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神传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章退无门何处求永生
    陈红英的哥哥嫂嫂们果然都起身,凝神听他说话。
    “只要陈姑娘好了,你们谅必不会再硬留我了吧?”
    陈斌立刻应道:“先生能够救了小女,我的家产分一半给你。”
    史思温哂道:“我一个道士,要钱财做什么?只要答应不强留我,便还你们一个好女儿。”
    陈母抢着道:“相公要怎么都可以。”
    史思温的左手摸出一样东西,放在陈红英掌中,然后道:“我相信这一次一定不会想错。”但自己握住她那只手却未敢放松,暗暗祷告道:“神明保佑弟子此举成功,才能为师报仇,为本门清理门户。”当下缓缓松开手,收将回来。只见陈红英端坐椅上,并不再哭。
    史思温大喜,仰天长笑一声。陈红英摊开手掌,只见掌中一枚鸽卵大的圆玉,玉上水纹雪气,隐隐流动。触掌一阵极为舒畅的凉沁沁的感觉,传到四肢百骸。
    史思温道:“这是一宗宝贝,称为寒星冷玉,以前曾治疗过我的内伤。早先我以为因我是男人,阴阳两气之感而生出止哭之效,故此急急把陈姑娘带回来,哪知却是这枚寒星冷玉的神效。咳,我早该明白此理,便不须大家弄得这么窘了。”
    陈红英听他提起此事,真是无地自容。试想一个女孩子,当面听着男人拒绝婚事,那是何等伤心的遭遇。这时羞愤交集,把那枚寒星冷玉摔到地上,大哭叫道:“让我死了算啦!”
    史思温大惊,瞥见那寒星冷玉没有摔碎,立刻推门而出。头也不回,直往来路驰去。
    那枚寒星冷玉固然是世之异宝,极为贵重,但比起上官兰,但觉得贱如泥沙。他必须知道两件事,那便是第一她何以会和魔剑郑敖这个黑道之雄混在一起?第二,她为何不理他而拨头便走?那郑敖跟她一起走时,口中嚷嚷些什么?
    史思温此生未曾有过嫉妒的滋味,这刻但觉火气特大,那颗心不知往什么地方放才好。
    脑中更是胡思乱想,尽想一些奇怪的或残酷的念头。
    高山峻岭,一个个被他抛在后面。记得适才匆匆一瞥,发现上官兰他们乃是向西南方走的,是以这刻他也向西南方赶去。越过一座峰头,忽见前面有个巨大的湖,湖边环绕着一匝黑白相间的鸟群。
    史思温心头一震,停住脚步,付道:“这不正是紫湖么?啊,湖南岸有座青山拔空而起,想必就是紫湖山了……”这一刹那间,他记起了师父石轩中,更记起此来武夷山脉的缘故。儿女之情,眨眼间已消逝得无影无踪。
    史思温默然静立,心中充满了惭愧的情绪。现在他可记起自己乃是出家人这回事了,因此他反省到刚才对上官兰的激动,实在不该。师门之仇,就等他去报。不但为了师门声誉和师父石轩中,还为了天下苍生,绝不能让邪人称雄于天下,得以恣意茶毒生灵。
    他自个儿面红耳赤地反省着,歇了一会儿,心灵逐渐恢复平静。于是他驰下小峰,暗念那明山苦海双妖,光是这外号听起来就惨人,相信那野鸟洞不会在山阳湖边的景色幽佳处,必定躲在山明那等秽潮卑湿之地。
    但见那些野鸟不时发生争斗,每场战斗,总有一方毙命。史思温心想这些野鸟赋性果然凶残,无怪山中居民不敢到这儿来。他走到离湖边不远处,正要攻湖过去,翻到山阴那边找寻野鸟洞。忽见在那两丈余阔的溪边,有样东西闪闪发光。
    史思温心头无端端大大跳一下,跃将过去,只见那物事却是一支剑鞘。他曾经见过魔剑郑敖的白虹剑,知道他的刻上镶珠嵌玉,十分名贵,而这个却不过是个平常的剑鞘。可是正因如此,才令他心中大感不安。因为他忽地记起,早先见到上官兰转身而走时,背上好像插一支长剑。这剑鞘除非不是他们所遗,如是的话,则必定是上官兰之物。
    史思温低首寻思,心中微生恐惧之情。始自一瞥,只见最近的那一截野鸟群挤伏不动,但四下却散落极多鸟羽。两边延伸过去的鸟群虽然也有鸟羽散落在附近,却不像这一截的多。还有便是这一截的野鸟特别的平静,生像都吃饱了睡觉。地势则较之其他的拱得高些,宛如当中有座小丘,并非平滑的水面。
    史思温拾起那封鞘,走近鸟群,暗运真力流贯鞘上,向鸟群中理所当然的一批。十余只好梦方酣的野鸟,应手而起,桃开数尺。史思温忽然失声一叫,定睛望着地上。敢情泥地上尚有血迹,而刚刚给他挑开的野鸟中,有两三只身上羽毛残损,宛如曾遭剑削。
    他这一挑一叫,可就引起骚动。这一截本来都静伏不动的野鸟,修地飞起七八只,在空中相斗起来。跟着又有四五只飞起来。其中一只在空中急速地翻个身,甩下一块轻飘飘的东西。
    史思温双足一顿,破空而起疾飞到那块向下飘坠的东西近处,伸手一措。他一飞上半空,立刻有三只野鸟铁翼一侧,电急袭到。史思温此时不知如何火气这么大,剑鞘一抡,三只野鸟都呱呱厉叫,平飞开数丈后坠入湖中。他自家却借这一招之力,退飞回来,落在岸上。低头一看,手中之物竟是一块杏黄色的丝帛,看起来好像是从衣袖上撕下来。
    史思温闷哼一声,眼中射出异光,虎目一闪,已见两只野鸟在右侧上空两丈之处,斗得正急。他双足顿处,斜飞上去,双掌猛挥。两只野鸟一齐吃他掌力击中,立刻急坠下去。史思温身形反而升高数尺,低头视看。只见那两只死鸟一掉在鸟群上,立时数十只利喙如雨点般向那两只死鸟身上啄去。只一眨眼间,除了飞起大篷羽毛之外,史思温已看清楚那两只死鸟连骨头也给其余的野鸟吞入腹中。
    他想悲啸一声,但却忍住。准备把全身所有的气力,都好好地用在杀鸟这件事上。
    要知史思温此举大有深意,假如那两只死鸟不曾给鸟群连骨头也吞掉,则他绝不会生出这么强烈的杀心。如今事实证明,上官兰遭遇不幸,则必在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些野鸟如此饥馋凶残,哪怕是绝代佳人,一样撕为千万片而春入腹中。
    他在空中一直坠下来,下面有四只野鸟刚好扑翅飞起。被他双足极快的连踹,全部登时内脏震碎,掉落在鸟群中。一转眼间,飞起一篷鸟毛,骨肉内脏都被群鸟吃掉。
    史思温借力而起,飘到空地上,心摧肠断地悲啸一声,擎出长剑,焕然化为一道虹光,电射火鸟群之中。野鸟纷纷扑翅而起,登时遮天蔽日,风声满耳。史思温那道剑光,星飞电转,在鸟群中往复回旋,所到之处,鸟羽漫飞,血如雨下。那些野鸟越来越多,但并非集中攻击史思温,却自相残杀。一时异声大作,令人心悸。
    史思温大开杀戒,剑光如游龙盘舞,沿湖而驰,顷刻间环湖那边鸟群被惊起,登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他的剑光厉害无匹,所至之处,野鸟纷纷坠毙,但他却无法望远,只因野鸟太多,人入鸟群中,直有水泄不通之感。
    他这激发了人性中残杀的本能,根本已忘了一切。运剑如风,四下飞驰。除了小心着不要掉在湖中之外,其余已毫无顾忌。不久工夫,他已杀死了上万只野鸟以上。但凑集在紫湖的野鸟群少说也有千万只以上,是以根本不觉减少。
    这时那些野鸟自相残杀了一会儿,便开始向他攻击。铁喙利爪,本已极为厉害,加上毫不畏死,横冲直扑,非被剑光斩为两截,绝不后退。史思温初时还不觉得怎样,但杀了好一会儿,便渐觉不对路。敢情这些野鸟喙爪锋利无匹,而且力量颇大。身在鸟群中,四方八面,均受攻击。若果为时短暂,目光问题,但时间一长,可就吃不消了。比起和武林高手对抗,还要艰苦些。
    他不能停留住身形让野鸟攻击,便以剑护体,盘旋疾走。不知不觉又由开始那地方起,绕湖一匝。这一匝可把他和理智给弄回来,这时他才知道那野鸟数目之多,难以计算。自己剑光过处,总有数十只毙命,但杀来杀去,依然丝毫无济于事,生像根本一点儿也不曾减少似的。
    但这时史思温也没有其他办法。心想如离开紫湖,向山外逃去,野鸟翅强善飞,必定紧追不舍。那些野鸟凶性已发,如到了有人畜之处,加以攻击,那真比盗贼过境还要可怕。他想及此点,便不肯作逃离此地的打算,心中却叫苦不迭。
    移动了数丈,忽见一道白光在眼前一晃即逝。史思温的眼力何等厉害,心头大大一震,也不知是惊是喜。原来他已看出那道白光,乃是一柄短剑,极似魔剑郑敖两手三剑绝技的那两口飞剑。假如是魔剑郑敖出现,无论如何,也可以问出上官兰究竟是生是死。但若果魔剑郑敖告诉他说上官兰仍然生存,却是属于他的,不许史思温多问,那么自己又该当如何?还找上官兰问个明白么?
    他胸中的嫉妒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使得他狼狈而又痛苦地呻吟一声。蓦觉屁股上一疼,一只野鸟的利喙和双爪已深深啄抓到骨头。这一疼可就叫他清醒了不少,一面舞剑护身,一面付道:“我还是先找到郑敖再说,其余的事,都不算重要……”于是他一味在附近驰突往来,希望能够再见到郑敖的飞剑。
    那密层层的野鸟如天崩地裂般向地扑压,史思温冲来冲去,总见不着短剑的白光。他原本一味在空中穿射,极少落脚在地上。但此刻压力加重,便改为在地上奔驰。又转了好一会儿,渐渐转出湖边,陡觉地势渐高,心知无意中已来到最先所见的那处地势特高的地方,再出去便是湖水了。正要退回,忽然瞥见前面白光乱晃,倏而分为两道,变幻无方。
    史思温大喜,忙冲过去。约走了六七步,陡然脚上踏个空,直摔下去。这时目光因鸟群蔽空,四下一片黑暗,故此什么都看不见。他一踏空,心中大惊,以为掉向湖水中,蓦地一缕金刃劈风声,疾取前胸。
    史思温冷不防双脚沾地,来不及用力,双膝微微一款。倏然屁股上一阵剧痛,似乎被毒蛇钻入肉内似的,痛得他哼了一声,忙忙根跃开去。那道白光又电射而来,史思温大喝道:
    “魔剑郑敖住手!”喝声中一剑扫去,把两支飞剑震开。耳中似闻早先下坠之处传来低噫之声,但因头上风声劲厉,听不清楚,便不理会。
    魔剑郑敌在那厢诧问道:“你可是史思温么?”
    史思温忍住屁股上两处火辣辣的伤痛,昂然应道:“不错,正是史某。”
    郑敖喜道:“你来得太好了,我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你怎么能进这洞来的?”
    史思温耳中听到魔剑郑敖移动过来的声音,暗中戒惧,怕他有什么诡谋。却听度剑郑敖问道:“史思温,刚才和你拉着手的那个女孩是谁?”
    史思温随口道:“那是一个附近山村中的村姑。”
    郑敖放声大笑,道:“怎样,我也猜到是个乡村姑娘。”说话中蓦地白光一制,直向上空飞上去,史思温大吃一惊,不觉也举起长剑。
    那道白光在空中略一掣动,便已收回,随听郑敖笑道:“真奇怪,上面那么多野鸟,却不扑入此洞,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史思温倏然大喝道:“郑敖,我上官妹妹在什么地方?”这时因处身黑暗中已较久,是以眼前渐明。只见此洞约是三丈方圆,空气极是潮湿,四面都是泥壁。加上不少鸟粪堆积地上,这股味道,甚是难闻。他却无暇回看身后,一条人影挨在泥壁上。
    魔剑郑敖嗫嚅一下,道:“你问的可是上官兰姑娘么?”
    史思温冷冷道:“当然是她。”那对利眼,紧紧瞪着魔剑郑敖。
    郑敖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自己找吧。”
    史思温动也不动,站在黑暗中,宛如一座石像,他沉声问道:“她可是在我后面?”
    魔剑郑敖心中不悦起来,道:“你既然知道,何必问我。”
    史思温乃因适才跌落洞中时,吃一样利器刺伤屁股。起初还以为蛇虫之类,但蓦地想起上官兰来。假如她不死的话,一定和郑敖一同在洞中。那么屁股之伤,不用说也可知道是她所干的。
    在未曾见到郑敖之时,他只怕上官兰会遭难。那时候如果有谁向他保证上官兰不死,则要他任何代价都不会吝惜。可是此刻他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心中一阵痛楚,这痛楚比起屁股上两处几乎难以支持的创伤,还要使他难忍得多。
    他恨上官兰怎可以不看清楚,便给他来这么一下子。须知她乃是修习过上乘武功之人,纵然怕是野鸟入侵,是以出手自卫。可是人身带起的风力和野鸟大不相同,加之在这荒山之中,她曾经碰见过她。这样如发现是个人掉下来,则除了他史思温以外,还有谁人。纵然这些都可以不提,然而最令人寒心的一点,便是当自己和魔剑郑敌对答之后,她怎能不理会自己?也不问适才伤势如何?这种行为,莫说是史思温这个心地忠厚,性本多情的人,换了任何一个男子,都将会忍受不了。
    史思温心中一阵痛苦,却说不出来,更不能回头向她斥责。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更需要保持大丈夫的风度。假如女孩子不爱自己的话,难道能勉强她爱么?纵然可以勉强她,但这又有什么意思。
    他暗中喘了几口气,定一定神,便抬头望望头顶。只见上面一片黝黑中,偶尔可以见到一线白影。他知道那是野鸟身上白色羽毛的闪光。“噢,野鸟真不少呢!”他自言自语地说,毫无回头看看上官兰的意思。
    魔剑郑敖感到十分不妥,这位年轻的武林豪雄到如今人生经验较丰,是以已知道这对少年男女之间,其中一方必因自己而滋生误会。他觉得十分焦急,可是没有露出形色,反而退了开去,一面道:“不错,刚才因你而飞起大半在空中,因此我的短剑已能穿空刺击。可是现在它们都落下来,我想总有数尺之厚吧,此刻你冲出去也没有用,这种野鸟翅强善飞,担保可以把你追到西域。”
    史思温一直仰头望着洞口,努力等待上官兰的声音。但她一言不发,倚在黝黑的泥壁上,连面容也瞧不见。史思温开口时,犹自准备上官兰一开口时,便好好跟她谈一会,但越等越火,真个是怒气冲天。当下已决定上官兰现在开腔的话,自己定要给她一个难堪,现也不理她。
    魔剑郑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拔出背上的白虹剑,黑暗的地洞中登时映起一片蒙蒙白色。史思温手中还握住长剑,因此不怕他暗算,仍然十分戒备。现在他真想有人替他包扎一下屁股的伤势,然后躺下来好好休息一番。
    郑敖轻弹宝剑,发出龙吟虎啸之声,然后哑然低唱道:“薤上露,何易干?露希明朝……更复落,人死去……何时归?”声音虽然单调,但古诚肯,苍凉异常。
    史思温凛然想道:“魔剑郑敖也是豪雄之士,今日何故如此消沉,吟起挽歌来?”
    那郑敖所唱的挽歌,十分古老,几乎无人不识。歌词的意思是:“薤上的露珠容易希干,不过露希以后明朝还会再落。但人死魂散,这一去何时能够归来?”也就是譬喻人生如朝露,十分短促而又无法挽留重逢之意。
    魔剑郑敖歇了一会儿,好像因史思温没有反应,便又弹铗唱道:“蒿里谁家?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踌躇。”
    史思温听了,又是一怔,顿时如有所悟。原来郑敖唱的这一道也是挽歌,和第一首同是楚汉时田横门人所作。因田横自杀,门人伤之,为作悲歌。后人送葬时以之使挽柩者歌之,故称为挽歌。
    郑敖粗哑而苍凉动人的歌声,在地洞中回响不休。
    史思温暗自叹口气,突然问道:“郑敖你唱这等悲伤之歌,难道是送史思温么?”
    郑敖应道:“不是。”
    “那么是送你自己么?”
    “也不是。”
    交思温没有再问,他明白对方有难言之隐,否则绝不会转弯抹角暗示。他猝然转身,从囊中取出火折,笔直走到泥壁边的人影前,这才晃亮火折。光线照处,只见上官兰倚着泥壁,螓首忽斜,无力地靠在右臂上。她的右臂挂在壁上,助下突出剑柄。原来她先用长剑刺在壁上,然后身体才挂在剑柄上。
    魔剑郑敖远远看见这情形,不由得也大为惊凛,高声问道:“史思温,她怎么啦?”
    史思温面色如土,凝目细瞧上官兰。只见她双腿以下,沾满血迹。左手半截衣袖也不见了,云发松散,遮垂住小半边面孔。唯一个史思温能够有点儿安慰的,便是她尚有呼吸,虽然微弱,但有一丝气息在,总也可以想想办法。他立刻想到失血过多,故此有此虚脱之象。
    忙忙取出三粒保心丹,塞入她嘴里,一面把她从剑柄上扶下来。把自己沾满斑斑血迹的外衣铺在地上,然后让她躺下。
    借着火折微光,史思温已查看过她身上的伤势,敢情臀部和大腿上伤痕累累,都是整条皮肉被撕下来。另外在左背上也有一道深口子,此时犹自涔涔冒出鲜血。上官兰在失血过多以后,身体虚极而致心脉欲绝。面色苍白异常,却因此而另外生出一种楚楚可怜之美。
    史思温给她服下的三粒崆峒灵药保心丹,药力行开之后,她稍稍呻吟一声,然后低低道:“啊,你别理我,让我……死吧……”她的声音如此委婉动人,使得史思温心痛如绞,连连叹气。
    她又低低道:“刚才,……那一剑……可曾把你伤了?伤在哪里……”
    史思温屁股下一阵火辣辣,尤其是蹲低身子时,臀上肌肉拉紧,越发难受。但他强自忍住,微微一笑,道:“我没事,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么?”
