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车侠影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
    徐少龙道:“很有可能,因为如果你帮我的话,就可以不必使用杀死黄老歧的手段,仅仅使他含冤受责也就够了。”
    玉罗刹大感兴趣问道:“我怎样帮你法?”
    徐少龙道:“你只要如此这般,如若成功,黄老歧无端得到飞来横祸,我的气也消了。
    如若不成功,也无妨碍。”
    玉罗刹听了他的计划,不觉意动。
    她想了一下,才道:“好吧!我姑且试一试。”
    徐少龙忖道:“此举如能使黄老歧含冤不白,席亦高定必重罚于他。如此便等如削弱席亦高的力量,你是他敌对派系之人,如何不答应?”
    他侧眼看时,但见玉罗刹已施展“传声”之法,向后座一个手下发出命令。那人听完了,离座自去。
    假如是玉罗刹或徐少龙离座,必定惹起别人注目。而玉罗刹这名精干手下,则没有任何人注意。
    不久工夫,石芳华再度出场。她一亮相,全禹都寂静无声。然而她这一回演唱,却不及刚才出色。
    直到她唱完这一节,退立一侧之时,徐少龙才接到玉罗刹的通知,告诉他那黄老歧来了。
    但见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一直绕到台前第一排。
    徐少龙仔细打量这个外号“迷魂太岁”的黄老妓、只见他衣着华丽,举止大是轻桃,那对露白的眼睛,射出阴险的光芒。
    他正要在席亦高身边的空位坐下,突然间身躯一震,右手向上扬了一扬。
    人人都看得清楚,方自讶异时,突然发觉台上的石芳华仆倒地上,顿时嘈声四起,秩序大乱。
    台下一条人影凌空飞起,迅即落在台上石芳华的身边。众人看时,原来是英俊挺拔的徐少龙。
    他迅快地查看石芳华,随即叫人把她送入后台,自己则跃下来,走到席亦高座前,躬身道:“石芳华暂时昏倒,等一会自然复元。”
    席亦高点点头,徐少龙正要走开,席亦高道:“你到这边坐一会。”
    他挥手教黄老歧走开,让出座位。
    黄老歧走开后,席亦高转眼望住徐少龙,冷冷道:“你手中的东西给我。”
    徐少龙愣一下,但在这等情势之下,全无拒绝抗命余地,只好摊开手掌,递到席亦高面前。
    只见他掌心有一根银色的针,长约两寸。
    席亦高眉头一急,道:“此针从何处捡到的?”
    徐少龙道:“在石芳华身上起出的。”
    席亦高道:“此针是什么人的,你可知道?”
    徐少龙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道:“属下晓得。”
    席亦高取过那针,道:“好,现在没事了,你回到自己的座位吧!”
    徐少龙面上露出茫然之色,奉命唯谨的起身,回到第二排的座位上。
    台上的戏继续唱做,但观众的情绪已大受影响,甚是喧嘈。如果大家不是好奇地等看石芳华究竟能不能再出场,一定都纷纷散去了。
    徐少龙再坐了半个时辰,这才向玉罗刹道:“玉香主,在下先返营府了。”
    玉罗刹道:“如果你们明天有事,还是早点休息的好。”
    徐少龙当下和张行易打过招呼,独自离开座位,一回身,只觉郑艳芳脉脉含情的目光,向自己射到。
    他只迅快掠瞥她一眼,没有给她任何暗示回答,迁自大步走出戏院。
    外面仍然热闹之极,灯火处处,照耀得周围都明如白昼。
    徐少龙通过人丛,不久已到了街上。
    时已深夜,街上少有行人。徐少龙一边走一边想道:“张行易舍不得玉罗刹,还要留下。可见得她的美貌魔力,实在十分厉害。”
    他脑中正在胡思乱想,突然,一道人影从街道暗处掠出,拦住他去路。徐少龙看时,来人敢情是黄老歧。
    徐少龙心头一震,忖道:“我早应该想到他会拦截我,唉!如果他已布置好人手,四下皆是上佳的箭手围住我的话,今晚绝难冲得出重围。”
    但他面上仍然挂着满不在乎的微笑,黯淡的光线下,仍可看出黄老歧面色铁青,眼中露出森冷杀机。
    黄老歧首先发言,冷冷道:“徐少龙,你真有本事,来一记栽赃之计,使本座蒙受不白之冤。”
    徐少龙道:“别说得咬牙切齿,黄香主!请回想一下,本人到了自知中计之时,何尝不是怒气填膺。”
    黄老歧道:“这样说来,你果真已知道内情?本座前些时候,倒是小觑你了。”
    徐少龙道:“我打算回去睡觉,如果黄香主没有别的吩咐,恕我告辞啦!”
