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神传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四章老成精谈古又论今
    石轩中知道西门渐对自己的心请,便不怪他。微笑道:“那么石某只好置身事外。不过此去关外,如在途中无意得知李姑娘下落。或者要报讯,或者把人救了,该往何处联络?”
    西门渐厉声道:“此事毋庸你费心,请吧。”
    石轩中剑眉一剔,凛然道:“西门渐,你别再喝喝叱叱,当心石某给你难看。”他顿一下,威风摄人,又朗声道:“石轩中说一句算一句,难道不许有无心之遇。遇上了难道坐视不理。别说是旧时相识,纵然是普通的人,石轩中也不能坐视。扶弱抑强,乃我辈天职,你懂得什么?”
    厉魄西门渐那么桀傲倔强的人,这时却无法做声。只因他也不得不承认石轩中乃是行侠仗义之士。
    雪山雕邓牧道:“如你乃是无心遇上,那叫做天意,本座可不能领你的情。假如见到她的人并把她救出,则她自会知道如何返家。如要送讯,本座今日起,专派一人带着信使鸽,日夜在开封北门等候。”
    石轩中心想,如果在冀北发现她的下落,难道还能跑回来开封送讯?只好亲自把她救出来就是了。当下点头道:“如此甚好,石某就此别过。”
    他回身向冀河走去,到了渡口,只见渡船还在对岸,便耐心等候。过了大半个时辰,那渡船已到达,他是最后上船。一脚跨上船去,另一只脚还在码头上,忽然愣了一下,竟然没跨上去。
    那两名船夫不知,各自低头解缆,然后推船出去。谁知他们出尽了全身气力,那只渡船仍然搁在原处,分寸末移。两个船夫一个在岸上推,一个在船中用竹篙力撑,那支竹篙几乎断折,但仍无用处。
    渡船上有人有马,乱哄哄的,因此一时不易发现竟有个丰神俊逸的青年,一脚踏在船上,一脚留在码头而在发愣寻思。弄了一回,这才有两个搭客发现,叫将起来。那两个船夫都停止了出力,呆呆注视着这青年。
    石轩中发愣之故,便是蓦地想起李蕊珠的下落。记得朱玲曾经惩戒过碧螺岛主于叔初的手下,那辆马车之中,便有个美丽少妇。
    如今想起来,从李蕊珠家门石阶上剑痕,已知可能是于叔初所留下。再想到无巧不巧,于叔初又真个掳了一个少妇,这还能不是李蕊珠么?又想到朱玲说过,那四名大汉供称于叔初乃是要找那少妇的丈夫晦气。这少妇的丈夫是黑道中人,而李蕊珠的丈夫高岩也是黑道中人。雪山雕邓牧说高岩出关有事,去了个把月。而于叔初正是久寻那人不获,才把他妻子掳来,迫他出现,这种种迹象,无一不正好吻合。这样说来,李蕊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在开封地面之内。
    石轩中只管寻思,却把渡船定在岸边。这时早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不服气,纷纷跳上码头,一齐用力推船。只要把渡船猛一推开,石轩中非掉在水中不可。可是他们枉自推得头筋暴现,哼哈连声,那只渡船却有如生了根,纹风不动。
    石轩中蓦然惊觉,眼光一扫,只见渡船上数十双眼睛都奇怪地凝视他。他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慌忙踏在渡船上的脚收回来。只听扑通连声,四五个人掉落河中。原来那几个不服气的小伙子不提防石轩中会突然缩脚,渡船猛可推了出去,他们也就掉在河中。
    两名船夫忙着救人,石轩中更感到不好意思。等到那几个人被捞起之后,他取出一锭银子,抛在其中一人手中,大声道:“对不起,在下无意中开了各位一个玩笑。这点银子就请大家喝杯酒,驱驱水寒。”说完,更不迟疑,回身又扑回开封府去。
    他记得清清楚楚,朱玲曾经在叙述当时的情形时,曾提及那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昨日已抵达开封府西面三十余里的一个地方,名叫天一园。
    此园既然名天一,大概取的就是天一生水的意思,可能园中尽是水呢。
    他一路向开封府走去,一面寻思。不觉已到了北门,忽见一个人迎上来,躬身行礼道:
    “石大侠可是有什么吩咐?”
    石轩中起初微微一怔,继而想到这人就是雪山雕邓牧派在此地等候自己音讯的人,便停步微笑道:“你可是邓香主派在此地的人?”
    那人恭恭敬敬地躬身应道:“正是。”
    石轩中正要把线索告诉他,忽然住口不说。心中极快地想道:“于叔初剑法独步环宇,凭雪山雕邓牧和屏魄西门渐必定斗他不过。况且于叔初和鬼母素有渊源。邓牧不敢得罪于叔初,便可能牺牲了义女,还有便是玲妹妹把于叔初的手下伤了,永为残废。于叔初为人气浅量窄,报仇心重,早晚也会赶上来。一个不巧,便把玲妹妹伤了也未可料。倒不如我亲自寻上门去,除了救人之外,顺带把玲妹妹这个梁子了结,以免偶一疏虞,后悔莫及。”主意打定,便问那人道:“你可知天一园是什么去处?”
    那人对石轩中现出极之崇敬的样子,恭容答道:“石大侠可是问那城西二三十里左右的天一园么?此园的主人,来头不小。”
    石轩中听了,暗想道:“我也料那主人绝不是等闲之辈,否则以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的名望身份,焉会在那儿落脚。”
    那玄阴教徒又禀道:“那座天一园主人姓靳名崖,三十年前在苗疆娶了癸天圣后的女徒为妻,不久便搬到这里。因为癸大圣后和敝教主的师父木灵子有旧谊,故此这位靳爷搬到这里来。盖建那天一园时,敝教曾为他出了不少力。”
    石轩中笑了道:“你年纪不大,却深知三十年前的旧事,真了不起。”
    那个玄阴教徒见石轩中平易近人,倍觉亲切,便又道:“这是因为敝教主有令,严禁本教之人,在天一园附近三十里之内出没,是以此园的由来,敝教的人等无不知道。”
    石纤中道:“承你同告,甚为感谢,我有点儿事要去那边瞧瞧,哦,那天一园就是靳氏夫妇两人居住么?”
    “除了他们夫妇之外,听说还有一个儿子,单名浩,今年大概是二十岁左右。此外还有几个家人………”
    石轩中又谢他一声,然后走出西门,放脚疾驰。不消多久,便到达了天一园。
    远处望见那天一园,只觉出一排又长又齐整的密树匝围的地方。走到近处,只见那厚密的树墙,当中有道门户。他好奇地到处看看,然后走向门口,心中忖道:“利用树木以作围墙,倒也别致,但不知需要多少时间长得这么茂密?看来这个园子占地极广,隐居其内,应甚清静。”
    抬头一看,园门上横挂着一块木匾,上面写着天一园三个金字。“我可没有走错地方。”他一面想,一面走入园内。“但我得赶快,不然玲妹妹等我不来,必定把她急死。”
    园内景色甚美,但石轩中首先看见园门右边的树墙。后面有间矮矮的门房。此时一个老人,正在门外的醉仙椅上闭目养神。从那老人装束看来,已知是个老家人,被派在此处看守门户。
    石轩中见那老家人睡得正舒服,便不叫醒他,先向园内瞧去。入眼先是一个占地极广的池塘,塘边是白石的堤,高只尺许。因这塘甚大,故此令人觉得这道石堤工程不小。提后疏落地植着垂柳和榆树,池塘中的水甚为清澈。石轩中过去一看,只见水色碧绿,虽甚清澈,但深不见底。
    池中一共有五座假山,突出水面之上。最靠近岸边的一座假山,特别巨大,山上有座八角亭,甚是精巧美观。亭外围以一道宽廊,廊边尽是红色的栏杆。亭上也横挂着一块横匾,题着天一亭三个大字。另外四座假山,或远或近地分布在后面。
    石轩中笑一下,想道:“这座天一亭环立水中,竟无通路,若非身怀武功之士,如何能上去纳凉或观赏园中景物?”当下也不理会,放目遥览,却看不到园中有什么屋宇。
    “这座园子有点儿阴阳怪气。”他想道:“我先找到屋宇再算。”于是沿着他边石提,一路向前走。在那巨大的池塘对面,矗立着一片极密的竹林,占地颇大。石轩中猜想竹林中必有屋宇,故此直向竹林奔去。
    那座青翠竹林长得甚密,因此无法透视。不过石轩中微沉不解的,便是在远处看去,可以见到有株参天古树,高耸在竹林之上。付测地势,却似在竹林之内而非在林后。因此他想到若然屋宇建在竹林之中,由于四面毕竹在不大通风及四面视线被阻。假使还有这样参天古树撑盖在头顶,则连天空也看不见,住在屋中只觉闷气,有何趣味?
    走入竹林之后,分枝拂叶而进。四下甚是干净,落叶构曾捡拾。走了三四丈,陡然开朗。原来已脱出竹林,眼前竟是一块亩许大小的空地。空地当中,那株参天古树矗天屹立。
    树身粗大之极,约须七八个人合抱。除了这亩许空地之外,四面均是极密的竹林。仿佛那个种植竹林的人,目的便是用这些修竹保护这株参天古树。
    石轩中疑惑地向树上看看,忽见两丈高处,那巨大的枝桠中搭着一间小屋。但说是小屋,便有点儿不正确,原来那不过是好些木板作为地基,上面有个茅篷,以避雨水。四面蒙着一层轻轻细薄的绿纱,宛如一项大蚊帐,罩垂在地板四周。
    “难道这么一个地方,就住了靳崖一家人?那么碧螺岛主于叔初呢?还有家人们呢?”
    情形越是奇怪,越觉有趣。石轩中决定非亲自弄个水落水石出不可,便纵上那笼碧纱的树巢去。只见其内摆着十余张椅子,还有几个木几。有的摆着琴笙箫鼓,有的摆着棋子,有的放着几本书籍,一望而知这个地方,乃是准备在闲暇时,随意憩坐的地方。因有蚊虫之类扰人,故此用碧纱隔住。树顶再没有可供居住的处所。四周的竹林都长得那么茂密,单身穿过也不方便,何况屋子那么大,石轩中忖道:“这倒是我平生未曾遇到过的怪事。眼下我已看遍这天一园中,并无一幢房屋。勉强说有的话,便只有园门那间门房和这个树巢,可是靳氏一家如何住法?莫不成露天而住?好吧,姑且假定靳家露天而居,但家人们呢?于叔初呢?于叔初肯在石堤上睡觉么?”
    他离开了竹林,走到地边,茫然地瞧着绿色的池水。秋风拂过水面,因而涟漪无数。池中游鱼甚多,偶然还可见到长达三四尺之巨的大鱼突然跳出水面。
    石轩中绕回园门那边,他已有点承认自己失败。
    露天的生活方式,早在人类进步到建官室而居之前,已经放弃了。那些先民们或是巢居,或是穴居,总不肯露天。可是这靳氏一家却这么奇怪,坐游慈息之地如天一亭和那个树巢,都十分讲究,却不弄一栋房屋居住。
    他回头看看那个昼寝未醒的老家人,忖道:“也许只有这个老人家不惯席天卧地的生活,因此被派作门房呢……”他哂笑一声,纵到两丈远的假山上,沿着白色的石阶,走入八角亭中。
    在亭外的回廊走了一圈,池中的水清澈明净,俱深不见底。石轩中心道:“这个池塘工程之大,比盖建一间华厦还要费钱,但靳家为何不盖房子专门弄些无用的工程?”
    正在凝思,忽听一个年轻的口音朗声道:“擅登亭中的是什么人?”
    石轩中微微一怔,暗忖声音来路,正是那老家人寝卧处。这个年轻的口音,分明不是那老家人,那么这人何时由园门进来?自己虽刚才背转身,但听觉灵敏,如有人进园,必可知道。当下回身一瞥。只见一个少年,相貌清秀不俗,正站在门房门外,凝视着自己。于是轻轻一纵,飘落堤上。一面走过去,一面含笑道:“在下石轩中,敢问阁下可是靳家少侠靳浩么?”
    那少年大大愣了一下,然后响呐道:“你……你就是石……轩中大侠……你……你怎知我的姓……名……”
    石轩中道:“石某既来贵园,当然知道园主人的大名。”
    靳浩定睛把石轩中看了一会儿,才大大透一口气,道:“天哪,我一直希望能够见到你。人家传说的你那么厉害,又听说你长得十分英俊,但我却常常觉得你一定是个三头六臂的样子,哪知道真是这么英俊潇洒。怪不得全天下最美丽的姑娘白凤朱玲会和你好。”
    石轩中颇喜这个少年的直率天真,便笑道:“世间哪有三头六臂的人。我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仅仅胆子大些,不怕死就是了。”
    “啊,不,石大侠你剑术天下第一,连鬼母也佩服你呢。说起来西门香主,样子可就和三头六臂差不多了。”
    石轩中道:“靳少侠也是使剑的么?”
    靳浩双目圆睁,郑重地道:“是的。”一跃而前,在石轩中面前不及三尺之处便停住脚步,低声道:“我可不稀罕碧螺岛主的剑法。哼,我父亲求他传我几招,他显出十分不舍得的样子。石大侠,你老可肯教我几招么?你的剑法才是天下第一,听说你老的徒弟史思温也十分厉害,我真羡慕死了。”
    石轩中慨然道:“我的剑法算不得天下第一,但承少侠你如此推重,石某哪能敝帚自珍。”
    靳浩喜之不胜,道:“石大侠,你别再叫我少侠。你老肯传我几招剑法,就等如是我师父一样。将来我一定学你一样,行侠仗义,为人间打抱不平。”
    这几句话最合石轩中心思,立刻凛然道:“你既有此侠心,可敬可佩。我师门伏魔剑法,本不可轻授外人,但你却例外。我可把其中的小九式传给你,日后入了江湖,多做侠义之事,维护人间正义。”靳浩见他神色凛然,正气迫人,不知不觉便跪下去,诚恳地道:
    “弟子谨尊师父训海。”
    石轩中见这个少年的确本性纯洁,天生侠骨。暗忖自己一会儿也许会因碧螺岛主于叔初的缘故,因而和他父亲靳崖冲突。如要传他剑术,必须趁此时立即传授。于是命他起来,一齐向林那边走去。
    到了那株参天古树之下,石轩中已试出靳浩的脚程不弱,知道他家传武功不比寻常。当下就在树下空地上,把师门心法伏魔剑法小九式演练一遍,着他细看,牢记心中。待得靳浩把架式练会之后,便又传他口诀。只要日后勤练这小九式,一面把口诀参透,便可变化应敌,无往而不利。
    靳浩天资甚佳,心中又无甚杂念,因此领悟得甚快。不消半个时辰,已把伏魔剑法的小九式和口诀完全学会,熟记心中。这时靳浩才又动问石轩中来意,石轩中便把来找于叔初的目的说出来。
    靳浩笑道:“师父放心,弟子这就去禀告家父,由家父再转告于岛主。”
    两人又走回园门处,石轩中瞪大眼睛,看他到何处去禀告,等他直入门房之内,伸手一按墙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门户。石轩中才恍然大悟,想道:“敢情他们靳家住在地底,怪不得我找不到屋宇。”靳浩正要走入秘门,石轩中突然飞到他身后,轻轻道:“靳浩,你暂时别把我传授剑法之事说出来。一来避免你父亲以为我挟恩相求。二来免得于叔初知道,他会愤你看不起他的剑法,可能因此导致你父亲和他的交情破裂。”
    靳浩一听有理,便答应了,走入秘门之内。不久,便从门口出现。他低声道:“师父,家父请你到屋内相见。”他面上露出忧虑不安之色,又道:“但弟子却觉得他好像对你老大不友善呢。”
    石轩中毫不介意,道:“不要紧,石某一生没做过亏心事,令尊何从能见怪我呢。”
    当下由勒浩头前领路。入门之后,便是一道梯阶,斜入地中。走完梯级。但见一条相当宽阔的甬道,壁上悬着油灯,照得甚亮。前面不远,有光线透过来,倒似天光而不是灯烛火炬的光线。石轩中纳闷地走过去,越走近越觉稀奇,原来此时已看清前面这一截甬道,顶上嵌着玻璃板,天光就从玻璃板上透射入来。若然建筑在地面上的屋子开个天窗,并不稀奇。
    但深藏地下达两丈之深的甬道,居然也有天光透入,上面岂不是要开个大坑才行。
    那玻璃板既然透得天光人来,眼光自然地能透视外面。只见好些游鱼。在甬道上面游来游去,露出悠然自得之状。石轩中暗中透一口气,付道:“源来这里已是池塘底下,上面都是水,故此有光线透入,咳,现在才知道靳家既是癸水圣后的后辈,那癸水圣后于水的一道,天下第一,无怪她的后辈要住在水底。”
    正想之时,已把甬道走完,前面有一道门户。石轩中默察地势,知道已到达那座上搭八角的假山下面。推门而入,只见是个厅子,四面都开有巨大及地的窗户。当然都是用厚厚的玻璃板隔住池水,窗户两旁都有帘幕。从四面窗户望出来,可以看见另外隐约还有房屋,由甬道贯穿其间。
    厅中布置得甚淡雅,而且十分清凉,丝毫不觉得闷热。只见一个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的中年身披谈青色的长衫。质料似丝非丝,轻软发光。扬声叫道:“石大侠驾临荒园,靳崖实感意外。敢问有何贵于?”
    石轩中抱拳道:“石某扰渎清居,心中实在不安。但听说碧螺岛主于叔初正在府上,石某因与于岛主有点儿过节,故尔冒昧求见。”
    靳崖哈哈一笑,道:“不错,于老今在我家。但石大侠你既不为靳崖留面子,径自登门索人。说不得靳崖只好按照江湖规矩,先请石大侠露一手,好教靳某心服口服,然后把于老请出来与大侠相见。”
    石轩中微微一怔,心想这不是成心找麻烦么?还说是江湖规矩。正要说话,靳崖又道:
    “石大侠请到这边来,靳崖有样小玩意儿,请大侠指点一下。”
    靳浩在一旁想说话,而又不敢做声。石轩中临走时,向他微笑一下,表示并无妨碍,要他不要担心。两人走过一条甬道,进入一间房中。只见这个房间四面均是石壁,仅有两个三尺见方的窗户,因此光线暗淡得多。
    大门窗自动开闭,砰的一响,竟是钢制的门。石轩中想道:“这里分明有什么机关,但我跟定他。只要相距不超过一丈,他能躲避暗算,我也能和他一般快,靳崖转身道:“大侠你只须出得此室,于老自会出来相见。”
    石轩中再还顾室中一眼,但见这方园丈半的房中已无任何出路,便问道:“靳老师这话怎讲?莫非要石某设法出去?”