    上官兰秀眉轻颦,缓缓道:“后来……我知道是你时已说不出活……”
    史思温忙道:“你别说话了,留住气力。”
    郑敖大声道:“快裹伤呀,我这里有药……”呼的一声抛过一团东西来。
    史思温反手一抄,挽住那包东西,心想郑敖这是干嘛?随身居然带了这么一大包刀伤药,莫非要改行走江湖卖药么?心在转念时双手已拆开那个大包,敢情乃是郑敖的外衣,里面可只有拳头那么大的一包刀伤药。
    史思温这才明白郑敖的意思,乃是料他替她裹伤之后,势必撕破她身上许多衣服,特此先赠外衣,以便遮蔽玉体。当下在口中道谢一声,然后咬咬牙替她撕开下体的衣裳,洒上伤药。然后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一件上衣,撕成布带,替她裹伤。
    魔剑郑敖大声道:“史思温,我的秘传灵药能够立刻止血生肌,而且解毒止痛。这还不算奇事,最宝贵的在于伤口长好之后,不留半点疤痛,我脸上当年曾因不慎,砍了一道三寸长的剑伤,可是敷用此药,愈后不留一点痕迹。”他说得琅琅动听,果真像个江湖卖药的人。
    史思温知他借此以冲淡治伤时难过的气氛,便也答道:“我见识虽然不广,但一嗅到药香,便知配料都是罕见的名药,我想你一定没有吹牛。”
    上官兰上药之后,精神一振,轻轻道:“快点儿给我盖上。”
    史思温连忙抖开郑敖的外衣,把她整个人包起来。这时却为了她声音之平静而微觉惊讶。在他想像中,像上官兰这等少女,一旦在异性面前肉帛相见,又是下体那一截,必定十分害羞。可是她竟没有这种反应,焉能不觉奇怪?
    上官兰轻轻叹道:“唉,我看世上许多事,却不如一死可以了之。”
    史思温惘然问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上官兰道:“没有什么意思,譬如烦恼痛苦,每个人都想躲避,可是终不免和它们相逢,有些人更是终生与之为伴呢。”
    “我听不懂你的话,你好像有点儿……有点儿……”
    “有点儿什么?”
    史思温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便肯定地道:“有点儿变了?”这话是一语双关,明面说她行为不似往日之坦率,但暗中却指她对自己感情而言。上官兰哪有听不出之理。可是并不辩解,只幽幽地叹口气。
    史思温心中更加难受,他原本要向她问好多话,譬如她从什么地方来?要往何处?如何会掉在这地洞中?现在伤势可觉得好了一点儿等等……但因她的反应,使得他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他想:假如她已身属郑敖,则问什么都是多余之事,她自有人关心,不劳自己代办。
    也许适才他替她裹伤,已经大大不对。而她事后之平静,恐怕与此事有关。
    史思温的思路有点儿紊乱,究竟这许多事如何会连在一起?他自己也不明白。手中火折渐渐微弱,正如他的心情一样,随着光线的黯淡而低沉。
    两人谁都不望谁,可是在各自的心中,却极力想着对方的脸貌有没有消瘦或黝黑了些。
    但为了怕对方见到,故此都没有互瞧。啪的一声,一团火光从他们旁边闪耀出来,跟着便是魔剑郑敖的声音问道:“伤处都扎好了么?”
    史思温惘然颔首,徐徐起立,退开一分。上官兰见他如此,心想他一定是因为另有所欢,偏生给自己亲眼目击,不能掩饰。这刻惘然起立,正是心中有遗憾歉疚的意思,便更不肯理他。
    魔剑郑敖把手中火折嵌在泥壁上,任它燃烧,也不说什么话。原来他虽察知这一对年轻男女,中间存在着隔膜,不过一来他不好说话,这种情感的风波最难插手。二来反正时间尚多,最好还是等事情自然变化。
    史思温一步步后退,脑中一片茫茫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猛觉背上一凉,方始知道已靠在泥壁上。这一边乃是向着湖心,即是最接近湖水之处,他无意中回手一摸,忽然奇怪地想道:“这面泥壁怎的甚是干燥,不似另外的那么湿黏黏的?”此念在心中一掠即逝,并没有再想下去。眼前这远处,墙壁上嵌着一团黄光。暗淡的光线,照亮了这个湿气刺鼻,黑黝黝的地洞。一道人影投在对面的壁上,却是那魔剑郑敖的影子,正举头望着洞顶。
    洞顶的出口约有两尺方圆,此时黑黝黝的,中间有几丝白痕。因此一望而知那些野鸟不知怎地遮压其上,却没有一只掉下来。洞中飘浮着绝望的寂寞的气氛,令人感到沉重和难受。
    史思温轻轻叹口气,想道:“世事真多变化,想不到今日和她重逢,却是在这个污秽的地洞中,中间还隔着一个影子。”
    上官兰也在暗自悲伤,她忽然想到若然早知史思温乃是一个如此寡情的人,她当回绝不会对他付出感情。她可没想到,当她付出感情之际,乃是十分自然的情形之下,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时,已然付出了。其后她不过发觉这件事实而已,可没有能力和时间让她控制或者加以考虑。同时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该责备史思温,纵使他真的寡情的话,她只该埋怨自己,绝不能推卸责任在史思温肩上。
    魔剑郑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应该尽快把自己从这对男女的漩涡中退出来。当下道:
    “史思温,假如你师父在此,他一剑便可穿透这些野鸟。”
    史思温听他提起师父,心中泛起悲壮思慕之情,慨然应道:“这话自无疑义,假使老人家在此,我们一定找到逃生之法。”
    魔剑郑敖拍一下大腿,道:“真真不错,凭他的机智和武功,连鬼母那等盖代高手,三番两次都没来他何。这个小小地洞和一群野鸟,算得什么。”
    史思温矍然睁大眼睛,细思他话中之意,生似师父这次仍然没死。但想想哪有从那么高的悬崖跳下去还能不死之理。便抛开这疑念。
    蓦地记起一事,那便是当他还未发现上官兰时,郑敖竟两次用换歌来示意自己,表示有人将死,自己这才及时把上官兰抢救回一条性命。如今回想起来,可就觉得十分奇怪。假如郑敖和上官兰已有了感情的话,郑敖怎会避嫌,但何以不明言告诉自己,却要转弯抹角地暗示?
    “当然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关系,郑敖才这样做。”史思温最后得到这个结论。虽然他仍然奇怪郑敖为何用暗示方式而不明言,但这都不甚重要,只要上官兰仍然和以前一样,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他就十分满意了。
    魔剑郑敖忽然道:“史思温,你师父三上碧鸡山的话,那该是最轰动武林的大事啦!”
    史思温奇道:“你不知我师父在碧鸡山上跳崖之事么?”
    郑敖道:“我怎不知道?但你没听见我告诉你,你师父没死的话么?”
    史思温一阵狂喜,靠在泥壁上,连连透大气。郑敖问道:“你怎么啦?”
    史思温应道:“没有什么,就是太快乐了。”
    魔剑郑敖纵声一笑,道:“怪不得你会对我如此不客气,原来早先对你大声说的话,你没听到。我不但见到你师父,还被他救了一命。后来是我引你师父找到朱玲,他们两人已经复好如初。”
    史思温更加欢喜,但想起宫天抚和张缄,不由得默然寻思。上官兰见他不语,芳心一转,便恨声道:“徒弟可管不着师父的事。”
    史思温愣了一下,面上浮起一个苦笑,道:“当然管不了,我连自身也管不了,岂敢管到师父。”
    上官兰冷笑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我要不是身受重伤,立刻就离开这里,绝不和你在一起。”
    史思温突然开心地暗笑起来,现在他可明白上官兰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了。不过碍于魔剑郑敖在旁边,不好说什么话,便缓缓道:“你不要生气,假如讨厌我,我赶紧走开就是,现在我要研究一件秘密。”上官兰小嘴一噘,不再答腔。
    史思温这时生趣盎然,轻松得差点儿哼起小调来,心中不时想到那村女陈红英,觉得她真是害人不浅。自己虽然救她一命,却反而惹了一场闷气。不过现在既然知道了,便不怕事情会恶化下去。他道:“郑大哥,你过来一下好么?”
    郑敖走过来,道:“有什么事?”
    史思温道:“精你摸摸这堵墙壁。”
    郑敖如言伸手一摸,隔了半晌,道:“这不是石壁,更不是铜墙铁壁,却不折不扣是面泥墙。”
    史思温道:“那大哥别开玩笑,你可发觉这面泥壁有什么奇特之处么?”
    魔剑郑敖摇头道:“我可发觉不到奇怪的地方。”
    上官兰听到他们在打哑谜,好奇之心大起,真想过去摸摸看,却苦于和史思温有了嫌隙,不能做声。
    史思温道:“郑大哥,等我先讲一个故事,然后你也许会改变意见。”
    郑敖忙道:“等日后你再把故事告诉我,目下我们必须先想个出洞之计。”
    史思温道:“郑大哥何以这么匆忙?”
    “匆忙?不,闷在这地洞中够讨厌的,亏你还有心情讲故事。”
    “但我这个故事大有研究的价值。”
    史思温刚说了这一句,魔剑郑敖已截住话,道:“不管有什么价值,你要知道我答应过你师父和朱玲,要在期限之内把上官兰找到,带到襄阳城外菩提庵去。”
    史思温大喜道:“我师父也在那儿么?”
    郑敖道:“不,我离开之时,他也跟着走了,不知和朱玲到什么地方去,不过我猜想他们一定到什么地方去求药?”
    “求药?可是我师父伤了?”史思温大惊失色,连忙追问。
    郑敖道:“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上官兰,但迟早隐瞒不住,倒不如早点儿说。那是朱玲被鬼母把容颜毁掉,变得十分丑陋可怖。咳,你们不会见到,说也说不清楚。当时我一见之下,想起她从前的花容月貌,真为她伤心极了。”
    上官兰嘤然哭道:“师父真的变丑么?”
    史思温听她哀婉娇啼之声,不由得侧然心动,跃将过去,柔声道:“兰妹,你先别急。
    郑大哥刚才还说他们去求药,想来一定治得好。”
    郑敖心想自己居然降了一级,那史思温声声大哥,但上官兰却叫自己做大叔,他们可就错了辈份。这种糊涂帐只好等日后再弄清楚,这时忙应道:“史思温说得不错,我认为他们一定去求灵药,以便朱玲恢复昔日绝代容颜。咳,鬼母的手段真辣。”
    上官兰见史思温跃过来陪话,玉面含嗔道:“走开,谁要你来安慰。”
    史思温一怔,自觉老大没趣,只好跃回这过泥壁下,不理上官兰。
    郑敖道:“朱玲和石大侠都放心不下上官兰,认为她是个女儿家,江湖险恶,她孤身一人太过危险,故此要我代为寻访下落。至于史思温你,则因石大侠认为可教你磨练一下,并没有托我找寻。”
    史思温道:“原来因这缘故,你才急于脱身。我听到这个消息,也急着要去谒见师父,不过我总不能空手归去。”
    郑敖笑道:“莫非你要备下四色礼物,才能谒见师父么?”
    史思温道:“郑大哥又来取笑了,我的话自有道理,一说你就明白。”
    郑敖道:“说出来我还不明白的话,那就糟了。好吧,现在闲话作提,咱们如何出去呢?假如是孤身一人,倒也好办。”
    史思温道:“不错,这层鸟群虽然厚达数尺,但运足力量,仍可冲出去。”
    上官兰根恨道:“你们为什么不走,又没有人留住你们。”她口中虽然说是你们两字,但谁都听得出来乃是单指史思温。
    史思温听了有点儿懊恼,心想除了自己之外谁还能抱着她出去?难道要郑敖抱她么?但他却无法发作,只好忍往气,道:“郑大哥,你有什么高见没有?”
    郑技摇摇头,史思温又道:“我却想到一点儿可疑之处,便是这些野鸟赋性凶残,但何以明知下面有人,仍不扑下来?”
    “也许它们飞惯了不进这地洞。”
    “或者你猜得对,但我却认为此洞必有什么东西,使得那些极凶的野鸟不敢入洞。”
    “有道理,这一猜大有道理。”郑敖笑吟吟道:“你怎么会想到这一点来?咱们赶紧找找看有什么东西没有。”
    上官兰冷笑一声,道:“难道就不许野鸟天性害怕洞穴。上面那成千累万地野鸟,哪一只栖息洞中?都是座聚湖大旷朗之处。”
    郑敖怔一下,道:“上官兰说的也是道理,也是道理。”
    史思温耸耸肩,心想:“她何必和我过不去呢?唉,可惜我现在没机会向她解释。”口中说道:“郑大哥,你且听我说个故事。这故事的主角乃阴山苦海双妖,对了,你也听过他们的恶名,这阴山苦海双妖,曾败在峨嵋三老之一的赤阳子老前辈手下。因此解散帮众,遁隐起来苦练武功,不久以前忽然出世。”
    郑敖惊道:“不得了。这对妖孽平生做事最狠、最辣,这一出世,不知要死多少人。”
    史思温道:“郑大哥别急,这一对妖孽虽是狠辣,但他们运气不好,恰在他们到皖山天柱峰找赤阳子老前辈复仇时,我师父也到了天柱峰。”
    上官兰听到这里,记起前事,暗自幽声一叹。
    原来当日她被魔剑郑敖伤了穴道,史思温不能解救。便偕她到天柱峰乌木禅院,求血印禅师救助,但路上出了事情,终没走到。石轩中乃因找徒弟,才上天柱峰。
    她想起那时史思温情深款款,一路上舍死忘生,保护自己,但现在……
    史思温继续道:“因赤阳子老前辈已修佛法,闭关不出。那苦海双妖仗着人多,武功又高。血印禅师孤掌难鸣。这时我师父便拔剑而起。终于把苦海双妖打败。那苦海双妖自生内讧,庞仁君自行断舌而死。临死之前,留字告诉我师父说,在这紫湖山麓的野鸟洞,藏有奇珍十二件及一部手抄本,乃是她父亲穷毕生精力,遍考天下各家派的武术秘籍,手抄而成。
    尤其是鬼母冷婀师门玄阴真经,亦载录其内。我此来便是找到这本秘籍,练好武功,专攻克制鬼母之法,然后上碧鸡山找鬼母复仇。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师父无恙的消息。”
    郑敖矍然道:“你的意思可是指此洞便是庞仁君藏宝的野鸟洞么?”
    史思温道:“我认为可能是此洞。试想此洞被野鸟盖住,何等秘密。若果藏宝理密正是最理想的地方。”
    郑敖一思忖,举手摸摸泥壁,仍然觉察不出有何可异之处。
    “你的话大有道理,这个地洞用来藏宝,当然十分妥当。可是目下我们身入此洞,早已看过仅是一个泥窑,别无可疑之处。宝在何处,却费思量。”
    史思温道:“郑大哥可觉得这堵墙特别干燥么?我记得此洞形势,恰好是这面墙壁靠近湖水。假如不错,这堵泥壁应该比其余三面更为潮湿才是。怎的反而更为干燥?”
    郑敖听了此言,又伸手一摸,果然甚是干燥。不禁暗佩此子不但武功高心思更是填密。
    当下不假思索地道:“你的话我明白,除非隔壁尚有一洞,此壁才因与湖水隔开而特别干燥。”
    史思温道:“兰妹妹,你身体可好些么?”上官兰默然不应,叹了一会儿,才慢声道:
    “你休要理我。”史思温心想她既肯回答,总比不瞅不理好得多,心中略舒。
    魔剑郑敖粗豪一笑,道:“咱们既有此疑,何不立刻解决。”说着,呛一声拔剑出鞘,登时在黑暗中白光连连打闪。
    史思温道:“郑大哥的白虹剑能斩金截玉,这堵泥墙自然不堪一击,纵使那一边有石板,仍可穿透。不过有一点要请郑大哥注意,便是那苦海双妖之一的庞仁君,曾说过在野鸟洞中藏有奇珍十二,假如放置在这边壁,无意中吃剑锋触及,定必毁碎无疑。”
    郑敖道:“我不会这么大意,你放心好了。”当下健腕加劲,剑尖在泥壁上划个圆圈,约是三尺方圆。那白虹剑锋利无匹,剑光到处,于泥沙沙下落。他用剑在圆圈中乱划一阵,然后伸掌一扫。掉下更多干土,这圆圈深达一尺。
    史思温道:“这样就对了,郑大哥到底不愧是武林知名之士。”
    郑敖傲然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这样一层一层地刮下去,总可以查出底细。”当下又跟着那圆圈,剑尖刺入寻尺,然后划了一圈,发觉仍是泥土。便用剑在圈中乱划一气,后再以铁掌刮下干土。
    这时泥壁上现出的圆洞,深达两尺。史思温忍不住,运足指力,抓入圆洞内干土上,仅仅抓入三寸,便碰到硬滑的石面。他喜叫道:“对了,还有三寸便是一层石壁,郑大哥你的剑可要放轻点儿。”
    郑敖道:“你不须忧虑,里面这层石壁上要有一点痕迹,算是我郑敖无能。”当下运剑疾划,干土纷纷掉下来。再加以铁掌连挥,眨眼间便现出石壁,甚是光滑,一望而知乃是经过加工的石板。
    郑敖停住手道:“现在怎么办呢?这块石板看来总有四五寸厚,说不定厚达一尺。”
    史思温道:“郑大哥你的白虹剑弄不动么?”
    郑敖傲笑一声,道:“怎么弄不动?大概比豆腐难一点就是了。”
    “不知里面可有消息埋伏之类没有?”
    史思温道:“最怕是这一毁了墙壁,里面还有自动封闭起来,所有的藏宝完全毁掉或移藏不见,那才糟哩。”
    却听上官兰冷笑一声,史思温忍不住问道:“兰妹妹,你可是想起什么?”
    上官兰默然不语。史思温陡觉屁股上的伤口由痛变痒,差点儿伸手去搔,但一想自己的手甚脏,便强行忍住。这时见上官兰不理,便继续道:“郑大哥,小弟真有点儿患得患失,故此疑虑太多,请你这就下手吧。”
    郑敖应声好,举剑欲刺。那边厢的上官兰陡然喝道:“且慢。”
    郑敖一怔,道:“你怎么啦、”
    “这面石壁妄动不得。”她立刻说。
    郑敖知她绝不能对自己无礼,便道:“你且说说其中道理,”
    上官兰道:“假如藏宝之人有点儿心计,故意设下埋伏,等那些觊觑宝物的人,穿破石壁,你们如何应付?”
    郑、史两人恍然大悟。史思温道:“不错,假如那边其实就是湖水,我们开个洞口,岂不淹死?”
    郑敖道:“纵然不淹死,冲上洞外,又得被野鸟围攻,劫难依然,这一点倒得考虑一下。”
    史思温忖想一会儿,道:“莫不成我们就此罢手?”
    郑敖道:“当然不,你这么一说,我虽非贪得之人,但也想见识里面藏有什么宝贝?还有那本手抄秘籍,更加想见见。”
    史思温道:“这面石壁一定动不得,试想如是藏宝在其内,焉会没有门户之理。只不过里面多隐蔽一点而已,庞仁君总不能每次来挖个洞进去啊!”
    郑敖道:“依我想来,这个野鸟洞一定不是她所指的那个,不过恰好就在她藏宝之洞的边缘。要得珍奇秘籍,必须另寻道路。”
    史思温蓦然兴奋起来,道:“郑大哥,你听听我的想法有没有道理。刚才你的话很对,我们一定无意落在相邻的地洞中,假如此说是真,则破洞而入,便恰好到达藏宝之地,那边绝不会有水。因为此洞不是真的野鸟洞,人家绝没有安置埋伏之理。我们机缘凑巧不但得到藏宝,还可找到出路,脱离了野鸟的包围,岂不是一举两得?”
