好像比平时有力,身体也轻得多,站起来并不费多少气力呢。”
    史思温暗暗一笑,道:“那么我们走吧。”
    两人慢慢牵手走出幽谷,史思温问道:“陈姑娘你既是此地人氏,可知道有一座紫湖么?”她忙道:“我知道,就在西南方第五座山便是。但我们可不敢到那边去呢。”
    史思温听了,暗自点头想道:“这就是了,那阴山苦海双妖一定十分凶残,这些山里人可能曾遭他们残杀,故此列为禁地。”
    走了几步,陈红英道:“那是因为紫湖山前面的紫湖,麇聚无数野鸟。这种野鸟似鹰非鹰,全身黑白相间,性情凶暴非常,却又合群。只要惹怒其中之一,立时数百数千地成群扑来,或用嘴啄,或用爪撕。别说是人,就是老虎也不敢招惹他们。”
    史思温一听敢情如此,自己竟是料错了,不觉仰天长笑。
    陈红英不知他笑些什么,便也陪着笑起来,忽然叹口气,道:“我以为自己一定哭到气绝而死,哪知相公突然出现,救我一命。我现在居然还有笑的福气哩。”
    史思温低头安慰她道:“你暂时别胡思乱想,回到家里,还要好好地将养好久呢。”
    他们说说笑笑地握手同行,形迹亲密之极。
    山峰那边蓦地转出两个人,却是一男一女。两下相隔尚远,这一男一女乃是在史思温他们右侧的峰上,故此史思温没有发现寂寂空山中,忽然会有人踪出现。
    那一男一女年纪均轻,男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一身壮士打扮,眉毛甚浓,脸上露出一股粗豪之气。肩上斜插着一柄宝剑,丝穗在风中微微摇晃。那女的年纪更轻,约在十八九岁左右。身材婀娜,长得眉目如画,雪肤花貌。端的好一位美丽的少女。她也带着一口长剑,故此在婀娜中又隐隐露出英气。他们一瞧见下面携手同行的两人,都一齐怔怔地定睛而视。这时史思温正低头安慰陈红英,形态甚是亲昵。
    “那不是史思温么?”壮士惊讶地说。
    他一说完,便想张口大叫,旁边的女郎突然急躁地道:“不要叫他,我不理他。”
    那壮士讶异道:“为什么?你当日受他庇护,可以说有过救命之恩。”
    “大叔你别管我。”她显得浮躁异常地说,“哼,我理会他才怪哩。”
    那壮士耸耸肩,露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但果然不则声。眼见史思温牵着那位姑娘的手,转到山后,消失不见。
    “郑大叔,我很抱歉刚才对你无礼。”那位女郎低头道:“但我不愿意见到他。”
    那壮士敢情正是自告奋勇替朱玲找回徒儿上官兰的魔剑郑敖。他凭自己在黑道中的关系,果然不久便得悉上官兰出现江西地方。当下兼程追赶,不消多日便追上了上官兰。
    上官兰起初还惊疑不定,但经郑敖说出详细经过情形。她也就暂时相信,随他一道向襄阳进发。仅仅走了一日,上官兰已发现这魔剑郑敖处处不失男儿本色,果然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于是渐觉放心。
    第二日来到武夷山脉中,便忽然碰上史思温携着那位姑娘。上官兰一见之下,登时妒恨攻心,使得她几乎要晕倒在地上。若不是魔剑郑敖在旁边,她可能会在一怒之下,追将上去,把史思温狠狠地痛骂一顿,甚且掴他几个耳光,方能稍泄胸中之愤。
    “哼,怪不得他以前虽然和我很好,但有时会流露出有心事的模样,原来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他太可恶了,既然这样,他应该坦白告诉我啊……”她一面恨恨地想,一面走下峰顶。
    郑敖见上官兰面色又青又白,颇为担心她出了什么毛病,本来想自己追上史思温,告以他师父并没有死这件事。同时因地消息灵通,此时已知石轩中和东海碧螺岛主子叔初约期斗剑的事。但因上官兰面色太难看,唯恐她有什么毛病,只好暂时不去理会史思温。
    魔剑郑敖本是粗豪成性的人,一时没想到男女爱情方面。大踏步追上了上官兰,连声问道:“上官姑娘,你怎么啦?”她摇摇头,没有回答,随即放快脚步,飞奔下山。魔剑郑敖没法,只好紧紧跟着。
    转眼间已到了山腰,上官兰循着史思温他们去路,转将过去。只见史思温和那姑娘,牵手并肩而行。那姑娘显得甚是怯弱,不时要史思温扶她上坡或落坡,上官兰看在眼中,更加痛恨,竟然呆在那边,动也不动。魔剑郑敖陪着,虎眼圆睁,暗想这位姑娘不知犯了什么毛病,以致大失平日温柔常态。
    史思温还不知道后面数丈之处,四只眼睛在凝望着他们。反倒是那村女陈红英,因史思温以内力托着她走路,自己不但不须用力,甚至连路面也不必看,于是不时游目四顾。偶然一回头,蓦地发现了数丈外的一男一女,不由得骇了一跳,叫道:“相公,他们是什么人?”