    “不错,此室设有埋伏。只等我们话一讲明,便自发动。你只要有法子出去,靳崖自甘服输,当可请出于老和你相见。”
    石轩中点点头,道:“石某有点儿明白了,但是否可用任何方法?譬如击破玻璃窗户等法子。”靳崖简洁地道:“不错,任何方法均可,只要能出此室。”
    石轩中便不再问。心想对方也在眼前,只要他能出去,自己的轻功已有神鬼莫测之能。
    相距如不超出一丈,则无论对方用什么身法,也撇自己不掉。
    片刻间,忽听轧轧连响,室内光线骤然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片黑漆。原来那两扇玻璃窗上,忽然垂下两块同样大小的钢板,把窗户封住。
    石轩中用夜眼严密注视着靳崖,只等对方一动,便抢至前头。哪知靳崖纹风不动,老是站在原处。这时室中起了一阵异声,石轩中侧身而听,一时听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声音。
    靳崖忽然纵声大笑道:“石轩中,你虽是一代英豪,号称是剑神,但陷在我独门黄泉阵中纵有通天本领,也无法施展……”笑声未绝,屋顶忽然像破了似的,洒下数百股泉水来。
    地上和墙边也一齐冒水,转眼之间,整个房间均已拨满了水。
    石轩中暗叫一声不妙,先闭住呼吸,等到水淹满了之后便想从水底步行到靳崖身边。哪知一攀步,浑身阻力奇大。抬手动足,均黏黏滞滞,生像苍蝇跌在糖浆里似的。
    石轩中定一定神,想道:“我若逞强运功,移到那边去,这闭息之法便不能持久。况且现在过去那边,靳崖必已不在,何必白费力气?”想了一阵,在心中叹口气,忖道:“若果是剑在掌上,输了也心服。像这种什么黄泉阵,居然也把我困得不能动弹,这才输得冤枉呢。”
    四面水力似乎越来越重,压得石轩中十分难受。若然换了常人,这会儿早已被这种特别的水力压死。但石轩中自己也知道,这种水一定有什么古怪。可能再加上外力紧压,故此能令自己感觉难受。假使再支持下去,相信不出一个时辰,自己便因压力过重而不能保持闭住呼吸的内敛大法。那时只要口鼻微张,登时便得昏绝过去。于是他开始向墙边移去,简直比蜗牛还要慢。突然感觉有一只手,抓住自己的手腕。
    “好得很,靳崖竟要把我捆起来。”他自嘲地微笑忖想:“而我空有一身本领,却无法反抗。”
    那只手甚是有力,把石轩中拉向右移动。石轩中只能运气护身,已说不上反抗。但觉身躯一直向右方移动,虽然不快,却十分有效,不久便到了墙边。那只手牵着他的手掌摸在墙上,只感觉一片平滑,石质坚细硬实。
    石轩中正莫名其妙,已觉自己另一手,又被对方拉贴墙上。这时苦于无法开口询问,又是闭住眼睛,一片漆黑,倒不知这个人要怎样摆布他。正在疑惑时,突觉那坚牢硬实的石墙微微一动,跟着双手所按之处,已是空无一物。当下向上一捞,摸到缺口边缘。臂上一用力,身躯已从那个缺口中钻了出来。
    出到外面,石轩中立感身上一轻,如释重负。睁眼一看,只见自己乃是站在一条甬道中。墙上的缺口约是三尺见方,此刻正徐徐自动关闭。令人奇怪的是内面的水,竟不流出来。色作金黄,有如水晶,可想而知这种黄水胶黏的程度。他身上已一片金黄,自知连头发面孔也必定甚黄。眸子微转,望着身边那人,微笑道:“谢谢你,令尊的黄泉阵,真个匪夷所思,令人无法防备。”
    那人敢情便是靳崖的儿子勒浩。此时他匆匆道:“师父这边来,把身上的黄泉冲洗干净再说。”石轩中跟他转个弯,走入一个白石铺的小室中。墙上有好几个洞穴,都用银塞堵住。靳浩拔开其中之一,但见清泉直喷出来。石轩中在泉下冲洗一阵,满地都是黄水。却看那靳浩身上毫无黄迹,原来他穿的衣服质料特别,似丝非丝,非常轻软。石轩中浑身湿淋淋的,也够狼狈。
    靳浩道:“家父此刻正与于岛主饮酒,大约一两个时辰内不会查看。因为那黄泉阵肉眼看不透,他非亲自进去摸索不可,师父,你只好在这里等一会儿,待衣服干了才出去?”
    “用不了一两个时辰,只要一刻便足够了。你的衣服真不错,一定是特别的质料所制的吧?”
    “师父说得不错,这是家母精心饲养的水蚕所吐之丝制水不能濡,但平常却不能穿着,因为见火即化。”
    石轩中又问道:“这水底屋宇颇多,莫非整座池塘下面都是房屋?”说话时,头上首先冒出白气,继之全身也蒸发出水气。眨眼工夫,在他所站之处,宛如打开蒸笼,白烟水气蓬勃升腾。靳浩知道这位一代大侠,正以内功迫干身上的水。难就难在他能够一面说话,一面运功。可见得造诣之深,已是超凡入圣,不禁钦佩之极。随答道:“算起来地方不小,不过并没有整个池塘那么大。师父你必已看到塘中共有五座假山,在山下便是屋宇,一共五座,由许多条甬道衔接起来。”
    石轩中点点头,又问道:“你对我一片热诚,脱我危难,我自然十分感激。但你这个行动,如被令尊知道,他会怎样呢?”
    靳浩恭容道:“师父不须替弟子忧虑,此事弟子已禀明家母,并坦率表示弟子要帮助师父的心迹。家母说一日为师,终身如父。又说武林习气,俱都秘技自珍。尤其像师父这种无敌天下的秘传剑法;更加珍贵。居然肯传授与弟子,同时事前又不令告知家父。这种襟怀,举世难有。同时亦可见得师父是看得起弟子才传授,并非含有别的用意。如今师父既然不慎陷入黄泉阵下,弟子理应帮助。弟子因有家母支持,故此不怕家父知道。”
    石轩中肃然道:“令慈实是巾帼奇人,见解不同凡俗,石某承蒙推爱,不禁有知己之感。唯有像令慈这种超卓见地的贤母,方始能育养似你这种好男儿,石某自忖不一定能够拜见令慈,就请事后转致石某敬意。”
    靳浩十分高兴,知石轩中一代英名,言重九鼎,得他一言称赞,不比等闲。等到石轩中身上已干,靳浩指点明白门户方向,便自走开。石轩中依着靳浩之言,走到一个小厅中,推开右边一道门户,只见眼前大放光明。
    原来这间书房,整座均是玻璃板。天光由四方八面以及屋顶透射入来,不但明亮异常,而且可以看见四下无数游鱼,载浮载沉,优游自在地自来自往。这种奇景此生第一回开眼,令他叹为观止。
    这间书房约是两丈大小,房中家俱完全是玻璃水晶所制,一片光明。
    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着一身大红大绿的显眼衣裳,身边一个小几上,横捆着他的宝剑。
    剑鞘尽是珠玉宝石,华彩夺目。靳崖已换一身白色丝绸长衣,气度淡雅。他们正在同阅一本薄薄的书籍,大家都显得很用心地思索寻味。
    石轩中推门进来,他们还以为是下人,都没有抬目看他。石轩中忖道:“他们不知在研究什么,虽然我此来有事,但此刻也不该扰乱他们的思路。”想罢,便站在近门边处,一声不响。
    半晌,于叔初忽然拍一下大腿,道:“孟子我不大熟,偏偏就投到孟子,真要命。”
    靳崖哈哈一笑,道:“我抽到红旗报捷打论语一句,现在我可想出来了。”
    碧螺岛主于叔初喃喃自语道:“万国咸宁打孟子一句……咳,又要输你一招了。”
    石轩中暗自哑然失笑,心想他们原来在猜谜,但不知于叔初所说输一招是什么意思。
    但听靳崖又道:“于老你先听着,我抽到的是红旗报捷四字,打论语一句,我把三个答案都说出来,必有一个猜对。第一是胜之二字,第二是战必胜矣,第三是克伐怨欲。好了,你查查谜底,看看可对?”
    碧螺岛主于叔初垂头丧气地翻出,忽然大笑道:“不对,不对,三个答案都没有一个猜中,你自己看吧。”
    靳崖大感愕然,取出一看,果然错了。面上露出不服之气,道:“岂有此理,这个谜出得真坏。”
    于叔初尖声大笑,道:“你猜不中就看我的了,咳,我却连一个答案也弄不出来,咱们这一次算是平手。”
    石轩中这时已想出谜底,忍不住道:“我可猜到了,红旗报捷可是克告于君?”
    于叔初和靳崖齐齐一怔,于叔初失声道:“不错,你猜对了。”
    石轩中又道:“万国咸宁打孟子一句,可是天下之民举安?”
    靳崖和于叔初赶快查书中谜底,于叔初又失声叫道:“哈,不错,都猜对了。”他的眼睛仍注视在书角上,口中问道:“老靳,他是什么人?”
    靳崖举目一瞥,登时像触电似的,全身一震,瞠目无言。
    于叔初又道:“我听着声音怪熟的。”话犹未毕,突然跳起来。厉声道:“石轩中……”直到这时,眼光才扫到石轩中面上,对方那英俊挺拔的面孔,正露出一丝微笑。
    石轩中徐徐道:“对不起,石某扰乱了两位雅思。敢问你们的彩头是什么?”
    碧螺岛主于叔初平静下来,道:“我们约定谁输了,便将自己的秘学说出一招,石轩中你来得正好,虽然咱们要好好干一场,但不必慌忙,先坐下谈谈吧。”
    石轩中点首为礼,果真在一旁落座。
    靳崖道:“石大侠居然出得黄泉阵,实在使人佩服,便你出阵的方法,可以赐告么?”
    石轩中笑道:“靳老师曾经说过,石某可以用任何方法脱身。故此石某这个方法,就让它成为一个秘密好了。”
    靳崖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靳崖自然要遵守的。”
    石轩中立刻又道:“两位所猜的谜,均被石某侥幸猜中,相信石某该得一招之奖吧?”
    于叔初眼睛一瞪,忽见石轩中一面笑吟吟之色。便觉得如果自己说出不肯的话,未免显得小气。转首看看勒崖,只见他正好也望自己。他迅速地想一下,不肯在石轩中面前现出小家气,便慨然道:“你既然凑上了,本岛主可以传你一招。”
    石轩中听他口气狂傲,本想回他一句。但转念想到人家在东海碧螺岛成名多年,光是论年纪,也比自己大得多。何必为一两个字眼而争执,不如让他一点儿,便不做声。
    靳崖也道:“靳崖腹俭得很,只怕大侠没有看得上眼的。”
    石轩中忙道:“靳老师的黄泉阵,事实上举世无双,石某非常佩服。敢问这阵中的黄泉,是何来历?”
    “说穿了也没有什么秘密,就是费点儿事而已。靳崖平生喜览群经秘籍,因而得知在祈连山顶经年覆载冰雪之地,产有一种地共同石,能使重水凝结,虽鱼类亦无法游动。那重水出于苗疆的铜鼓泉,此泉为天下四大灵泉之一。靳崖因求此泉,才会到苗桐而幸晤癸水圣后她老人家……”
    说穿了果然没有什么希奇,倒是这么多的水要携带搬运,岂不烦死?
    这时轮到于叔初了。石轩中道:“碧螺剑法,世所同钦。石某常闻岛主有五大毒剑可否让石某增长见闻?”
    碧螺岛主于叔初尖声道:“我们只说是一招,那五大毒剑既是五招,如何使得?”
    石轩中道:“岛主随意选一招吧,但必须是五大毒招中最厉害的一招。”
    于叔初瞪瞪眼睛,心想这小子甚是精明,半点儿也不曾吃亏。当下皱眉想了半晌,道:
    “本岛主精心研创的五大毒剑,每一招都有独特方向,分为前、后、左、右及上面等五个方向。你愿意学哪一招,由得你自己选择。可没有特别厉害的,五招威力都差不多。”
    石轩中道:“就要正面进攻的一招吧。”
    于叔初道:“这一招‘水宫点将’,运力之时,有一点儿与众不同之处,便是要分阴阳两种力量,由两边剑身,运至剑尖聚合。这两种刚柔不同的力量一聚之际,自然跳震,化为数点剑法,分取对方紫宫、玉堂、中庭及左右灵墟、神封等七处穴道,出手时的部位和架式是这样。”他取起几上的长剑,呛地一声响处,剑刃出鞘。之后,便就地比划。
    石奸中特别注意他使出这一式时,左手封蔽那个部位。从这一点上便可知道当对方用什么招数时,才会施展出这一招毒剑。
    碧螺岛主于叔初果然功力湛深无比,真力一发,嗡地微响。那柄长剑剑身不动,但剑尖却颤跳得十分急疾。登时化出七点寒星,分罩对方胸前七处要穴。
    石轩中一眼瞥过,已了然于胸,便朗声道:“承岛主见教了。”
    于叔初立刻收剑,心中窃喜。原来于叔初并未把石轩中估计得太高,他认为石轩中固然因福缘深厚,屡服灵药而易筋换骨,故此功力精深纯明。加上师门绝学及达摩三式,乃是天下剑法中至精至妙的秘艺,是以石轩中才能著誉江湖,名重天下。如论到他原本的资质,未必就十分高明。刚才他施展的“水宫点将”,乃是碧螺剑法中五大毒招之一,奥妙奇诡,兼而有之。石轩中只看了一遍,哪能立即领悟其中微妙?故而心中窃喜。
    等于叔初收回长剑,石轩中才徐徐问道:“敢问岛主,可是有一位姑娘,被岛主押禁起来?”
    于叔初纵声大笑,笑声十分尖锐刺耳。石轩中却毫不动容。
    “你可是听白凤朱玲所述,故而来寻本岛主么?”
    石轩中正要回答,于叔初抚剑傲然又道:“朱玲践婢不知进退,居然敢伤我手下,使他们终生一手残废。这件事本岛主早晚也得找她算帐。你是朱玲的靠山,既然送上门来,那真是再好没有了。”
    “朱玲姑娘误伤岛主的人,的确是她不对,石某愿替她向岛主赔罪。”石轩中说到这里,眼见碧螺岛主于叔初面色泽暗,大有嘲侮之意,立刻又道:“石某虽不敢自认是朱玲姑娘的靠山,但岛主如要责问,石某仍可一力担当。”
    于叔初大声道:“就是这么办,都冲着你便行了。”
    石轩中肯定地颔首,又道:“不过石某此来,动问及岛主关于那位姑娘下落一事,却是因为石某昔年在京师时,曾受那李蕊珠姑娘大恩,故此闻知她被岛主因故押禁,便不能置身事外。”
    碧螺岛主于叔初冷然道:“凡是女人,都像和你有关似的,你总算是当今武林中有资格和本岛主比剑的好手。那个女人就在隔壁,你不妨先看看,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他这番话的意思,本是要清楚地弄出事情真相,到底石轩中会不会缠错了,但说出来之后,猛又觉得太软弱了,好像是怕石轩中似的。当下改口道:“本岛主可不在乎那女人是否与你相识。纵然是你弄错了,但既然找到本岛主,无论如何也得照规矩解决。”
    石轩中可不知他有什么规矩,但并不在意。因为他此来早已决定非和于叔初比个高下不可。单是朱玲这件事,也不可能和平解决。于是说道:“哪么有烦岛主指引一下,让石某看看是不是李蕊珠姑娘?”
    于叔初点点头,主人靳崖便首先走出书房,头前带路。他们就在相隔两丈不到的一个房间外停步,靳崖道:“于岛主乃是有身份的人物,绝不能难为一个妇道人家。这房间的门并未下锁,那女子也没有失去自由。石大侠可推门进去,一看便知。”
    石轩中道:“靳老师一言,可解众疑。其实石某也明白于岛主绝不会有任何不利于妇孺的行为。此事内中因果,石某略知一二。即使无靳老师之言,石某也不会疑惑岛主。”
    碧螺岛主于叔初好大喜功,平生最爱高帽,听了石轩中的话,心头大悦。便和气地道:
    “石轩中你自家进去吧,我们回到书房等你。”
    石轩中推门入去,只见这房间甚是宽大,收拾得十分整洁,三面俱有巨大的窗户,故此十分光亮。一个女郎站在对面的窗边,面向着外面想是在看那水中奇景。
    石轩中不能从背影辨认出她是不是李蕊珠,便低嗽一声。那女郎听到声音,却凝立如故,仍不回头瞧看。石轩中没有办法,便开声道:“请恕在下唐突,敢问姑娘可是姓李?”
    那女郎娇躯一震,自言自语道:“这人是谁?为何口音十分熟悉?”突然转身,但见她眉目如画,甚是娇美。她一眼便认出石轩中,立刻冲过去,可是纤腰乏力,双莲不稳。才走了三四步,便欲仆倒。
    石轩中如何会任她仆倒。身形微晃,已到了她身边,轻轻易易地把她扶住。她先是露出两个酒窝,样子十分可爱。但立刻便掉下眼泪来。
    石轩中明白她乃是因为在困厄中,度过了不少日子,如今乍见熟人,情绪便十分激动。
    当下温声道:“李姑娘,请镇静一点儿,石某此来就为姑娘略效微劳。”她喘息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玉手却扯住石轩中的衣袖,眼光在他面上不住地溜来溜去。
    石轩中想起昔年在京师,因身有内伤,不便动手。为了避开陇外双魔中的九指神魔褚莫邪的搜索,躲入深院中。因时机紧急,把李蕊珠一把抱住,掩住嘴巴。李蕊珠被这英俊男子所慑,后来竟出去替石轩中掩饰行藏。石轩中临走之时,发现这个美丽的深闺少女,眸子中流露出无限情意。那时候,他最怕被情缘困扰,吓得赶快逃开。
    也许这一点儿未曾表示出来的秘密,都仍然清晰地留存在两人心中至今仍没有忘记。可是现在更不会表露出来,每个人都可能在一生之中,埋葬了好些不曾表露的情感,他们正是这样。
    李蕊珠举袖拭泪,道:“石相公,贱妾真想不到你会突现侠踪。可怜我已心惊胆跳了好多天。”
    石轩中向她微笑一下,笑容中透出坚定而刚毅的味道。这种充满自信的笑容,最能够令人觉得安慰。“我会把你带出此地,送到你义父那里去。”
    李蕊珠被他的坚定的笑容,鼓舞起信心,美丽的面庞上透出笑意。
    石轩中毫不慌忙,细细打量她一眼。但觉这位有如小鸟依人的小妇人,比起前几年尚是深闺少女时,更显得丰腴迷人。他轻松地道:“现在我可要去和碧螺岛主交涉去。但临去之前,请你笑一下,让我看看你玉颊上的梨涡,是不是别来无恙。”
    石轩中虽然轻轻松松地说,但他那种光明磊落的气质,自然而然地使得他的话不致流于轻薄,或是令人误会有什么其他的含意。而仅仅是一种亲切的,使人放心的轻松从容的态度。
    李蕊珠毫无办法拒绝石轩中的要求,立刻顺从地嫣然一笑。
    她两颊上的酒涡,当年曾经使得杀人不眨眼的九指神魔褚莫邪,为之悠然神往了好一段时间,觉得雪山雕邓牧收了这个义女的确不错。如今这一笑,石轩中又看见昔年天真纯洁的姑娘,于是他也报以一笑,轻轻道:“时光过得多快啊……”然后转身出门。
    他的意思是说几年不见,一旦重逢,她已变为成熟的迷人的少妇。仅能在她的笑容中,寻出当年天真可爱的影子,因此而感觉到韶光过得真快,可是他没有解释,便出房去了,剩下李蕊珠一个人,独自低头回味他这句话的意思。
    石轩中一踏出房门,一个家人马上走过来。躬身道:“石爷请往这边走,于岛主和家主人都在那边恭候,以便一同到上面去。”他点点头,一面跟着那家人走,一面忖道:“靳崖虽然有点儿自大,但我如约出了黄泉阵,他便表现出名家风度来,这个人倒真不错。”
    不一会儿已到了最近的出口的大厅,于叔初和靳崖各自坐着候着。
    碧螺岛主于叔初首先尖声道:“怎么样?石轩中,本岛主可没有对她怎样吧?”