    黄老歧道:“慢着,本座自然还有话说………”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咱们练武之人,少睡一点有何妨碍?你何须急急返回营府?”
    徐少龙苦笑一下,道:“如是在平时,少睡点自然算不了什么,但黄香主心中有数,定然晓得我急于休息养神之故。”
    黄老歧缓缓道:“以前的事暂时不提,眼下本座已出动了十二名神箭手,埋伏四周,你若是不怕,即管走。”
    徐少龙转眼四望,接着道:“黄香主还有什么指教?”
    黄老歧道:“咱们须得好好的谈一下,也许可以改善咱们间的关系,此是两利之事,你考虑一下,但此处不是谈话之地。”
    徐少龙道:“黄香主打算在何处谈论此事?”
    黄老歧道:“右面第二间屋子,看见没有?那儿没有别人,只有你和我。”
    徐少龙略一犹豫,才道:“看来在下已无选择余地了。”
    说时,当先举步走去,霎时已走近门口。
    黄老歧在后面说道:“门没有闩上,进去吧!”
    徐少龙一推门,表面是个小院落。过去就是客厅,灯火明亮。他跨了进去,黄老吱关上屋门,发出一声长笑。
    他讶然停步回头,只见黄老歧满面得意之色。
    徐少龙的目光移到院墙上和屋顶,但见人影绰绰有不少人,都挽弓搭箭,蓄势待发。这些人一望而知箭艺极是高明。
    他极力使自己镇定如恒,但仍然涌起一阵后悔。心想:“假如刚才听到笑声之时,并不停步回头,猛窜入厅,这些箭手就不能威胁我了。”
    黄老歧冷冷道:“徐少龙,你没想到此地方是陷阱吧?刚才在外面之时,你如要走,本座只有独力拦截之法而已。”
    徐少龙道:“在下已考虑过,单凭黄香主一人之力,已足以拦得住我,因此之故,在下才遵命到此地来。”
    换言之,他反而讥讽对方小题大做。
    黄老歧道:“即使如此,我仍情愿到这儿来。”
    徐少龙趁这机会回头一望,但见厅门果然有一名箭手,张弓把守。他估量一厂距离,心头升起一丝希望。
    目下唯一的逃生机会,唯有冲入厅内;那样四周屋顶上的箭手,无法威胁他。论距离,也只有这条路最近。
    他只须一个起落,就可冲到厅门。其实那箭手纵然发射,但距离得近,除了第一箭之外,再无威胁了。
    黄老歧冷冷道:“徐少龙,你说一声,你想百箭钻身而死?抑是好好的活着,继续享受荣华快乐?”
    徐少龙道:“自然选择后者。我知道你没打算取我性命。不然的话,上次的机会岂不更好更容易?何须等到现在?”
    黄老岐道:“你迫得我非向你下毒手不可的话,那是咎由自取,如今的局势,与前几天又不相同,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徐少龙点点头,道:“黄香主吩咐吧!”
    黄老歧道:“是不是玉罗刹帮忙你,使石芳华昏倒?”
    徐少龙道:“不错,是她。”
    黄老歧道:“她使用什么手段,能在众目瞪瞪之下,暗算了石芳华?”
    徐少龙道:“此是许多人皆想得知的秘密,我告诉了你,你可是就此放了我?”
    黄老歧道:“没有那么便宜,但我不妨告诉你我怎样做,我把内情写在纸上,你加上签押承认,就可释放你。”
    徐少龙道:“哦!你拿这凭据去给席司主看,对不对?”