    史思温乃是一代大侠石轩中的嫡传门人,天资高绝当世,反应之快,无与伦比。闻言迅即回头瞥见,目光到处,赫然见到竟是自己日夕萦怀的上官兰和曾经败在自己剑下的魔剑郑敖。这两个人何以会走在一起?他不暇思索,只有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魔剑郑敖道:“史思温到底见到我们啦!”上官兰咬着嘴唇不作一声。现在的情势她可说是一大考验,就看史思温的态度如何了。
    史思温喜极之下,反而怔了一下,这才爆发一声欢呼,叫道:“兰妹妹,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他心中本无芥蒂,故此甩开陈红英,便向上官兰那边奔去。
    刚刚奔出寻丈,眼见上官兰站立不动,似乎在等他过去。突然后面传来一阵哭声,史思温猛可想起陈红英元气亏损甚巨,再哭两声,可能便当场死掉。吃了一惊,忙忙转身奔回去,一手扣住她的手腕,陈红英立刻停止哭声,但端个不停。史思温惊问道:“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却说不出话来。史思温因她身体极弱,无法拉她一同奔过去,便抬头要叫上官兰过来。哪知目光到处,上官兰已不见踪影,只有魔剑郑敖的背影还可看见。
    他大惊叫道:“兰妹妹……兰妹妹……”叫声中郑敖突然回头,大声道:“史思温,你师父可没有死……”但适好史思温也在叫喊,故此史思温听不见他说什么。
    魔剑郑敖不知道对方听不见,因见上官兰已跑出老远。唯恐在这乱山中,一下子给跑掉了,再也难以寻到。故此自己也施展轻功,疾追上去。
    这一下子突变的形势,魔剑郑敖可就明白了上官兰毛病的所在,原来是在心中。
    上官兰这时恨不得长上两只翅膀,立刻能飞开千万里。和那薄幸负心史思温打隔得无穷般远,永世不会再见他。在她脑海中,史思温听到那女子的哭声而急急奔回的一幕情景,十分清晰地浮现着。她脑海里真想把这个宇宙都毁灭掉。世上的一切事物,对她都毫无意义,最好能够完全毁灭,包括她自己和史思温,在霎时间都化为乌有,这样她便可以不用妒根悲痛了。
    魔剑郑敖相当了解她的悲愤心情,是以只默默地紧跟在她后面三丈之远,不追上去,也不叫她停止。上官兰突然又愤恨地停步回头,嘶声叫道:“你不要跟着我,不要跟着我……”
    郑敖见她疯狂般叫喊,更加怕她想不开而自杀。在他心目中,上官兰是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是以他异常同情和怜悯她的遭遇。当下点头道:“好吧,我不跟着你就是,但你要记得,你师父朱玲姑娘可在等着你哩!”