    石轩中朗声笑道:“岛主说什么话,石某岂能疑心岛主。刚才我们稍谈数语,不过是告诉她,石某特来看她,并无一语涉及岛主。”
    碧螺岛主于叔初听了此言,心中受用得紧。靳崖已起座相迎,请石轩中落座,一面笑道:“两位俱是当代奇人大侠,还能那么俗气么。靳崖常常认为凡是杰出之士,一定不能交俗友。你们两位如不是另外有事,定可成为知己之交。”
    于叔初道:“说句良心话,我就是有点儿心眼儿多,但好歹仍然分得出的。石轩中在为人方面,我私心中一向甚是佩服呢。”
    石轩中谦然一笑,道:“于岛主能够说出这等抬举石某的话,方始足见岛主襟怀,究竟不是凡俗之流可比。同时在武功上自成一家,大放异彩。石轩中可不敢和岛主相提并论。”
    靳崖道:“得啦,两位都别客气,这叫做惺惺相借。自古以来,均是英雄相重,丝毫不假。石大侠,山荆适命犬子传告,说是久仰英名。如今既得其便,渴欲一睹风采,尚祈石大侠许与相见。”
    石轩中立刻起身,道:“石某无礼擅入贵府,承蒙靳老师有怨,实在感激。本应拜见靳夫人,只是不敢唐突相请。”
    话刚说完,环佩之声已送入耳中,只见门内走出一位风姿绰约的丽人,虽然徐娘半老,但丰容盛情,眉目如画。尤其举止大方,风度佳甚。在她身后,跟着一个少年,正是靳崖的儿子靳浩。
    石轩中已知这位丽人,必是靳夫人,便深深一揖,朗声道:“石轩中敬谢夫人盛意。”
    靳夫人忙裣衽还礼,道:“石大侠光临寒舍,幸沐殊荣,贱妾感谢不尽。”
    他们简短对答,其实含有玄虚。石轩中言外之意,乃是谢她支持靳浩,解救自己之恩。
    靳夫人却谢他慨传秘艺的盛情。所谓殊荣,便是指此。
    靳崖莫名其妙,心想他们都真够客气。方在想时,于叔初已尖声道:“石轩中,本岛主敬重你的为人是一件事,但朱玲废我手下以及这李蕊珠的事,却尚待了断。”
    石奸中道:“但凭岛主吩咐,石轩中自当勉力以赴。”
    碧螺岛主于叔初道:“本岛主不再多掉虚文了,咱们干脆先上去再说。”
    不久以后,他们一行五人,俱到达天一园后面竹林中那块空地处。这里上有古树浓荫蔽天,四面有密密的翠竹包围住,甚是隐秘。
    靳浩手中捧住一口长剑,原来是于叔初命他带来,以备石轩中使用。
    “石轩中,你号称剑神,本岛主也是练剑的,今日正好借此机会,分个高下。顺便把朱玲和李蕊珠两件事都料理清楚。本岛主如若赢你,那么你不但不能把李蕊珠带走,日后本岛主找到朱玲时,你也不能动手。假如你赢了,李蕊珠自然任你带走,朱玲的事也算揭过。同时日后本岛主见到你在场,绝不使剑。”
    “岛主快人快语,就是这样,一言为定。”
    碧螺岛主于叔初掣出他惯用长剑,银虹应手而起,宛如电光打闪。
    石轩中接过靳浩送上来的剑,入手觉得甚轻,却不在意。
    “本岛主的剑,虽不是神物利器,但加以内力,也能斩断凡兵。本岛主可不能占这便宜,最好是拈阄决定。”
    石轩中当然不反对,便公推靳崖主持。靳崖弄了两从细小竹支,长约两寸,捏在掌心,道:“哪一位抽到较长的一枝,便用好剑。”
    石轩中慨然道:“岛主自动让出宝剑,公平拈阄决定,自然要由岛主先选。”
    于叔初也不推辞,含笑从容上前,随手抽了一支小竹。
    石轩中取了余下的一支之后,却没见到靳崖摊开手掌,心中微动。但转念想到靳崖不致作弊,便不理会,一径和于叔初比一比竹枝长短。比对之下,于叔初的一根长了半寸,便有权使用他自己的宝剑。石轩中并不泄气,取剑在手,便看于叔初如何打法。
    于叔初眼光扫过那株古树,忽然道:“石轩中,咱们先较量一下剑上的功夫如何?”
    “敢问如何比较?”
    “我出一个题目,较量一下便知。”
    靳夫人忽然道:“两位且慢,妾身倒有一个公平的建议,正是因于岛主的话触想出来的。”于叔初忙道:“好极了,夫人请说。”
    “你们两位各出一次题目,必须与剑有关。如果不分胜负,才从招数上比划,未知两位意下如何?”
    靳崖一听暗觉奇怪,只因他妻子这个建议,分明对石轩中有利。否则仅由于叔初出个拿手的题目,岂不是已稳占赢面?于叔初却不是这样想法,暗念靳夫人到底是个女流,唯恐自己一时失手,输得不值,故此有此建议,当下便欣然同意。
    石轩中道:“于岛主既不反对,石某也十分赞成。”
    靳崖忽然插嘴道:“靳崖也有个建议,便是这两场较量功力的比赛,加上最后比较剑法招数的一场,乃是分作三次举行,而恰好两位的事,也有三件。第一是关于李姑娘,第二是关于朱姑娘,第三是两位争夺天下第一剑的名位。靳崖认为每一场比赛,最好解决一件事。
    这样似乎更有意思。”
    于、石两人都赞同了,靳崖又道:“争夺天下第一剑的宝座,自应作压轴一场,无可置疑。”
    他们也同意了。于叔初暗想靳崖真是智计出众,这一回可把石轩中弄惨了。便首先道:
    “第一场解决朱玲之事如何?”石轩中哪肯示弱,慨然答应。
    这样第二场便不须讨论。靳夫人面上流露出一抹忧虑之色,靳浩看见了,便低声问道:
    “娘,是不是师父要输?”她微微颔首,也低低道:“你爹帮着于叔初,太不公平了。”
    靳浩天性甚厚,不禁为石轩中十分忧虑起来。
    于叔初出题道:“本岛主这一场不能沾此剑的光,因此想出一法。便是咱们在距此树五丈之远,双手各持一剑,摇摇向树身掷射。”
    石轩中听了,心中微讶,想道:“这有什么难处,再远五丈,也能把双剑完全插入树身之中。”
    “不过比较输赢的方法,却有点儿特别。”于叔初再次微微一顿,露出自信的笑容,跟着说道:“掷剑时双脚不得移动,这是一。两剑插树之点,必须相距恰好一尺,这是二。两剑都不许掉落地,这是三。还有最后一点,便是必须尽量不使双剑插入过深,合了上面三个条件之后,便从剑尖入树的深浅来决定胜负,浅者得胜。”
    靳夫人倒抽一口冷气,暗暗对儿子道:“石大侠一定输了。这个题目,除了必须功力深厚,轻重如意之外,尚须熟能生巧的一个巧字。于岛主大概曾经练过,故此挑这个题目出来。”
    “那怎么办呢?等会儿师父可能因所用的剑较差,因而落败。”
    “你所虑极是,但不必着急,容娘想想看。”
    石轩中已朗声道:“于岛主这个题目,的确别出心裁,石某已听得十分清楚。”
    两人同到高树五丈之远处停步。要知五丈的距离相当远,普通人掷石头,未必能达到五丈。而他们不但要达到,还得控制力道和准绳。一方面要相距恰好一尺,一方面又要尽量轻浅,而又不掉下来。这正是考验全身功力的最佳题目。
    于叔初先行表演,但见他站得笔直,双腿并拢,双手分握长剑,略一凝神,突然将两剑挺直斜向前方伸出,划了两个圈儿,感到剑势已顺,便蓦地尖声一喝。只见两道寒光,破空而去,其势不徐不疾,眨眼间已钉在树身之上。
    靳崖过去一看,靳夫人与靳浩也跟了去。只见那剑相距正好是一尺,各各插入树身只有两寸。靳浩赶紧取下这两剑,送给五丈外的石轩中。
    石轩中已调运好真气,力量凝聚双臂被是精纯。接剑在手,便也学于叔初的样子,将两剑旋舞两圈。两道白光一齐射出,去势也是不徐不疾。靳浩心中大喜,忙纵扑到树边。
    石轩中和于叔初一同走过去,忽见靳浩面色不对,便微微一凛,知道自己一定输了。
    靳崖道:“石大侠输了这一场,虽然相距恰是一尺,也没掉下来,但两剑的深度并不一样,一剑深仅两寸,和于岛主一样。另一剑却深达三寸。”
    石轩中沉重地点点头,心中想道:“这两剑轻重不同,因此才会有此结果。现在我虽明白了,却不中用。”
    于叔初洋洋自得,道:“石轩中,现在轮到你出题目了。”
    石轩中忖想自己唯一比于叔初强的,便是轻功。正打不起主意,不觉又想到那两剑深浅不一这回事,突然灵机一动,妙计上心。当下含笑道:“我的题目很简单,就借用于岛主刚才的题目。”
    此言一出,连于叔初本人在内,也十分惊奇石轩中所说的话。
    石轩中不慌不忙,继续道:“不过除了于岛主所说的四个要点之外,石某另加一个条件。刚才是脚踏实地,现在则在地上浮浮插着两支细竹,相距半尺。我们双脚站竹尖上,然后才掷剑,这个题目,不知于岛主是否同意?”
    于叔初暗觉气馁,情知石轩中这一击,直中要害,不觉对他的智慧,另行评估。但他却不得不同意石轩中所出的题目。
    不久,在五丈之远处,石轩中亲自折了两根比小指还幼细的竹枝,轻轻一插,插入地上约莫一寸。看起来风势略大,也能把这两根竹枝吹倒,何况那么大的一个人,站在其上。尚要调匀真力,发射出双剑。
    “石轩中,这一场你先表演吧。”
    石轩中毫不推辞,接过双剑,道:“岛主当然也知道,必须讲究足下的竹枝分寸不歪,也不能蹬入地下,哪怕只有分毫之深。”
    于叔初怒道:“这一点还得要你解释。我怎会不知道。”
    石轩中不和他斗口,身形微晃,已轻灵地踏在竹尖上。靳家三人都叹服地看他这一手轻功。转眼间白光掣动,只见两支长剑,已插入树身上。
    靳崖过去一看,便大声道:“相距恰好一尺,两剑俱深仅三寸。”
    于叔初听罢忖道:“这厮真是天才。我练了好久的功夫,他却只须一试,便知诀窍,第二次双剑便能深浅一样。”
    石轩中道:“于岛主请看,这两根竹枝可曾移动或深了一些?”
    于叔初心中别扭得要紧,故意在看那两根细竹。靳浩把双剑送来,于叔初取在手中,突然尖声叫道:“靳兄过来,本岛主决定弃权认输。”
    靳氏夫妇过来,石轩中目光扫过靳夫人面上,却看得出她眼中露出微笑。
    于叔初道:“咱们省点时间,立刻比划第三场。”说着,左手一挥,一道剑光直射石轩中。石轩中伸手接住,道:“早点儿解决也好。”
    勒夫人忽然道:“于岛主,石大侠,请你们听我一言。”
    靳崖眉头一皱,付道:“她今日一反平日冷静沉默的性格,偏偏爱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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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撒娇娇还是嗔怒好
    那两人都望着靳夫人,听她说话。
    “你们两位都是以剑术称尊,英名震动宇内的人物。妾身适才自思,今日不知交了什么运,才能看到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斗剑。可是忽又想到,天下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曾因不及亲见这场斗剑而失望。”
    靳崖忍不住插嘴道:“人家要斗剑,可不是儿戏之事。你却来一番长篇大论,空自耽误时间,何苦来。”
    靳夫人不理会丈夫,继续道:“他们失望还不要紧,但想深一层。这一场斗剑,只有我靳家家人在场。日后江湖之人如若不信,我靳家的人,一来是于岛主的朋友,二来又不和外人来往,如何能够证明?”
    于叔初道:“是啊,夫人所言有理。”
    石轩中剑眉斜飞,朗声道:“石轩中一定亲向天下群雄证明,假若石某输了的话。”
    靳夫人摇头道:“不行。石大侠正直无私,妾身也晓得的。不过到底太不方便,此所以妾身胆敢特别向石大侠提出这一点。于岛主因和我靳家是好友,他当然会赞成小心行事。”
    于叔初道:“夫人设思周密,可敬可佩。”
    “容易得很,只要两位另议一个时间及地点,联名发出十数个请贴,或是公布于武林,说是你们两位要比剑。担保不消数日,天下皆知,那时节目有天下群雄,为两位公证。”
    石轩中听罢,默然不语。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靳夫人说了半天,其实还是暗帮自己,重点在这柄剑上的问题,她的心意虽然可感,但自己早先已抽签决定了,岂能更改。
    于叔初这时可忘了这回事,暗想另约时间,自己可以好好准备一下。同时因刚才认输,心气浮躁,意志微觉不能集中,约期再战,则自己有利无害。便一口答允道:“夫人所言有理,本岛主无不听从。”
    靳夫人立刻道:“石大侠你呢?”
    石轩中抬目一瞥,目光如电,凛凛生威。
    靳夫人突然浮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因为她已从石轩中的眼光中,看出他不愿借词延期,以便另觅佳剑。这一刹那间,她对自己的行为疑惑起来,疑惑自己不知做得可对?
    石轩中同时又瞥过靳崖的面上,只见他目光注现在自己手中的剑上,似欲开口。他立刻道:“石某岂敢不从靳夫人之言,但有一点必须说明。便是此剑暂借石某佩带,届时仍以此剑,向岛主请教。”
    靳崖登时闭口无言,心中暗觉惭愧。
    于叔初收起宝剑,大刺刺地道:“石轩中你可随意选择时间地点?”
    石轩中细想一下,此去关外约须三个月时间,方能回到凤阳去接朱玲的弟子上官兰。三个月后,正是重九佳节。于是决然道:“九月九日重阳佳节,准于是日午时,在凤阳东南约八十里路的红心铺见面。至于邀约天下群雄莅临的事,只好偏劳岛主了。”
    碧螺岛主于叔初一口应承道:“使得,就是这样决定。”
    石轩中特别向靳夫人及靳浩告辞,然后带着李蕊珠离开天一园。
    李蕊珠对这位气宇轩昂的英俊侠士,说不出多么崇敬。她自身虽不谙武功,但也听闻过东海碧螺岛主的威名,也知道于叔初这个人脾气极坏,最不好惹。而石轩中却容容易易便把她救出来,由此可以证明石轩中的本领是多么高强。
    靳崖令人备马车送他们到城里去。一个时辰之后,石轩中又在北门见到雪山雕邓牧留下的人。这个玄阴教徒姓黄名勇,乃雪山雕邓牧的得力心腹,故而认得是李蕊珠。
    等那辆马车走后,黄勇流露出五体投地表情,向石轩中道:“石大侠,小的真想不到一日工夫还不到,你老便把姑娘救回来。你老纵然不是神仙,小的看着也差不多了。”
    石轩中展眉一笑,道:“这也不过是碰巧得了消息,而我和李姑娘又认识在前,因此径自去查探。碧螺岛主于叔初虽然不好缠,但他还是把李姑娘交给我带走。你也觉得很玄,但事实却十分简单。”
    “啊,是于岛主把姑娘架走的?相信普天之下,除了五大侠你老之外,再没有别的人能从于岛主剑下讨得便宜。”他又压低声音道:“连我们教主,也不行哩。”
    石轩中转面对李蕊珠道:“姑娘请随他去见你义父,在下这就关外办一桩事。也许日后尚会相逢,但别后还望你好生保重。”
    李蕊珠觉得他款款情深,令人感动。心想目下和他这一别,今生今世,不知可还会重逢?虽说大家并没有什么纠缠不清,但像他这种好男儿,到底叫人想念。鼻子一酸,眼眶里浮现出泪光。她盈盈万福道:“贱妾蒙大侠赐予援手,大恩难报。此后漫漫岁月,唯以一柱心香,遥祝福康。”
    黄勇微喟一声,轻轻道:“便小的也觉得和石大侠离别,心头不大好受。”
    石轩中转身大踏步走出城外,一会儿便隐没在大路往来行旅中。
    黄勇向李蕊珠道:“姑娘,说起来真是不巧,可是也算得十分巧。不巧的是邓香主已经和教主以及其余诸位香主,离开此地,故此姑娘见不到邓香主。”
    李蕊珠啊了一声,焦急地道:“那怎么办呢?他老人家不知我已脱困的消息,一定急得很。”
    黄勇道:“他老人家急也没用。小的不妨告诉你一个大秘密,便是我们教主率同诸位香主,已急急兼程北上,先到关外去。”
    “啊!他们也到关外去?哎,莫非是专门要对付石大侠?”
    “不错。”黄勇肯定地道:“但你可别泄露这消息。邓香主告诉小的时,曾再三严嘱不得泄漏。否则被教主追究出来,大家全都是死罪。”
    李蕊珠惶惑问道:“我义父为何要把这等重大机密告诉你呢?”