    郑敖闻言,纵声笑道:“老弟真行,我想这回错不了。”
    史思温又道:“这倒不一定,但反正我们势在一试。假如那边真是藏宝之地,则一切均无问题。如果不是的话,湖水不灌入来赶我们,我们也得设法冲上去。总之是势迫处此,非一试不可。”上官兰听他说得有理,便不作声。
    魔剑郑敖徐徐举剑,暗中运聚真力,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道:“在我白虹划未落之前,我得先调派好,免得临时慌乱。史思温你一见水涌出,便赶紧过去把上官兰抱起,然后等我先冲上去,你们再跟着上来。”他歇一下,等候上官兰的意思。
    上官兰暗想自己刚才已被史思温敷药时,看到女儿身最隐密之处,照理是此身非他不嫁。不过他如有了别人,不能相娶,却也不可让别的男人搂抱,自然由史思温动手为是,故此默默无语。
    郑敖见她不反对,便道:“好了,现在我可要动手啦!”只见白光倏闪,轰然一响,立刻又缩回来,收回鞘中。原来郑敖已仗着上乘剑术,在石上划了一个圆圈,深达一尺。这封收剑之后,便以双掌贴在圆圈中心,猛可向后一吸。但见一块圆形石板,应手而起。郑敖在暗怪这块石板厚达七八寸,份量不轻,何以这么容易便被吸出来。猛见一股银光,从洞中疾射出来。他大吃一惊,喝道:“史思温速把上官兰抱起。”自己已跃到地洞出口下面,仗剑蓄势,准备冲上去。上官兰在那边也看出那股银光竟是湖水,来势甚猛,心头微凛,水声飒然间,史思温已过来抱起她。
    上官兰妙目一转,心上掠过一个想法,便道:“郑大叔,你先把洞口堵住。”郑敖听见她的话,不由得哈哈一笑,道:“我真是紧张了。”立刻跃过去,先收剑入鞘,然后在水中找到那块石板。
    这时因洞口甚大,地上积水盈尺,他又站近洞口,全身都弄湿了。但他并不在意,捧起石板,硬往石上按去。谁知因他的圆圈划得不是极圆,是以非对准部位,无法嵌回原位。郑敖沉住气,试了好一会儿,才找对了部位,一下嵌入去,登时滴水不流。但这一番折腾,洞中的积水已深达三尺余。
    史思温剑眉大皱,差点儿哼出声来。敢情他的屁股浸在水中,伤口沾水,登时又疼又痒,极为难受。上官兰见他的表情,真想问他是不是不舒服,话到口边,却又硬给忍住。
    郑敖忽又大笑道:“要说我自己太紧张,但其实也不然,试想我堵住此洞,又有何用?
    倒不如一股作气,冲将上去。”
    史思温咬牙忍住疼痒,做声不得。上官兰实在沉不住气,便问郑敖道:“这水可是极冷么?”她以为史思温受不住水冷,是以这般模样。
    郑敖歇了一下,才道:“我本不太感出冷热,你这一问,我用手试了再试,却觉得这水好像甚是暖和呢,史思温你觉得怎样?”
    史思温勉强应产:“……差不多……”他管自己屁股上的痛痒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去管这水是冷是热。
    上官兰垂下一只手,深入水中,不由得讶道:“这水好暖,哎呀,郑大叔,这水大有古怪。”
    郑敖心想自己本来称雄多年,处事沉稳。但这两个少年男女偏爱大惊小怪,主意又多。
    这回不知又发现了什么古怪,便道:“有什么古怪?”
    上官兰道:“凡是湖底的水,必定十分冰冷,但这水却温暖异常,你说这不古怪么?”
    这时水势渐低,原来四面泥质松软,吸水甚快。
    郑效也是聪明人,闻言恍然道:“你意思是说,这水可能不是湖水么?”
    “不错,我敢担保不是湖水。”她肯定地说。
    史思温屡次被上官兰弄得没趣,但此时仍然忍不住道:“有道理。”刚刚说了一句,屁股上疼痒攻心,不觉皱眉微哼。上官兰见他的神态,以为他故意说反话,不由得唤道:“我不要你抱,你放我下来。”
    史思温忍住疼痒道:“你……你怎可沾水?”
    “不要你管,我死了也不关作事。”
    史思温为难地叹口气,但可没放她下地。郑敖见上官兰使小性子,忙忙打岔道:“上官兰,你刚刚提醒我这些水可能不是湖水,但不是又怎么办呢?难道冒险把这块石板揭开,试上一试么?”
    上官兰闻言深觉此举太过冒险,便不敢出主意。
    史思温反对道:“不可,我们设法出了此地。然后再想办法回来不迟。”
    正在计议时,忽听野鸟鸣叫之声甚急,似有人来惊动。
    郑敖低声道:“一定是有人来了,可惜无法偷窥来人是何路数。”
    史思温道:“这等险恶之地,除非深悉底蕴之人,附近山民绝不敢来。我想多半就是苦海双妖未死的老妖费选来到。”
    郑敖沉声道:“若是那老魔头来,我们必须小心。这可不是长他人志气,凭那老魔头近百年修为,咱们三个加起来,怕也远非敌手呢。”
    原来魔剑郑敖乃是黑道老前辈万里飞虹尉迟跋的弟子,那万里飞虹尉迟跋平生以剑术扬名宇内,为有数的大剑客之一。因是黑道中人,故此深知阴山苦海双妖的厉害。当年苦海双妖之一的费选,以一对天玄掌雄视黑道,如今又隔了数十年,功夫自然更加精深。
    史思温自知屁股伤势不轻,足以影响本身功力,故此不敢说硬话。上官兰素知郑敖不是怕事之辈,既也如此说法,自然深信不疑。
    这时地洞中一片静,本来淹到小腹的水,已退剩半尺不到。上官兰默然了一会儿,看看地上水势,便低声道:“郑大叔,你可以把石板移开一点儿,让水流进来,只要不放得太多,一下把地洞淹满就行啦。”
    郑敖恍然醒悟,便放开一道半尺大的缝隙,石壁内潺潺流出水来,但过了一会儿,地上的水仍不增加。原来这地洞吸水甚快,只要放进来的水不多,便不觉得增高深度。
    又过了一会儿,郑敖道:“噫,现在可有点儿眉目了,那边的水已不多啦。”
    上官兰露出喜色,暗脱史思温一眼,只见他淳厚老实的面容上,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表情。她觉得十分奇怪,暗自寻思史思温何故如此?郑敖已把整块石板取了下来。流进来的水已越来越小,不过因圆洞开得高,故此那边的圆洞下面,依然积贮满水。
    上官兰想来想去,忽然想到史思温皱眉苦脸之故,可能是想起那村女,登时妒从心起,使她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量,突然一挣,跳落地上。
    史思温失惊道:“你……你怎么啦?”话一问出口,自己因她一挣之势甚猛,迫得用力站稳,触动了伤处,一阵奇痒奇疼,直攻入心。于是不能再问,径自皱眉忍伤。
    他的表情落在上官兰眼中,又使她误以为他十分不悦她的举动,不禁气冲冲应道:“我不要你管,你又不是我的……”她本要说你又不是我的丈夫,但那丈夫两字到了口边,猛可惊觉忍住,改为父亲两字。
    郑敖以为史思温不肯和上官兰斗嘴,故此不做声,便不曾发觉史思温有异。
    上官兰走到郑敖身畔,探头向圆洞内张望一下,然后回头道:“郑大叔,里面的水绝退不了,好在对面还有一层石壁,相距不远。你可以平伸身躯进去加上手长,刚刚好够得上内层石壁。”
    郑敖道:“看来只好这么办。但假使那费老妖已到了里面,咱们这一惊动,非吃他缠上不可。”
    上官兰努着小嘴,道:“我跑得动,你不须顾虑我。”郑敖等了一下,见史思温没有反对,以为他默许如此,便笑道:“好吧,但你得先准备逃走,我可以抵挡那老妖一阵。”
    上官兰弄一弄身上宽大的衣服,那是郑敖的外衣,暗中裹扎得俐落一点,但是郑敖看他这副样子,气得要死,但也没奈何,只好在鼻孔中重重地哼一声。
    郑敖拔出白虹剑,轻弹一下,道:“这一破壁而入,若遇老妖,咱们就得快跑,不过要冲过这圆洞不易,我凭手中此剑,定可抵挡一时三刻。史思温你不必理我,尽先保护上官兰逃走……”史思温此时才听清楚他要破内壁入去,正在措词反对,上官兰叫道:“大叔,你不必顾虑我。”
    郑敖坚决地道:“不行,我有责任要将你平安带回襄阳,如果你不听我的主意,我就不弄穿那堵石壁,咱们另想法子回去好了。”上官兰听他口气极为坚决,只好不语。史思温也没有做声。
    郑敖吸一口真气,窜入圆洞中,伸直白虹剑,极为小心地刺入石壁中。他轻轻刺进去,大约刺入一尺左右,便感觉出剑尖已穿透石壁。当下回头道:“我剑已穿透石壁,你们可作准备。”
    史思温嗯了一声,取了一粒保心丹服下,似乎心神不定。
    郑敖又道:“我可顾不得是否会毁损宝物,只好听天由命了。”说罢手中白虹剑缓缓移动,不久便划了个圈圈,约是尺半大小。他拔剑出去,交于左手,然后右手贴在圆圈,运足真力,吸住石头,往内一撤。壁上登时出现了一个尺半大的圆洞。郑敖失声道:“哎,洞中为何那么黑暗?”
    上官兰好奇心大起,赶快回身去把壁上嵌着的火折取过来,递给郑敖。那火折已烧得差不多,只剩下微弱的火焰。郑敖接过来送入圆洞内,凭着目力不比凡人,匆匆一瞥,已发现洞内竟是一间低矮狭小的石室,上下纵横都不及六尺,身材较高的人,在室内绝不能挺直腰肢。
    郑敖失望地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我就不信这里面会有藏宝。”
    上官兰在后面问他如何,郑敖缩回身躯,随把他所见情况大略一说。
    上官兰思忖一会儿,道:“这个小石室也有作用,但一时却怕难以查出端倪。”
    郑敖道:“待我进去用白虹剑四方八面都试一试,或者能够发现其他地方。”
    上官兰道:“大叔说得对。藏宝之地必在附近。”她皱起眉头,又担忧地道:“但假如又有水淹进来,这一次便比较危险了。”
    郑敖道:“你不须忧虑,我仍可把洞口塞住,然后再寻脱身之计。目下我们势成骑虎,非试上一下不可。”
    史思温一直没有做声,木立上官兰身后。郑敖觉得奇怪,便问他道:“史思温,你的意思怎样?”史思温神智微觉迷惘似乎听见郑敖问他身体怎样,便微嗯一声,声音中显出不大受当。
    郑敖想一下,正色道:“史思温,我们有话不妨讲明白,你莫看错了我,以为我贪得什么奇珍。其实我固有好奇之心,想知道苦海双妖在此地藏有什么人间罕见之物,但主要还是找出脱身之路,绝无贪得之意。话先说明白,等会儿不论发现了什么宝物奇珍,统统属你所有,郑敖绝不沾手。现在我可要进去寻路啦!”
    史思温矍然惊醒,却只听到他最后一句,忙道:“你尽管请。”
    这一答爽脆之至,郑敖不由得冷哼一声,心想石轩中一代英侠,想不到收了个如此小心眼的徒弟。上官兰也暗鄙史思温的得失心太重,默默不语,始终不肯回头顾视他一眼。
    郑敖捧剑穿入石室中,尚觉不曾刺透,便拔出来,改向另一壁试探。四壁都试探过,却仍然找不出空间,不由得心头一沉,大声道:“上官兰,咱们怕都弄错了呢,四面石壁穿透以后,均有泥土滞阻之感,并无空间。”
    上官兰道:“郑大叔,还有上下两面,试完仍找不出空隙的话,藏宝必在此室中。”
    这时石室中因火折已熄,黑暗异常。郑敖道:“只好再试一试,不过我却担心上面乃是湖水,若然开个天窗,湖水直灌下来,非淹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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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战恶徒逃难武夷岭
    上官兰妙目一转,道:“郑大叔,假如太过危险,不试也罢。”
    郑敖自个儿摇摇头,心想史思温既然小家气,但石轩中却可敬可佩,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冲着石轩中的面子,非帮助史思温取得藏宝不可。当下先以白虹剑向地下试探,仍无空隙,便改向上面刺去。白虹剑刺入石中寻尺,忽觉剑尖一轻,便知已透过石头而找到空间,不过也极可能是在水中,这一点却无法在剑尖上分辩出来。
    他想了一下,暗念假如上面是湖水的话,则自己仍可先行堵住,等上官兰她们退开,然后从圆洞中引身退出去,再把洞口堵起来。当下移剑划石,一会儿便划了一个尺半左右的圆圈,左手托住,不使立刻掉下。等到完全准备停当,这才宝剑归鞘,用掌托住那块石头,小心地沉入手中。
    当整块石板完全取下来,一阵冷风从洞中透下。郑敖方自机传价打个冷战,猛可又发觉天光透射下来,石室为之一亮。他既知道上面不是湖水,反正踪迹已露,便丢掉石板,掣剑在手,一面向洞外打量。
    那块石板碰在石室中的石地上,发出一阵震耳大响。史思温被响声震得矍然而醒,问道:“噫,是什么事?”上官兰先是冷哼一声,随即便觉得他问得奇怪,忍不住回头一瞥。
    但此刻光线黯黯,哪里看得出史思温的表情?便又回头不理。
    郑敖在石室中把头伸出上面洞外,环顾一眼,不由得喜动颜色。忙忙蹲低身躯,叫道:
    “喂,你们快来,咱们总算找到地方啦!”上官兰此时体内已恢复了五六成,当下率先从圆洞穿跃进去。
    史思温被屁股上痒痒疼疼的感觉,弄得心智迷迷惘惘,但见到上官兰已跃过去,便也强忍住攻心的奇痒,也从圆洞中连爬带钻地滚入那边小石室内。
    这时郑敖和上官兰都已从上面那个半尺左右的洞中钻了上去。史思温咬牙往地上一坐,疼得哼一声,但奇痒无比,痛苦中又感到舒服。他听到上面传来惊叹之声,但已无暇去理会他们说些什么话,凛惧交集地忖道:“不好了,我屁股上受到野鸟和兰妹妹加上的一剑,本来不致有事,但被刚才的污水一浸,竟有奇毒进入伤口。目下中毒已深,竟是如何是好?”
    想时左顾右盼,因圆洞透射一股淡青的光华人来,是以这石室中尚可看得清楚。忽见右面角落里,壁上有个四方洞,似乎摆着东西,因距离甚远,他运足眼力一望,敢情是一卷小书。
    史思温蓦地想此来目的,就是要找一本书,登时大喜。屁股上的奇痒、奇疼也暂时忘掉。过去伸手一探,果然摸到一本小册子。取出一看,此书约是半尺见方,厚约半寸,入手轻软之极,宛如无物。封皮上写着“武林至宝,天玄秘录”八个字。
    史思温知道这本小书乃是苦海双妖中庞仁君的父亲天玄叟庞都所遗,故此除了称为武林之宝外,又署名为天玄秘录。他随手翻阅一下,书面俱是白如雪的丝绢,薄如蝉翼。是以虽然厚仅半寸,其实页数奇多,翻之不尽。史思温随手放在囊中,便起身走到洞下。因怕纵跃影响伤势,便以双手分攀住洞口,臂上一用力,身形从洞中升上去。
    上官兰已瞥见他冒出来,却背转身,故意不理会他。史思温本来是想告诉她说自己已中了毒,一见她如此神态,登时呆住。怔了一下,转眼打量四周,只见竟是一个宽大的石室,室中青光蒙蒙,柔和而阴凉。石室中空荡荡,但四面壁俱有石板突出,有如石架。架上疏落地放着一些东西。
    郑敖此时正仰头而视,室须正中处悬着一盏青灯,蒙蒙青光,便是从此灯射出来。他看了一会儿,便道:“这盏灯定是十二奇珍之一,便我却看不出来历,必须取下细看方知。”
    要知郑敖身为黑道之雄,平生见识甚广,加以听黑道老辈谈论过,是以擅长鉴别天下宝物。
    上官兰却用纤指点道:“一件、两件、三件……”一直数到十,然后停住。四顾之后,才道:“加上这盏青灯,也不过十一之数呢。”
    史思温爬上去,心想此室壁上石板光滑异常,可将屁股熨一下,便蹒跚地走到壁边,挨在上面,忽见侧边石架,放着一枚青玉枚,随手取起一看。入手颇觉沉重,极为冰凉,但已辨认出非金非石,色作青莹,悦目之至。细看一眼,只见环上光晕流转,隐隐现出一条飞龙,在云中盘舞。神态生动之极,似要破环飞出。
    史思温心中一动,暗想以前自己无意中得到一故寒星冷玉,能够治疗各种内伤,如今这枚非金非玉的龙环,入手如此冰凉,可能也有妙用。于是不假思索,把龙环按在伤口痒疼之处。
    他差点儿喜叫出声。敢情龙环一按在伤口,登时一阵冰凉传入肺腑间,痒疼之感立刻全部消失。不过随即感到全身一阵酸软,四肢无力。但他并不在意,只要那攻心入骨的痒疼能够止住,其他的都可以不管。
    上官兰已窥见他将一枚玉环藏在背后,不由得冷笑一声,忖道:“怎的他如此贪鄙?幸而终于看出他的真面目来。”转念又想道:“且不理他,我不妨看看那些奇珍究竟有什么宝贵之处。”
    走到壁间,只见石架上放着一具古铜鼎,高约尺许,腹盖处刻着饕餮雷纹。此鼎乃是西周古物,价值不可计算。上官兰对古董并无兴趣,随手摩挲一下,便款步走到另一个石架。
    只见架上摆着一具玉田,肩刻羊首及四鸟图形,腹间是斜方格雷纹,间以乳丁。形式高雅,刀法古朴,玉质极美。上官兰不由得细细抚玩了一会儿,心想光是这块玉,便是不知值多少金银。
    她又走到另一个石架边,只见架上放着一个玉盘,玉色碧净可爱。最奇的是青玉盘上放着两枚又肥又红的鲜桃,香气隐隐,宛如刚从枝上摘下。她凑近去嗅一下那两枚桃子,怀疑地直瞪眼睛,再看看那面青玉盘,只见边上镌着王母盘三个字。
    正在看时,突然光线一暗,上官兰骤然一惊,迅速回顾一瞥,只见郑敖身悬空中,一手执着悬灯的钢链。因身躯遮住这一面,故而突觉一暗。她放心地笑一下,想道:“我还以为是苦海双妖的费选出现呢,幸而不是……”当下准备等郑敖下来,才和他研究这个王母盘以及盘中的两枚桃子。
    因这边光线黯淡,便再向前走,到了另一个石架上停住。只见此架上面,放着一个绿球,上官兰取起来一看,竟是粗丝而不是线,这么大的一团,少说也有百丈之长。她沉吟一下,用手扣着工制技环,提出一段,暗中运力一绷,竟然纹风不动。她点点头。想道:“这丝如此紧牢,寻常刀剑想必无法判断,否则便不算宝贝了。只不知郑大叔的白虹剑弄得动么?假如弄得断的话,拿一段来扎住衣服,倒也不错。”此念一动,便先扎住腰身,剩下的一大团团绷不断,便暂时挟在衣折内。
    这时因郑敖尚在空中,便先参观其他宝物再说。上官兰走到另一个石架,只见架上放着一叠金钱。数了一下,共是十二故,入手沉重得很,像是白金所铸。她看了一会儿,们找不出这些白金所铸的十二枚金钱有什么用处?回眸一闭,只见史思温兀目靠在墙上,一只手藏在后面,露出一副小偷般的神色。一阵鄙夷之思泛涌上心头,便不看他,径自收回目光。
    上官兰把十二枚白金钱仍然放回原处,便又走到另一个石架前,只见架上放着一支碧玉制的尺八萧。她昔年虽没从宫无抚处学到吹萧绝技,但因听惯见惯,总不是门外汉,心中一动,便取起来,按在唇上,轻轻吹奏。一缕萧萧袅袅破空而起,但因是石室,故此回旋幽响,维绕耳际。声音美得出奇,沁人心脾,使人听了如沃他露,身才俱畅。史思温也为之精神一振,蓦然惊想道:“不好了,我浑身乏力,似是凶兆。”
    上官兰停口不吹,缔视那碧玉萧一番,心想此萧若果送给师父,她一定高兴无比。念头转转,终于把碧玉萧插在腰间,她又走到隔壁的石架,只见上面放着一把长剑,通体朱红之色,仅仅剑柄是白色,剑穗仍是红色。
    她取起那支长剑,入手但觉甚轻,及不上普通长剑一半的重量。当下拔出鞘来一看,只见剑身其红如火,却又隐隐有点儿透明。此剑份量这么轻,又不是竹木所制,可叫她好奇心大起。眼珠一转,心想郑敖一生使剑,一定认得出此剑来历,便先放回石架上,没有归鞘。
    再走过那边的石架,只见石架上放着一个玉盒,盒内盛着一枚碧玉环。她把碧玉环拿起来一看,只见玉色之佳,此生未见。环中隐隐有只彩凤,展翅飞于九天之间,神态栩栩如生,令人不忍释手。
    上官兰发出一声赞叹,把玉环往皓腕一套,恰好戴上。她耸耸肩想道:“假如他不是和我这样,这枚玉环他一定会送我……”侧目一闭,只见史思温和她只隔着一个石架,架上放着一支牙签似的玉器。敢请她已绕室走了一匝,经她看过的奇珍已有八件之多,仅仅那边架上的玉签和史思温已持在手中的龙环没有看到。
    她正要把小臂上的风环褪下来,蓦地跟前一黑,伸手不辨五指。上官兰大吃一惊,无暇理会小臂上的凤环,横跃丈许,黑暗中伸手一摸,已捏住那辆红剑的剑柄。
    魔剑郑敖哈哈一笑,道:“啥我研究了半天,敢情真是件世罕其匹的宝物。”话声甫落,室中忽然大亮。上官兰定睛看时,只见郑敖手掌推开,平放前面,掌心发出青荧荧的光华,照得一室皆亮。再一注视,方始看清楚他掌心放着一颗鸽卵般大的明珠,一室光华,皆从此珠发出。
    郑敖道:“此珠乃是夜明珠,百世罕逢。因那灯罩制作精巧无比,害得我看了半天,才发现发光之故。”上官兰跃过去,但见那颗奇大的明珠通体浑圆已极,虽然发出青色的清冷光华,但正看时却是黄色。
    郑敖一眼瞥见她手中之剑,不由得睁大眼睛,道:“这剑是这里十二奇珍之一么?”上官兰点头道:“不错,剑鞘就在那边石架上,我因室中突然黑暗,故此顺手抓来。”
    郑敖道:“我看看那刻鞘,就知道是不是那传说数百年的玄门至宝了。”上官兰赶快跃过去,把剑鞘取来。
    郑敖将红剑和剑鞘细看一遍,便道:“此剑长达四尺,偏又如此之轻,正与传说中的玄门至宝一般。据说此刻不能斩金削玉,吹毛过发,但另有一桩好处,便是专破各种邪门或不循正规修练的外门功夫。因气机牵引,故此刻出处,敌人无法躲避,不死即伤。”
    上官兰听完之后,把剑归还鞘内,努嘴道:“不管怎样好法,这剑却不是我的。”
    蓦地隆隆连响,两人忙忙循声而顾。只见右面壁上,突然出现了一扇门户,一个瘦长的老人站在门中,只见他面如骷髅,丑陋可怖,双手却没有兵器。
    这老人眼光锐利得如同电光打闪,一瞥室中情形,倏然冷笑道:“你们这几个小娃儿,竟敢闯入我天玄宝库,擅动宝物,罪该万死。”
    魔剑郑敖一跃上前,就在一跃之时,已极快掣出宝剑。
    那骷髅般老人阴笑一声,道:“小娃娃虽然也有一手,但在本帮主跟前,直是米粒之珠而却与皓月争辉。”
    郑敖朗声道:“尊驾可是阴山苦海双老之一的费帮主费选么?”