    上官兰痛哭失声,一转身便向山上飞跑。也不知跑过多少座山头,已经筋疲力尽,一骨碌滚在草地上,直在喘气,但仍在无声无息地流泪。这种可怕得近乎毁灭的痛苦,的确能够令任何一个人在当时感到要发疯。
    她躺了好久,身上被阳光晒炙得虽然澳热,但山风吹在身上,却感到十分清凉,渐渐已恢复理智,蓦地觉得这里颇不寂寞。当下支起上半身,放眼四下扫瞥。却见自己敢情处身在一个绿草等绵的山坡上,前面竟然有一座大湖,湖光澄明。大湖的那边,群峰的影子倒映在水中,组成一幅幽趣横生的湖光山色图。
    在湖边凑集着无数水鸟,身上羽毛颜色黑白参半。这些水鸟停栖在湖边,挤得密密的。
    最奇怪的是这些水鸟竟是环绕着整座巨大的湖边,仿佛替这澄明的大湖,镶上一圈黑白交映的花边。
    他们虽然停着不飞,但吵闹非常。间中飞起两只硕大的雄鸟,就在众鸟头上撕扑啄抓,凶狠异常地狠斗起来。看来这些水鸟都十分矫健有力,尤其是那钢喙和利爪所到之处,羽毛飞洒,只须片刻工夫,其中之一必定头碎颈折而死。
    上官兰只看了一会儿,已有七八对水鸟相斗。都是其中之一死掉,才停止这场恶斗。但没有一对斗得长久,因为它们的利爪和钢喙十分厉害,只要干上一下重的,对方非死即伤,立刻坠落下去。在下面挤着的鸟群,每逢有同伴的尸体落下,都争着啄食,片刻间便撕碎吞入肚中。
    上官兰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到这些水鸟上面。暗想这些水鸟不知是什么异种,性情如此凶残,喙爪又这么厉害,哪怕是个壮汉,将也禁不住它们一抓。蓦然想起,自己的感情既然被史思温骗去,虽然再活下去,也是无益。倒不如丧生在这些鸟爪之下,可以解决绵绵无期的幽恨。
    上官兰想罢,缓缓爬起来,心中掠过朱玲美丽的影子,不由得叹口气,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她向天叩头,拜谢师父数年来传艺教养之恩,同时向她告罪辞别。
    忽听远处有人大叫道:“喂……上官姑娘……你想干什么……”她听出乃是魔剑郑敖的声音。此时相隔尚远,不由得凄然一笑,想道:“等到他赶来时,我已经被水鸟撕裂成碎片了……”当下匆匆起身,倏然向湖边冲,晃眼冲入鸟群中。登时发出一片闹声,数以百计的水鸟都飞来,厉声呜叫,一面互相扑逐。
    数里外都可以听见这些水鸟刺耳的鸣声。在近处则更可听到骨折肉裂之声,惨厉的叫声,羽毛飞得满天俱是。
    这时史思温拖着陈红英的手,匆匆道:“糟透了,她一定以为我们是……唉,怎么办呢?我必须赶快把她找到才成……”陈红英面上一热,垂头不语。史思温恨不得把她抱起来,送回家去。但这样要被上官兰暗中窥见的话,更加不能解释了。
    越过一座山头,陈红英道:“我家就在对面的山麓,相公……那男人是谁?他大声说什么?”史思温漫应道:“他是魔剑郑敖……我没听见他说什么。”
    走了数步,史思温忽然皱起眉头,忖道:“魔剑郑敖怎会陪她一道走?后来又大声向我叫嚷,这是什么意思。”想来想去,心中渐渐滋生疑虑,一阵酸溜溜的感觉,袭上心头。
    已经可以见到山麓处有个小村落的时候,史思温已不住猜想上官兰和郑敖必有某种不寻常的原因才会走一起。而后来魔剑郑敖向自己大声叫嚷,必定是警告自己不得惹她的话,越想越似,心中被一种无可形容的痛苦塞满。
    走到村落之内,许多人都奇怪地看着他们。陈红英差得低着头,悄声指点路径,终于走进一座石室中。但见这石屋颇为宽大,虽然不算漂亮,但在这等偏僻的山村中,已经算得上富丽堂皇。
    陈家人口不多不少,父母俱在,还在三个兄长,俱已娶妻生子。陈红英是家中最小的女儿,父母溺宠。史思温甚觉尴尬,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还不能放手。
    陈红英的父亲单名斌,如今年在五旬以外,身体尚甚健朗。他见史思温犹自执着女儿的手,不由得浓眉一皱,面现不悦之色。陈红英忙叫道:“爹,你不要乱说话。”陈斌闷哼一声,果然不言不语。
    史思温忙道:“令媛误服毒果,你老快来牵住她,以免……”他来不及慢慢解释,赶快把陈斌的手拉过来,搭在陈红英臂上,自己这才松开手。哪知他手一放开,忽视陈红英双肩一皱,立即放声大哭起来。史思温大吃一惊,心想她怎的还会哭?难道她父亲的阳气不够?