    黄老歧道:“正是如此。”
    徐少龙道:“你有凭据在手,更不肯放我了。”
    黄老歧道:“胡说,如果我杀死你,这凭证岂不更证明是我下的手么?”
    徐少龙道:“这话也是,好吧,我告诉你。玉香主是事先给石芳华下了药,才会发生昏倒之事,否则众目瞪瞪之下,尤其是席司主也在座,能瞒得过他的眼睛么?”
    黄老歧道:“这是唯一可以相信的办法了,现在我写下这些,你肯签押证明吧?”
    他嘿嘿冷笑着,绕过了他,走入厅内。
    徐少龙在十余支闪闪发光的锋利箭镞威胁之下,直挺挺的站在院中,当真不敢移动,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要知以他这等高手,本来何畏十余支劲箭的威胁?
    但无奈一则地形极之不利。二来这些箭手,个个摆出的架式都不同凡响,一望而知,饱受训练,所习的箭术,必是专门对付武林高手的。
    因此,徐少龙决计不冒这个险,徐图脱身才是上策。
    转眼间,黄老歧已拿了一张纸,以及一支儒满墨汁的笔,迅快出来,走到他面前,道:
    “签上你的名字,就没事了。”
    徐少龙没有伸手去接,却睁眼去看纸上的字迹。他正等候一个机会,即可从对方身边掠窜过去,冲入厅内。
    纸上的字迹,写的正是他刚才所说的一番话。他若是签名画押,那就证明这些话是真实不虚的了。
    徐少龙迅快忖思,第一个念头是:“事先用药的说法,大有漏洞,席亦高岂能置信?签名又何妨。”
    第二个念头:“不行,席亦高见了此纸,最少也能了解黄老歧急谋洗脱嫌疑的用心。而黄老歧只要能证明这一点,也就够了。至于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手,用的什么方法,可以让席亦高慢慢查明。”
    考虑及此,已知道这张自白书上,不可签押。
    黄老歧冷冷道:“你看清楚了没有?”
    徐少龙道:“看是看清楚了,这上面的话,可不是在下刚才告诉黄香主的么?写得一点都不错,这倒使我感到不解了?”
    黄老歧道:“什么不解?”
    徐少龙道:“黄香主纵是下笔千言,倚马可待的饱学之士,可是在这等形势下,居然能写下一篇记事文,毫无一字讹错,也没有涂抹改正之痕,这一点就大大的出乎常情之外了,对也不对?”
    黄老歧道:“此是题外之言,不必多说。”
    徐少龙道:“洽恰相反,在下认为此人亦是饱学多才之士,晤!
    在下指的是替黄香主捉刀的人。”
    黄老歧道:“就算有捉刀人,便又如何?”
    徐少龙道:“当然很有关系,在下极望能见他一面。”
    黄老歧道:“不必啦!快点签上名字,才是正理。”
    徐少龙道:“在下未提笔签名之前,黄香主能不能耐心等候,至少在杀我与取得我签名两者之间,你得考虑一下……”
    他淡淡一笑,又道:“当然你志在取得我自白签名书,以便洗脱嫌疑,所以你非万不得已,决计不愿杀死我。”
    黄老歧面寒如水,道:”你最好别作此考验。”
    徐少龙道:“这位幕后捉刀的才子,便让在下认识,又有何妨?
    难道竟是不敢抛头露面的妇道人家么?哈!哈”“他不说迁好,这一调侃,顿时若有所悟,忖道:“对啦!这人明明不敢露面,真可能是个女子身呢!”
    同时,他又看见对方面上闪过一抹奇异的神情,可见得这一句开玩笑的活,竟无意中说中了。
    徐少龙晓得一“定不可以让对方忌惮过甚,以致淬下毒手,当下又仰天大笑道:“黄香主千万别见怪才好,在下只是顺口开个玩笑而已!当今之世,能读能写的女书记到底大少了。”
    黄老歧道:“那么你签不签?”