    那丑陋老人轻咦一声,道:“我居然知道本帮主的威名?”
    郑敖粗豪地大笑道:“家师尉迟跋,昔年纵横天下时,费帮主想也相识?”
    费选面色一沉,道:“原来是尉迟跋门下,冲着这个狂傲自大的老怪物,老夫今日虽不弄死你,却也得教你吃点儿苦头。”
    史思温见那费选目光射向自己,便挺身走过去,但仅仅走了两步,便觉得不妥,不但屁股上奇痒钻骨攻心,同时浑身无力。他脚步一歪斜,退回石壁前,却恰好退到另一个石架边缘。
    上官兰这时才看出史思温不对劲,惊问道:“你……你怎么啦?”说着,持剑纵过去,一面看看他究竟如何,一面暗含着保护他的意思。史思温把龙环收起,吸一口气,朗声道:
    “我没有什么,兰妹你放心。”
    上官兰见他虽是英雄气概,一如往昔,但不允十分疑惑,仍然跃到他旁边。
    苦海老妖费选戟指道:“那一男一女也是尉迟老怪门下么?”
    郑敖头也不回,双目凝视着老妖,严密戒备,口中应道:“家师哪有这等福气。不过他们的来历不提也罢,省得你吓破胆子。”
    须知魔剑郑敖子生虽然豪雄自诩,但并非不识分寸的人。他之所以对费选这么不客气,原因是他师父万里飞虹尉迟跋和这苦海老妖不大对路,对他阴险卑鄙的为人,更是不悦。今日既然遇上,又是在这等地方,费选自然不肯放过他们。再者那费选手段阴险毒辣,反正他一出手不会善了,乘机激怒他一下,也许反而有点儿用处。
    苦海老妖费选阴恻恻冷笑一声,道:“小娃娃你这是找死,小小年纪已不说人话。你师父尉迟老怪在武林中地位已不弱,难道还有什么比他更强,能令你如此心悦诚服。”
    魔创郑敖大笑道:“老妖你二次出世,已吃过一次苦头,还敢倚老卖老么?”
    费选怪限一睁,寒光四射,厉声道:“他们可是石轩中门下?”
    郑敖道:“正是石大侠的爱徒史思温,那位是上官兰姑娘。区区姓郑名敖,人称魔剑。
    我一齐告诉了你,免得你问三问四。”
    费选仰天狞笑道:“想不到这一趟紫湖山之收获如此丰富。”
    郑敖这时微微凛骇,只因他刚才听到上官兰惊问史思温的话,为之一惊,后来听到史思温朗声回答,那颗心方始平下来。但现在史思温尚不跃上来助阵,除非是存心要自己好看,否则的话,应该立刻跃过来共同并肩持敌。
    那史思温的剑术,郑敖曾经尝过滋味。因此他认为如果两人联手抵挡,那老妖虽是功力极深,却也可以抵挡五百至一千招以上。可是史思温没有上来,分明是身体不妥,如要他自己一个对付这个老妖,那就非惨败不可。
    老妖费选狞笑未歇,倏然一跨步,双掌起处,分向郑敖上下两盘急袭而到。他双掌一现,掌心黑漆异常,两股掌风宛如有形之物,相距尚有三尺,已自感到寒气森森。郑敖环眼一瞪,杀气腾腾,手中白虹剑涌出一道白森森的光华,略略一封对方袭向下盘的黑掌,便自疾取小腹丹田气海。至于对方攻向上盘的那只黑漆漆的手掌,仅仅头面微侧,避过正面凶锋,再以左掌封闭。
    那老妖费选的天玄掌功力精深,阴毒异常,乃是当今宇内外门功夫中练得最有成就的一种。他掌力发处,郑敖只以左掌封闭,如何抵御得住?可是老妖费选却反而斜闪一退,冷笑道:“小娃娃你能拼命多少次?”
    魔剑郑敖厉声道:“只要我觉得划算,便可拼此性命,老妖你不服气么?”对方明笑一声,身形一闪,疾若飘风地绕到他身侧,右掌一探,掌力从腰助间袭到。这老妖出手极快,掌力又能及远,比起手持兵器的人毫无逊色。
    郑敖久经大敌,白虹创护身一挥,化出一道白光,挡住对方那无形的掌力。须知他手中的白虹剑,乃是当世利器之一,故此防身攻敌,均比普通长剑威力要大。适才他敢使出拼命的招数,便因此剑锋利无匹,对方如真不避,定必当场尸横就地。他本人虽也无法挡住对方掌力,但最多也不过重伤,绝不至于立刻毙命。此所以老妖费选撤了开去。不敢拼命。
    费选再袭无功,天玄掌往后面一撤。郑敖突然感到对方掌上吸力极强,白虹剑竟然随着他手掌而移动,露出空隙。好个魔剑郑敖一边思索,一边应敌,却丝毫不乱。原来是他练有两心魔功,可以分心两用。这刻他可就想起上官兰适才得到的玄门防魔至宝朱剑,只要他取到此剑,便不怕对方威力至大的外门奇功天玄掌。但此时自顾不逞,焉能取到伤敌?眼见对方另一掌已乘隙发出,自己除非撤剑退开,万万难以抵挡。一急之下,左袖中忽一声飞出短剑。在这短短的距离内,居然能够化为两把,分取对方双目。
    老妖费选一身气功,已达刀剑不伤地步,不过双眼仍然不能不畏刀剑,当下只好闭目侧头。那两把短剑齿势何等神速,白光自出现,已射到对方面门。忽地反震回来,那费选丝毫无恙。
    郑敖大吼一声,强运真力一挣,居然把白虹剑收回来,立地施展出师门剑法,奇快绝伦地边攻数招。一面大声招呼道:“史思温,这老妖不比等闲,快上来夹攻。”
    史思温随手抓起石架上长达两尺的玉签,低声道:“兰妹妹,你从原路钻回那个地洞,我才好上前帮助郑大哥。”语声中已显出没有什么气力。
    上官兰把朱剑亮出来,道:“不,你先退回去,我去帮郑大叔那苦海老妖费选何等厉害,人虽在那厢和郑敖恶战,但犹有余暇注意到室内另外的一男一女。听到两人对容之言以后,鬼啸一声,蓦地双掌齐发,把郑敖迫退两步。
    郑敖感到独力难支,但他有分心之术,因此史思温有气无力的话声以及上官兰的回答,他也听在耳中。因而心灵一震,暗忖如若史思温无法应敌,这番大家只怕都难逃老妖毒手。
    正转念间,费选一晃身,忽地疾如鬼魅般掠过身畔,直向史思温扑去。
    郑敖为之大惊,情急之下,左手一扬,飞出短剑分头钳袭老妖。那把短剑一出手,便化为两道白光,一左一右,宛如蟹钳般直向苦海老妖费选电袭追到。费选却是头也不回,双掌虚虚向后身一齐击出,郑敖的两把短剑,立地吃他掌力劈飞。幸而每把短剑的桶上,都系有极韧的细丝,郑敖暗运真力,猛一振脱。只见那两道向旁翻开去的白光,一好似具有灵性般在空中挣扎掣动了一下,这才齐齐向主人手上飞回去。
    就在郑敖收剑之际,苦海老妖费选以极快的身形,扑到史思温、上官兰两人立身处。一般沉重无比的掌力,已压到史思温身上。石室中突然一暗,登时漆黑一团。苦海老妖费选毫不慌忙,依然运足奇功,猛击史思温。
    这老妖打算先把史思温杀死,略报不久以前吃石轩中挫辱的仇恨。然后再利用这个少女,牵制得魔剑郑敖无法独自逃走,只要再打下去,郑敖非死在他一对天玄掌下不可。
    那石室中突然一黑之后,陡然一股寒风,袭到费选手臂上的曲地穴。费选暗中一凛,急急悬崖勒马,陡然煞住发出的掌力。耳中已听到衣襟拂风之声,奇怪地向左方出去了寻丈。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暗忖敢情石轩中的徒弟,已具有一身神出鬼没的功夫。不但能够抓到唯一的机会,从自己掌力中反攻入来,同时还能趁自己掌力一发之际,便以上乘轻功,斜掠开去。当下更不怠慢,立刻循着衣襟拂风之声追去,相隔尚有半丈,双掌猛可推出去。
    轰的一声大响,老妖双掌之力,悉数未在石壁上,登时石屑粉飞。天摇地动。史思温靠着上官兰,仍然站在原地。黑暗中听出对方那对天玄掌的威力,不由得暗叫侥幸。
    原来史思温机智过人,苦海老妖费选一现身,他便想到形势危殆,非设法求生不可。因见郑敖手中持着那颗明珠,一室光源,全出于此,当下已想到假如郑敖把珠子收起来,那时石室中一片黑漆,他便可以另出奇谋,诱敌徒劳追扑。于是极快地从囊中取出师父石轩中交给他的救命潜踪锫,取了一支,捏在掌心。
    及至老妖费选掌力击到,史思温是知上官兰武功有限,怎样也挡不了对方这一击,这刻只好自力更生,猛可提口真气,运力于臂,冒着奇险,一招“冻鳞出水”,径从对方如山掌力中反攻入去。这一招委实凶险异常,只要对方不为所惑,依然运力攻到,史思温非死在当场不可。
    老妖费选平生诡谲多疑,如不是十拿九稳,决计不肯冒险。故此当史思温以签当作利剑使出来,寒风一缕,袭到臂上时,他立刻煞住掌势。史思温乘隙发出救命潜踪锫,引开老妖。
    老妖费选一击无功,也十分惊疑。他可想不出对方怎能如此之快,居然无声无息地在他双掌威力范围之内逃掉。回眸四顾,忽见三丈外一团极淡青色之光晕。老妖费远鬼眼一眨,已知乃是郑敖立身处,当下悄无声息地向那边扑过去。郑敖自家及时惊觉,疾然一挥白虹剑,幻出千道白森森的剑影,护住前面上中下三路,老妖费选的天玄掌力刚好袭到,因他宝剑厉害,不能硬进,只好又煞住攻势。
    郑敖借着剑光,见到老妖果然已悄立前面,俟机而动。心中叫一声侥幸,一面横剑戒备,一面把掌心的夜明珠放在革囊中。百忙里偷眼一窥,已发现不到夜明珠的青色光晕,于是迅疾无比地将白虹剑鞘从背上取下来,冷不防套在剑上。登时连这一丝剑光也在黑暗中隐去。
    老妖费选暗自冷冷一笑,鬼眼连眨,用心查听这三个年轻人的声息,但查听了片刻,石室中毫无半点儿声响。须知以老妖费选的功力,只要用力查听,数里以内的草摇叶落,均能清晰听到。目下这个石室虽然宽大,但以老妖而论,实不啻小小斗室而已。谁知一时也查不出对方踪迹。他晓得那三个俱是高人门下,识得屏住呼吸以避自己耳目,但亦不免懊恼了起来。
    老妖想了一会儿,便从囊中取出火折。一面悄悄跃回门口那儿,先守住对方逃路。
    史思温屏住呼吸,忍了一会儿。忽觉浑身无力,同时腹中一股浊气,直涌上来,不禁轻轻呛咳一声。这一声呛咳在此时此地,实不亚于大声叫唤。老妖何等神速,闻声便已扑到,掌力如山,已压到两人身上。
    魔剑郑敖在这一刹间,突然取出夜明珠,登时一室皆亮。眼光到处,已见到老妖费选身在半空,迅速无比向史思温、上官兰两人当头扑下,情势危殆异常。自己偏又相隔太远,无法救援。他这个黑道之雄这刻差点儿闭上眼睛,不忍目睹史思温他们惨遭毒手的情形,不过他毕竟没有闭眼。
    但见老妖费选口中轻啸半声,突然使个身法,在史思温他们头上微微一顿,居然停留在空中,然后才真个运足掌力,向史思温天灵盖上击下去。
    上官兰俏目一瞪,急得尖叫一声,蓦地挥剑疾削敌臂。其实此时相距尚有五尺,她手中的朱剑虽然较普通的长剑长了一尺,但仍然撩不到敌人手臂。史思温虽然无力封架,但眼力犹在,心知上官兰这一剑,丝毫无济于事。当下双目一闭,口中叫道:“兰妹妹快走。”忽听苦海老妖费选呱地厉嗥一声。睁眼看时,恰好瞧见老妖击出的右掌心,似乎吃剑尖刺着,冒出鲜血。他的人也斜挣开去,飘落在寻丈外。
    魔剑郑敖大喜道:“上官兰注意,你手中的剑可以克制住这个老妖。”
    费选那张骷髅也似的面上,露出痛苦和疑惧之容。双目圆睁,瞪着上官兰手中红色长剑。上官兰又惊又喜,仅剑守在史思温身前,全神戒备那老妖乘隙偷袭。人影闪处,魔剑郑敖已跃到她身边。史思温已不虞会道老妖毒手,形势一变,老妖费选看看不对路,倏然退出门外。轰隆一响,便把石门关住。
    他们倒不急于从石门出去,因为反正还有后路可出。这刻最要紧的还是查究史思温何以变成这样?郑敖首先问道:“史思温,你怎么啦?什么地方受伤?抑是身上有病?”
    史思温摇头道:“我没有病,但刚才因见到兰妹妹被撕裂的衣袖,情不自禁的冲入野鸟群中,屠杀了好一会儿,不慎被野鸟抓伤了屁股。后来落在地洞时,又被她误会,刺了我一剑。”
    上官兰急急道:“那么你究竟何故就成这样?是被我刺伤了穴道!”
    史思温又摇摇头,答道:“不。我起初只觉得痒痛,但后来,啊,我想起来啦,后来我被水浸了一会儿,便觉得又痒又疼,渐渐浑身没力,哎,一定是那些水有毒,从我伤口侵入,以致这样。”
    “不管是什么缘故,现在必须设法保住性命要紧。唉,你早点儿告诉我,替你上点儿药,便没事了。你看上官兰可不是已痊愈了大半么?她被野鸟抓伤得恐怕比你厉害多了。”
    郑敖跌足而言,一面左顾右盼。但立刻从囊中取出他的刀伤药,替史思温敷上。
    包扎好之后,史思温道:“上了药好像便舒服多了,我想不会有什么大碍。”
    上官兰道:“你可还觉得乏力么?如果仍然这样的话,怎生是好?”
    史思温嘿然不语。郑敖一看,已知他一定仍然全身无力,但空自发急也不管用,便一手持剑,一手持珠,跃到进来那个圆洞,探头出去,用珠一照。只见两堵石壁夹层,约是三尺之宽,下面全是黄浊水。大概那浑水已在这石壁内好几十年,故此又脏又毒。
    史思温想起以前身负内伤,后来幸得寒星冷玉治愈。在受伤时,便和这种乏力的情况相似,是以不由得想起那枚寒星冷玉,暗念也许可以治愈,便道:“可惜我的寒星冷玉不在身边,否则倒可以试上一试。”
    上官兰问道:“在什么地方?”