    黄勇含有深意地微笑一下,并不解释。“姑娘,还有一桩十分巧的事,小的尚未禀报哩。那便是高岩姑爷恰好刚才来到,小的请他到悦来老栈休息一会儿……”讲到这里,跟着雇了一顶轿子,让李蕊珠乘坐。不一会儿,已到了悦来老栈。
    李蕊珠踏入房门,只见一个年纪三十左右,身躯结实,眉目清秀的人,正在闷坐。这人正是她的夫婿高岩,此时骤然和娇妻相见,竟然怔住。黄勇悄悄退出房外,好让这对夫妇说出体已话。
    且说石轩中渡过黄河之后,一直向前走,心想朱玲一定已到了前一站等候。谁知才走了十来里路,路旁一家农舍中,突然钻出朱玲来。
    石轩中喜道:“好极了,我还担心不知几时才追到你哩。”
    朱玲幽幽道:“我本想到前面等你,但怎样也不能放心,结果寻到这里可供匿藏行迹,便一直呆等到现在。你可曾见到那碧螺岛主于叔初么?唉,我一想起于叔初的剑术,号称天下第一,虽然明知你不会输给他,但那颗心仍然直跳,无法冷静下来。”
    石轩中甚觉歉疚,勾住她的手臂,一面向前走,一面道:“我真不应该这样做,为了我个人的恩怨,却使你为我提心吊胆,简直是要你受活罪。下次我再也不能这样对你了。”
    朱玲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低声道:“你一点儿也没有改变。我的容貌虽然不同,但你对我还是一样,啊,石哥哥,我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
    石轩中那英俊的面庞上,射出愉悦明朗的光辉,他坦然地道:“你不用感谢我,只要你快乐,我也就跟着快乐。”
    “石哥哥……”朱玲突然叫唤了一声,但嘴唇嗫嚅了好一会儿,还没说下去。石轩中道:“什么事呢?说吧,难道你对我尚有需要隐瞒的事么?”她想了好一会儿,石轩中又催问她。
    朱玲摇摇头,叹口气道:“我有个极大的秘密,可是现在我却不能告诉你。”
    “哦?大秘密……”石轩中疑惑地看着她,但目光被面幕隔断,完全瞧不见她的表情。
    “但你一定会告诉我的吧?我不会恼你不把秘密告诉我,只奇怪会有什么秘密,竟能使你不敢坦白地说出来?”
    朱玲长叹一声,道:“我何尝不想说出来呢?但我却不能。唉,这真使人痛苦,啊,石哥哥,你暂时别想这回事好么?”
    石轩中忖道:“我如真的爱她,便须绝对相信她。既然她不能说,只好丢开这回事吧。”于是他一边走,一边把到达天一园,失陷在靳崖的黄泉阵,以及最后和于叔初交手的经过情形,都详详细细地告知朱玲。
    朱玲佩服地道:“石哥哥,你到底聪明过人,凭真功压倒于岛主。将来比剑时,也要从这一点着手。”
    正谈论间,忽听身后来路,蹄声急骤如击鼓。石轩中回头一瞥,道:“那厮驱驰得这么快,不撞死人才怪哩。”只见一骑如飞,挟着一围黄尘,滚滚而来。眨眼间,已来了他们身后,朱玲轻轻道:“他好像慢了许多。若不是人困马倦,便是寻我们的。”
    石轩中道:“刚才我已看清楚,可不认得那人。”
    那一骑驰过他们之后,马上回头凝瞥着他们两人。石轩中一向老成,故意不看对方,以免惹出是非。但朱玲却不服气,狠狠地向那骑士瞪眼睛。不过她是白瞪了,因为她面上被一层面幕隔住。
    那骑士索性勒住坐骑,等石轩中、朱玲两人走上去。
    朱玲轻轻道:“那厮找麻烦呢,石哥哥,我可惩戒他一下么?”
    石轩中微笑摇头,道:“我只喜欢你宽宏大量和温柔地对待世上所有的人。”
    “好,好,是我错了。”朱玲连忙柔声道,一面窥视石轩中的面色。
    那骑士忽然扬声道:“来者莫非是石轩中大侠和朱姑娘么?”
    石轩中虎目一抬,威光四射,朗声道:“正是我们,阁下有何见教?”
    那骑士立刻滚鞍下马,纳头便拜。石轩中惊讶地以双手虚虚一托,发出罡气竟把那骑士托起来,双脚离地。
    “阁下行此大礼,石某愧不敢当,请问是何缘故?”
    那骑士大概知道无法跪得下去,只好垂手站稳,躬身道:“小可高岩,乃是李蕊珠的丈夫。”石轩中啊了一声,过去伸出手,道:“原来是高兄驾到,但你怎可这样行礼?高兄可曾见到尊夫人?”
    高岩见他不但毫无架子,而且十分亲切近人,心中更添了十分钦佩之意。他本来也是洒脱的人,便伸手相握,慨然道:“石大侠不但是盖世英雄,还是武林中一代完人,古之君子,也不过如是。诗仙李白曾推崇韩朝宗道:‘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小可认为这两句话,移赠石大侠还嫌未足。直是一睹英姿风采,虽死无撼。”
    石轩中笑道:“高兄未免推爱过甚。石某何德何能,克当高兄美言?不知高兄匆匆赶来,是否尚有见教?”
    “小可有个紧急消息,特地赶来奉告。那便是玄阴教教主鬼母以及诸位香主均已兼程先到关外等候大驾,相信有狙击之意。”
    石轩中慎重地思忖一下,先向高岩道谢一番,然后向朱玲道:“玲妹妹,咱们单单就怕鬼母不择手段,预先布伏。那时好汉架不住人多,一个弄不好,可能便丧命关外哩。”
    朱玲放心地吸口气,道:“我正担心你会轻视他们,只要你不大意,总有办法可想。”
    高岩料他必有一番商议,自己在一旁听了,反而不美,便告辞欲别。朱玲留住他,问出消息来源之后,便明白高岩实在够意思。只因玄阴教教规严厉残酷,知者无不惊恐。高岩虽不是玄明教徒,但犯了这等大忌。如若被鬼母查出,也将遭受重罚,历经诸般毒刑之后,方始处死。由此推想,雪山雕邓牧也十分够意思。因为分明是他预先布置,这个秘密才会辗转让高岩知道而赶来报知。
    朱玲向高岩道谢一番,等他真个告辞而去之后,才将她的发现告知石轩中。然后又道:
    “现在我们必须改变计划,不能再出关外,自投罗网。我们要不要来个出其不意,反而到别方去隐居一个时期?或是我们可以到京师去,那里地方大而人多,最易藏身。”
    石轩中道:“都可以行得通。但玄阴教势力极大,难保不再被他们发现。那时遭了暗算,更加不值。最好是想出什么办法,使得鬼母打消了暗算我们的念头。”
    当下两人停在路边,苦思妙计。朱玲忽地莺声道:“石哥哥,快看,那位老人家的相貌多么奇怪。”
    石轩中格目一瞥,只见一位老人家须发皆白,扶杖冉冉而来。这位老人目深颧突,加上毛发甚长,连脸庞和手足也长着许多白毛,均卷曲贴肉,乍看来就像只白猿似的。
    老人离他们尚有丈许,朦胧的眼睛突然开启一下,竟然是一对如火红睛。
    朱玲又低声讶道:“啊,他的眼光锐利得很,好像能透过我的面幕似的。”
    石轩中道:“这位老人家定是风尘中异人,我们别谈论他以免有失尊老之道。”
    老人扶着那根长约四尺的黑拐杖,老态龙钟地走近来,忽然停在两人面前。石轩中温雅地向那老人含笑点头,但朱玲却发觉那老人家眯缝着的眼睛中,射出一线红光,真像能够透射过她的面幕,甚至能够看穿她的一切。
    老人定睛看了一会儿,自个儿摇摇头,哨响道:“奇怪……奇怪……”跟着掉头扶杖而去,竟没有理会石轩中。石轩中也不怪老人无礼,仍然含笑望着他的背影。
    朱玲道:“他说我们奇怪,其实他自己才怪哩。这位老人家必是风尘异人,但石哥哥你可想得出是谁么?”
    “呵呵,我的眼力一向及不上你,假使你不知道,我连想也不需想。”
    朱玲微微一笑,道:“这怎么行?噢,算了,我们还是边走边谈,站得太久,人家要奇怪的。”当下他们回头向黄河走去。刚走了几步,朱玲便道:“我有个法子,可以使师父不会疑心有人泄漏机密。”
    石轩中矍然道:“这就对了,我也觉得难题就在这一点上。因为我们原来说得好好的,要出关外办事。但忽然改变主意,甚至藏匿起来,鬼母哪能不疑心她的行动已因手下泄漏秘密,我们才会这样做。只要她一动疑心,邓牧便糟糕了。”
    “不过,我这办法也不好。”朱玲忧愁地道:“本来我想到你立刻追上于叔初与他改订日期,不要三个月那么久。他一向天下宣布,我们不出关去,便非常有理由了,因为我们绝对赶不及回来。同时我想若于叔初宣布要与你比剑,我师父也不能在期前向我们下手了。”
    “好得很,这个主意再高明没有了,但你何以觉得忧郁起来?”
    “假如把比剑日期改早,则你就没有充分准备的时间,我怎能不忧。”
    石轩中笑道:“三个月也准备不出什么。呶,你该对我有信心些。咱们就决定这样办好了。现在马上找于叔初。”朱玲想想实在也没有别的法子,这样总比出关去自投罗网上算得多。
    不久,两人已来到了黄河岩边,但见那船刚刚靠岸。他们跟着早先见的那个形如白猿的老人,步上渡船。船夫们认得这个俊美青年,开船后便暗中谈论起来。老人听了船夫们的谈话,这才开始向石轩中注意。
    渡船到达对岸,老人慢吞吞最后上岸。老态龙钟地远远跟着石、朱两人。
    石轩中和朱玲倒也不曾注意,径向开封城西疾行。离那天一园尚有数里,忽见一群人都骑着鞍辔鲜明的俊马,迎面驰来。朱玲眼尖,赶快隐身在石轩中身后。
    对面那群人马眨眼驰近。为首一人衣服色彩鲜艳刺眼,身材肥胖,正是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他在石轩中身前勒住马,尖声问道:“石轩中,你不是回来向本岛主求饶吧?”
    石轩中道:“石某求饶倒不至于,但的确有事要找岛主。”
    于叔初身后那六七个大汉,听说那拦路之人乃是名震天下的大侠剑神石轩中,便都忍不住勒马上来瞧看。其中四个右手均垂放在鞍上,仅以左手持缰,原来是被朱玲金针绝技所伤的四名手下。
    朱玲突然从石轩中背后转出来。娇喝一声:“看针。”玉手一场。一喝之下,竟有四人跌落下马,却正是那四个曾被朱玲所伤的人。他们敢情已被朱玲的金针绝技及她著名毒辣的手段吓破了胆,此刻蓦然见到是她,又听她喝说着针,便都滚落马下躲避。
    朱玲娇声而笑,道:“于岛主,你这几个手下真没出息。”
    碧螺岛主于叔初怒道:“朱玲,你师父见到我,也不敢无礼。现在你既背叛师门,却不该如此放肆。过来,本岛主要教训教训你。”
    石轩中正要挺身包揽,朱玲暗拧他一把,禁止他做声。石轩中心知朱玲必有用意,便不开口。朱玲轻笑一声,懒漫地道:“于叔初,你只好吓吓别人。我有石哥哥在身边,十个碧螺岛主也不怕。”
    碧螺岛主于叔初大怒道:“好,本岛主先打败石轩中,再收拾你这个小妖精。”
    石轩中勃然大怒,虎目一瞪,喝道:“于叔初,你的口干净点儿。”
    朱玲冷笑道:“石哥哥,他想激怒你。好趁着现在人多,以及江湖上还没有晓得你们结怨的这回事。赶紧跟你打一场,胜败都划算得来。”
    此言一出,于叔初气得连声哼哈。朱玲又道:“石哥哥,你即管和他再约一下,不要等三个月后,早点儿叫他知道剑神的厉害。”
    石轩中直到这时,才明白朱玲的鬼心眼。敢情是故意激怒对方,以便改动日期,一切都显得入情入理。此时见于叔初那么生气,暗中好笑,便道:“于叔初,咱们一个月后便在凤阳红心铺见面如何?”
    正是请将不如激将。于叔初恨声道:“好,就这样。朱玲你在那天可要去红心铺么?”
    朱玲冷笑道:“石哥哥到哪里去,我就在哪里。只你赢得石哥哥,我必定陪他一同死。”
    于叔初含怒率领着手下,催马去了。石、朱两人为了免得和他们同路,便故意在路旁等候。
    这条大路左边是一片田畴,右边却是树林。忽听一个清细的口音叫道:“石轩中、朱玲,请到这边来。”石、朱两人向树林望去,却不见有人影踪。
    石轩中道:“你可听见么?莫非靳家的人叫我们?”
    朱玲道:“反正没事,我们过去瞧瞧也好。”
    两人携手走入树林中,正在张望。那个清细劲锐的口音又响起来,道:“在你们右前方,约莫半里之远,便可发现我的踪迹。”
    石轩中肃然道:“玲妹妹,你看可是真的?那人如在半里之外,尚能看见我们,以及语声能这么有劲地传入我们耳中,非有六七十年精纯内功不可。”
    朱玲首先飞跃而去,石轩中紧紧跟随着。半里地不过转瞬工夫,便自到达。
    树林已到尽头,过去便是一片斜坡。相当宽大平坦。坡上人凌空盘膝而坐,屁股离地少说也有五尺。他们看清楚这个能够凌空跌坐的人的面容,不由得暗叫一声:“惭愧。”原来就是那面庞手足俱是白毛的老人。
    像这位老人的轻功,举世罕有其传,此时一望而知是什么来历。
    石轩中、朱玲走出树林去。老人睁大那对火红眼睛,红光四射,凝视着他们。在那老人屁股之下,敢情有一株比小指还要幼细的小树,偏生刚有五尺之高。老人盘膝跌坐中间幼技之上,在远处乍眼一看,真以为他是凌空跌坐。
    两人走到老人面前不及一丈之处,老人飘身下来,冷冷道:“石轩中,你以剑术及轻功见著于世。现在你露一手给老夫看看,以证实你并非盗名欺世之辈。”
    石轩中明知对方来历,便不肯失礼,谦然道:“在下萤火之光,略识薄技,哪敢在高人面前炫弄。”
    老人放声大笑,笑声宛似深山老猿,苍劲清远,山谷相应。他道:“好吧,只要你自认是盗名欺世之辈,老夫与你无怨无仇,不要再迫你……”说罢,转身欲走。
    朱玲忍不住道:“老前辈是世外高人,石哥哥,你不可过于谦虚,以致让率直的高人误以为实言,何妨上去一试。”
    老人闻言,停步回头,深深瞥朱玲一眼,暗暗点头。
    石轩中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放肆了。”言罢一纵身,飞上寻丈之高。就在停顿之时,盘起双腿,然后调节那支撑身体轻重的一口真气,化为至清至纯。但见他的身躯缓缓下降,恰好坐在嫩叶之上。身躯一坐定,便开口道:“老前辈请勿见笑,在下勉力应命。”
    老人见他能够开口说话,神态十分从容自然,心中不禁佩服。须首道:“可以了,下来吧,还有你的剑术,尚待考验。”
    石轩中飘身下来,恭容道:“在下实在不敢和老前辈动手。”他说得十分真挚诚恳,叫人一听而知绝非虚伪之言。老人第一次露出笑容,道:“不要叫做我老前辈,只要你接得住老夫三剑,我们可以由此订交,大家以平辈相称。”
    石轩中犹疑一下,道:“在下的确希望能试上一下,这种机会实在难得。只要您老不怪在下失礼的话,自当遵命。”
    老人仰天打个哈哈,道:“这才像个大侠的风度。来,别耽误时间。”说罢,他随手折了一根树枝,长约两尺。
    石轩中掣下背上长剑,抱剑行礼,道:“就请您老赐教!”
    朱玲退开一旁,大声道:“石哥哥,你务必用尽全力才好。”
    老人道:“她说得对。”一面走过来,这一走动,迥异早先龙钟老态,也不似常人一步一步地走,却是十步纵跃,犹如猿猴。
    石轩中收摄心神,抱元守一,等候对方这位宇内共钦的前辈剑客的一击。
    老人清啸一声,双足顿处,身形忽然破空而起。直飞上四丈余高,然后一翻身,头下脚上,那树枝更是伸在最前面,电射而下。这一罩扑下来,登时响起尖锐劲烈的破风之声。
    当老人快要补到石轩中头上之时,朱玲已看出老人精绝的功力所在。原来那根竹枝,初时毫无异状。但当老人星驰电掣般冲泻而下,快要到达百轩中头上时一忽然何加灵蛇吞吐,宛如已化为一支锋利大匹的长剑,而与老人的身体合而为一。
    这种至高无上的剑术,朱玲尚是第一次开了眼界。心想石哥哥如能学到这一下身法,威力自当又增加几分。
    这时石轩中上身微抑,剑尖斜指天宫,正当对方下扑来路。在那立即接触的一刹那间之前,他仍然屹立不动,宛如渊停岳恃。那种沉凝的气度,别说泰山崩于前,就是有人在他背后刺上一刀,也仿佛不能令他惊乱似的。光是这一点,又令得朱玲佩服到五体投地。心想自己纵然面壁十年,只怕也不能练到如此地步。
    双方突然一齐动作,只见石轩中剥尖一颤,嗡的一声,化出四点寒光,严密封住头顶。
    老人下冲之势何等强劲。但因石轩中眼力奇佳,剑尖所化的寒星中,其中之一居然及时点在他树技尖端上。因此使得老人这一招之内许多变化,无法施展出来。
    老人大喝一声:“好剑法。”身形借力破空又起,飘落侧面寻丈之远,然后道:“老夫第二剑立刻开始了。”石轩中朗声应道:“老前辈请。”
    老人吸一口气,身形暴然涨大不少。蓦地呼一声,又欺到石轩中身边,手中树枝竟已递到石轩中面门。石轩中素来以轻功见长,但这老人身法之快,也令他十分吃惊。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石轩中身形忽然斜飞开去。朱玲虽有一身武功,以及鬼母嫡传的游魂遁法,有神鬼莫测之机,但此刻竟也瞧不出石轩中乃是如何闪开的。不由大喜想道:
    “单凭这一下身法,便可以和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争一日之长短了。”但那遍身白毛、形如老猿的老人,身法也快得出奇,原式跟踪急追。手中树枝尖端本来离石轩中面门不及半尺,如今也仅仅被石轩中缩开了半尺,合起来才不过是一尺距离。
    两条人影疾苦飘风般在草地中绕了七八丈大的一圈子,石轩中居然摆脱不了那老人。
    朱玲上时花容失色,惊骇得连呼吸也为之停住。原来她也算得是个大行家,是以知道只要再绕个圈子,那位老人身子和速度谐洽之后,那时候只要真力一吐,树枝不必刺到石轩中,也足以把石轩中震死。
    石轩中本人何尝不知。他比朱玲还多了解的一点,便是知道这位老人此时已仗着一股至清至虚的真气,使得那么大的身躯轻如无物。因此不论他闪避得多么快,但仍能跟着他身形带起的风力,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回旋进退。
    这原是刹那间的事。石轩中身形不停,但手中剑已斜斜上翅,剑尖指着对方握着树枝的手指。刚刚又转了半圈,石轩中已能够吐出长剑,直取对方腕掌指三处。
    老人这时恰已能够发出真力伤敌。见状手腕一偏,避开教剑,但自家树枝尖端仍然指着对方面门。不过因这一移动,老人便须重新调运真气,才能伤敌。石轩中也是这样,不能马上变招换式。两人如奔雷电掣般又走了六七丈大的一个圈子。
    石轩中以极精纯的功力驾驭长剑,唰地撩向对方树枝之上。老人这时恰好又运集真力在树枝上,尚未来得及吐出伤敌,一见敌剑撩到,因他说过只攻三招,故此不肯轻易变招。便原式不动,石轩中长剑撩在对方树枝上,只把那树枝荡开两寸,便黏着不动。然而那根树枝尖端,仍然指着自己的右边面门。
    朱玲见他连使绝艺,还不能化解这一招危机,真是比石轩中还要着急。
    只见两人又走了一个大圈,石轩中突然嘿一声,左手抬处,圈指一弹,这一招乃是达摩三式中弹指乾坤之式,鬼母和于叔初均试过这一招的厉害。一式“弹指乾坤”的确奥妙绝伦,有夺天地造化之功。但听微微滴地一响,人影倏分,各各飞开一丈,然后凝身屹立。
    老人朗声长笑道:“好剑法。这一招失传百年的达摩心法,老夫也是头一次开眼,现在老夫可要施展第三招了。”
    石轩中因有前车可鉴,生怕再蹈覆辙,便严密戒备。口中应道:“老前辈赐教。”
    老人呵呵而笑,道:“现在不用快攻的方法了,我们在剑上较量一下内功如何?”