    徐少龙接过纸笔,道:“黄香主即使命在下一同去向席司主自首,在下也不敢违令。”
    他在纸上写了数字,写得龙飞凤舞,难以辨认。
    黄老歧瞧了一眼,正要揣在怀中。徐少龙道:“黄香主,在下打明天开始,就很忙碌,如若到时你认为签押得不妥,在下恐怕抽不出时间替你重签啦!”
    黄老歧不禁不中止了收起自白书的动作,再看一眼,心中大为怀疑,当下道:“你且等一下,我拿去给人家瞧瞧。”
    徐少龙抗议道:“在下同去如何?”
    黄老歧道:“不行。”说罢,转身自行。
    四下屋顶上的箭手都纷纷喝叫,黄老歧迅即回头一瞥,身侧风声飒然掠过,厅门处发出“砰”的一声。
    他再回头看时,徐少龙已站在厅门边,那个守在门口的弓箭手,已经被他一脚踢到数尺之外了。
    黄老歧的头来回一转,只不过眨眼工夫而已。以目下的形势来说,徐少龙已逃出了那箭阵的威胁。
    他含怒喝道:“徐少龙,你想干什么?”
    徐少龙耸耸肩,道:“没有什么,在下身在强弓劲箭环伺之下,自然感到不舒服。因是之故,在下躲开一点而已。”
    他指指大厅,又道:“你瞧,在下连厅门也不敢擅闯。”
    黄老歧皱皱眉,但似乎也无可如何,当下举步拾级而上,一迳走入大厅之内,回头一望,徐少龙没有跟来。
    他回转头,又皱皱眉,显然对于徐少龙不跟入来,并不觉得满意。
    徐少龙站在厅门口的廊上,由于上面有伸展出去的屋檐,加上一根圆柱,使他得到良好的掩护。
    四周屋顶上的箭手,已不能充分威胁他。仅余的几支可以射中他的劲箭,亦因地形限制,失去机动性。
    片刻间,黄老歧又走出来。
    徐少龙已看清楚他是从右边一道门户出来的,这道门户通过去的房间内,便隐藏着他想见的人了。
    黄老歧冷冷瞪视他,道:“这是你的签押么?”
    徐少龙道:“当然是啦,你也亲眼看见我执笔签写的。”
    黄老歧道:“但没有人认得出是什么字。”
    徐少龙道:“黄香主不妨拿去核对在下从前的签押。”
    黄老歧耸耸肩,道:“好,你走吧!”
    徐少龙目不转睛的望着他,道:“黄香主如不遣散箭手,在下岂敢走出去?”
    黄老歧道:“想不到本帮著名的后起之秀,如此脓包。”
    他声音中含有浓重的讽刺意味,接着挥挥手,打个暗不。
    徐少龙回头一望,恰好看见两条人影站起来,接着就消失于屋脊的另一边。此外,已看不见人影了。
    黄老歧道:“你还不走,更待何时?”
    徐少龙的目光回到他面上,泛起诡异的笑容,道:“黄老歧,你当我是什么人?”
    他口气之粗鲁狂野,以及称呼上的改变,任何人一听而知他的意图。黄老歧久走江湖,自然更知道了。
    黄老歧马上退了半步,作出戒备的姿势,道:“你打算怎样?”
    徐少龙道:“我徐某人一辈于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曾对我用卑污的手法,我就使你也陷入洗不清的冤枉中。”
    黄老岐越听越不对,那倒不是话中之意,而是对方的声音所致。他迅即撤出长剑,光芒耀目。
    徐少龙晒道:“徐某人这就要教训你一顿了,你最好叫几个手下人前来观战,将来控告我之时,也可作证。”
    黄老歧心中大感迷惑,因为对方选择的时机,正是当他手下们散去之后。但目下又让他叫回来,究是何意?
    自然他也不是省油灯,不但武功高强,同时经验丰富,并不惧怕徐少龙,只是想弄明白真意如何而已。
    他冷静地道:“废话!本座教训你的话,何须旁证?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入选神机营难道就成了皇帝不成?”
    徐少龙道:“这是题外话,徐某要揍你之举,根本与身份无干。
    事实上你这个香主的地位,已经靠不住了,明天可能就要降了几级,对也不对?”