    “在那位陈姑娘那儿,她因为……”刚刚说了一句,上官兰已自妒火焚心,顿脚道:
    “我不听,你别告诉我。”史思温大大愣一下,但只好叹口气,不再做声。
    郑敖走回来,道:“糟极了,那水果然发黑,定然因年久而生毒,刚才我见你的伤口已有腐烂之象,故此可知水毒由伤口侵入的想法不错。”
    史思温慨然笑道:“生死有命,我倒不大介意,但你们如何出去呢?”
    上官兰满腹妒火,哼也不哼,尽自在伤心不已。
    郑敖道:“那苦海老妖既然从那扇石门进来,我想那边一定有通路可以走出野鸟覆伏的范围,自然从那边出去。”
    正中商议,石门又呀地打开,只见老妖费选站在门外,阴恻恻地道:“你们插翅也飞不出去,本帮主就守在这里。”
    魔剑郑敖冷笑道:“咱们就在这里对耗,看看你又怎样不离开?”他所以不仗剑扑过去,原因是对方右手掌心已用布扎住,还握着一支三角钢挫。可知他刚才虽然受伤,但其实不严重,是以右手尚能握持兵器。
    费选着实忌惮上官兰的朱剑,同时郑敖两手三剑的绝技,也不容易对付,故此没有扑过来。他这时才有工夫环视石室。只见十个石架之上,倒有四个空空如也,不知道他们捞了什么宝物去。
    郑敖的话说完,老妖费选冷笑一声,退后几步,又把石门关住。史思温道:“郑大哥,你快点儿带兰妹妹出去,再耽搁下去,等到饥渴交集时,便更无法逃走了。”
    郑敖看一眼上官兰,只见她低着头,并不说话。当下也不知她有何感想,但自己却为之大大不悦,温声道:“史思温,你再这么说,就等如骂我郑敖。哪有在这等危急关头,舍下你而不顾之理。”
    上官兰抬起头,美目中盈着泪珠,但眼光却流露出十分称赞郑敖训史思温的话。
    郑敖歇了一下,又道:“现在我们必须冷静一点儿,一齐想出要安全退却的方法。那老妖费选明知我们从别的地方进来,而又放心关门离开,一定已察知我们无法从原路退走。”
    上官兰插道:“那老妖怎会知道?我们又未露出无法逃走的迹象?”
    “这还不简单?光是看看我们三人狼狈的情形,便知必是曾经和野鸟群大战一场,以致这般模样。他来时也曾经过上面,看到鸟群静伏,则我们出去,势必又要和这些野鸟大战一次。而这一次能否安然离开,大有问题。假如史思温不是这样,他绝不会放心走开。”
    上官兰佩服地道:“郑大叔想得真高明,那苦海老妖定是这样推测我们。”
    史思温道:“现在时机十分紧急,假如郑大叔的话不错,则那老妖一定仍在石门外守伺,我们必须趁机会,来一个出其不意的行动,或可以脱大难。”直到现在,他才改口叫郑敖为大叔,这是他心中已佩服郑敖为人的征象。
    郑敖也察觉出来,暗暗一笑,道:“既然这么说,你有什么计策?”
    “我们既然料他守伺石门外,则必须立刻循原路出去,冒着万险也得冲过野鸟层。假如安然脱困,等到老妖发现时,我们已可以找隐秘之处,暂时匿藏起来。”
    上官兰首先大摇其头,道:“这样做无异送死,我反对。”郑敖也同意道:“试想你已中毒,无力自保,上官兰此刻也不能顾全自己,剩下我一个人,如何照应得两个?此举万万不可。”
    史思温道:“那么我们只好束手待毙了。在这石室中熬下去,纵不饿死,也得渴死。”
    说出这句渴死的话,陡然感到喉咙有如火烧般干燥之极,甚是难受。但他可不敢表示出来,只好大大端几口气。
    郑敖见多识广,阅历丰富,一见他这般模样,便知其故。当下问道:“思温,你可是渴了?如是的话,我替你想想办法。”史思温无奈道:“有什么办法?”
    上官兰心中一动,目光扫过那王母盘盛着的桃子,但随即想到此地藏珍乃是著名老妖天玄叟之物,这等老妖最是诡诈阴毒。也许那枚桃子另蕴奇毒,乱服下去,岂不糟糕?当下忍住不提桃子之事。
    郑敖道:“这倒不难解决,我到那边洞口,捉只野鸟回来,你饮鸟血便可解渴。”
    上官兰这时忽然怕郑敖对史思温发生误会,便怯怯道:“郑大叔,他师父是玄门中人,自然忌讳这个。”话说出口之后,暗中又后悔起来,心想史思温这种人,何必替他解释。
    郑敖勉强微笑一下,心想大凡信奉宗教的人,都不免有点儿阴阳怪气,诸多忌讳。其实在求生存的时候,哪还能管得那么多。这世界根本十分残酷,稍一不能适应,便趋于灭亡。
    他把夜明珠交给史思温,道:“你拿着珠子,我较为方便些。那老妖可以偷袭我们,我们也可以同样对付他。”
    史思温灵机一触,毅然道:“反正这样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我从这颗珠子身上,可想出一个冒险之法来。”
    郑敖暗念这史思温长相虽然忠厚老实,但计谋蛮多的,便道:“那就快点儿说出来听一听。”
    “郑大叔独自穿破野鸟,虽有点儿惊险,料想不致有什么大碍。我以前得到一宗宝贝,名叫寒星冷玉,专治一切奇怪的内伤。因我来时,迷路在山中,见到那位陈红英姑娘。”
    上官兰听到这里,醋意攻心,立刻冷冷道:“你等日后说故事,目下还是简单地把她的地址说出来,好让郑大叔取回来。”
    史思温伍了一下,心想她分明表示不相信自己任何解释之意,不由暗恨她的绝情,心中十分难过,长叹一声,道:“好吧,陈红英姑娘就住在东南方,翻过三座山头,便可看到她的村庄。她父亲是该村首富,你随便一问,便尽皆知道。”
    郑敖道:“我就说要回那寒星冷玉行么?”
    史思温道:“他们纵不相信,也得设法取回来。”
    郑敖道:“我走了之后,就靠上官兰保护你,这怎么使得。”
    上官兰犹疑了一下,道:“那老妖挡不住我这柄朱剑,刚才还没真个扫着,他的掌心已穿了个洞,可见得此剑能够克住他。”
    郑敖摇头道:“不行,刚才他施展独门奇功,被此剑所克。但如果用兵器,你可挡不了几下。”
    史思温道:“我说冒险就是指此,大叔你要快赶回来,我自有办法。”
    郑敖犹疑了一下,暗想除了死中求活之外,别无良策,事到如今,只好冒一次险。当下匆匆道:“那我就走了,你们小心应付,尽量设法拖延时间。假如可以用言语相激,使那老妖等我回来才动手,那是最妙不过。”说罢,穿洞出去,只听野鸟一阵乱叫,还有扑翅或惨啼之声,不久便自寂然。
    史思温轻轻道:“他总算安然出去了。”
    上官兰虽然恨他入骨,但又没法不理他,问道:“你刚说有办法,快说出来让我听听。”
    史思温慨然道:“生死有命,假如该死的话,任人百般防范,也不中用。若然命不该绝,自然会绝处逢生。”
    上官兰听了急得跳起来,道:“难道你就坐在这里谈命吗?”
    史思温喉中渴得要命,歇了一下,才涩声道:“那也不然,我们坐在墙洞旁边,把夜明珠收起来。那老妖进来,起初定然不敢冒失,我们拖得一会儿就是一会儿,等他用千里火照明我们才用言语和他拖延。实在不成的话,我们退到那边。这个圆洞只有尺半方圆,他要冲过来,大概要费上不少工夫。”
    上官兰这才会意,笑道:“这办法倒不错。现在快收起珠子,免得一个措手不及,被那厮闯了进来。”史思温实在难受得不想动弹,但她关心的声调,使得他激发起更多的求生勇气,便如言把夜明珠放在囊中。石室中登时一片黑暗,两人走到石壁圆洞下面,分开坐着。
    隔了一会儿,上官兰听到他粗大的喘声,轻轻唤他一声,史思温没有回答,她立时惊慌起来,移过去摸到他的身躯,再叫他两声。史思温有气无力地应道:“你叫我干什么?”他不但有气无力而且语声沙哑枯涩。
    上官兰惊问道:“你觉得怎么样了?是不是支持不住?”他微微呻吟一声,道:“我渴得要死。”
    上官兰又慌又急地道:“这怎么办?刚才不是提到石室没有水么?你又不肯饮鸟血。”
    史思温呻吟一声,道:“不要着急,我还挺得住。”上官兰正急得六神无主,猛觉史思温无力地倒在她身上,忙忙把他扶住,眼泪已直流下来。
    史思温渴得神智迷迷糊糊,一会儿似乎见到师父站在悬崖边,正要向下跳,一忽儿又见到上官兰被一个恶人,拿刀子向她脖子上砍去……他口中胡叫不停,呓语连绵,上官兰越发惊慌。却听到他的呓语中,不时叫出师父和兰妹妹,芳心中又因而有点儿安慰。
    又过了一会儿,上官兰越看越不对,猛可想起那两个挑子,便暗自咬咬牙,想道:“现在他渴得要发疯了,那两个桃子不管是否有毒,先拿一个给他吃,假如他因此而死,我也把另外那个吃掉,好陪他一同死掉。”这么一想,登时下了决心,从他囊中取出夜明珠,把石室照得光光亮亮。她心中默默祷求神保佑,不教老妖在这时推门进来,否则他们两人立刻完蛋。
    上官兰把史思温扶靠在墙上,然后抽身跃到石架前,把王母盘取在手中,一眼瞥见那一叠十二个白金钱,就在侧边,便过去顺手取了,心想若然老妖进来,好歹也当作金钱缥,挡他一阵。回到史思温身旁,只见他双目半睁半开,毫无神光,面色惨白,额上冷汗淋漓。
    上官兰拿起一个桃子,先嗅一下,但觉桃香扑鼻,清甜沁入心脾。当下捏开史思温的牙关,一面把桃子捏破,将汁液完全注入他的口中,那枚又红又大的桃子,汁水极多,简直没有渣滓。上官兰暗想这个桃子这么香,一定不会有毒,便稍安心。又见史思温虽在昏迷中,但桃汁却没有流出口外,完全咽入腹中,便赶快收起夜明珠,取起朱剑,十分小心地戒备着。
    过了一会儿,史思温静静的,也不动弹,上官兰暗自胡思乱想,心忧怔忡,正要取出夜明珠照看,蓦地咿呀一声,传来石门开启的声息。上官兰吓一跳,不敢取出珠子,右手紧紧握着朱剑,左手已悄悄摸了一枚白金钱在掌心。
    石门外虽然也十分黑暗,但比起这石室之内,好像还稍稍有点儿光线,故此上官兰可以极模糊地看见一道黑影站在门边。她瞪着眼睛想道:“识要你一动弹,我先给你一镖再说。”要知她练过朱玲保命金针绝技,是以暗器手法十分高明。
    那道黑影停留了好一会儿,似在查听室内是否有人。过了一会儿,修然阴恻恻冷笑一声,在这黑漆漆的石室内,宛如鬼声啾啾,跟着便是狞声喝道:“怎的只有两人在此?还有一个呢?”
    上官兰当然不理睬,但听他已查听出室内只有两人,可见得功力高强,更加不肯做声。
    那黑影正是苦海老妖费选。他刚才以天玄掌伤敌,不料对方经朱剑一挥,相距尚有尺许,掌心便宛如吃剑尖划着,登时鲜血进流,奇痛攻心,功夫也散了一半,他才急急退出室外,先包扎住掌伤。
    这老妖跟着又持着独门兵器三角钢铁进来,但因见对方戒备严密,心想此时力拼的话不一定能稳操上风。于是又退出室外,一方面和他们耗时间,一方面运功疗伤,恢复元气。但他知道不能太久不进去,是以隔了一会儿,便推门而入。室内一片黑暗,他倒也不觉得奇怪,但查听之下,却只有两人。这老妖何等机警,马上想到可能已有一个打原路出去,或是勾引救兵,或是取食水食物回来。
    敢清这个年逾九旬的老妖,早已想到史思温身上负伤,上官兰身上也包扎了一番,可见得来时一定和野鸟大战而负伤。这刻如循旧路逃走,一定无法安然撤退,此所以不怕他们逃掉。
    目下只剩下两人,一定是郑敖出去勾救兵或弄食粮回车,这样情势就大大不同。他大可乘机把这两人制住,再对付那尉迟跋的传人魔剑郑敖。主意一决,便冷笑道:“莫非姓史的小娃娃已经伤重而死么?”
    上官兰失声哎的一声,继而寂然无声。老妖费选登时狐疑起来,反而不敢妄动。
    “这女娃娃可能听我提起,这才惊觉此事。如此说来,室中仍然有那郑敖待着,我这一把年纪,可不能吃他们暗算。”当下往旁边一闪,忽觉一缕冷风,疾袭而到。老妖费选久经大敌,哪能受此暗算?冷冷一笑,伸出左手,虚虚一抓。
    那枚暗器风力不强,但刚一入手,老妖费选便微微一凛。心想一枚小小的金钱镖,怎会有如此沉重的力道?但他仍然原式不变把那枚金钱缥摆在掌心。猛觉一阵奇疼攻心,不由得一甩手。叮的一声,那枚金钱缥被他甩在地上。
    老长费选负创极痛,人已极快退出石室外,顺便又将石门关起。到了外面的甬道中,点亮火折一瞧,左掌心一个窟窿,鲜血迸流,掌骨也断了两根,所受的伤比早先那一起还重,不过于他掌上的外门奇功,却没有影响。这一气非同小可,但也十分惊凛。暗想那个发射暗器的人,具有这等先柔后刚的内家最上乘手法,别说暗箭伤人,就是摆明来打,也能轻易取胜。
    可是即有如此高手,怎会束手被困室中?老妖越想越不甘心,决定运功止血疗伤之后,再进去一探究竟,反正这一次绝不用手去接暗器。
    上官兰情急发镖,居然伤了老妖,自家也大为希奇。当下取出夜明珠,明亮石室。只见史思温双目闭着,面色却较为好些,生似熟睡光景。上官兰幽幽叹口气,举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冰凉,似乎又不是好兆。当下过去把白金钱捡回来,钱上一丝血痕也没有。忽然她下了决心,把剩下的桃子取起送到嘴里。那桃子皮薄肉厚,桃肉尽是浆液,一吸便尽,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核桃。
    桃汁入口,齿颊俱凉头脑清醒,神静气通,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在,上官兰为之大喜,想道:“这一回得救了,这桃子分明是他种灵果。”这一阵高兴尚未过去,蓦地在舒坦中袭上来一阵倦意,眼皮十分沉重,硬是睁不大开。她忙把夜明珠收起来,一面努力要自己不要失去知觉,微闻石门咿呀一声,使他精神大振,睁开眼睛。
    这时魔剑郑敖早已到了陈红英的家中,但因他口说无凭,那枚寒星玲玉又是陈红英需要的宝物,陈家根本就不相信,拒绝交出寒星冷玉。这下郑敖可就火了,他本来在门外和陈红英的父亲说话,这时径直扫开陈父,走入屋内。
    陈红英的父亲在村中原是勇武之士,谁知碰上郑敖这个内家好手,简直无处使,吃他一拨,便踉跄退开七八步之远。郑敖冲入屋去,到处一找,没有见到陈红英。屋中的男人可就倒了大霉,他们仅是陈红英的哥哥,一面喝骂,一面抄家伙拦截郑敖。郑敖正在急怒交集,一掌一把他们全都击倒地上,骇得几个媳妇尖声大喊救命。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陈父带了四个大汉,俱持来虎叉。赶回家中。
    郑敖心烦得很,心想每逢赶时间的事情,偏偏就有许多纠缠不清。当下纵出大门,怒声骂道:“你这个不知进退的土佬,若果他因你延误而丧命,我郑敖非回来把这个村子都踏平不可。”
    那四个大汉见他凶种恶煞的样子,可没有一个敢单独动手,齐齐发一声呐喊,各持虎叉团攻过来。郑敖的白虹剑并不亮出来,铁掌一挥,登时把两支虎叉击飞半空。另外两支虎叉却间不容发地贴着他身躯擦过,真是奇险绝伦。不过在郑敖这等身手之人,讲究的正是这一点,若然老远便躲开了,算不得稀奇,更无法伺隙伤敌。他双肘一夹,便把虎叉夹在肋下,那两个大汉用力一拔,纹风不动。
    郑敖纵声狂笑道:“姓陈的,你这是自招灭门之祸。我郑敖本不忌讳杀人,如今不妨大开杀戒,正可泄地胸中闷气。”话声甫歇,双臂一振,两名持叉大汉分开去。叭哒连响两声,均跌仆在半丈以外。
    魔剑郑敖这一手,可就把陈红英的父亲镇住,骇得张大嘴巴。郑敖一手抓住他胸上的衣服,厉声道:“我再问你一句,那寒星冷玉究竟交不交出来?”
    陈父张煌失色道:“交……一定交出来……”
    郑敖冷笑一声,轻轻一推,把对方推得倒坐在地上。忽见一个眉目娟秀的村女,如飞跑来。陈父在地上已叫道:“红英,那块冷玉呢?快交给这位大爷。”
    郑敖因她是个姑娘,便按住心火,道:“你就是陈红英姑娘?史思温请我来取那冷玉,有要紧用场。快点儿。时间已延误不少了。”
    陈红英愣了一下,问道:“我怎知你是不是史相公的朋友?”