    石轩中想道:“较量内力,看来平学,其实却最为凶险。”但他哪能拒绝,只好爽快地答道:“老前辈吩咐的,在下无不尊命。”
    老人身形微晃,已落在他面前五尺之处,伸出树枝,道:“小老弟你真谦恭有礼,这等修养和胸怀,实在可敬。”石轩中跟着挺剑,交叉地贴在树枝身上,一面答道:“老前辈年高德勋,名满天下。在下这次胆敢动手,实在是恭敬不如从命之意。”说话间,两人各运真力,贯注在剑上。
    石轩中故意回答,为的是不肯占便宜。因为当树枝及长剑一交之时,双方便均发出真力。其时对面的老人尚在说话,是以他也开口回答,丝毫也不肯沾光。双方闭口之后,俱运足十成功力,互压对方的兵器。
    这种较量功力的方法,绝无取巧之处。老人面上忽闪过一丝讶色。石轩中知道对方定是因他的功力竟达如此地步而感到惊讶。不过他可不敢多想,转瞬之间,已摒除了一切杂念。
    凝神定虑,全副心灵都贯注在长剑之上。老人也收摄住心神,运力迫过去。只见石轩中的长剑剑身微微颤抖,光华乱闪。缓慢地偏移了一寸左右,然后便停住不动。
    过了一会儿,石轩中全力反攻,这次轮到老人的树枝微颤,仿佛用真力一抖之后那样地颤动不休。而后极慢地偏回来。一直到恢复直线交叉时,才煞住偏移之势。石轩中自知尚可压得对方偏多一点,但他明白对方已有近百年的精纯功力,必能持久。因此他不敢过于消耗真力,以免支持不久,便被对方压倒。
    朱玲看得心惊胆跳,微微喘气。但见老人又发动攻势,把石轩中的长剑压得向左边偏了寸许。过了一会儿,石轩中便开始反攻,力图收复失地,果然又恢复原状。这样攻守了五次之后,大家都胶着不再移动。
    两人斗了半个时辰,竟是旗鼓相当,越发纠结难解。就这片刻间,但觉强风飒飒旋到,声音由低沉而逐渐强烈。风力一生,两人面色越见沉凝郑重。先是石轩中的身躯下沉了寸许,接着便是那老人下沉。
    朱玲知道这阵突如其来的强风,乃因这两个盖世高手在较量内力之时,从剑上发出剑气。这两股无形其力,在空中欲散未散时,互相碰激,便形成一个个的空气涡流。时间越增,则这些气流中的漩涡越多,便发出声音,令附近的人感到强风卷刮上身。
    但最令人担心的,倒不是这一点,目下石轩中和那老人已经耗上,因是功力悉故,谁也不敢首先撤退。这种以内家真力拼斗的场面最是凶险。只要稍有疏虞,对方立刻剩隙而入,登时可将内脏完全击碎。因是无形的真力,而又可以击石成粉。不似兵刃,能够用肉眼看见,纵或受伤也未必致死。是以两人这一耗上,谁都不敢先行撤退,甚至连念头也不敢多转。
    这时两人身形逐寸下沉,原来是双脚陷入泥土中。这种情形,也就是说他们的真力互相涌历时,虽然彼此力量相当,谁也压不低谁的兵器,但脚下仍有缓冲余地。即说两股真力相交,化为至刚之际,便因有一方双脚沉陷地中,恰好将过刚则折的危机化解掉。若果他们两人都不能沉陷入地,而大家的真力都化为至刚至猛,必定两败俱伤,均须倒地。是否能保存一条残命,也就说不定了。
    老人那对眼睛圆睁,眼光如火焰般鲜红,威煞之气,满布脸上。虽然看起来他的形相怕人,但朱玲却似乎在他眼中看到后悔的意思。
    朱玲俏眼一转,飘飘然走过去,定睛细看两人的脚下,只见俱已陷入地中半尺之多。她迅捷地撤出她的太白剑,握在手中,再迫近他们两步,心中想道:“以他们两人的功力,只消双脚陷入泥土中一尺左右,便不会再向下沉而必须拼个生死了。因此我定要在瞬息间,帮石哥哥一臂之力。”想着,又移前数步。这时已距两人不及四尺,只须手起一剑,便可把老人戳死。
    强风旋刮得更厉害。她一只手按着面幕,一手持剑,缓缓举起来,指着老人大开的右胁。但她还是迟疑一下,没有发剑。石轩中看见她的动作,也看见红睛老人那种沉凝安然的表情一个在这种生死关头,而仍然能够不动声色,心神丝毫不分,这种涵养的确令人敬佩。
    朱玲咬咬银牙,道:“石哥哥,我知道你一定会生气。你平生光明磊落,绝不肯暗箭伤人,可是……可是我却不能眼睁睁地瞧你和这位老人家同归于尽。因此我只好擅自作主……”说着话间,太白剑吐递出去,那锋利无匹的剑尖,已几乎沾到老人家胁下的衣服。
    老人仍然不动声息,手中树枝上的内家真力,依然那般沉雄凝重,丝毫不曾发生变化。
    石轩中无法开口说话,心中一急,只好用眼睛示意朱玲不可如此。只见他眼皮一眨之时,身形便直沉下去,已自深达一尺。石轩中微嘿一声,其力陡增,竟把对方的树枝压得向左方偏了寸许。原来他一双足陷入地中越深,便越发能够借力。此所以若果两人俱陷入地中一尺之深之时,因双方均已能够发出全力而再没有缓冲余力,便非两败俱伤不可。
    朱玲大惊道:“石哥哥,我不管事后你如何责罚我,但如今形势危急,唉……我如何是好呢?”石轩中虎目中射出奕奕神采,表示出他心中的欢喜。
    要知朱玲本是个任性的女孩子,尤其在这种事情上,不大讲究是或非。只求于自己有利,便可以出手。但如今她居然会有不知如何是好之叹,足见她的观念已改变过来。
    生命诚然重要和宝贵,可是有时也不能为了生命,便可不分是非。
    朱玲当然明白石轩中的心意,更加不能真个出手。只见那红睛老人手中树枝渐渐扳回原状,但因脚下尚有余地,故此身形也微微下陷。看来大约那老人再沉陷寸许,这两个一代高手,便得伤折于当场。
    她倏然运足功力,举剑向那交叉着的长剑和树技之间砍下去。只听闷响一声,她那柄锋快得可以斩开石头的宝剑,此刻却有如砍在败革之上。不但没把这两般兵器拆开或砍断,反而被双方的真力震得退了半步。
    她尖叫一声,狠狠举起宝剑,向着那红睛老人。适好这时旋转的强风把她的面幕吹起,露出丑陋可怖的脸庞。老人一眼瞥见,霜白的长眉轻轻一皱,石轩中趁机又把他身形压沉寸许。
    这刻两人的双足都深陷地下达一尺之多,彼此都明白死生在顷刻之间便可分别出来。不约而同一齐吸气聚力,同时摒除万虑,把一身真力都运化至极精极纯的境地,然后徐徐运布在兵器上。
    朱玲左手按住飘过来的面幕,右手太白剑忽然无力软垂下来。心中悲哀地想道:“石哥哥面慈心善,磊落光明,我何忍替他留下抹不掉的污点?这个老人分明是衡山猿长老,我如使石哥哥杀死他,石哥哥一定奔赴衡山,束手任得衡山派的人杀死报仇,天啊……”
    石轩中那张白玉也似的俊面上,突然浮起一层红晕,红白分明,极是好看。
    对面的老人那双红眼似乎要冒出火来,满面白毛和须发都无风自动。
    朱玲突然尖声大叫道:“请你们都不要增加力量,听完我几句话后,再尽出全力不迟。”她深深瞥了两人一眼,但这时他们都不能出声回答,因此四周一片阒静。
    朱玲又道:“老人家你想来定是衡山前辈猿长老了。以我私意测度,这次要石哥哥试上三招,必定没有恶意。石哥哥当然更不可能要对猿长老怎样。因此目下的情势是大家都骑上虎背。”说到这里,只见石轩中玉面越红,猿长老的形相也变得更加威猛。
    她心知这等内家真力一拼上,已变成有进无退之局。尽管两人心中想暂时不发真力,但因双方已到了暴发边缘。譬如逆水行舟,却还多了致命的凶险。是简直不能停顿,非源源发出内家真力不可。只看石轩中的样子,已知危机一发,再也来不及多说。
    好个朱玲当机立断,把心一横,闭目叫道:“石哥哥,你听我喊到三字,便立即收力撤剑。”她已来不及理会猿长老是否同意。不过衡情度理,猿长老绝无杀死石轩中的理由,故此只好行侥冒险,试上一回。只听她尖声喊道:“—……二……三……”嗓音已忍不住微微发颤。
    三字刚刚出口,僵持着的两人疾如电闪般一齐退纵开丈许。
    石轩中长长吁口气,正要向猿长老说话,目光扫过朱玲,只见她兀自闭目不动,不由得大为感动,跃将过去,伸手揽住她的纤腰,柔声道:“玲妹妹,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朱玲大叫一声,道:“天啊!”随即伏在他胸脯里,喜极而泣。
    石轩中记起还有位前辈在旁边,有点儿不好意思。抬目一看,只见老人眨眨眼睛,含笑道:“年轻人,你尽管做你要做的事,说你要说的话,老朽当如看不见听不到便了。”
    朱玲听见了,便缩脱出石轩中的手臂,快活地笑起来。笑声如银铃突振,悦耳之极。
    石轩中恭容向老人行礼道:“老前辈果然是以猿公剑法蜚声海内的衡山猿长老,务请看恕在下失礼冒犯之辈。”
    那老人正是声名赫赫的猿长老,闻言红睛一翻,呵呵笑道:“我们已是忘年之交,可没有什么辈份之分。你不答应这一点,我只好拂袖便走。”
    石轩中忙道:“老前辈,啊……猿长老请留步,在下从命就是。”
    猿长老喜动颜色,道:“那就好了,自从赤阳子西归,天鹤那牛鼻子也失踪了多年,我老头子一直闷了好久,总没有一个我看得起而堪以订交的人。你们别笑我人老心不老,我老头子一生脱略形迹,不过在徒孙之辈面前,总得装得老样,闲话休提,刚才我听到你和碧螺岛主于叔初约好,一个月后在襄阳红心铺见面,正式比剑。老弟,你尽管放心赴约,以你的身手,于叔初将在百招之内,惨遭落败。假如届时有其他的人捣乱,我可以完全负责。”
    石轩中大喜道:“在下一腔谢意,不知如何表达。不瞒你老说,红心铺斗剑之会,在下倒不担心自己,却十分忧虑玲妹妹的安全问题。现在有你老出头,在下便可无后顾之忧了。”
    猿长老的眼光移到朱玲面幕,定睛注视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朱玲你的容貌何以变成这般模样?”
    石轩中忙代她回答道:“这是被鬼母以碧萤鬼火所伤,噫,猿长老你竟能看透那面幕么?”
    猿长者没有回答他的疑问,长眉轻轻皱起来,似思考什么疑难之事。跟着又负手踱起圈子来。他走路的样子和平常人大不相同,哪里像是走路,简直是蹦蹦跳跳。原来猿长老一向是像猿猴似的,生性也十分好动。不过在世俗的人面前,他便不肯露出本相。
    朱玲双手握住放在心窝上,那对明亮的眼光,随着猿长老身形而移动。
    石轩中看看老人,又看看朱玲,不由得暗叫怪事。想道:“他们怎么啦?一个忽然想起心事,一个却像在祈求。她还要祈求些什么?啊,莫非向猿长老有所祈望。”猿长老一口气兜了七八个圈子,然后斗然站定,却恰好是在朱玲跟前。他那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以便正好和朱玲面对着面。朱玲一直凝视着他,忽地叹口气,把头垂下。
    猿长老道:“莫叹,莫叹,但我得把各种道理和关系弄清楚才成。”
    朱玲啊了一声,又抬起头来,不过却没有说话。石轩中觉得不胜讶异,可是他胸襟宏阔,涵养甚好,却也不加追问。
    “玲妹妹,你站着可觉得太累么?”他怜惜地问道:“反正看来还有一些时候,才能解决问题,何如小憩片刻。”
    朱玲依言走到一株树下,坐在草地上。石轩中也坐在她身边,低声道:“刚才那一幕真是凶险。若然猿长老不是一代高人,死生之念无动于衷,老实说,换了别的人,一定会害怕我在你叫出时,不会收力撤到。这样只要他怀疑地稍迟一点儿才收回真力,我也得身负重伤。”
    朱玲道:“石哥哥,但愿我们能找到一处世外桃源,那儿永远不会有争名夺利的事发生,我大概可以多活几年。唉,想起不久的红心铺比剑和你要三上碧鸡山,想想我就心惊胆跳,坐卧不安。”
    两人正说之间,猿长老一蹦一跳地走到他们面前。朱玲立刻十分注意地瞧着他。
    猿长老道:“朱玲,你把面幕除下来给我瞧瞧。”朱玲顺从地把面幕除下,露出那张丑怪可怕的面庞。石轩中看了一阵痛心,但却不发一言。
    猿长老道:“以我猜测,你和鬼母之间,定有守秘的誓言。我虽可以道破,但背誓者不祥,违天者多舛。只怕日后横生风险,满途荆棘。”
    石轩中虎目一眨,道:“在下虽听不懂长老言中暗示的玄机,但长老提到将有风险灾难,在下却认为不须害怕。”
    朱玲仍不做声,猿长老笑道:“壮哉。英雄侠骨,练则越坚。石轩中你好生听着,朱玲其实不是被鬼母的碧萤鬼火炙毁容颜。”
    石轩中啊了一声,定睛去看朱玲的样子,但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可予改变的地方。他暗自想道:“不管玲妹妹是怎样失去她美丽的容貌,我还是一样地爱她,但猿长老此言何意?”
    猿长老又道:“我这双火眼,能够透雾机物。朱玲面上蒙着块面幕,不但遮掩不住幕后的相貌,连她的本来面目,我也看得清清楚楚。以前我曾听说玄阴教一风三鬼中白凤朱玲,国色天香,称得上是天下第一美人。如今一看,果然传言不讹。”
    石轩中惊问道:“长老你可是说,你仍然看得见她以前原来的容貌么?”
    债长老笑道:“不错。不但如此,连你也可以容容易易地看到。”
    石轩中当下运足眼神,直向朱玲面上瞧去。看了一会儿,依然是那张丑怪的面孔。
    猿长老道:“我实在不该再卖关子了,朱玲你好生站稳。”说着便伸出满是白毛的右手,掌心贴在朱玲颔上,深深吸一口气,然后突然缩回手掌。
    但听嘶地微响,朱玲的面皮随着猿长老那白毛参参的手掌褪脱。
    石轩中但觉眼前一亮,只见一张美丽绝伦而又极之熟悉的面庞出现于面前。这张美丽的面庞上,孕蕴着无限惊喜的神色。在那斜飞入鬓的清细眉毛下,嵌着一对朗星也似的眼睛,眼睛中射出令人心荡神摇的光芒。
    石轩中惊道:“噫,玲妹妹,你……”
    猿长老哈哈一笑,身形一晃,纵上半空。笑声也随着他的身形破空摇曳而去,转瞬间已消失在树林中。
    朱玲默默无言,忽地纵体投身在石轩中怀里,腻声低问道:“石哥哥,你可欢喜我回复原来的容貌么?”
    石轩中坦白地道:“当然欢喜。你的面貌在我心中是那么熟悉。现在我简直记不起你早先那张面孔了。玲妹妹,抬起头来,让我细细看一遍。”他用充满了感情的眼光,凝定在她的面上,歇了片刻,他喃喃道:“一切都像一场恶梦。玲妹妹,以后我们再不分开,那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朱玲面庞上掠过一抹忧虑之色,轻轻道:“可是猿长老说,因为点破了这个秘密,我们将会遭遇到重重劫难呢,唉……”石轩中用嘴唇封住她的话,四片嘴唇相触,立刻迸射出爱情的火花,身外的一切事物,在这刹那间,完全不复存在于情人心里。
    朱玲突然从沉醉中醒来,心中微感不安。她极力抑制着自己不要想及旁的事物人物。可是石轩中的如海深情,竟是那么纯洁真挚,使得她无法不想起旁的人。她记起了宫天抚和张咸,这两个武功高强,而又年轻英俊的男子,都曾一度取得她一部分的感情。正因这样,她觉得对不起石轩中,操心中不安地骚动起来。
    她知道自己无法卑鄙得能够装出忘了这些污点,这使得她十分痛苦。忽又想起在未被猿长老揭去秘密时,她因为自惭形秽,永远用一块面幕笼罩住。因此尽管和石轩中拥抱在一起,却似乎仍然有所间隔。那时,她可以不去想及以往的事,而现在,她已不能逃避。
    石轩中感到她内心的痛苦,十分讶异地凝视着她。正要询问,朱玲已先发制人地哀求道:“石哥哥,别问我……我求求你,暂时不要问我……”
    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是那么美丽,任何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恻然动心,何况是极爱她的石轩中。“好,我不问你。”他柔声道:“我相信你不说的理由,但这些都没有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就满足了。”
    越是深情的话,越发使得朱玲难过。她幽幽地叹口气,惘然寻思。
    石轩中四顾道:“咦,猿长老真个走了。真该死,我们还未曾向他拜谢呢。”
    只听一个苍劲清越的口音遥遥答道:“我老头子还没走远。但我如果还站在你们旁边,那么将近一百岁的年纪,可算是白活啦,对不,哈……哈……”
    石轩中大声道:“长老别调侃取笑,请现身再谈如何?”