    他说话之时,脑中对黄老歧刚才的一句“你是什么东西”,加以迅速的体味和推论,感到大有原因。
    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容他细细研究,一时没有得到结论。
    黄老歧道:“本座诚然有降级的风险,但有那份自白书在手,哼哼!你小子的阴谋休想奏效。”
    徐少龙身子微微前倾,道::“自白书呢?”
    黄老歧道:“问这个干嘛?”
    徐少龙道:“我告诉你吧,假如你自白书既得不到,又鼻青脸肿,身带伤痕,你猜你有什么结果?”
    黄老歧怒气陡生,挺剑迫前一步。
    徐少龙却退开一点,从怀中取出一枚六寸长的铁管:他用另一只手捏住一端,迅即抽拉,铁管随手伸延,原来这枚铁管是一截套一截,是以完全拉长,竟达三尺半左右,尖端已极细小,应手摇颤。
    这种武器,用于冲锋陷阵没有什么大用,但与敌手单打独斗,却不亚于任何兵刃,甚至还厉害些。
    黄老歧一眼看出这桩兵刃既可当鞭子抽扫,又可当作长剑穿刺。这才知道他不带刀在身,敢情另有兵刃。
    双方对峙了片刻,徐少龙长笑一声,挥动这支细长的钢杆子,迅快进击。杆身摇颤时,发出一种破风尖声。
    黄老歧心头大震,一面挥剑封挡,一面后退。
    敢情徐少龙攻到的一招,使得奇奥精妙之极,直如空中鸟迹,水中鱼痕,全然找不到来龙去脉。
    他还认为这是由于敌人兵刃古怪罕见之故,是以尚存有反击制敌死命之心,只要看破了敌人的招式手法全可。
    谁知徐少龙一路迫上,挥杆钻刺。一连三招,黄老歧简直弄不清楚,只有后退以避。
    第三招总算吃他看出来了,当即横剑一挡。
    “叮”的一声脆响过处,钢杆子的尖锋,恰好刺中剑身。
    黄老歧但觉手中之剑,如被大铁锤猛击一下,震得手腕酸麻,虽然没有脱手,但这一惊,却非同小可。
    俗语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徐少龙这一招,已显示出他精纯深厚的惊人内力。
    黄老歧见多识广,如何不惊,本来以他的判断,徐少龙纵然武功奇佳,最多也不过与他相伯仲而已。
    孰料他竟还在自己之上,再加上他应该大大减弱的真力,竟然不见有何影响,这又是可怪之二。
    徐少龙这刻利于速战速决,立刻趁对方心分神摇之际,挥杆急攻,顿时破风尖声大作。
    黄老歧挥剑封架,用尽了全身本事。但苦苦支撑了七八招,形势越见不利。“嗤”的一声,肩上被扎了一下,又热又疼。
    徐少龙这一招称为“紫电吐锋”,原是武当派著名的十大剑式之一,经过少许改变,以钢杆施展出来。
    因此之故,这一招不但精奇无伦,同时也没有法子看得出来历。
    黄老歧中了一记,鲜血涌出。但他却反而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剑法一展,涮地扫劈出去。
    徐少龙闪得极快,但也险险中剑,不禁对这个敌人,改变了看法,对他的实力,另作估计。
    他不敢有丝毫放松,钢杆连挥,连续施展“远升蜃楼”
    “凝情灵刃”两招绝学,“嗤嗤”两声都刺中敌人。
    黄老妓连受三创,丹田真气已提不住,一剑劈在地面的砖上,“咄”的一响,剑折为二。
    他兀自举起那半截断剑,指着距他只有两三步远的敌人。可是身子摇晃起来,根本已无力出招了。
    徐少龙动也不动的凝视着他,目光锐利冰冷。
    黄老歧再摇晃一下,砰地摔倒地上。
    徐少龙这才放松了警戒,深深吸一口气,忖道:“这厮只不过是许多名香主之一,已经如此棘手。无怪五老会议对这个帮会,也如此忌悼重视了。”
    他突然感到天旋地转,双腿发软。心中非常奇怪,一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还转眼四望。
    但他马上就跌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黄老歧却在此时,挣扎爬起,一只手中还握着折了一半的剑,用双膝和另一只手支撑着,向敌人爬去。
    他爬行的速度甚慢,到了徐少龙身边,举起断剑。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少龙睁开双眼,明亮的灯光甚是刺眼,使他几乎无法继续睁开。他用力眨眼,终于适应了。
    他看见雕刻涂彩的天花板,十分堂皇富丽,同时已感到额上铺着一条冰凉的毛巾,这使他觉得舒服。
    接着,一张面庞出现干他眼中,这个人是弯下腰看他。起初徐少龙只看出是个女人,云发披垂着。
    但马上他就发现是郑艳芳。
    徐少龙喜出望外,但同时又极为惶惑,喜的是既然是多情美丽的她,则安全方面必无问题。
    惶惑的是她难道就是替黄老歧写自白书的人?何以她帮黄老歧而又不事先通知自己呢?