    郑敖早料她有此一问,仰天长笑道:“不管你信不信,那寒星冷玉关系着他的性命,你非立刻交出来不可。如果耽误,他因此而丧命的话,我郑敖回头把全村夷为平地。”
    他的笑声高亢震耳,连屋瓦也微微震动。陈红英不敢吭声,从怀里取出那那个寒星冷玉道:“史相公为救我一命,才把这宝贝留在此地。”
    郑敖伸手取过玉来,人手但觉一种极为舒适的清凉感觉,透入四肢百骸之内,令人舒服异常。这还不说,特别是他那颗急躁无比的心,此时倏然冷静下来,这时他也不慌忙了,道:“我刚才的失礼,还望陈姑娘不要挂在心上,目下不暇多说。且俟异日有机会方始致歉。”说罢转身疾驰而去,宛如流星赶月,奇快无伦。这边的人方自讶骇而视,晃眼间郑敖的身影已隐没在山峰那边。
    此时郑敖施展开脚程,疾逾奔马,笔直扑回紫湖山野鸟洞,当他开始向紫湖赶回的一刹那,石室门已大大打开。
    啪的一声,火光升起来,照出苦海老妖费选那张狰狞可怕的丑脸,上官兰玉手连扬,三枚白金钱闪电般袭去。老妖费选早已防备对方暗器,因此火光乍现,已施展移形换位之术,身形横移了四五步。铮铮铮连响三声,那三枚金钱已击在石壁上,听那声音便知道那三枚金钱没有掉下地上。
    老妖费选借火光一晃,已看清室中只有上官兰和一个靠壁闭目的史思温。不由得明恻恻冷笑一声,道:“原来这些金钱缥乃是先师十二件珍藏中的天河神钱。这十二枚神钱如由功力卓绝之士施用,威力能开山裂石。十二神钱一齐用,能够抵挡三千劲旅,宛如天河倒泻,怒涛排空扫击。本帮主纵有一身功夫,也非毙于神钱之下不可。”
    上官兰一听对方居然把神钱妙用都抖出来,秀眉微蹩,反而不肯造次发出。
    费选冷冷道:“女娃娃果然聪颖,不敢再向本帮主发射,以免此宝反为本帮所利用,但不论你如何狡猾,今日难逃本帮主毒手。”话声甫歇,蓦地灭了手中火折,仗着手中三角钢挫,疾扑过去。
    上官兰应变也快,明知现在的形势已不相同,在漆黑中自己反而不利,立刻掏出夜明珠,登时一室皆亮。说得迟,那时快,一道黑影挟着一阵阴风,已袭向她身上。只见对方的三角钢铁,急如星火般递到她胸口。
    上官兰美眸一瞪,杀气腾腾,唰地一剑径奔敌人胸口,理也不理对方的兵器。这叫做换命的打法,加上她这一剑出得又快又毒,竟是华山派六合剑法中的“仙人指路”之式,可就和普通人拼命的威力大不相同。
    费选低咦一声,身形宛如鬼满股旋飘开去。冷冷一笑,复又疾扑过来,三角钢铁忽扫忽戳,瞬间已变了两三种手法。上官兰一剑撩去,剑尖蓦地圈回吐出,快如电光石火,叮的一声,居然擦在对方钢挫挫身。
    费选万万料不到对方剑术如此神奇,看出这一招乃玄阴教主鬼母独门手法,是以及时把自己的钢挫招数化解。登时对她刮目相看,怪啸一声,第三次发招。挫上贯注内家真力,缓缓递出。到了预定部位,突然由慢而快,有如电光一闪。
    上官兰挡了对方两招,却连自己也奇怪何以身手忽地变得高明,朱剑出手时比平常几乎快一倍。这时自然而然一式“藕断丝连”,剑光划个小小弧形,封住对方钢锉来路。两下一触,对方钢挫上真力之强,平生未见。但因朱剑剑上使的卸字诀手法,是以两股兵器都微微一沉。
    那支三角钢挫仅仅一沉,便又探胸戳入,凶毒险辣,兼而有之。可是上官兰使的一招“藕断丝连”,乃是武当绝招,剑式似尽未尽。实在分作两式发出,专门防身保命。是以剑势微沉之后,恰又斜斜一举。这次以黏字诀的手法,向外黏引开去。老妖费选徒然一身功力远胜对方,但为势所迫,不得不收回钢挫,重新发招。
    上官兰银牙一咬,抢占先机。朱剑挥处,使出玄阴十三式中“钻榆取火”之式,一剑由中盘划去。底下一脚踢在史思温身上,尖声叫道:“史哥哥醒醒……”她这一着乃是要史思温赶紧乘机爬过那边的地洞,自己才好设法按照前议,守住那尺半大小的圆洞,消耗时间。
    哪知她刻招尚未完全发出,对方已疾如风雨般连施绝招,把她迫得横移多丈,竟和史思温隔开老远。
    老妖费选冷冷笑道:“你能在本帮主手底下走了好几招,已算难得。但如妄想可以再支持下去,等那郑敖赶回,实非做梦。本帮主先宰了地上的那小子,再来慢慢教训你。”
    上官兰一面听着,一面奋力抵挡,心中那份焦急,无法形容。须知她手中的玄门至宝朱剑,虽有充魔荡妖的神奇威力,但一来她不懂此剑妙用,二来对方钢挫上已完全施展出真真正正的武功,左手本来蓄势待发的天玄掌早身时收起。是以她等如用一支普通的剑和对方较量武功,对方近百年的修为,自然非她所能比拟。
    老长费选也看出她焦急恐惧的神情,阴声一笑,陡然飘退数尺,冷冷道:“你帮主一挫刺透那小子身上时,看你如何解救?”说时身形微动,已到了史思温身旁。
    上官兰急得眼泪都迸出来,忘命扑过来,但哪及对方快速。只见那老妖费选从从容容一挫向史思温身上截去。她这一急非同小可,差点儿便昏倒地上,忽见老妖费选钢挫微微一顿,同时也自瞥见靠在墙上的史思温,蓦地虎目圆睁,那两道眼光中杀气腾腾。
    费选正是因为对方倏然睁目,因而铁势微顿。刚刚转念暗笑自己多此一举,何须因疑而微挫去势?史思温蓦地大喝一声,宛如平地起个响雷,震得耳鼓嗡嗡作响。
    说时迟,那时快。史思温随着大喝之声右手忽一抡,架住对方钢挫,左掌已拍向敌人小腹,势苦奔雷。费选应变神速已极,忽然间已退开寻丈,小腹上虽没被敌人掌击中,但已被掌力印了半下,一阵疼痛,忙忙运功调治。
    史思温一跃而起,刚好上官兰迎面扑来。他猿臂舒处,已把她娇躯抱住,斜斜跃开两丈,道:“可惜我的眼睛睁得太快,否则这老妖早吃我击毙。”
    “史哥哥,你怎的恢复平日威风了?”
    史思温道:“刚才我睡得十分酣畅,吃你踢醒。方一睁眼,便听到那老妖要过来杀死我,我忙又闭上,却累得你大大虚惊一场。”说时,已将手中玉签换了她的朱剑,暗中提防着老妖举动。双目却往现在上官兰面上,一片深情,尽在眸中流露出来。
    老妖费选冷冷道:“史思温,你想暗算本帮主,谈何容易。本帮主若教你在钢挫之下走上一百招,立刻自尽在这石室之内。”
    史思温闻言放开上官兰,转身对着老妖,沉声道:“老妖你少冒大气,我史思温凭着手中之剑,定教你知道崆峒剑法的厉害。今日你想出此石室,只怕不大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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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碧海天神凤渺芳踪
    老妖费选仰天冷笑道:“本帮主自出道以来,还未见过如此自大之人。本帮主如不能在一百招以内将你击败,立刻离开此地,先师所遗的十二奇珍,都暂时送给你,日后老夫才取回来。”
    史思温暗中一笑,扬剑道:“老妖你废话少说,来吧,先打一百把再说。”
    费选此时已调运好真气,适才小腹微伤,业已痊愈,当下持挫上前。因对方手中朱剑乃是本门天玄掌的克星,是以收起使用左手之念。三角钢挫起处,迎面戳去,他的手法迅疾阴毒,转眼间已刺到对方面门,突然一沉腕,挫向下划去。
    史思温朱剑微撩,封住对方毒招,跟着脚踏天罡方位,转开数尺,然后挥剑还攻。他一出手便是崆峒派伏魔剑法的小九式,划招精奇,威力绝大。费选在这套剑法下吃过大亏,不敢小觑。因见对方气势如虹,长躯直入,便先施展小巧功夫,暂时让开敌人锋芒。谁知他一着之差,吃那史思温把整套剑法从容施展,登时如黄河决口,无法堵塞。
    但见一片红色剑光,宛似排空巨浪,迭连相击激涌。晃眼间费选已让剑光卷住,真是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史思温面容严肃,诚心诚意地运剑出招,这时纵然在他耳边响个巨雷,他也不会丝毫分心。
    这套剑法越打下去,越见威力。直如日正中天,无所不至,无所不容。费选奋力抵挡,百年功力完全施展出来,但他正如善泳之人,狎忽水性,以致没顶。虽然极力挣扎,却也不过是暂时不死而已,哪有反攻之力。
    眨眼间一百招过去,史思温越战越勇,奇招迭出。剑势出处已无炉锤之迹,天然神妙,如不是费选功力奇高,不时能够用钢挫硬架的话,早就死在剑下。
    圆洞中突然纵火一人,竟是那魔剑郑敖,他下来时因穿过鸟群,是以血迹斑斑。
    上官兰大喜叫道:“郑大叔,史哥哥已经完全好了呢。”
    郑敖放目一看,立刻被史思温神奇的剑法吸引住,直着眼睛而看,竟忘了出手相助。
    猛听史思温舌绽春雷,喝声:“着!”老妖费选厉啸一声,趁机冲出剑身,飞落在石门当中。只见老妖肩上鲜血涔涔,狼狈异常,手中钢挫并未撤下。他狠狠扫瞥室中三人一眼,阴声道:“本帮主今日认输,但你们今后休想有安稳日子。”
    史思温又怒道:“老妖你还发什么狂言。你敢再和我大战三百回合么?”费选理也不理,目光迅疾绕室一转,似是惋惜奇珍俱失,然后退出门外,片刻间已无踪迹。
    上官兰道:“老妖虽然挂彩,但伤得不重,史哥哥你这一剑我竟没有看清楚。”忽皱了一下柳眉,又道:“这老妖不会在外面搞什么鬼吧?”
    魔剑郑敖赞道:“史思温你思虑周详,足可独当一面,怪不得令师放心让你一个人闯荡江潮。”
    这时候的苦海老妖费选的确未曾走。他适才为了突出重围,是以拼着此肉受伤,硬拼一剑,这才冲出剑圈。可是他实在搞得不值,若不是史思温手中的玄门至宝朱剑,专克天下外门奇功,使他左手的天玄掌无法施展,他怎会败在这个气候尚浅的少年剑下。
    上官兰道:“这老妖今日十分倒霉,先是被我伤了一下。第二次进来时,又被我用了天河神钱打了一记。啊,还有三枚嵌在壁上哩。据听老妖说,这天河神钱乃是异宝,如能十二枚一齐发,可以抵住三千劲旅的冲杀。”
    魔剑郑敖向她手指之处走去,果然在壁上发现了三线痕迹,不禁咋舌道:“好厉害。如不是宝贝,凭这种手劲,已可以称雄天下。”说时用白虹剑把深深嵌入石中达两寸的三枚白金钱剜出来,连同那块寒星冷玉,一齐交给史思温,并把去取冷玉的贯穿简单说出来。
    上官兰提起那陈红英,登时默默不语。史思温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却急急问道:“郑大叔,陈姑娘把寒星冷玉给你之后,有没有放声大哭?”
    郑敖倒发觉了上官兰的神色,不由得愠然想道:“上官兰这等对你,而你却漠然处之,还急急问那陈红英哭不哭。你这孩子委实大无情了。”他心中不悦,便在鼻孔中哼了一声,冷冷道:“我没有工夫仔细看,谁管她哭不哭呢。”
    史思温本是义胆侠骨之一想那陈红英可能因此哭死,忙道:“那么我得赶快去瞧瞧她……”言方出口,忽然醒悟如此说法,岂不是令上官兰大大误会,又连忙道:“兰妹妹你听我解释……”
    上官兰小嘴一撇,冷冷道:“我没有工夫,你自家快请吧。”
    史思温求助地移目看着郑敖,哪知郑敖也是脸色一沉,径自纵到石门边,往外面一瞧。
    外面乃是一条两道,大约又长又弯曲,故此一片黑暗。上官兰跟着纵过去,手中夜明珠光华照处,只见甬道在两丈处已经转弯。目光到时,恰好一大群野鸟疾冲进来,领头的十余只又大又雄健,喙尖爪利。
    他们都大吃一惊,郑敖沉声喝道:“你快退后,我来关门。”话声甫落,只见那群野鸟蓦然纷纷坠地,发出一片哀鸣。这还不奇,最令人难解的是坠地数十只野鸟在直翅扑抓,努力向后退去。空中尚有不少未曾坠地的,都纷纷及时振翅回飞。不过后面的鸟群如浪涛般涌来,阻住去路,登时挤在一块。
    郑敖稳住心神,沉声喝道:“上官兰别退,随我前进。”他当先一步一步走去,上官兰跟在后面,但听那些野鸟发出震耳欲聋的一片哀鸣声,奋力后退。无奈早已挤住退路,欲退无路,转眼间又有数十只跌坠地上。
    郑敖道:“咱们往后退,看看如何?”两人遂一起后退,退回门内,相隔已远。地上的野鸟本最顽健凶猛,登时振翅而起,拼命向后飞冲。尖喙利爪到处,羽毛纷飞,血雨乱洒。
    郑敖道:“奇怪,看起来也许是我们能够克制这些凶残成性的野鸟。对了,一定是你。
    我刚才出去时,还曾和它们大战一场哩。咱们不妨缓缓出去,把这些野鸟全都驱退,看看这条甬道到什么地方?”
    史思温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却没法参加,为的是他们两人都对自己非常不满,自己凑过去,也不过白白挨他们冷眼。
    郑敖和上官兰逐步前进,本是如潮涌飞进来的野鸟如今已渐渐能够飞出去。走到转弯之处,只见野鸟也退了两丈余远。珠光到处,忽见野鸟群刚刚退出的地面,露出一个人的双腿,却是俯伏地上。转眼间,野鸟群多退一点。便露出那人全身,但见他背上所有衣服完全被鸟爪抓碎,露出一身黝黑的皮肤。上官兰是个大姑娘,不敢再看。
    郑敖诧想道:“那野鸟爪何等锋利,我有一身气功,尚且挡不住鸟爪一击。这人衣服尽碎,但身上却没有伤痕。”正在想时,那人倏然一动,翻身坐起,这一来可就变成赤身露体了。
    郑敖一看,又好气又好笑。伸手一勾上官兰的手臂,勾得她背转身去,这时沉声喝道:
    “老妖你不看看身上,这副模样,岂不叫天下英雄耻笑?”
    那个浑身赤裸之人,正是老妖费选,此刻他也是难堪之极。
    原来在这条甬道尽头,仍是被野鸟布满的地面。不过有石板盖着,野鸟不能进,此所以庞仁君濒死之际,留字说过要入此洞,必须杀生。便是说必须杀死好些野鸟,然后以极快手法,把石板掀开入甬道。
    费选败在史思温剑下,因有诺言,不能再战,便心生毒计,仗着自己一身天玄气功,不畏鸟爪,便推开石板,先撕开一只野鸟,用血腥引动鸟群飞入来,走了一半甬道,便俯伏地上,运气护背。虽然无数鸟爪抓过他的背上,但他的气功已臻化境,除了衣服皆尽粉碎之外,身上丝毫无伤。
    谁知对方居然有讴退野鸟的能力,眨眼间鸟群退开。他因俯伏地上,耳中鸟鸣极为糟杂,根本不知道鸟群已在退却,及至露出全身,这才惊疑起来,前面的衣服完全脱下,竟变成赤身露体。
    以老妖成名多年的人物,如此形状,本就羞愧难当。再吃郑敖出言讥嘲,登时无地自容。厉叫一声,直扑火鸟群中,抢路而逃。野鸟惨鸣之声大起,晃眼老妖已无踪迹。
    郑敖和上官兰一步一步把野鸟驱出甬道,走出外面一看,只见这附近数丈方圆,没有一只野鸟。史思温追了出来,问道:“郑大叔,我师父在什么地方,可否见示?”
    魔剑郑敖冷然道:“现在他在何处,我哪知道?”
    史思温在心中叹口气,但口中却倔强地不肯向上官兰分说。须知他已立誓代师父入玄门,充当崆峒山三清宫观主之职,是以今生永无娶妻之望。上官兰纵然对他不生误会,却也无法结合成神仙美眷。
    郑敖领着上官兰,一路向西北走去,上官兰走了数丈,还听不到史思温追上来向她解释、赔罪的声音,气得珠泪夺眶而出。恨恨地把手中玉签一扔,飞上半空,把一只野鸟打死。
    旁边一只身体特大的野鸟,双爪展开,把玉签抓住,展翅冲霄,不知去向。
    史思温看不见他们身影之后,叹息,回身走入甬道,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他的心情正在极端沉重之际,是以倒喜欢有个黑暗的地方暂时躲藏一下。于是走入石室,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叹息。
    隔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步声,史思温心灰意冷地听着,动也不动。
    石门边人影微晃,倏然间全室大亮,一团青荧荧的光华向史思温缓缓飞去,史思温目光一扫,已瞧见门外倩影一闪即逝。虽然仅是惊鸿一瞥,但她脸上那种怨恨幽怜之色,已十分清晰地刻在史思温心头,他仍然木然坐着不动,那团青荧荧的光华打在他面下,然后滚在他怀中,却是那枚夜明珠。
    也不知隔了多久,他惘然起身,举目四瞥这座石室。只见好几个石架已空空如也,那边地上摆着一个青玉制的王母盘。他懒散地看了几眼,心想这些宝物假如没有人看重的话。还不是废物?当下把朱剑剑鞘取了,缓缓走出石室,那颗稀世之宝夜明珠,也藏在囊中。
    史思温走出甬道,只见外面差点儿又布满了野马。他一出去,这些野鸟都受惊似地飞起来,他也不明其故,念头一转,便向陈红英的家走去。
    这时天色已是黄昏,斜阳刚落,晚风吹出一片凄凉的天籁。他落寞地走入村中,村人惊相走告。转眼间陈红英冲出来相迎,史思温见她无恙,料是那寒星冷玉的灵效。这时怕再夹缠下去,自己实在心烦,便转身疾走,眨眼间已超过几座山峰。他听郑敖提过要带上官兰赶返襄阳菩提庵,自己虽然不想追上她解释误会,但此刻无处可去,便不知不觉也向襄阳方向走去。
    走了几日,忽然听说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已经发出好些帖子,邀请几个武林高手到襄阳红心铺去,参观他和石轩中争夺天下第一剑的决战,时间在半个月后举行。史思温听到这消息,不由得振奋起来,暂时放开心中的创伤。因日期无多,便急忙赶路。
    剑神石轩中的大名本来就震动天下,这次在碧鸡山上战败,跳下悬崖,天下知道他没有死的并没有几个人。这时忽然传出于叔初要和他比剑的事,登对轰动了江湖。一方面奇怪石轩中如何又能不死,另一方面因这两位都是封家中的超等高手,平日谈论起来,为了他们的高下,总有一番争辩。如今他们不但碰上了,还公开向天下宣布比剑,因此大家都有机会去观摩印证,哪能不一传十,十传百?不须数日,便传遍了武林。
    沿路上史思温发现了许多同路人,一望而知都是武林健者。大家都行色匆匆,向襄阳的方向赶去。他心中明白这些人都是由南方赶到襄阳参观这一项天下第一的比剑盛会。
    晚上落店或是路上打尖时,随时随地都听到他们在谈论此事,大部分人都因东海碧螺岛主子叔初威震武林多年,剑法一向号称第一。加上多年修为,功力深厚,故此认为于叔初稍占上风。
    史思温听多了,也暗暗替师父忧虑起来。心想可惜自己不知师父所在,否则早两日见到他,便可以把自己新近得到的天玄秘录献给师父参考。这本秘录之内,遍载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功,玄阴真经以及于叔初的碧螺剑法,也有记载,但因这本秘录完成在于叔初出道之前,故此由于叔初发扬光大的碧螺剑法,所载有限。不过这样已可供参考之用,自己这一路上潜心体味,已感到获益良多。
    看看还有三日路程,便可抵达襄阳,但距比剑之期却尚有五日之多,史思温已买了一匹马代步,揽辔缓行。心想不必到得太早,看这情形,天下武林之人俱都闻风云集襄阳,一定找不到宿处。不如慢慢走,恰恰赶上比刻大会,最为上算,在路上屡屡碰面的江湖人,大概也是同一心思。故此都一改前几日拼命赶路的办法。
    中午时分,街上一家饭馆几乎被各方豪杰挤破,史思温意兴阑珊地缩在一个角落里,吃饱之后,付帐出门,牵马出镇。蓦地发觉有异,原来此刻所有的人都纷纷避开他,因此他本来落寞的心情,又加上一层了的孤独的气氛,但他毫无兴致理会这种特殊的情形,出了镇外,便上马徐行。
    忽地一骑风驰电掣地追上来,到了身边,速度立缓。史思温抬目一瞥,只见马上人面目清俊,一身书生装束,腰间悬着长剑,朗目含威,正深深凝视着他。史思温自然不会害怕,也自凝目打量,第一眼就感到这年纪极轻的美少年,一定是正派之人,再细看一眼,却禁不住微微一笑。
    那美少年长眉轻轻一挑,眼中微微露出温色,大声道:“有什么好笑的?”