    眨眼工夫,猿长老从林中出现。只见他纵上半空,伸手板一下身旁的树枝,那根树枝啪地一弹,猿长老已借力飞高数丈,宛如腾云驾雾似地飞过一大段路,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石轩中看见他这一手借力功夫,心中甚为佩服,等他站定之后,便道:“长老适才曾提及天鹤真人,在下于不久以前,曾经拜识仙颜。”当下他把当日在洞庭湖上遇见天鹤真人后段往事说出来。
    猿长老喜道:“这牛鼻子实在太好胜了,输给木灵子有什么奇怪,也值得藏了这么久不见人。玄阴教的武功的确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势。轩中你虽已剑术如神,足可与碧螺岛主于叔初周旋,但内家功力造诣尚未达到超凡入圣之境。因此三上碧鸡山之举,似乎未可轻率呢。”
    石轩中肃容道:“猿长老不拿石轩中当作外人,直言训海,无限感铭。天鹤老道长虽然将青城绝传秘技玄门罡气功夫授与在下。但这等奇功,不是短期内可以有所成就,故此在下时常因而烦恼。纵然在招术上或可设法制住玄阴独门心法,可是这一来,鬼母势必以内功相拼。”
    猿长老微讶道:“听你的口气,似乎另有制她之方。不过最后如拼起内力,则不免吃亏之意。虽然如此,但只要你赢得鬼母手中黑鸠杖,令她有力难施,这就足够震骇宇内,名扬千载了。”他歇了一下,又道:“现在暂时不须讨论此事,老夫这就去找天鹤老道,一个月内赶到襄阳红心铺,再作详细研究。不过你在这一个月中,务必谨慎小心。虽然看来不至于有杀身之险,但风波必多,已可断言。”
    石轩中正要说几句谢他指点的话,却听猿长老清啸一声,人已破空飞去,转眼穿入林内。清越苍劲的啸声摇曳地越林而去,忽间已去远,犹听猿长老最后嘱他们珍重之言。
    朱玲征了一会儿,才道:“猿长老世之高人,享誉近百年,寻常人相见一面都难。但他居然要和石哥哥你平辈论交,可见得石哥哥你现在的名望地位,已是如何尊崇。我真觉得骄傲。”
    她娇艳如花的脸上,泛出光采,倍觉动人。石轩中不禁看得呆了。
    朱玲见他怔怔凝视着自己,眼中流露出说不尽的爱怜之意。不觉泛起又欢喜又羞涩的情绪,娇唤了一声石哥哥,便倒在他怀中。石轩中紧紧地抱着她,忽然间都沉醉在热吻中。
    隔了不知多久,石轩中轻轻道:“只要我们长相厮守,纵有任何艰难折磨,我也不放在心上。”朱玲急速地吻他一下,道:“我却觉得不服气,为什么我们备尝痛苦折磨之后,尚要遭遇许多风波?”
    “猿长老不是说过,因他提破了你的秘密,使你违背誓言,逆反天数,才会无端生出许多风波,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但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朱玲想了一下不服气地摇头,道:“这个理由并不十分令人心服。虽然你对我的爱情,永恒不变,可是我变得那么丑陋,有什么意思。师父当时要我立誓,在任何情形和任何人之前,均不得泄漏面上竟是戴上精制人皮面具的秘密。如有违背此誓,不但我个人天沫一灭,人神共弃,还有石哥哥你的英魂要为我之故而入地狱。那时她以为你已经死了,故此才这么说的。另外她知道宫天抚和张咸都和我有点儿渊源,因此连他们也算在誓言之内。”
    朱玲说出情由,暗暗偷窥石轩中一眼。石轩中虽然心中有点儿不舒服,但继而想到如果没有宫、张两人,倒显不出自己的真情。况且如今他们丧失了任何资格,自己又何必介怀?
    便笑一下,道:“你说下去吧,我在听着呢。”
    朱玲心中稍安,道:“石哥哥,我什么事也不能瞒你,因此详细地说出来,你大人大量,千万别在心中不舒服才好。”
    “看你扯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嫣然,那笑容宛如春花茁放,美不可言。
    “当时我认为我的心既已跟随你到了九泉之下,这个躯壳的美丑,又有什么关系?便一口答应如言发誓。后来师父还加上限期,仅是三年之内,不得泄漏此秘。过了三年,便可把那人皮面具除掉。此所以我和你在一起之后,每一日都有几次想除掉面具的冲动。可是回心想想,三年虽然不短,也不算太长,最后终于都能忍住。石哥哥,每一个人都有权要求十全十美,对么?为何这样便会不祥?”
    石轩中笑一笑,没有做声。他原是绝顶聪明的人,这时心中早已掠过一个结论,便是朱玲她最后终于能够忍住冲动而不把人皮面具揭掉,说穿了其实还是想用三年的时间,再试一试五纤中的爱情,是否那么真挚永恒。这个推测而得的结论当然不便说出来,因此他只好笑一下,不置可否。
    “对么?石哥哥,每个人都有权要求十全十美,我们为何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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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铁笼里烈火炼凤凰
    “我们当然可以,不过你的情形比起那些未曾得到而去追求的人情形不一样啊!”
    朱玲坚持道:“哪里不一样?只要不是我自己背誓泄漏秘密,老天不该罚我。”
    石轩中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玲妹妹,你可知道你自己长得太美丽了么?自古道是天妒红颜,咳,这些话我的确不忍说出来,可是你好像不知道自己得天独厚,反而还要要求很多。此所以自古红颜多薄命,正是因为她们要求太多的缘故。你必须谦让一点,处处觉得比别人多邀天宠才对。试想以宫天抚、张咸这两人,都是傲视宇内,不可一世的人物。但他们在你面前,却俯首贴耳,甘作情奴。这是什么缘故?你可曾想过?”
    朱玲惊道:“石哥哥你这番道理,似深奥而其实十分平凡,我怎的从未想到过。”
    石轩中叹口气道:“有时我想起你的容貌,心中登时像涂抹最绚丽的色彩。但同时又不禁十分怅惆,怕的是天妒难以解救。每当我记起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的诗句时,便更加惊惧,玲妹妹
    朱玲听他说得深沉有力,不由得也惊惧起来,不知不觉掉下两行珠泪。
    她这个绝代美人珠泪才抛,四下登时变得天昏地暗,玉惨花愁。
    石轩中海道:“唉,我说了什么话,令你伤心难过呢?”
    朱玲伸出白玉似的纤手,温柔地摩挲他的面庞,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怕一旦有什么风波,又要和你隔别。山长水远,天高地阔,竟不知何时才能相逢,故此害怕。”
    她盈盈举袖,把泪痕拭干,又道:“但我这样想未免太像杞人忧天,对么?”她口中说得硬,其实心里仍然十分纷乱,重重阴影横亘胸中,连呼吸也有点儿受到妨碍。
    石轩中叹息一声,虎目中射出异样的光芒,凝视着心上人。
    朱玲被他的眼光迫得无处躲藏,忽然又洒下珠泪,纷纷滴在衣襟上。
    石轩中柔声道:“玲妹妹别哭,我们不如走吧。”
    朱玲脚尖微点,轻灵地飞到一枝枫树下面,哀伤地四望一眼,尽是萧瑟秋色。当下幽婉地唱道:“柔肠脉脉,新愁千万叠。偶记年前人乍别,秦台玉带声断绝。雁底关山,马前明月……”石轩中听着听着,一时忘了过去把她拉走,反而惆然地沉醉在她凄怆怨慕的歌声中。
    朱玲扶着枫树,檀口轻张,又以悲伤宛转的声调唱道:“相思梦,长是泪沾衣。恨满西风,情随逝水。闲恨与闲情,何日终极?伤心眼前无限景,都撮上愁眉……”
    石轩中听到“恨满西风,情随逝水”两句,已觉得满胸悲郁,惆怅难堪。及至最后唱到“伤心眼前无限景,都撮上愁眉”这两句,不由得深深瞥一眼瑟瑟秋林,以及那颓唐的夕阳。眼光再落在朱玲面上,一时为之感慨丛生,频频叹息。这眼前的景物以及艳绝人复的人面毕竟有一天不知逝去何处。兴念及此,哪能不撮上愁眉。
    朱玲意犹未尽,复又含泪清歌。石轩中侧耳细听,那歌词是:
    “惟酒可忘忧,奈愁怀不觞酒。几翻血泪抛红豆,相思未休,凄凉怎守?老天知道和天瘦。强登楼,云山满目,遮不尽,许多愁……”
    呜咽幽扬的歌声,在枫林中飘荡回旋,久久不散。
    石轩中猛可大吃一惊,想道:“这个兆头大为不吉,今日我们才算是正式重见面目,却这等悲伤凄切,难道日后是个悲惨结局?”这个念头有如滚油烈火般煎熬着他的心,使得他长啸一声。飞纵到朱玲身边,猿臂一伸,便把她抱起。直向林外飞跃出去,生似要摆脱这里的愁云惨雾。
    他的脚程极快,朱玲宛如腾云驾雾,但觉耳边生风,景物直向后面疾如电掣般掠进,大约走了五十多里,前面一座高山,拔天而起,恰恰挡住去路。朱玲在他耳边道:“石哥哥,那是什么山?”
    石轩中停住脚步,仰头四望。只见青山耸天,夕阳把山上的树木都抹上金色,景色光明灿烂。他长长叹口大气,道:“这里才是人间,刚才那个树林太令人郁闷了。”
    朱玲忽然笑道:“这里属关洛地面,我本极熟。但反而问你这里什么山,真是傻气。”
    石轩中道:“管他是什么山,我们上山游赏一会如何?”
    朱玲欣然同意。石轩中把她放下,两人携手走上山麓。那儿因夕阳已被另一个峰头挡住,是以景物甚觉清幽。
    石轩中道:“玲妹妹,你把清音大师独门玉龙令符的绝招都仔细教我如何?”
    朱玲哪会拒绝,两人便在山麓上亮剑练习。石轩中在这几日间本已大略识得,因此不消多时,已经学得甚为纯熟。他可又勾起那日和清音大师较艺时,自己那一下神妙绝伦的身法。
    朱玲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勾住他的手臂,一面向山上走,一面问道:“石哥哥,你如果老想不起来,是不是一世都要想呢?”
    石轩中道:“当然要想。”她噘一下嘴唇,便不言语。
    两人走到半山,忽见右边远处有一个溪涧。靠他们这边的涧边,长满了枫树,一片霜红。但在溪涧对面,却长满高插入云的翠竹。朱翠交映,份外鲜明夺目。朱玲指点给石轩中看,道:“石哥哥,你看怪不怪?不但一边红一边缘,十分抢眼。特别是那些翠竹,分明仅是一层两丈许的竹阵,宛如篱笆般遮住了溪涧那边的景色。我们过去看看好么?”
    石轩中正想到微妙欲悟之处,闻言便道:“那边不过也是些树木山石而已,绝不会有什么奇景,你别打断我的思路好么?”
    朱玲嘟起小嘴,道:“不说就不说,我自己过去看。”
    石轩中忙拉住她,陪笑道:“玲妹妹别怪我,是我不对,但我赞成再往山上走,那边绝没有什么看头。”
    朱玲得回面子,便也一笑道:“我还是要过去一下,你且坐着等我一会儿。你要跟去我也不准呢!”石轩中知她要做什么,便笑了笑,径自坐在草地上。
    朱玲疾奔过去,走到溪涧边一排枫树下,回头望处,只见石轩中盘膝端正地坐在草地上,双目瞑阖,流露出一副深思冥索之状。她自个儿摇摇头,怜惜地想道:“石哥哥为人外和内刚,只要有一口气在,也将不肯放过这一式剑招。可是此事究非容易之举,他如想得出来,那也罢了。假如终于想不出来,则必定十分痛苦。”想了一会儿,蓦然记起自己本要过山涧对面的竹林后解手,便赶快跃过那宽达两丈的山涧。
    洞边的修竹长得又齐又密,朱玲拨开竹枝,走进林内,但觉光线为之一暗。当下解手毕,结束停当,便再向前走。走了两丈许,陡然出了竹林。放眼一望,只见前面便是一座极为宽大的山谷。山谷中矗立一座古刹。远远望去,只见墙颓瓦坠,粉至剥落,竟然是座年久失修的古寺。
    朱玲惋惜地叹口气,想道:“若然这座古刹,依然是红墙绿瓦,金碧辉煌,我便可以把石哥哥取笑一顿。谁教他刚才说过这边不会有什么呢?”想罢正要转身回去,忽然大大一愣,原来在那荒寺内残垣败壁中,隐约见到一个红衣女子一闪而没。
    “妙极了。”朱玲在心中叫道:“假如此寺有好人匿伏,不管是佛门的败类也好,是其他盗匪的巢穴也好,总可教石哥哥向我赔个不是。”当下隐入树林内,定睛细看那座古刹。
    因是居高临下,故此凡是寺中露天之处,均可看得清楚。但看了片刻,却无任何迹象。
    朱玲暗忖自己绝不会眼花看错。想了一下,决定自家先下谷入寺一探,然后才回去告知石轩中。她想到便做,使个身法,飘飞出林,极快地隐在两丈外的一丛树后。再相准前面的地势,凭借山石或树木掩蔽身形,不消片刻,已落到谷中。
    寺门已残落不堪,门上刻着寒山古寺四个大字。门内本是一片园子,然后才到达大雄宝殿。却因荒落太久,是以草枯木调,白石铺的直路布满苔薛。她暗自耸耸肩,驱走心中因寺中一片阴森之气而引起的疑虑。
    “我什么样的虎穴没有闯过,还在乎这座破寺么?纵然寺中有什么怪异,大不了是黑道悍匪而已,怕他何来。晤……有一点必须防备,便是大凡占据这等荒凉寺作巢穴的黑道中人,必定带着几分邪气。我切勿被他们装神弄鬼的伎俩骇着。”
    当下朱玲摸了摸肩上的太白剑,然后走入山门。前面的大雄宝殿,大门敞开,殿内一片阴暗。相隔虽仅四丈,却已看不大清楚里面光景。她轻盈地沿着白石路走过去,一面忖道:
    “假如走进殿中,却见到香火尚存,白烟袅袅,那才骇人听闻哩。”
    这时已走到台阶边,她刚一跨步,陡然转念想道:“我还是回喊石哥哥一道来探视这座古寺吧。这儿一派森寒阴暗的气氛,令人十分不舒服。”这个念头一掠而过,然而她却没有转身出寺。因为她跟着又想到自己本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物,如何能无端端害怕起来。
    走上台阶,先向大雄宝殿内张望一下,只见殿中阴阴暗暗,到处皆可见到蛛网与及灰尘。她并不鲁莽,先凝神查听,没有什么声响之后,这才跨入殿中。
    一阵阴风从身后拂到,朱玲打个寒噤,耳中忽然听到咿呀之声。这声音不但刺耳惊心,而且显得十分神秘。她疾然回头一瞥,只见本来敞开的大门,此时已被一扇木门掩住了一半。另外尚有一扇木门,也已掩到一半。
    这种神秘的现象,加上那阵阴风,更显得十分怪异可怖。白凤朱玲玉手抬处,已把肩上的太白剑掣出来。白森森的剑光在殿中陡然打个闪,她一下子便跃到门边。那扇未曾关闭的木门尚自发出刺耳的咿呀之声,但已变得低微。跟着已完全消歇,大殿中以及整座古刹,复又陷入无边的寂静中。
    原来另外这扇木门掩到一半,便已停住。朱玲从门缝中向外一望,只见残阳尚有照射在远远的山顶上。她松了一口气,忖道:“大概是此寺荒废日久,我猛然进来,带起风力,便把木门带动。绝不会是有什么鬼怪之类。”想到鬼怪两字,心底微觉一寒,但她终于捺住惧意。
    殿两边俱有门户,可通后面。朱玲不肯把太白剑归鞘,倏然跃过去。还未曾跃到大殿侧门,忽又听到咿呀一声。回头望时,只见那扇半启的大门,此刻完全关住。
    她暗自咬咬牙,想道:“若有什么怪异之事出现,我凭手中的太白剑,过去就给他一剑。”转念又想道:“可是人能和鬼怪之类相敌么?若然他不畏刀剑,我如何是好?”这时殿中一片阴暗,因为大门已闭,是以连那一点象征光明的夕阳也看不见。
    一阵阴风从侧门那面吹拂过来,朱玲机伶伶地打个寒噤,蓦然仗剑疾跃出侧门。只见外面是条走廊,廊上一片圆杏,却有七口棺木,齐整地排列在廊下。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突然止步。原来她一出侧门,便仿佛见到一排七口棺材,其中一具的棺盖似乎动了一下。
    朱玲虽然不是普通的女子,无事便爱大惊小怪。反之她的胆子倒是挺大的。不过她并非无神论者,深信天地间实有鬼神这类东西。但又相信假如不是运霉时衰的话,绝不会碰上鬼怪。问题在于这座古寺本来就够阴森可怖,加上刚才那大雄宝殿的木门无风自闭,也不见有人迹。复又阴风阵阵,令人仿佛到了幽冥地府。这就不免疑神疑鬼起来。
    她定定神,后悔地想道:“假如石哥哥在此,那就不会有事了,凭他胸中那一股浩然正气,任是什么厉鬼妖祟也得退避三舍。”想起石轩中,胆气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壮大。放轻脚步,飘到那一排七口棺木之间。
    适才棺盖微动的,正是第三口棺木。朱玲落在棺木旁边,侧耳细听,却没有丝毫声息。
    她先抬目四顾一眼,只见廊外是个院子。此时草枯蒿死,墙颓瓦坏,到处都张着蛛网,触目一片破落荒凉。走廊再走过去,不知转入什么地方。那道门虽是打开,里面却黝黝暗暗。
    她强自笑一下,在心中对自己道:“朱玲呀,早先你还想到别让自己被江湖上装神弄鬼之辈吓到。现在四面没有什么异状,何必相惊自己,自己吓吓自己,这柄太白剑锋利无匹,就是有什么怪物,只消一剑扫去,定必断为两截。”想到这里,自家无端打个寒噤。眼前仿佛见到两截黑黝黝的东西,那是被她的太白剑拦腰斩断,变成这样。这刻两截均滴着紫黑色的血,但仍然跳跳蹦蹦地向自己扑来。