    敢是另有原因?”
    这一瞬间,他感到心如火焚,已意味到一种“破灭的痛苦”。这使他知道,他的确已经爱上了郑艳芳。
    要知一个人至高深刻惨烈的痛苦,莫过于被“爱人”
    出卖。不但出卖后的结局可悲,同时还有爱情破灭的痛苦。
    徐少龙实在忍不住,张口叫道:“艳芳,艳芳,唉!唉……”
    那张面庞上的美眸眨了两下,长长的睫毛,甚是好看。
    徐少龙见她不答,当即转眼四望。他能看见的地方不多,但从这些迹象判断,这个房间内似无别人。
    然则她何以不回答自己?是内心负愧么?
    她伸出白皙的手,轻轻按在他额上的毛巾上面,动作是如此的温柔,以致任何人都可感到她的心情。
    徐少龙深深呼吸一下,道:“我怎样了?受伤没有?”
    她摇摇头,把那毛巾翻转。
    徐少龙道:“我也觉得没有什么,现在我试试看能不能坐起身?”
    她的手移到他面颊上,温柔而稳定地放在那里,表示她不赞成起身的意思,但没有开口说出。
    徐少龙越来越奇怪,定睛看她一阵,突然有所发现,吃了一大惊,道:“咦!你不是艳芳,但你很像她,你……你是谁?”
    那个长得与艳芳十分相似的美貌女子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动作非常优雅地摇摇头,道:“徐先生,你不该说话劳神……”
    徐少龙道:“这等疑问,如何憋得住?”
    她道:“那么你不妨猜猜看。”
    徐少龙道:“尝闻艳芳有两位姐姐,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姑娘一定是其中之一了。”
    对方愉悦地笑了笑,道:“你好会说话啊……”
    她停歇一下,才道:“是的,我是阿芳的大姐艳香。
    徐少龙道:“她可知道我在这儿?”
    郑艳香摇摇头,道:“不知道,任何人都不知。”
    徐少龙心念电转,马上问道:“黄老歧是你的什么人?”
    郑艳香道:“是我的小叔子。”
    徐少龙啊了一声,道:“他是你丈夫的亲弟弟?”
    她点点头,道:“不然的话,我岂能与他单独相处一起?”
    徐少龙寻思一下,才道:“你可以趁我目下无力反抗之际,把我杀死,或者送给任何要我的人,我认为我不能怪你……”
    郑艳香道:“好大方啊!把性命这样就双手送掉么?”
    她话声与笑容中,都含育讥嘲意味。
    徐少龙道:“难道我有得选择不成?”
    郑艳香道:“说老实话,没有。”
    徐少龙道:“对呀!但我不怪你,你总是有权的,对不?”
    郑艳香道:“也不对。”
    徐少龙心中暗喜,忖道:“她敢是要放我,是以一口咬定我无权怪她?如是释放于我,我感激她还来不及,自然不能怪她。”
    只听郑艳香又道:“因为我既不杀你,也不打算把你送给任何人,所以你焉能怪我?”
    徐少龙忙道:“那好极了,在下有生之日,皆是戴德之年。”
    郑艳香道:“别忙,我还有话说呢!”