    念头一转,因怕她哭死,忙一伸手,把她抓住。陈红英果然便乖乖不哭。
    陈斌的火可就大了,摔开手骂道:“贱丫头,你哭什么?”陈红英喘气而不能回答,史思温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都怔住了,陈斌又骂道:“都给我滚出去。”双手执着史思温衣襟和手臂,运足臂力向门外一托。
    这陈斌天生力大异常,普通人吃他这一托,非离开地飞出寻丈不可。史思温也感到他力量雄浑,当下真气微沉,身躯登时重如山岳。陈斌口中大喝一声,不但没把对方托出门外,自己反而退了一步,这才没把腰骨闪着。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得睁目如铃,下死劲盯着这个少年。
    史思温见状忙道:“你老千万不要误会,我也不想这样。”
    陈斌一想这家伙可能是用邪法,一言不发,冲出门外。门外一头黑狗,正在阳光下伸懒腰。陈斌伸手夹脖子抓起来,一手掣出腰间锋利的短刀,便冲回屋内。所有包括在外面看热闹的,都知道陈斌要用黑狗血破去那少年的邪法,于是同声叫喊助威。
    史思温大声想阻止他时因人声嘈杂,根本没有人听见。他心中大窘,暗想若然抱红英,更易滋生误会。若然出手把他他的黑狗夺下来,这些迷信的乡人更以为自己用邪法。说不得这回只好闹个狗血淋头,让他们试过无效之后,自动罢手为是。
    陈斌气汹汹地把刀刺入黑狗身上,跟着使劲抡狗,一片鲜血飞洒出来,都洒在史思温身上。他也不管黑狗死活,随手甩开,便揉身扑去,一刀向史思温心窝刺去。
    史思温大喝一声,宛如平地起个旱雷,震得所有的人耳鼓中嗡嗡作响。
    陈斌也为之一愣,史思温一手把锋利短刀握住。手指虽然抓住刀刃,却宛如不觉,一下子便把短刀夺过来,朗声道:“这一回可不是邪法了吧。”
    陈斌大惊,心中已掠过一个念头,便是觉得此人道行高深,黑狗血已不济事,非用妇人天癸秽物,才可以克他的邪术。但急切间到哪里去找那些东西?只好慌乱地退开数尺之外。
    史思温道:“你不看见么?我一放手她便要哭,所以我不能放。”
    陈红英又喘又急,说不出一句话。这一阵工夫,门外已康聚了许多人。
    史思温真是尴尬非常,尤其是身上一片血渍,极不舒服。虎目一闪,只见陈斌要走,忙忙横移数尺。先摔掉手中的刀子,然后独臂一伸,把陈斌抓住。陈斌奋勇一拳当心揭去,史思温运气护身。砰地一响,又吃了一拳,却夷然无事。反而打人的陈斌,拳头骨疼欲折,差点儿叫出声来。
    史思温怒道:“你这人怎的一把年纪,如此鲁莽。你的力量颇大,如是寻常人,岂不早就伤在你手下。”陈斌打又不能,说更无话,只好怒目圆睁。
    “你听我说。”史思温抑住怒气,解释道:“你女儿吃错了一种果子,一味哭个不停,是我路过该谷,无意发现握住她的手之后,她便不哭了。故此才这样把她带回来。”
    陈斌大愕,道:“真有此事么?”
    史思温把面一沉,道:“我从不打班。”
    陈红英也说话了,她嘶声道:“爹,相公说的话一点儿不假。”
    史思温又道:“她哭得太久,脉息极弱,再哭几声,只怕立刻要死。”
    陈斌大叫道:“我知道是什么东西。”史思温这时才把他放开,道:“你慢慢说吧。”
    “我陈家祖传采花秘法,专到大山岭找各种名茶,曾听我父亲说过,有一种野果,吃了能够令人哭断气为止。因那种果子的树叶极似茶叶,所以他告诉过我,但却不知如何解救才好。”
    史思温大惊,忖道:“若然永远要拉着她的手,岂不糟糕?”
    旁边一个女人面现喜色,悄悄向一个男人耳语几句,那男子便道:“爹,你过来我告诉你几句话。”陈斌走过去,他儿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皱一皱眉头道:“人家肯不肯呢?”他儿子道:“总得试试啊,对不?”