    这并非不可能的事,假如真有鬼怪出现,那等邪物极可能在被斩为两截之后,仍然能够继续补人。她用力闭眼睛,陡然运足真力,聚在剑上,其快如风地向第三口棺木刺下去。
    太白剑锋利无匹,能够斩金切玉。再加上她的内家真力,非同小可,这一剑刺下去,纵然是一具石棺,也能够由上而下刺个窟窿。这时但听嗤的一剑,太白剑如摧枯拉朽,刺透那口棺木。
    白凤朱玲笑容刚刚浮上面上,蓦然听到棺中发出一声长叹。她骇得出一身冷汗,禁不住退开半步,睁大眼睛,紧盯着那口棺木。棺盖喀喀连声而响,渐渐开了一道裂缝。
    朱玲尽管心中极惊,却又不甘立刻逃走,仍然凝立观看。那面棺盖响声越大,裂缝渐阔。朱玲的目光何等锐利。忽已瞧见棺盖之内竟伸出一只手掌,托起石制棺盖。这只手掌若是人掌,倒也罢了。谁知竟是一只白骨森森,毫无皮肉的手掌。她打个冷战,全身毛发都竖立起来。
    那面格盖越托越高,由腕骨一直露到前臂的骨头,白森森的,令人见而作呕。
    朱玲惊怖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她极快地想道:“假如有人在棺中,利用这枯骨手掌托起棺盖,竟然能把我白凤朱玲吓走,这不是大大的笑话么?”此念一生,胆气稍壮。忽然又是一声叹息,从棺中传出来。宛如这具棺中的骷髅,因受了伤而无力把棺盖立刻托起。
    喀地一响,那面棺盖又长高了大半尺。朱玲尽管疑惑棺中另有活人假装,但身躯却有如泥塑木雕般,纹丝不动,竟没有俯前察看。一阵阴风卷入院中,只见枯蓬败草,随风而起,贴着地面旋转不休。棺中突然传出一阵奇异的响声,宛如人在倦怠之时,偶然伸腰,腰骨所发生的脆响声。
    朱玲的眼睛睁得益发大了。只见白影一闪,棺内竟露出一个骷髅头。
    朱玲这一回不能不信,出了一身冷汗。本想伸剑过去,用力压住棺盖,不让那骷髅走出棺外。可是力不从心,手臂完全不听指挥,根本就动不了。她在心中大叫一声石哥哥,暗忖这番性命休矣。
    那骷髅头顶了一回,骨节运珠轻响,棺盖倏然又托起半尺。还差一点儿便完全推开。朱玲面无人色,进退不得,一似只有等死的份儿。
    要知白凤朱玲本不是无胆的人,但此寺的确有一种特异的气氛。尚未入寺之时,那座荒凉的山谷已叫人心中感到不安。及至入寺之后,触目均是死气沉沉的景象。尤其那大雄宝殿,阴森无比。那扇木门无故自闭。这种种迹象,均叫朱玲在心中早已印下有鬼的印象。而她平时又不是不信鬼神的人。这刻亲见骷髅托起棺盖,四下阴风旋卷。任她一身武功不比等闲,这刻也全不管用。
    正在骇怖之时,那个干枯的骷髅头又发出一声叹息。突然间砰地大响,原来棺盖倏然盖上,那具骷髅已倒回棺中。朱玲庆幸之念尚未浮上心头,耳中又听到走廊那边的屋内,传来一声低沉和奇异的呼救声。这呼救声竟是个女人嗓音,因此朱玲心头突然一震,矍然张望。
    天色渐暮,院子也有点儿昏昏黄黄,阴风阵阵,从那黑暗的门内坎刮出来。她蓦地退了两步,不由得为之舒了一口气。敢情她现在已经能够动弹,不似刚才只有呆立等死的份儿。
    忽然又是一声低沉的呼救声,传入她耳中。
    朱玲咬咬银牙,仗剑一步一步走过去。前面那道黑暗的门户,就像魔窟鬼洞的入口般,森严地等候着自投罗网的人。她可没有打算进去救人,但她认为最低限度,到门边去张望一眼。然后急速地逃出此寺,找了石轩中才一道再来。
    这一段走廊,朱玲走得异常谨慎,决定只要一有什么异状,立刻飞身纵上屋顶。但一直走到那道门户时,仍然没有任何可怕的事物出现。她向门内瞧瞧,原来门内是座佛堂,光线极为暗淡。她必须运足眼力,才看得见佛堂中的情形。眼光扫到左面的墙边,忽见一个红衣妇人,面孔向着墙壁。双手向上伸出,像是被钉在墙上。她仿佛还见到这个红衣妇人的身躯微微动弹。当下勃然而怒,忖道:“原来此奸邪所踞,竟然把女人钉在墙壁上……”
    正在想时,那红衣妇人低沉地呻吟道:“救……命……救……命……”朱玲横剑护胸,跃将入去,“咿呀”响处,身后的木门忽又无风自闭。佛堂内突然变得黑暗无比,一阵幽咽声不知从哪里升起来。角落中有鬼火隐现浮动,那种碧绿的颜色,十分可憎。
    朱玲倏然大喝一声,扑到那个红衣妇人背后。尖锐的喝声尚在佛堂中嗡嗡响时,她一伸时,抓住那红衣妇人的手臂。那妇人的手臂方一入手,便觉一阵冰凉,而且除了衣袖之外,便是枯骨。
    朱玲大吃一惊,慌忙松手。只听那妇人低沉地叹息一声,直如早先那棺中骷髅的叹声一般。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双腿一软,差点儿没跌倒地上。
    佛堂一片黑暗中,蓦地升起一阵惨厉低沉的号哭。宛如禁锢在这佛堂中的怨魂厉鬼,都乘机哀哭起来。登时一片啾啾鬼呜,悲哀中又含有凄厉的气氛。
    朱玲已无法动弹,她好像见到佛堂中有数十个白衣人飘忽往来。行动之快,无与伦比。
    除了鬼魂之外,再没有能凭空凌虚往来的人。四壁惨绿色的鬼火一眨一眨的,隐现不定,偶然有三数点飘落地上,一闪而没。
    朱玲处身在这鬼域中,惊得全身麻木。叮地一响,手中太白剑已掉在地上。一条白影迅疾如风地飘到她身后。朱玲倏然感到脖子一阵冰凉,跟着有人在耳边冷笑,她为之一阵痉挛,竭力尖叫一声。但叫完之后,却只会发抖,脚上寸步难移。那阵冰凉之感由后颈移到前面,冷笑之声,萦回耳边。
    且说在山腰的石轩中,一直瞑目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好像听到一下尖叫声。他警觉他睁开眼睛,瞧见残阳已坠,四面一片暮色,但朱玲还未回来。
    “刚才的尖叫声,好像是玲妹妹发出的,但她有一身武功,人又机智无伦,想来不会有什么事吧?我匆要庸人自扰。”当下便抛开这个思想,仍然闭上眼睛,再追寻方才中断了的思路。
    但他心中隐隐不安起来。那一声尖叫,虽然听来相距极远,如不是正好瞑目沉思,一定听不见。但在这空山中,人迹不至,何来女子尖叫之声。他仅仅闭目坐了一会儿,便忍不住站起身来,向山涧那边眺望一下。
    暮色苍茫中,枫红竹翠,这两般颜色已分不大清楚。
    石轩中徐徐踱个圈子想道:“罢了,拼着给玲妹妹取笑我多虑,也得去那边看看她才好。”当下展开轻功,一连几个起落,便纵到那片枫林之下。
    涧水潺潺而响,还有山风敲竹之声,组成一阕天籁。
    他微笑一下,想道:“这排竹树因太齐整,无足赏玩,但声音倒是悦耳动听得很呢。”
    一面想着,一面跃过山涧,朗声叫道:“玲妹妹……玲妹妹……”侧耳一听,并无回音。他不禁咦了一声,又喊了一声玲妹妹。
    须知石轩中的叫声虽不高亢,但暗运丹田之力,故而在二十丈之内,极为清晰。朱玲如若听到,断无不答之理。此所以石轩中不由得奇怪起来。但他天性坚毅,越是碰上事情,便越是从容镇静。这时留心向竹林内走进去,心中极快地推想朱玲因为何事遭遇没有回答他。
    石轩中才走了丈许,便已略略放心,只因他已想出了两种可能:
    第一个可能是朱玲因发现了什么事故此离开此处,而远远跑到另一个山头。但必不会是遇上仇敌。如是遇敌的话,她一定会设法惊动自己。第二个可能是她故意捉弄自己,说不定当自己跃过山涧之时,她已悄悄回到原先的地方。等他因找不到她而空自着急一会儿。第二个可能性最大,因此他略略放下心,自个儿微笑一下。心想等见到她时,必须嘱她暂时不能开这种玩笑,以免偶有疏虞,为仇敌所乘。
    走出竹林,放眼一瞥已见到谷中有一座占地宽广而破旧的古刹。石轩中大吃一惊,毫不犹疑,立即向山谷疾扑下去。原来那座古刹方一入眼,只觉荒凉得可怕。他一面提气轻身,纵扑下去,一面想道:“这寺纵然久已没有和尚栖居,但也不应荒凉颓败至此,一似历经数千年光景。”
    他虽然有所疑惑,但在未曾查明朱玲的确失陷在此地之前,不须隐蔽行踪。是似一直扑奔山门,抬头已见门上横刻着寒山古寺四个大字。
    石轩中极快地忖道:“果真是寒山之中一古寺,破败零落一至于此,直似是经过一场浩劫。不知冷妹妹可是无意得见此寺,故而独自下谷一探。”想到这里,已踏入山门。
    走在那条白石路上,两旁的枯树死水与及遍地荒芜之景,令人触目心惊。他又想道:
    “这寺荒废得阴气森森,必定有山精木客之类盘踞其中,纵然没有,也不似是善地,等找到玲妹妹之后,即速离开此地为是。”
    大雄宝殿的门敞开着,门框黝黑,布满尘埃。石轩中一直走入殿中。脑后一阵阴风过处,木门呀地响声,竟然关闭住。石轩中头也不回,凭着一对夜能见物的神目,扫瞥殿中一匝,便向后面侧门走去,
    出了侧门,只见廊下一排七口棺柩。石轩中目光锐利,仅仅在一瞥之间,已察觉六口是上好楠木打制,但第三口棺柩却是石制。他并不在意其中的不同,直向长廊末端望去,只见那扇门内,光线甚为黯淡。不过因为他神目如电,倒也看得清楚,乃是个佛堂光景。
    石轩中沿廊走过,经过那七口棺柩时,突闻勒勒连声,那最后的一口棺柩,木盖直向上掀起来。这位青年仅客本来去势极快,眨眼间已越过那排棺木。但诧疑之心一起,登时真气一沉,身形便直线坠在地上。他虎目圆睁,威光四射,紧紧盯着那口棺柩。却见格盖倏然下落,恢复原状。
    石轩中一定神,徐徐举步走近去,刚到了棺边,忽见格盖直掀起来。石轩中反应何等灵敏,格盖一开,便已退飞了丈许。身形刚刚站稳,只见棺中飞出一具骷髅,直挺挺地向他扑到。
    这具骷髅来势虽快,但石轩中眼神更快,已看出这骷髅全身均长出盈寸绿毛。连面上的枯骨也布满一层绿黝黝的长毛,形状可怖之极。
    石轩中更不寻思,抬手一掌拍将出去。哗啦啦暴响一声,罡气过处,那具骷髅竟被击得四分五裂,飞散在四五丈以外。他一掌击出,犹恐不济事,身形一晃,已斜斜飞开三丈。
    那人骷髅来势汹汹,却不堪一击。此刻散布地上,连鬼啸之声也不闻。
    石轩中先是皱皱眉头,继而仰天一笑,心中忖道:“这等鬼怪,何足道哉。”笑声方歇,斗然大惊想道:“不好,此寺既有鬼怪,若然玲妹妹已入此寺,恐怕遭了毒手。哎呀,猿长老曾说此后必有灾难,玲妹妹不信,我也不大相信,谁知无意中竟出现这么一处地方。”
    这一惊非同小可,宛如已见到朱玲卧死于一个阴暗的角落。他一下跃入佛堂之内,又是呀的一声,身后的门无风自闭。佛堂内登时暗淡之极,四壁现出红荧荧的鬼火。跟着鬼哭之声,从四方八面浮升起来。壁上突然出现了一条白影。石轩中运足眼神一看,只见那人全身白衣,袖裙都极长,把双手双足都蒙住。
    这白衣人离地丈许,悬空冉冉走动。说他走动其实不对,原来这个奇怪的白衣人全身僵硬,手足均不动弹,便在空中飘移,他看不到白衣人的面目,因为一来白衣人位置太高。二来他一头长发披垂下来,把面容遮住。
    石轩中一抬手呛地一响,已掣出长剑。那白衣鬼怪本来越飘越近,及至石轩中一亮剑出鞘,登时又飘移开去,远离三丈以外。
    石轩中胆大气壮,事实上他并非不怕,而是朱玲的安危,使得他无暇害怕。这时见那白衣鬼怪似乎怕他手中之剑,心中一定,忖道:“我平生少有如此慌乱过,且镇定下来。若然我自己也不能保全,更无法救玲妹妹了。”
    这么一想,登时收摄心神,凝神定虑,运功调气。然后以神目一瞥佛堂中,只见绿荧荧的鬼火,都附在壁上,生似有人把磷涂在墙壁而不是鬼魂出现。
    他拢住眼神,再一瞥那飘浮在空中的白衣鬼怪,忽然发现了一事。暗中哼了一声,那颗心已不似早先那么躁急,那原是因朱玲处境的危险而令他急躁不安。他呻吟一声,手中长剑无力地下垂,蹬蹬蹬连退数步,靠在壁上。
    白衣鬼怪在空中轻灵的飘来飘去,越飘越近。石轩中抬起长剑,指住那白衣鬼怪。跟着便举起左手把眼睛掩住。口中又微微呻吟一声。这种情形分明表示出石轩中已被这种幽冥景象骇得魂散胆裂,故而连长剑也举不大起来,同时又堪堪要晕倒光景。
    白衣鬼怪飘飘飞近来,姿态异常僵硬,而且悬在空中。突然间化为一大蓬惨绿鬼火,一直飞到石轩中前面不及一丈。石轩中这时突然移开左手,眼中陡然射出慑人心魄的奇光,仰天朗声大笑。
    笑声如此响亮,使得屋瓦为之籁籁震动。石轩中仍然不肯收声,不但不收住笑声,而且更加响亮劲烈。屋瓦开始被笑声震裂不少,细砂瓦屑纷纷掉下来。
    石轩中口里笑声不歇,脚下微动,施展出玄门正宗的大腾挪法。身形看来稳稳不动,其实却随着那白衣鬼怪飘飞,一直保持在一丈以内的距离。那白衣鬼怪不止是直退,还向左向右飘移。无奈石轩中身法奥妙神奇,如影随形,难以摆脱。
    事实上他们移动的时间很短。石轩中笑到第五声,哗啦啦大响一声,角落处有一片屋瓦已被他的笑声震落地上。跟着那白衣鬼怪也落在地上。石轩中笑声陡收,大喝道:“提线已断,傀儡还不现形么?”喝声中长剑一抖,幻出百十点剑光。
    那白衣鬼怪双脚一沾地,立刻矫捷地跃开文许,身手极为迅疾。光从身法上看,此人已入武林高手之列。石轩中跟踪飞去,仍保持着同样距离。耳中微听崩地一声轻响,眼光到处,已见一大蓬银雨,迎面电射而到。
    这一大篷银雨,一望而知乃是体积细小的厉害暗器。加上那一下轻微的弹簧声,可知这宗暗器系用特制钢筒内装弹簧发射出来。大凡要借重弹簧发射的暗器,多半蕴有奇毒,故而不能用手触到。
    石轩中赫然震怒,使出师门伏魔剑法大九式中的奇招“虹贯天地”。身剑合一,化为一道剑光,疾射而去。只见剑光如电,一径穿过银雨,射到白衣人胸前。忽见那白衣人左手一招,又是崩地一声微响。
    这时石轩中如若以剑护身,仗着剑上发出的无形的剑气,固然可以无事。但敌人有此空隙,便能乘机退走。本来以石轩中的轻功绝世,不虞敌人遁逃。但最怕这佛堂中另有机关,让他借埋伏之力而遁,那就大不值得。百忙中不暇多想,左手一拍。只听震耳欲聋地暴响一声,那白衣人已飞开三丈以外,噼啪横摔在地上。
    石轩中大大一愣,忖道:“这厮怎的如此不济?虽说玄门罡气功夫无坚不摧,威力至大,但我尚未练得成功。似他这等轻功身法,功力不应如此之弱,居然应手而倒,啊,莫非其中有诈?”当下运气护身,疾扑过去。眼光到处,只见那人一头长发均已散开,分技两旁,露出面目。却是个面目瘦削,鹰鼻如钩,年约四旬上下的男子,此时满面银光,在黑暗中闪烁。
    石轩中心底明白,敢情这人刚刚第二次要发射银砂之时,吃他发出罡气,不但把整个人劈飞,还把那大篷银砂逼回去,完全嵌在面上。
    “糟糕。”石轩中跌足想道:“这人如能生擒,必可知道玲妹妹下落,这厮不知什么来路,空有一身上乘轻功,但别的武功却不济事,竟无法抵御我的一击。其实刚才他从我第一次击散骷髅以迄现在我以无上气功夹在笑声中,把吊住他身形的黑线震断,便应知道我的厉害。为何尚待着歹毒暗器,屡思加害于我?”
    石轩中也想到此地荒僻异常,他和朱玲本是无心至此。可知这白衣人不会有心等候他们。由此足证明这厮背后一定有人主使。这时只好作严密接寺之计。尚未举步,蓦地矍然暗想道:“早先那具骷髅飞将出来,开始时因以为真是邪异之物,故此不曾注意其中疑点。那便是那骷髅绝不能自己掀棺而出,更不能自行扑我。必有别的人暗躺棺中。”这个推论刚刚闪过心头,突然头上哗啦一声,大片屋瓦挟着沉重锐烈的风声,笔直向他砸下。
    石轩中在那千钧一发中,先抬目疾瞥一眼。天光透射下来时,已见到一条人影,疾然掠过,便自无踪。他及时一掌拍出,那罡气极为霸道,暴响一声,那片来势沉急的屋瓦已被他劈开一边。
    石轩中不从屋顶破洞出去,却由门口飞出。神目一掠四周,便已发觉左边数丈外一根石柱之后,藏有一人。他机警地耳目并用,查看附近还有没有别的敌人。确定没有之后,这才运足功力,一下子飞跃过去。尚未到达石柱,后面的人倏然现身。石轩中大为惊愕,立即沉气下坠,刚好停在那人前面六尺之处。
    只见那人身材瘦削,衣装怪异。头发雪白,额下留着一部山羊胡子,也作白色。此人一手执着青竹杖,一手放在背后,生似藏着什么东西,不欲让别人瞧见。石轩中却知道这个怪异老人不是藏着东西,而是一手残废,故而作出负手于背之状。
    这位老人正是当今武林中的显赫人物,提起来无人不知。便是和鬼母冷婀齐名的星宿海二老中的天残老怪。
    昔年石轩中大闹禁宫,之后挨奔向南方海滨,找寻公孙先生为她救治红花指的毒伤时,半路上曾经碰上这星宿海天残地缺老怪。其时石轩中心急赶路,仗着绝世轻功,同时对方又没有联手齐上,故而突出重围。不久以前,在碧鸣山上二次斗鬼母,也曾见到这天残地缺两老怪。故此可以说是老相识了。
    石轩中朗声长笑道:“原来是星宿海二老弄的玄虚。实不相瞒,石某早先也被吓得心惊胆颤。故而出手便以全力。”
    天残老怪阴声冷笑,道:“石轩中你不必解释,咱们绝对完不了。在佛堂中被你以罡气功夫击毙的,乃是老夫门下弟子。因性情怪僻,喜欢布置冥府鬼域的玩意儿。自从离开老夫之后,便在这寒山古寺居住了三十余年,呔,你若是想说以为他乃是下五门装神弄鬼之徒,老夫先问你一句……”
    石轩中毫不动容,平心静气地问道:“石某确实无心失手,你要问什么尽管发问。”
    “老夫要问问你,你在江湖上非是无名之辈,见识亦不寡陋。但三十年来,可曾听到这附近一带有鬼怪出现,扰乱良民的事情么?”