    徐少龙轻松地笑一声,道:“姑娘如有条件,即管开出来,在下定必戮力以赴。”
    郑艳香暖昧地笑一下,编贝似的牙齿,内耀出洁白的光芒。
    她朱唇轻启,吐出莺声,道:“我希望你坚守这个诺言。”
    徐少龙道:“这个自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郑艳香道:“如此甚好,我告诉你,我打算把你留下来给我自己。”
    这话一出,刚才徐少龙所说“戮力以赴”的话,便变成极狠亵的双关语了,他曾经浪子姿态出现,如何不懂。
    这一着确实大出乎他意料之外,而且她的大胆,不但不令人恶心,反而增加她成熟的动人风情。
    他愣愣的望住对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是。
    要知,一来这等形势之下,他不答应也不行。二来她的姿容美色,实是足以使男人生出染指之心。
    换言之,他是既不能,也不忍拒绝。但他的理智告诉他,凡是女人到了如此成熟的阶段,必定非常狡黠多诈,不似少女纯情,是故常可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假如她为了满足她的情欲,兼且可用此事作为挟制他的手段,则将来还不知有多少麻烦继续会来。
    儿个念头在他心中起伏,霎时掠过去了。
    他淡淡的道:“郑姑娘,有两点须得谈一谈的……”
    郑艳香很感兴趣的:“是哪两点?”
    徐少龙道:“第一点,咱们皆属五旗帮之人,而本帮对男女情事,看得极重,如有违犯,后果可想而知。”
    郑艳香道:“我比你还清楚,不然的话,我何必在出嫁之后,便十分小心,严守妇道。
    这一点,用不着你提醒我。”
    徐少龙无奈地道:“好吧,第二点是你居然不替黄老歧复仇,可是令尊要你这么做?”
    郑艳香道:“不,他根本不知今晚之事。”
    徐少龙道:“你可打算让他晓得?”
    郑艳香考虑一下,才道:“假如他问起,我便须得告诉他。”
    徐少龙道:“但那么一来,他便可以借此挟制于我,要我听他之命了。”
    郑艳香道:“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徐少龙讶道:“为什么没有道理?”
    郑艳香道:“我们之间没有暖昧不轨之行,我爹如何能挟制于你?难道我留下了你,便一定是养汉子么?”
    徐少龙不禁目瞪口呆,但觉有生以来,所遇见的娇娃,要以这一个最是莫测高深,十分难以对付。
    要知以郑艳香昔时的怯荡声名,以及她那大胆成熟,异常迷人的风情,实在没有理由不想到那方面去的。
    但她却一口撇得干干净净,使人感到方才的猜想,倒像是侮辱了她,大大的贬损了她的人格一般。
    徐少龙定一定神,才道:“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郑艳香道:“你敢是以为黄老歧已死?”
    徐少龙道:“不错,他连中三刀,决无幸存之理。”
    郑艳香道:“但我有回天之力,已保住他一命,不消数日,即可痊愈,那时我才把你交还给他,你信不信我的话?”
    徐少龙道:“不信。”
    郑艳香道:“那就走着瞧吧!”
    她起身袅袅行去,替他换了一条毛巾,覆在额上,动作是那么温柔优雅,使人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
    徐少龙内心中的惶惑,真是无可形容,从她的说话中,显然她与黄老歧,不止是亲属关系,还有进一步可能。
    但她又好像婚后极守妇道,从无外骛淫行。所以她对自己,并非有什么不轨之心,而只是帮助黄老歧而已。
    那么她究竟想把自己怎样呢?如果真的打算交给黄老歧,“假如他真的没死的话”,何必如此殷勤服侍?
    “如果不是此意,则她有何图谋?
    由于对她的动机无从判断,所以对她下一步将肩什么行动,也变成了一个谜,全然无法猜测了。
    他想起一事,道:“郑姑娘,在下想请教一事………”
    郑艳香道:“什么事?”
    徐少龙道:“黄老歧当时明明中刀倒下,何以在下忽然失去了知觉,至今也没有法子复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郑艳香道:“他的外号叫迷魂大岁,你当也知道。”
    徐少龙讶道:“我仍是中了他的毒手么?”