    史思温并不计较他挑斗的语气,好声好气地道:“没有什么,我心里想起另外一件事而已。”
    那美少年见他答得和气,长眉又是一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是谁?”
    史思温暗想这美少年不免太过咄咄迫人,这种不客气的态度,如换了别人,多半立刻就得打起来,但他仍不生气,心想这些人都是来看碧螺岛主于叔初和师父比剑,自己倒不便提及师父之名。当下问道:“尊驾与我不似有订交之意,何必问我姓名来历。”
    美少年尖锐的哼一声,道:“早晚我会知道你的来历。”
    史思温笑一下,不去理他,美少年一抖缰辔,跨下骏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史思温这时才觉得这一场闷气受得太莫名其妙,真想追上去。反过来盘问盘问他。但他毕竟无性忠厚,又得石轩中数年意陶,气量宽宏,只间了一会儿,便自放开此事。
    又走了数里,身后蹄声大作。回头一望,只见两骑衔尾急驰而来。史思温看看路面不宽,生怕彼此碰上,便勒马躲开一旁。
    这两骑电掣风驰般从他身边掠过。史思温神目如电,迅速一瞥,已瞧出前骑是个六旬左右的人,身上装束朴实而大方,气度威猛。彼此一掠而过时,目光碰了一下,都感出对方目光极是锐利。后一骑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得剑眉虎目,气宇不凡,是以目不旁瞬,看也不看史思温。
    眨眼间这两骑已驰出里许,史思温方在猜想那老者是什么来历,何以气度威猛,令人震慑,忽见那两骑转回来,迎面碰上。老者便勒住马,那对锐利而又威光四射的眼睛,在他身上以及坐骑转了一匝。
    史思温拱棋手,道:“老丈去而复回,莫非有什么指教?”
    这两句话如出于别人之口,在这种情势之下,必定是反面的意思,但史思温的表情和口气都十分诚恳,令人不能忖想他乃是质问的意思。
    那老者微咦一声,含笑拱手还礼道:“老夫此举阁下一定觉得奇怪,但老夫在说出原因之前,敢问阁下贵姓大名?阁下身是宝剑,想是武林朋友,本知师承来历可许见示?”
    史思温在马上欠一欠身,道:“老丈下问,本应据实奉闻。但小可另有苦衷,不便奉告。”话犹未毕,老者呵呵一笑,道:“没关系,这是每个人都免不了的遭遇。阁下既然对老夫相见以诚,老夫不妨告诉阁下,你坐骑上印着甘凤池的标记,看来你似乎尚未知道,特此奉告。前途有缘,后会有期。”说罢勒回马头,如飞驰走。那少年跟在后面,一言不发,也自驰去。
    史思温愣了一会儿,跳下马来,细心一看,果然在鞍后显眼之处,有一块寸许大的粉痕,却是一个极为清晰的拳头。他暗自点头,付道:“是了,想那甘大侠名震海内外,以神拳纵横湖海,故此他的标记是一个拳头。哎,怪不得那些同路之人,本来已点头招呼,但今日却全都避开我。敢情甘大侠有事牵连上我,那些人以为我是甘大侠的对头,故此都忙忙躲开。”
    史思温想毕笑了笑,也不把那拳头标记擦掉,径自上马,缓缓前行,他心中坦然得很,因为甘大侠纵然找到头上,第一师父和他是老相识,绝不会怎样。第二他并没有丝毫过失,甘大侠如果来势不对,一定是发生误会。
    现在他可就是想到那位老者,不知究竟是什么人?从老者的眼神中,已看得出乃是卓绝一时的内家高手。假如是正派高人的话,定然和甘大侠有点儿渊源,否则他怎会把这个标记告诉自己?如果是甘大侠的对头,这就更加不可思议。甘大侠威名满天下,几乎没有谁敢和他作对。即使有人不买甘大侠的帐,也许是星宿海老怪或碧螺岛主于叔初之类方敢如此,这一来可就使得史思温迷惑不已。
    缓缓走了十余里路,忽见一匹马从道旁林中冲出来,史思温见那马上没有人骑坐,已自惊讶。纵马上前,一瞥之下,倏然吃了一惊。敢情那匹马正是刚才那一老一少中少年的坐骑。他虎目一瞪,心想此事必有蹊跷,念头一转,便纵马入林。跳下马背,把坐骑系在林中,然后自个儿向林深处纵去。眨眼间穿出此林,却见前面是座山岭,不甚高峻。
    史思温最近在山中转得多,甚有经验,估量岭后必有平坦的斜坡。当下疾跃下去,刚刚到了峰腰,岭上陡然出现一人,尖声道:“来的是什么人?”
    史思温抬头一瞧,不由得吭了一声。敢情岭上之人,正是那年纪极轻的美少年。只见地横剑作势,意态汹汹。
    美少年这时也看他的面目,尖声笑道:“原来是狐群狗党赶到,那老头子快要死了,你还敢上来吗?”
    史思温心知他说的老头子,定是指那老者,心中暗想,一面纵上去,一面道:“假如我逃走呢,你怎么样?”
    美少年尖声道:“除非你长了翅膀,不然看你如何逃走法?”
    史思温见他连颈都红了,不由得暗暗好笑,一跃而上,冷笑道:“我像是逃走的么?你的样子虽凶,却吓不倒人。”转眼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从这岭上下去十丈之外,四个人正在厮杀。地上躺着三个人,身上俱有血迹,想是已被人击毙。其中两人身畔各横搁着一样奇门兵器,乃是大小两个钢圈扣在一起。
    史思温眼光到处,已看出厮杀的形貌,那四个人却不是捉对儿拼斗,而是以三敌一。被三人围攻的正是早先见到那老者,只见他一手舞刀,一手按住背上的人。敢情在他背上,负着那个华服少年。这一老一少俱都身染血迹,分明已被数创。但那老者一敌三,手中刀却舞得星飞电掣,气势威猛。
    这时那老者虽然骁勇之极,但一来众寡殊势,二来他身上已受重伤,三来他背上有人,相当累赘。是以史思温匆匆一瞥,已发觉那老者形状危殆。当下怒哼一声,掣出长达四尺的朱剑。
    美少年呛一声亮出长剑,冷笑道:“且看作配不配用那等宝剑。”
    史思温蓦然有所悟,问道:“原来你是看上我的宝剑吗?”
    美少年冷笑一声,道:“神兵利器,有德者居之,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是谁?”
    史思温虎目一瞪,道:“我坐骑上的标记也是你弄的么?”
    美少年不知怎地,好像被他的目光所摄,心中微怯,但息间便将转过来,失声道:“不错,正是我印上去的。”
    史思温心想看在甘大侠的份上,饶你一死,但却要略略教训一下。口中大喝一声,朱剑起处,划出一道红光,宛如奔雷掣电般直奔到对方面门。美少年见他出手奇快,容色一凛,忙忙斜剑疾擦。
    史思温看出他这一招乃是华山剑法。冷冷一笑,蓦一振腕,倏忽间已刺出三封。剑尖幻化出三点星火,一齐向对方面上印堂穴、胸口玉堂穴以及小腹的气海穴三处刺到。
    美少年口中尖喝出碧螺剑法四个字,但手上却不知如何抵挡,只好拼命向右后方跃开。
    史思温功力精纯。尤其是脑筋灵敏,早已料到对方会有此一招,是以脚下早作准备。美少年一退时,他已如影随形,跟踪急扑。这时三点红星已剩下一点,指着对方面门的印堂穴,只要他手腕一沉,对方立刻便得尸横就地。
    其时两人的身形仍在飘动中,美少年面目失色,那对射出任性光芒的美眸竟然闭上。
    史思温冷冷道:“你再回去多练十年,才可到江湖上欺负人。”话声甫歇,那柄朱剑已化为“寒鹰拍翼”之式,一溜红光,直向对方手中长剑划去。呛的一声,对方的长剑脱手射上半空。
    史思温身形不停,直扑向岭下。脚方站地,回头一瞥,只见那美少年掩面踉跄数步,一跤跌在地上。他心中似乎较为舒畅,暗想这种狂妄的人,若然不是甘凤池大侠及另外一个缘故,非在地面上留下一点记号不可。
    正因他对这少年的行为极不满,因此连带也对岭下围攻老者的三人存了敌念。相距尚有两丈,他舌绽春雷,大叱一声道:“以众凌寡,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
    那三个围攻老者的人,一个是妙龄姑娘,身量颀长,面目姣丽,有婷婷玉立之致,用的是长剑,剑法凌辣迅速,竟是峨嵋派罕见的七煞剑法。一个是五旬上下,留着三绺黑须的人。身上本来是穿着长衫,但此刻已掖得非常俐落。手中使的是吴钩剑,剑法精奇,内力甚强。另一人是矮瘦的中年汉子,双手各持一柄金爪锤,锤风猛烈异常。显然这人体形虽然矮瘦,膂力却极是雄浑。最难得是他用的是沉重兵器,招数以凶猛为主,但偏生身形极为迅疾,滑溜无比。
    只见那姑娘一剑刺在老者背上少年的脚上,那少年叹一声,却不动弹。生似负伤已多,虽然这一剑疼得很,却无力动弹。老者怒嘿一声,抡刀如风迫退那姑娘,倏然跃出战圈。但那手持金爪锤的矮瘦汉子包抄得快,转眼又把老者缠住。
    史思温在这边大喝一声,以及说的几句话,那边的三人宛如不闻,似乎更加用力围攻。
    史思温朱剑一挥,跃入圈中。剑尖一颤,飞出两点红星。其一点在金爪锤上,另一点却疾取那长身玉立的姑娘。矮瘦子噫一声,手中金爪锤险险握不住,虽把得牢,却也荡开老远。那长身玉立的姑娘剑法极佳,刷一剑撩到他手腕上。史思温身形一绕,居然绕了开去。
    奇怪无比地一剑架开黑须老者的吴钩剑,跟着又是一剑攻向那姑娘。那老者乘机跃出战圈长长透一口气。
    战圈中那姑娘和矮瘦汉子几乎在同时喝道:“这厮是玄阴教的。喝声中刷刷连声,两封双锤如雨般急攻史思温。
    史思温心中一凛,暗想这三人俱是武林高手,自己万万无法取胜。不敌之念如电光石火般在心中一闪而过,但他心中却毫不畏怯,手中的四尺长的朱剑一圈一震,手法神妙无匹。
    但见一大片红光潮涌而出,刚好封住四股兵器。这一招乃是玄阴十三试中“蛤蟆吞月”
    之式,奇诡之中,暗蕴天地之理。剑光暗生磁力,是以能把剑光本来够不着的部位,也封蔽得十分严密。
    对方那长身玉立的少女,手中长剑本来从他侧面空隙处,谁知剑尖一歪,竟自刺在史思温那一片红光上,发出龙吟虎啸似的金铁交鸣声。那三人倏然分散,各站一方,包围住史思温。
    黑须老者横剑喝道:“大胆狂徒报上名来,玄阴教似乎没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史思温淡淡道:“不错,我根本不是玄阴教的。”
    那除瘦的汉子皱眉道:“这厮我可有点儿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声音中微带忿意,敢情他刚才双锤贯足阳刚之力,全部击在对方剑光上。但对方不但纹丝不动,反而有股潜力震弹回来,震得他双腕微微发酸。
    须知鬼母冷婀仗着练成玄阴真经,便称雄天下,无人能敌。那玄阴真经自然具有神鬼不测的威力。史思温使出玄阴十三招中的奇招,暗中发出磁力,吸引对方兵器完全击在剑光上,若然这一招不能因力生力,岂不是自讨苦吃。
    史思温心知自己曾在碧鸡山上现身,由师父授予本门秘录和救命潜踪锫等物,然后才自坠悬崖。其时天下武林高手,云集山上,这矮瘦汉子可能是其中之一。这刻当真怕他记起来,一语喝破。眼光一闪,只见那老者打个手势,当下微微一笑。
    那美丽少女怒声道:“你究竟叫什么名字?为何不敢说出来。”
    史思温应声道:“好。”对方三人都凝神戒备,却不动手,等他说出自己名字。
    史思温应了一声之后,歇了一下,才仰天大笑道:“各位小心,我可要失陪了。”说到末一句,红光暴涨,直取那少女。少女美眸中射出怒光,长剑一挥,使出七煞划法的奇招,霎时间刺出六七剑。
    这七煞剑法一向以迅疾毒辣见长,而这少女不论功力或剑法,均已登堂入室。这一招使出来,真有鬼哭神号之威力。史思温明知自己只须一招“妄龙偕逝”便可迫开敌人,冲将出去。但师门剑法如今天下皆知,如若施展出来,不啻自供姓名来历。虎目一眨,剑光蓦地掉头,疾向黑须老者卷去。左手一招“和尚撞钟”,把劲袭而至的金爪锤击得直荡开去。
    黑须老者连换三招,都没法迫使对方停步,自家反闪到一旁。史思温长啸一声,剩隙冲出,竟自绝尘而去。
    矮瘦汉子捧锤怔道:“这厮的少林拳法可真高明。”
    黑须老者面现惭色,跌足长叹一声。那少女本来要街尾追去,但因这两人都不动身,自忖纵然追上去,但独力难支。只好目送史思温和前面那背负着华丽少年的老者,雷飞电驰地消失在山林之中。
    黑须老者长叹了一声,道:“这回把大仇家放走,只怕后患不少。
    矮瘦汉子夷然一笑,道:“曹老哥不必多虑,我们还未曾出全力对付呢,那老魔只要肯出现,总有法子收拾掉。倒是今日劳动珠姑娘之处,令人感谢盛情。”
    黑须老者道:“若不是珠姑娘及时应邀赶到,我们怕伤亡还要惨重些。那老魔仗以成名的一对乾坤子母圈一撒手间,便毁我三友性命,这血海深仇又多了一笔。”
    且说史思温跟着老者身后,一直翻过四座山峰,回头见没有追兵,心想自己今日伸手,不过是为了看不惯以众凌寡的局面,加之这老者曾经好心告诉他马身标记之事,是以出手相助。目下事情既了,又无人追来,正好任那老者自去。心意一决,蓦然停步。
    忽见老者打个胧踵,跟着脚下绊着一块石头,竟然一跤跌在地上。史思温摇摇头,付道:“这位老者力敌多人,看来如不是因背上少年而分心,那些人还难他不倒,但后来身已负伤,尚自支持住残局,直到现在奔驰好一段路程,筋疲力尽。这一跌跌倒,心力一懈,一定爬不起来,可能就此丧命荒山之中呢。”一面想着,一面走上去,只见老者趴在地上,不住喘气。
    史思温微讶忖道:“此老功力之精纯,真是平生罕见,看来他犹有余力,不知何故仆地不起?”遂取出本门灵药护心丹,便要喂给老者。那老者却微微偏侧开头脸,道:“灵丹之馈,老朽不敢当得,但请少侠把老朽背上的孩子扶起来,老朽略略歇息,便无大碍。”
    史思温为人度量宽宏,并不怪人家不接受灵丹,如言把那华服少年抱起来。只见那老者趴在地上,闭目休息,片刻间头上白气蒙蒙,向空中蒸发。
    史思温讶异地瞧着这老者运行极上乘的内功治疗创伤,兼且恢复元气。这等内功造诣,天下能臻此境地的,只有寥寥数人。这时他才恍然那老者为何不起来,敢情是要借地气帮助运动。他暗息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记起此种内功心法,正是昆仑派的独门秘奥。
    片刻间那老者爬起来,目光极为诚恳地注视着史思温,道:“赐授之恩,感铭五内,容日后再图报答。目下老朽必须急救这孩子,未暇叙谈,少侠千万原谅。”
    这位老者说话简洁有力,气度不凡,史思温忽然生出好感,含笑道:“老丈清便,那些小事不必提及。”
    老者从囊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三粒白色的丹药,登时清香四溢,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把两粒放回瓶中,只留一粒。那老者动作虽然小心,但极为迅速。史思温方想这丹不知何名,这位老丈何以如此机重?已见老者手中蚕豆大的白色丹丸,刚刚送到那少年唇边,显然已细小了一些,此时清香更浓,吸入鼻中,令人神清气爽。
    史思温猛然醒悟,忖道:“是了,此丹正是昆仑派雪草丹。听说此丹见风便化,刚才显示这种征象,这位老者乃是昆仑派中高手无疑。但令人奇怪的是昆仑一向超然武林是非圈外,为天下诸大正派之一,既是昆仑高手,何故受甘凤池大侠方面的人攻击?最使人不解的是早先围攻的三人中,那长身玉立的姑娘竟是峨嵋派罕见的高手,七煞剑法已具极上乘火候。她为何也参加攻击这位老丈?”
    那少年服丹之后,片刻间便自醒悟,一跃而起。浑身好多处伤痕,此时恍如完全复痊。
    华服少年叫声师父,声音中透出童稚亲热的味道,加上那天真的表情,使得史思温立刻改正想法。原来看那少年总有十七八岁,现在却估计他不会超过十四岁。
    老者含笑道:“个雷,刚才你害怕么?”