    石轩中老实地摇摇头,因为他的确没有听过。
    “既然没有这等事,你还能误以为他装神弄鬼害人,才出手击毙他么?”
    石轩中缄默不语,心想此老咄咄责问,究竟打算怎样?事实上如不是他的徒弟先扮鬼吓人,人家怎会出手伤他。不过想想这老怪心伤爱徒之死,言语间未免欠理,便也不去驳他。
    天线老怪阴森森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老夫那才死的劣徒,自有一命为他抵偿,不过你也不能置身事外。”
    石轩中听出话中有物,心头大震。但面上却毫不流露出来,淡然道:“你要我偿命也使得,石某如若落败遭擒,自无话说……”此言方歇,忽听左侧不远处,飘来一个阴森的嗓音道:“石轩中你也跑不了,但纵然逃得我兄弟掌心,自然另外有人偿命。”
    石轩中听了这番话,心中已完全明白。侧头一瞥,发话的人果是地缺老怪。当下仰天长笑道:“石某正在奇怪星宿海二老照例是焦不离孟,今日为何只见其一?难道真个看不起石轩中,仅凭一支青竹杖便够了么?谁知尚未动问,地缺老人已出现了。”
    他缺老怪闻言便向天残老怪道:“大哥,在轩中要激我们单打独斗呢?”
    石轩中本无此心,登时勃然而怒,正待发作。只听大残老怪阴声道:“他是做梦。咱们兄弟练了多少年的双竹合壁这套功夫,从来没有机会使用,今晚焉能轻易放过良机。”地缺老怪立即接口道:“石轩中一我们兄弟可是瞧得起你,才肯施展这套功夫呢!昔日我们打过一场,其时你羽毛未丰,威名未起,是以不能向你施展这套无上功夫。”
    石轩中道:“反正这寒山古寺没有别的人,你们高兴多找几个人助拳,江湖上也不会晓得。石某并不在乎你们一拥齐上。崆峒沉埋多年的剑术,从今晚起,便要震惊天下,慑伏群魔。”他的话极之尖刻有力,但他的态度偏偏是那么潇洒轩昂,一看而知他的话不管是否有意嘲辱对方,但却是肺腑之言。
    星宿海两老怪此时面上也有点儿挂不住。天残冷笑道:“石轩中,你到幽冥鬼府去称雄吧,今晚不妨老实告诉你,等会儿若然咱们兄弟的双竹合壁,仍旧让你逃走,不出一载,咱们师弟自有另外更厉害的功夫来对付你,以及其他敢和星宿海作对的人。”
    石轩中厉声道:“闲话体提,在动手之前,你们先告诉我,朱玲可是失陷此寺中?”
    天残老怪一摸领下山羊胡子,领首道:“不错,但你不须因此分神。只要你赢得我们,自然叫你把她平安带走。”
    “以你们星宿海二老的声名,可不能虚言哄骗石某。”
    地缺老怪怒道:“这是什么话,梁钟,把朱玲抓出来。”
    石轩中立刻游目四顾,忽听轻雷隐隐,地面也微微震荡,心中方自讶疑,院外有人应道:“弟子梁钟,已遵谕把朱玲带到。”
    石轩中看时,轻雷之声越发响亮。眨眼间一具高约六尺,宽仅三尺的黑色铁箱从院门外被推进来。这具铁箱下面装着四个小铁轮,因极为沉重,故此滚动时发出隐隐轻雷之声。
    铁箱囚车的来路,正在地缺老怪身后。石轩中明知纵过去,必被地缺中途拦住,便冷笑道:“朱玲果真在铁箱中么?”
    地缺老怪阴声而笑,慢慢道:“老实说,凭朱玲那一点点微末道行,倒不须这般小题大作。但有你在旁虎视眈眈,便非这样不可。现在你可以过去瞧瞧。但先此声明,如果你趁机动手毁箱,那箱子四周俱是厚达两寸的钢板。假使你一下毁不了,我们兄弟绝不会对你俩人客气。你若不想见到她死在你眼前,就全在乎你了,”
    石轩中不答理他的话,见老怪让开一边,便纵过去。从箱子的气孔凑眼一看,只见朱玲站在箱中,一手扶着钢板的墙壁。石轩中登时觉得心跳得很厉害,问道:“玲妹妹,你没事么?”
    朱玲惊喜交集地道:“啊,真是石哥哥你……”她的声音微微带着啜泣之声。
    这使得石轩中异常心疼起来,恨不得一拳便把这具牢固的箱子掏破。此刻他可就怀念起那柄削铁如泥的青冥剑起来。虽则他的武功天下无敌,但在有些情形之下,的确非借重宝剑不可。
    “我没事!”朱玲硬声道:“只请你不要怪我大胆轻率……”她是指她发现了寒山古寺之后,没有叫他而一径入谷探寺,致有此失。
    石轩中慨然道:“玲妹妹你别着急,看我施展师门绝技,把他们击败。”
    他的话说得雄壮,其实一点儿把握也没有。然而朱玲却十分相信,抹干眼泪,欢然道:
    “那太好了,石哥哥,我就在这个洞眼中瞧你大展雄威。”
    石轩中反身跃到地缺老怪之前,朗声道:“现在石某要见识星宿海双竹合壁的绝艺,今日之局已无须多言,两位尚不动手,更待何时?”
    天残、地缺齐齐阴声而笑,有若鬼啸,刺耳之极。天残一晃身,已到了地缺身边。石轩中长剑一击,指着他们,内力运处,剑身陡然明亮。
    地缺右手搭在天残的左肩上,仅以左手持杖。天残因右臂残废,遂以右手持杖。两老怪同声道:“石轩中,我们的年纪加起来,抵得你七八个,因此这第一招必须让你先发。”
    石轩中禁不住笑道:“要人家先发招,也有此等苦衷,好吧,石某要出剑了。”
    朱玲尖叫一声:“石哥哥小心啊!”
    石轩中朗声道:“玲妹放心。”声音未歇,倏然一剑平刺过去。这一剑攻得古怪,剑尖不指两人身躯,却找对方连系在一起的地缺老怪的手臂。
    地缺喝一声:“好辣。”掌上一用力,身形倒竖起来。用那只左手作为支柱,倒立在天残肩膊上。天残老怪也同时动作,斜闪一步,青竹杖卷起一股狂飚,盘膝扫去。地缺老怪的青竹枝更不怠慢,呼一声由上面砸下去。宛如迅雷下击,势猛力沉。
    石轩中剑化“鲸鳃踊波”之式,上拦下截,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封住两支青竹杖。
    天残老怪身法古怪,左绕右旋,手中青竹杖专取下盘。地缺老怪一直倒竖在他肩上,杖杖都由上而下,猛袭石轩中头颅。仅仅六七个照面过去,石轩中已大感艰难。
    原来这星宿海两老怪一来功力深厚绝伦,每一杖都重如山岳。二来他们心意相通。不似别的人,如若两人联手夹攻,总得靠平日训练的阵法,动起手来,纵有变化,必须符合平时规矩,否则便自乱阵脚。天残地缺这两个老怪却无此病,随时可以因势变化。尚有不同之处,便是地缺倒在天残肩上,因此两人攻守进退,都等如一人。换句话说,便是守的时间以一人之力,足可保护两人,进攻时因两人随意出手,合起来威力之大,又不止是两个人功力相加。
    朱玲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直洒下来。她不是伯石轩中无法取胜而救不出自己,而是怨艾自己何以这么大意,陷入敌手。以致要石轩中赶来,舍死志生地血战一场。最惨的是已看出形势对石轩中大为不利,若然自己不曾被困,则石轩中自可从容退却。如今为了自己的缘故,他那种性格的人,绝不肯舍下自己退走。这样岂不是等如自己害死他?
    她一味抛洒珠泪,却没有一点儿办法。甚而连声音也不敢发出,以免石轩中分神。
    石轩中碰上劲敌,七个照面下来,虽然已渐形不利,但他反而忘了一切。心神全部贯注在长剑施展出师门震惊天下的优魔剑法,大九式源源使出来,平凡中蕴含着开天辟地般的力量。又如日月运行中天,光明正大。
    星宿海青竹杖数百年来已是武林一绝,不过远在青海,平常少在中原出现而已。此刻由天残地缺两老怪联手使出来,威势非同小可。有时仅仅是一招极平常的雷针轰木,但由老怪们施展出来,便倍觉奥妙厉害。
    石轩中全仗剑法精严,世罕其匹,方能弥补他功力上稍逊对方的弱点。可是星宿海两老怪的双竹合壁,确实有鬼神莫测之能。越战越勇,不知不觉已战了七八十招,令石轩中完全没有回攻之力。眼见五轩中本来两丈方圆那么大的剑圈,逐渐缩小。到了一百五十招之后,只胜下一丈方圆那么大。
    朱玲不是等闲人物,眼力高明。此刻冷汗与泪水同流,心惊胆跳。只等石轩中剑圈缩小到七尺方圆,便将因没有了缓冲余地,可能活生生被对方两支青竹砸碎。
    倏见石轩中卖个破隙,容得天残老怪青竹杖扫到腰腹之间,相距不及半尺,这才蓦地伸出左手圈指一弹。笃地一响,天残老怪微哼一声,青竹杖挟着千钧之力,悠悠荡开。石轩中的剑圈复又放大数尺,严肃慎重地施展出伏魔剑法,精妙绝伦。看来一百招以内,绝无问题。
    星宿海两者怪的弟子梁钟在一旁,也看出石轩中的厉害。这个年已五旬的汉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待两老怪大演神通,攻了七八十招,又把石轩中的护身剑圈迫至一丈方圆。
    梁钟蓦然大喝道:“朱玲你这是找死,可怨不得我手辣。”石轩中心灵大震,忽又觉出枝风压体。
    在铁箱内的朱玲已明白梁钟的阴谋,连忙大声叫道:“石哥哥,不要上他的当……”但等到她的警告传入石轩中耳际时,当的一响,只见一溜剑光飞上半空,飞得又高又远。
    这溜剑光,正是石轩中手中长剑。因心头大震,稍一分神,便吃星宿海二老中的天残老怪一杖砸飞。地缺老怪乘机急攻,倏然一杖斜砸下来,势猛力沉,须知这星宿海两者怪中的青竹杖,都不是凡品。石轩中如被他一杖砸着,纵有一身气功护体,却也难支,非重伤倒地不可。
    好个石轩中,不愧是百年来武林罕见的奇才。在这千钧一发,死生呼吸之际,犹自从容潇洒地朗笑一声。笑声缭绕中,蓦地弹出一指。这一招乃是达摩三式中弹指乾坤的绝招,神妙无方。地缺老怪刚刚看清时,又吃石轩中一指弹个正着,手腕大震,那支沉重的青竹直荡开去。
    石轩中左手使出“弹指乾坤”一招,右手同时发出罡气。哗啦啦暴响一声,一股惊天动地的潜力排山倒海般向两老怪迎面撞去。天残老怪动作神速如电,用口横衔着青竹杖,单掌迎击出去。登时卷刮起一阵阴风,和那刚猛无传的罡气正好是强烈的对比。
    极之阳刚的罡气和那至阴至柔的“太阴掌力”一接触间,星宿海两老怪突然极快地横闪数尺。敢情他们的“太阴掌力”,仍然不能硬接石轩中的玄门正气,不过他不至于受伤。
    本来柔能制刚。以星宿海两老怪毕生锻练的“太阴掌力”,属于各种内力中至柔的一种,一般阳刚掌力所不能当。岂料石轩中的罡气功夫,乃属先天真气,无坚不摧。如不是他未曾练到家,碰上对方偏又是锻练功深的至柔力量,这才没有一掌把他们击毙。
    地缺老怪从天残老怪肩上飞坠下来,青竹杖电急进攻。天残老怪正要挥杖夹攻,心想对方已无长剑,不出二十招,定可将之毙于杖下无疑。
    猛听梁钟大吼一声,跟着叭哒响处,竟是翻身倒地之声。
    朱玲格格娇声笑道:“瞧瞧到底是谁先遭了毒手。”
    天残地缺心意相通,此时不约而同去偷空一觑,果然看见那梁钟栽倒地上,动也不动。
    石轩中抓着这机会,又劈出一记罡气,迫开两人。施展出绝世轻功,晃身已到了铁箱旁边。
    朱玲笑声不绝,一面道:“石哥哥,你瞧那厮多窝囊废,竟禁不起一枝金针。”
    星宿海二怪已跟踪扑到,两支青竹杖有如双龙出海,猛攻石轩中。
    石轩中徒手招架,借着那具六尺高三尺宽的铁箱掩护,一面游走,一面抵挡。
    天残老怪阴森地道:“二弟,你绊住这厮,为兄先取那贱人的性命……”地缺老怪应一声好,青竹权施展出一招“风满灵旗”,把石轩中裹在杖影中。
    这两个老怪是孪生兄弟,心意相通,如若真是此意,何须说出来。原来那天残老怪用意便是要石轩中分心兼顾,同时又不敢再用游斗的方式。
    石轩中信以为真,为之大惊。唯恐朱玲遭了毒手,因此虽然明知自己一旦不用游斗方式,对方夹攻之势形成之后,自己非死不可。但大丈夫生亦何乐,死亦何惧。宁可命丧当场,也不能眼睁睁任得敌人把自己的心上人害死。这么一想,果然自动凑上天残老怪的青竹杖。七八招过去,石轩中已十分危殆。全仗师门心法当世无匹,加上身法神速如电,这才勉强支撑。
    正在万分危急之际,朱玲已急得一身冷汗。考虑着要不要立刻一头撞死,比石轩中先走一步,好到冥府中长相厮守。突然一声清啸,越屋而至。那啸声清越异常,宛若深山老猿引吭长啸,裂帛穿云。
    朱玲精神一振,大叫道:“猿长老快来啊……”
    石轩中一听到啸声,登时大展威风。左手直伸如剑,施展出伏魔剑法,凌厉无比。右手乘间又劈出一记罡气。举手投足间,居然把两老怪迫退三步之多。
    一道剑光自空中急泻疾坠下来,一直冲入他们的战圈中。剑光闪处,挑开地残拦腰一杖。来人跟着现出身形,竟是个长须飘然,双目如火的猿形老人。
    星宿海两老怪突然一齐退开寻丈,四只眼睛凝视着来人。
    石奸中朗声道:“猿长老出现得正好,石轩中刚好已计穷力竭,行将丧命此地。”
    猿长老笑道:“没有那么容易。天下武林中人,正等你三上碧鸡山,把鬼母冷婀击败呢!”
    天残老怪阴森森地道:“衡山猿长老居然也向石轩中攀起交情,与我星宿兄弟作对。但此举恐非明智,我兄弟念你乃是成名多年人物,只要你抽身走开,便算是没有这件事。”
    “两位这么看得起老朽,实在光荣。”猪长老冷冷应道:“不过老朽的确和石轩中够得上出手相助的交情,你们星宿海有什么惊人艺业,老朽正想开开眼界。”
    两老怪对望一眼,微微点头。天残老怪便道:“石轩中,总算你命不该绝,同时老夫也承认你剑术真行。但只等一年之后,你和猿长老均将死在我兄弟的一柄奇异宝剑之下。”
    石轩中不知他们所说的奇异宝剑是怎么一回事,无法答腔。猿长老却长笑一声,道:
    “星宿海二老请吧,日后之事,日后再说,谁能够知道日后人事如何变迁呢。”
    天残地缺两老怪转身直奔寺后,晃眼已隐没在败壁颓垣间。
    石轩中诧道:“他们怎肯忍住杀徒之恨,轻轻把我放过,真是不可思议。”
    猿长老却急促地道:“快点儿。轩中,咱们先把朱玲放出来……”石轩中见这位年近百岁的老人家,忽然如此性急起来,心知必有内情,便迅速地和他一起查看那具囚禁朱玲的铁箱。
    只见铁箱有一道小门,仅可容一个大人佝偻地钻过。门上一排五个巨锁,坚牢异常。不过这些锁头可难不倒猿长老和石轩中。却由此而可看出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早已处心积虑。不用更大的锁头而弄上五个之多,便是要人多费手脚。譬喻早先的情势,石轩中纵然能够抽身抢到铁门边,但也无法一下子弄开五把锁头。时机稍纵即逝,两老怪趁这一瞬空隙,便可复又将他缠住。
    猿长老运力于剥,猛砍下去。呛地一响,一个锁头已掉下来。“轩中,你去找回长剑,要快!”石轩中本要扭掉锁头,但听他说得如此急迫严重,不敢怠慢,连问问他也来不及,便疾跃向适才长剑飞坠之处。
    蓦听两声怪啸,冲破古寺岑寂,声方入耳,已自摇曳而至。猿长老其时已砍掉三个锁头,尚剩下两个。那厉啸之声已到了他背后。这位老人家神速异常地又是一剑砍下,然后跟着抽剑划向身后。
    两股杖风劲急砸扫而至,正好砸在猿长老的剑上,呛地大鸣。另一股杖风已扫到猿长老下盘。风声飒然响处,猿长老已无踪迹。要知猿长老一向以古代一脉秘传的猿公剑法以及一身绝顶轻功,名重天下。是以这时在危急之际,尚能逃脱大难。
    天残老怪没有追扑猿长老,径自极为迅速地把肋下挟着的一个黑色铁箱上面的一个小盖打开,露出一个拳头般大的洞口。朱玲看见他的动作,心知不妙,却不明白他要弄什么玄虚。但显见那地缺老怪此举必定对自己不利。当下一声不响,摸出一把金针,倏然从气孔中射出去。地缺老怪修为多年,耳目之灵,自非他徒弟梁钟可比。但听他口中怒骂一声,黑铁箱一举,洞口中飞射出一股黄黑色的液体,迎头把金针卷没。
    那股液体宛如一条奇长的黄蛇,笔直射到气孔。朱玲连忙退闪开一旁,那股液体已注射入箱。四下登时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味。朱玲认为必是一种蕴藏奇毒的液体,登时花容失色。原来那具大铁箱其实没有什么空间,是以朱玲无处暂避一下。方目惊慌之时,身上白衣已沾上不少,留下黄黑色的痕迹。
    猿长老霍然动容,一面以猿公剑法凌厉地迫攻敌人,一面厉声大叫道:“石轩中即速回来。”
    地缺老怪双手捧着那口铁箱。洞口中飞射出来的那股液体,现在已不向气孔内注射,却像酒花般沿着铁箱周围洒扫。猿长老见多识广,心知这股黄黑色的液体,乃是地底岩层天然蕴藏的一种油类,见火自然,虽用水也不能扑灭。这是因为油轻于水,故此用水浇救,油浮于水面,仍可继续燃烧。这刻只要地缺老怪把手中那口铁箱中的石油完全倾注出来,然后抛个火种,不消片刻工夫,白凤朱玲即变成焦黑的烤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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