    陈斌点点头,先出去把邻居好言遣走。这时陈红英的哥哥们已端了椅子,让两人坐下。
    有人打水替史思温洗抹身上的狗血,又有人端茶上来,真说得上殷殷招待。
    陈斌把门关上,然后也坐下,道:“这种情形真糟糕,先生你可有家眷么?”
    史思温闻弦歌而知雅意,心中大叫一声:“苦也。”但又不得不应道:“没有。”
    陈家大大小小,都露出喜色,陈斌咳嗽一声,道:“那真好极了,我这个女儿还未出嫁。”史思温一想,务必当机立断截话头才好,忙忙摇头道:“令媛的确是位好姑娘,我不能扰你们一杯喜酒,实在遗憾。皆因我身有要事,非立即赶路不可。”
    陈斌大惊失色,道:“先生你这一走,小女岂不是死定了?”
    史思温道:“那怎么办呢?”话一出口,才发觉不对,但话出如风,哪能收回。
    陈斌道:“寒家虽然祖居在这山村中,但一直克勤克俭,祖产也不算少,定必可以另建新屋与先生居住,伺养几个奴婢也都可以,只求先生肯答应寒家……”说到这里,陈红英早就深深低垂了头,羞不可抑。
    史思温截住陈斌口中亲事两字,坚决地道:“我绝不可能留在此地,老实告诉你,我身上的事十分重要。”
    陈红英的母亲哀声道:“相公的事比人命还重要么?”
    这句话可教侠肝义胆的史思温呆住。他明知自己的事,的确比一个村女的生命重要得多。但在人家父母面前,他能说出漠视他们女儿性命的话么?这样岂不太伤人家父母之心。
    只见屋中之人都矮了半截,原来陈母命儿子和媳妇们都跪下,挽留这个少年。
    史思温叹息道:“你们这么样也不中用,咳,须知我的身体,早就不属于我自己,我绝不可像平常人一般,娶妻生子,然后老死牖下。”
    陈斌颤道:“先生你可怜可怜我家这个女儿,她在本村是个出名的美人儿,还懂得写字看书。”说到这里,见史思温仍然摇头,忙又道:“先生你不必留在此地,只要你肯把小女带去,她能够不死,就算给先生做奴婢也好,先生你一定要大发慈悲。”
    史思温努力收摄心神,平静一下纷乱的情绪,缓缓道:“我早说过她是个好姑娘,如果我不是身负血仇,这等姑娘真是求之不得。我老实告诉你们,我早立誓代替师父入玄门,担当崆峒山上清现观主之职,因此这种尘线,今生已经无份。”
    说到这里,他不由想起上官兰来。长长叹口气,道:“这可不是我被迫如此,是我经过多日考虑,才答应我师父的。我师父是当世第一英雄好汉,天下无人不景仰的大侠石轩中。
    他老人家不幸死在邪派最出名的鬼母手下,我一定要为师父报仇。”
    陈家的人一来不懂得什么大侠或鬼母的事,二来骨肉情深。哪怕史思温死了父亲,等着报仇,也不愿放他走。陈母更是涕泪交下,苦苦哀求。可怜陈红英羞愧难当,自尊心被史思温损害到了极点。但她因哭得太多,此时反而哭不出来,脸色又青又白,甚是难看。
    史思温急得不知所措,他本是热心的人,此刻想舍己为人,把亲事答应下来,免得陈红英的父母如此伤心。可是他已立了大誓,师仇在身,师门也待他清理,一个平凡的村女,竟比这一切还重要么?
    他想了又想,既不敢答应,又不能甩手而去。却见陈红英脸色泛白,极为难看。明知她乃是因婚事而致如此,心中一阵歉然,忙伸手入囊,取出师门灵药保心丹。刚刚取出丹药,倏然高兴得跳起来。
    史思温先把丹药弄了一粒,给她服下,跟着便收回瓶子。那只手依然放在囊中,朗声道:“你们都是为了她的性命而发愁,故此要把她许给我,但其实我们毫无渊源,彼此性情均不知道。加上我已是玄门中人,故此大家都很为难,现在……”他拖长了声音,微笑一下,继续道:“现在我已有了解决办法,你们赶快起身,听我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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