    小雷摇头道:“我不害怕,但连累师父你被那几个不讲理的东西打伤,我真气死了。”
    老者道:“那倒不要紧,我如不是不想再结深仇,曹老头早就吃我砸死。倒是后来那峨嵋派的姑娘,数年之后,功夫精进如许。”
    史思温道:“在下可以请问那是怎么一回事么?我想日后定然有机会和他们相逢。若然毫不知情,只怕被人家质问得哑口无言。”
    老者含笑道:“老朽适才因少侠似欲转身他去,是以仆倒地上之后,竟不起来。为的是引少侠过来,以便将事实奉告。”
    史思温微微一笑,静等他说下去,心中却暗暗惕然。只因这位老丈心思灵敏,计谋极多,这是从他引自己过来这一点便可看出。
    老者略略整理一下衣服,便道:“老朽一生纵横江湖,对敌交锋,从来未曾逃走过。这一次突围而逃,同时又要仰仗少侠之力,实是老朽平生第一遭呢。”
    史思温听他口气极大,同时说话时神情威猛,自具一种迫人尊严,不由得极为相信地道:“在下也看出老丈不是寻常之人,这一点绝无疑念。”
    老者笑道:“老朽并非坚要少侠相信,不过要说明一事,便是老朽开始的时候,不施煞手,实在是一改故习,不肯再结仇恨。”他看到史思温面上掠过一丝茫然之色,便严肃地微笑一下,继续道:“少侠也许听不明白,还是待老朽从头说起。老朽本已决心退出武林的是非圈子,无奈为官家效力,不由自主。因往昔手段太毒,以致遍地仇人。今日之事,丝毫不算希奇。”
    史思温哦了一声,如有所悟,便静听下去。
    “当年老朽步盛之时,鬼母与我相见,也得降阶相迎。以老朽挣得这种地位以及昔年所作所为,相信普天之下,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老朽忽然肯修心养性,决心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这正是老朽目前遭遇的难题。少侠你也许能够体谅到老朽处境甚窘,因为老朽虽说不想再在江湖上角逐称雄,争一日之长短。但碰上对头,却也不便向他们委婉解释,这便是老朽的难题。”
    史思温颔首道:“这种处境和为难之处,在下可体会得出来。”
    “老朽复性诸葛,名太真,外号便以老朽擅用的一对乾坤子母圈为人所知。”
    史思温笑道:“除了昔年领袖大内群雄的诸葛老丈,鬼母绝不会买帐。”
    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微喟一声,道:“老朽昔年之事,少侠居然也知道,这就不须老朽饶舌了。刚才围攻老朽的三人,一个是江南七侠的曹仁父。一个是江北名家万夫莫敌吕振羽,他的兄长吕振宫当年也是一时之雄,却死在老朽双圈之下,另一个是峨嵋派苦庵一派的后起高手珠儿,数年前曾入宫禁,被西藏密宗第二高手萨边上人所伤。其后因得皇室德贝勤庇护,加上那峨嵋三老之一的赤阳子忽然现身,终于让她遁走。
    “曹仁父和吕振羽已缀上老朽数目之久,但因势孤,未敢与老朽为难。老朽虽然不想生事,却也不能怕事。今日他们定是约到那位峨嵋高手珠儿姑娘,故尔立刻动手。但开始时珠儿未曾赶到,仅有曹仁父和吕振羽及另外四人。那四人武功较弱,一个把风,其余三个都参战,一共是五人围攻老朽。本来老朽已吩咐小徒岳小雷不可出手,但他见对方人多,终于不听老朽的话,出手参战,其时老夫以一敌五,本来游刃有余,但吃小雷一出手,为了保护他,以致落在下风,变成苦战局面。
    “其实老朽如果不顾开始,尽出毒手,对方也难以抵挡。可是老朽为了结怨已深,目下虽不能立刻化敌为友,也不能向他们解释老朽的决心,但总以不再结仇为是,是以一味支持抵挡。想时间久了,他们应该看出老朽并非没有还手之力,只是不愿出手。事后他们再观察到老朽的行径,便会相信老朽与世无争的决心,谁知不久珠儿便自赶到,加上她一人,形势便大大改观。老朽倒还不怎样,但小雷可就惨了,连被那三人刺伤数处。”
    岳小雷听到这里,垂首不语,满面愧色。史思温道:“所以老丈就生气啦!”
    诸葛太真忆起前情,似是犹有余怒。流露出严峻之色,道:“不错,我不但生气,而且因那三人专门向小雷身上招呼,每一招都是毒手。须知小雷他初练武功,根本不成。曹仁父、吕振羽、珠儿三人都看出小雷是初学乍练的孩子,是以都放过他,仅全力向老朽进攻。
    但那另外三人可恶透顶,全没风度,是以老朽一怒之下,便施展煞手。”
    岳小雷插嘴道:“师父,以后我一定加倍勤奋,修习武功。”
    诸葛太真致悼严峻之色,霭然一笑,道:“好孩子,你已经够用功的啦。”转面又向史思温道:“老朽一生无牵无挂,自以为终不会有什么后患,哪知天数难违,个把月前碰见这个孩子,竟然一见投缘,便收了他做老朽唯一的徒弟。早先便因这孩子负创,心神分散,以致被对方乘隙紧迫,一时缓不开手,这孩子又被对方所伤,老朽怒不可遏,施展我昆仑心法燕双飞手法,拼着失去相随数十年的乾坤双圈,甩手打开。这一招乃是老朽锻炼多年而从未施展过的绝艺,想不到威力真大。这一招竟然把那三个围攻小雷的对头立毙当场。但老朽双圈出时,身上也中了两剑。幸而应付得宜,随即背起摇摇欲坠的小雷,换了他的钢刀。不过这一来虽然幸免一死,却陷入重围,无法冲出。直到少侠出现,仗义解围。”
    史思温真想不到这个相貌威严的老者,竟是武林公敌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怪不得连江南七侠中的曹仁父、名满江北的大侠万夫莫敌吕振羽这等身分名望,也不惜以众凌寡。那位峨嵋派的珠儿姑娘,既是被他们请来,自然也不是凡庸之辈。
    这么说来,他仗义出手,反而大大不对。不过他却相信对方所说痛悟前非,决心改过的话,虽然诸葛太真因身份不肯明白说出自己以前加害许多反清志士的恶迹,乃是可耻的罪行。但他的口气中,实在不啻明白表示此意。以这样的一个大魔头,能够回心向善,是否应该予以自新之路。抑是仍然不可放过,加以诛戮,为被害英灵出一口冤气。
    史思温虽然阅历不算多,但他另有观察之道。以他想来,这老魔头对岳小雷流露出的真情至性,这一点已足可教人相信他已改过向善。当下他谅解地点点头,道:“诸葛老丈当时之怒,也是人之常倩。其实他们也太咄咄迫人,虽然昔日和老丈结有很深的仇恨,但死者已矣,应该观顾生者方是。目下还大举向老丈寻仇,未免不仁不智。这可是在下私意以为如此,可惜在下插了一脚,日后却无法向他们解释此意。”
    诸葛太真傲然一笑,道:“老朽本身并不惧怕他们寻仇,但只要一动手,难免再结新怨,这正是老朽最不愿发生的事。”但他随即傲气全消,慨叹一声,道:“冤怨相报,何日方了。少侠身手高强,年纪又轻,老朽竟看不出来历,言之有愧,未知少侠可肯见示?”
    史思温忙道:“老丈太客气了,在下史思温,刚刚离开师父羽翼,到江湖历练一番。家师曾与老丈见过,提起来你老不会不知。适才在下便因怕对方认出来历,故而极力使用鬼母及东海碧岛的剑法。”
    诸葛太真成名数十年,不但武功卓绝一时,眼力智谋更是武林一绝。他明知鬼母冷婀没有这么一个高徒,于叔初更加没有,是以他明白对方绝不可能是这两派的人。但想来想去,武林中够得上和鬼母冷婀、碧螺岛主于叔初攀交情的人,委实想不起有谁。是以无法猜测这少年的来历。暗忖这真是奇事一件,连自己也不大能够相信。如今听了这少年的话,虽然有提示说他师父曾与自己见面,却仍然想不起来,不由得微现愧色,微笑道:“老朽年事已高,连头脑也迟钝得多。敢问令师是哪一位高人?”
    史思温恭容道:“家师石轩中……”他一提起师父,恭敬之心自然而生。
    诸葛太真那么老的江湖,此刻也禁不住微噫一声。岳小雷不甘冷落似地啊了一声,道:
    “原来是石大叔,我见过他呢。”
    诸葛大真道:“令师一代大侠,英名震表宇,老朽岂能不知。昔年在大内曾有两面之缘。独惜其时老朽热衷名利,是以均以兵戎相见。不过说良心话,老朽对令师的武功及品性,的确十分倾折。”
    史思温忙谦逊道:“家师对在下提起过老丈,盛赞老文的武功和机智,天下罕见。”
    岳小雷道:“我们就是要去看石大叔和那于叔初比剑。”
    诸葛太真道:“少侠既是石大侠高足,何故甘凤池的暗记会在你马上?莫非会在不知不觉中结了怨仇?”
    史思温道:“在下也不知道,这暗记乃是那个美少年弄的手脚。看来他好像对我这支新得宝剑十分垂涎,他还说什么有德者居之,真是岂有此事。”
    岳小雷谨慎地道:“史大哥你不说,我也不敢乱讲。那个家伙和我们碰过七八次面,老是以为很威风似地瞪着我,气得我也直向他瞪眼睛,后来师父不许我这样,才没理他。”
    诸葛太真和史思温对望一眼,诸葛太真微微一笑,道:“世事便是这么奇怪呢。”
    史思温道:“岳小弟大生英才,无怪人家注意。”两人又是相视一笑,俱都暗会于心而不再提及。岳小雷自己摸不着半点儿头脑,只好默默寻思。
    诸葛太真道:“目下少侠和他们有点儿误会,在见到令师以前,似不宜与他们碰头。少侠可有什么计划?”
    史思温道:“现在想想也真傻,其实届时在红心铺剑会上,我的来历必定给他们查出,刚才何必藏头露尾?不过老丈说得不错,目前暂时不宜和他们碰头,免得多生误会。但愿老丈有办法以教我。”
    诸葛太真微微一笑,道:“教你可不敢当。以这种形势看来,甘凤池等人势必也要赶到襄阳,故少侠不可和老朽一同走,那样虽然一定可以在数日内不让他们发现行踪,但仅仅让他们知道了,日后也不免要多所解释。”他微微一顿,又道:“老朽这次到襄阳红心铺,目的也在看看有否方法使他们明白老朽心迹,略解怨仇,但经过今日这事,只怕已属徒劳。”
    史思温慨然道:“老丈如不多心,在下愿意替老丈奔走,设法让他们晓得老丈用心。当然在下绝不能使老丈英名受损。”
    诸葛太真那双威棱迫人的虎目中,射出真挚的感激之光。轻轻叹口气,道:“少侠一片热心盛情,老朽十分感激。不过请你原谅的是,老朽虽然不愿再结仇怨,但却不是怕事,是以不敢劳动少侠。”
    史思温果真十分谅解对方的心情,试想他苦年称雄武林,领袖大内群魔,何等显赫。如今虽有改过之心,但绝不能受半点儿委屈。
    诸葛太真又道:“老朽擅长易容化装之术,不过不大愿意施展罢了。如今冲着少侠关怀的一片好心,老朽决定化装上路便了。”
    史思温大喜道:“老丈果肯如此,在下实在觉得面子十足。在下此刻先一步赶去襄阳,路上如碰上他们,便道个歉也不要紧。想来他们也不能对我怎样。如今就此辞别,两日后红心铺剑会上再见。”
    诸葛太真伸手相握,微笑道:“少侠如此风度,日后定可领袖天下武林。且容暂别,不久必有机会再度叙谈。”
    史思温自个儿驰出山外,一路上颇为高兴。他本想回头去取马,想想自己的马系在来路,恐怕已被人家放掉。便不回转,径向襄阳进发。
    走到日落,便在一座市镇处歇店投宿。这时他已知道自己被不少人暗中监视着,但他昂然不惧,径自进食后回房安寝,把朱剑压在枕下。这一睡直睡到二更左右,忽然一阵骚动噪声把他惊醒。
    史思温睡了这一会儿,已经精神焕发。一骨碌坐起身,窗外步声杂沓,有个店伙叩窗喊道:“客官醒醒,后面失火,你老快收拾一下。”他立刻把包袱背起,一手抓起朱剑,冲出房间。却见后面火光熊熊,火势竟是不小。
    这刻可把史思温难住。他本想越屋踏瓦,过去帮忙救火。但这一施展武功,免不了引起人们的大惊小怪。他犹疑一下,只好绕道过去。院中客人甚多,都带着随身行李,另外许多人却把较大的行李携出店外。他挤出门去,蓦觉朱剑轻轻颤动。史思温何等灵敏,立刻抓紧。虎目一瞥,竟看不出是谁作怪。
    他冷笑一声,冲出店外。由巷子转过去,只见后面是座马厩,此刻几乎完全着火,虽然不会伤人,但火势一旦蔓延,便不可收拾。忙忙夺过一个人手中之桶,极快地扑到不远的一口水井处。井边有个大水槽,此时因有许多人纷纷帮忙,从井中汲水上来,注在槽中。因此槽中之水多人浇取,仍然满满的。
    史思温参加抢救,奇快天伦,一转眼间已向火场泼了七八桶水。人家泼水最多只能拨到一丈左右之远,但他每一桶都飞入火场中心位置。一连七八桶下去,登时冒出白烟,火势大见减弱,又泼了七八桶,他看着火势,可就稍稍放心。
    纷乱中忽见一个老人,手中抱住一个小孩,迎面而来,史思温方想叫这位老人走路小心,哪知老人到了他身前,便打个踉跄,怀中小儿直跃出来,他大吃一惊,因一手抓剑,一手提着满满一桶水,此时只好把桶弃掉,迅疾地攫住那小儿,却见老人身躯一歪,也要跌倒,忙忙的也伸手去拦,那老人幸而抓住他的手臂和朱剑,这才不曾仆跌地上。
    老人自史思温手中把小儿接过,慌里慌张地道谢道:“恩公你真是一个好人……”
    史思温道:“你快点儿离开这里,我还要帮忙救火呢。”
    老人称谢而去。史思温弯腰提桶,猛可征了一下,敢情目光到处,手中之剑已变了样了了。原本他的朱剑剑鞘形式古雅,色作暗红,长达四尺。但此刻手才之剑却变成普通的一把长剑,只有三尺五寸长,份量也轻了不少。
    这倒是咄咄怪事。假如那抱着小儿的老人,乃是掉换那把朱剑的人,这等手法可谓玄之又玄。连他被偷的人,也不禁大为佩服。抬目一瞥,依稀还见那老人的身影在四丈以外,忙追过去。
    转出街上,其时观火的人极多,都挤住去路。史思温心中甚急,不管三七二十一,暗运内家真力,轻轻用掌虚拨。那些看热闹的人都纷纷向两旁倒退,裂开一条道路,史思温直追上去。只见那老人脚下甚快,头也不回,晃眼已出镇外。那老人手中已没有抱着小儿,但右手提着一支长达四尺,用布包裹住的东西。
    史思温心中微愠,忖道:“你们盗了我的宝剑,还用以引我出来。哼,莫以为我非要那柄朱剑不可,我就凭他们这柄铁剑,总要显示一点儿颜色给他们瞧瞧。这样他们才肯心服。”心念方转间,已追出镇外老远,四周仅是荒坟野树,幽黯可怕。
    那老者倏然停步,只见他一弯腰,火光大亮。史思温纵过去一瞧,敢情那老者用火折点燃一座坟前的巨烛。他冷冷哼一声,道:“还有什么人埋伏在此,不防都现身出来。”
    老人讶然回首,烛下照得清楚,这个老人竟不是早先抱着小儿的那个。不过身材和衣服颜色都一样,是以背影看起来,无法分辨。
    史思温一伸手,把那老者手中的长剑包袱夺过来,入手份量比一柄长剑稍觉沉重些。这正是那柄朱剑的重量。史思温冷笑一声,打开包袱一看,不禁呆了一呆,原来赫然出现眼前的,竟是一支长约四尺的旱烟管,大概是熟铜制成,故此有此份量。他定定神,心中微觉歉然。暗想自己这一次不但栽到家,同时又是平生第一次对老人家失事上。
    那老者面含冷笑,一言不发,史思温忙把旱烟管还给人家,一面致歉道:“在下一时误会,以致唐突老丈,务请寡谅。”对方把旱烟管接住了,径自回头弯腰去整治地上的蜡烛。
    史思温心中老大没趣,回身便走。晃眼出去两丈余,蓦然停步,掉转身躯。目光到处,只见墓前烛光已灭,一片黑暗,那老者已不知去向。史思温脸容一皱,付道:“这老者吃夺去烟管,连哼也不哼,分明是诱我上当的人。哼,我的剑被他们偷了去。还让人家戏弄一番,日后传扬到江湖去,还有什么颜面见人?”这么一想,登时怒气冲冲地四顾地势。倏然横刺里跃去,眨眼间已隐入乱坟之中。
    他这一下出其不意,加以身法又快,晃眼便在黑暗中了隐藏起身形。这便变成反客为主的局势,一些在四周监视他的人,因不敢现身搜索,他仅可以从从容容兜绕过去,搜寻敌踪。
    绕到那边,果然发现一丛树影旁边,有人影闪动。史思温又兜个大圈,才摸近那丛树影处,只见黑暗中站着三个人,两个身量瘦长的长衫客,一望而知其中一个必是盗他朱剑之人。另一个却就是先引他出城,加以戏弄的老者。这是因为他们的身材和衣服式样均相同之故。另一个便是那江北名家万夫莫敌吕振羽,他星烁的眼光,不住向四面扫射。
    史思温迫得甚近,相距不过两三丈左右,听到那个引他出城的老者低声道:“那厮身手真贼滑,莫看他相貌老实忠厚,其实真不简单。”
    另外那长衫客道:“冯老之言不错,在下第一次乘乱取他的宝剑时,竟被他发觉,不得不用第二计。这厮外表忠厚,其实刁滑之极,不会是什么好人。”
    那除被称为冯老的道:“但我却觉得这厮毫无江湖习气,极为有礼,中家子弟也不过如是。真令人难以相信这等人才,会和那老贼伉瀣一气。”
    万夫莫敌吕振羽低低道:“所谓人不可貌相,照那厮出手救火,甚至帮忙常老师以防小孩摔伤的过程看来,简直就是我辈中人的心性,真真可惜了。”
    史思温一听那盗剑之人姓常,登时便想起一位以神偷擅名江湖的神手常公仲。还有另外那个姓冯,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什么来历。但他暗中却对那姓冯的和万夫莫敌吕振羽生出好感,这是他们都认为他本质不坏俱流露惋惜之急。可是天知道他本来真是侠义道中人。
    万夫莫敌吕振羽悄声道:“那厮隐没之后,一直不见影踪,恐怕会潜搜到咱们这边,咱们不可大意,倒要防他一手。”史思温本已摸出一枚天河神钱,捏在掌心,但想了一想,便收起来。
    那三人正在沉默,史思温突然一跃而出,落在他们身前不及五尺之处,朗声长笑道:
    “吕老师说得不错,我这可不是来了么?”对方闻声前顾,神手常公仲仓俊退了两步,但冯老和吕振羽却仍然危立当地,动也不动。不过他们面上都露出讶色。
    万夫莫敌吕振羽一晃手中的金爪锤宏声道:“你来得正好,免得咱们像猎狐似地开坟挖穴。你此来有何心意,不妨坦白告知我们。”
    史思温心想:“这姓吕的虽然眼力不错,能够看出我的为人,但未免太狂了一点儿。虽然是名震江北,金爪锤独步一时,万夫莫敌,但不见得可以纵横天下。今宵我虽然仍不能露出师门绝艺,但若然对付他一个,谅必不会落在下风。”当下朗声大笑,道:“你也问得好,我的来意,只在取回朱剑。你们可以指点一下取回朱剑之法么?”
    吕振羽道:“你能把我和冯老打发了,才提这个问题。”
    冯老道:“喂,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史思温道:“说出姓名,便不能动手啦!”
    万夫莫敌吕振羽呸一声,道:“笑话,你的来头纵然比当今皇帝还大,我也敢碰。”
    这两句话说得豪气异常,史思温也不禁肃然起敬,但却更不好说出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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