    郑艳香道:“正是,他的断剑中,射出迷药……”
    徐少龙记起当时的情景,恍然大悟。其实黄老歧连中三刀,剑势劈空,砍在地上,以致长剑折断。
    其实黄老歧摇摇欲倒,但仍然举起手中断剑指着他。
    随即倒下;他才松一口气,想是这一刹那问,吸入迷药。
    只听那郑艳香道:“他的手段很高明,对不对?”
    徐少龙道:“不错,我不得不佩服。”
    郑艳香道:“我看你们都倒下了,才出来带走你。”
    徐少龙马上钉住这句话,道:“你可是马上就走?”
    她点点头,徐少龙又道:“假如马上走,就不会有别人看见了,对不对?”
    郑艳香道:“当然啦,决计不会有人看见。”
    徐少龙笑一笑,道:“既然你走得那么快,除了没有人看见之外,你也没有时间救冶黄老歧了。对不对?”
    郑艳香一愣,才道:“算你聪明,不错,我没救他。”
    她瞧着徐少龙,徐少龙也望着她,突然发现她眼中闪动着仇恨的光芒,虽是瞬息即逝,却非常清楚明白。
    这是因为她的美眸太灵活了,每每能把她的心意充分表现出来,有时更胜于用言语表达。
    徐少龙心头一震,忖道:“无可置疑,她与黄老歧曾有越轨的关系,而且她很迷恋着他,是以黄老歧之死,对她打击不小,必将向我报复。”
    现在他已清楚的知道自己处境非常危险,并且可以断定她正在施展一项阴谋,以加害自己。
    起先他实在感到无从测想,直到她又袅娜地走开,另外换一条毛巾之时,他才开始有线索可供推测。
    他虽然四脚乏力,但头脑却很清醒,当下迅快忖道:“目下如若可以断定她是报仇,则虽然有一点不合理的,那便是她何必用这么迂回曲折的手法?干脆乘我目下没有反抗之力,一刀杀死,岂不干净俐落,因此,这就有了两点推论,一是她定要我在某种特定方式之下死去,而对她必有重大的意义,二是她坚信此一阴谋和布置,定能将我置诸死地,决不怕我逃生的。”
    这两点推论,着实费了不少智慧才得到。但实在大不够了,是以仍然是在这迷雾之中摸索。
    郑艳香不时低头瞧他,那美丽的面庞,散发出诱人的成熟风韵,以致徐少龙忽又增添了一个疑虑。
    他忖道:“倘若我居然能从她阴谋之阱中脱身,但在反击之时,我能下得手杀死她么?
    唉!她真像艳芳呢!”
    她不断的换上新鲜冷湿手中,覆盖他的额头。
    徐少龙继续推想道:“如果我是她,对于一个像我这样有名气之人,当然要十分小心。
    如果以武功杀死我以复仇,则必须有帮主这等人手,方敢放心。但帮主当然不会替她出手杀人,那么还有谁能给她如许信心呢?”
    郑艳香甜美可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她道:“徐先生,你可觉得好些了?”
    徐少龙道:“谢谢你,好多啦!”
    郑艳香怀疑地道:“但你还不能动弹,为什么?”
    徐少龙道:“或者药力太强之故吧?”
    郑艳香道:“只好这么想了。”
    徐少龙道:“这儿甚是华丽,敢是你的香闺么?”
    她点点头道:“从前是的,现在已不是啦!不过偶然也会回来住上一些日子。”
    徐少龙道:“那么这是你的娘家郑府了?”
    郑艳香道:“是的。”
    徐少龙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郑艳香道:“大约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啦!”
    徐少龙道:“那么我昏倒的时间并不长久?”
    她点头道:“是的,我带走回到此地,不久你就醒了。”
    徐少龙迅快想道:“照理说黄老歧这最后一招迷魂手法,所用之药,必定万分厉害,断无顷刻就醒转之理,由此可见得是她用药物使我回醒,但仍然让我四脚乏力……啊呀!莫非她以冷湿中覆额之举,正是使我不能复元之法?”
    “这个想法未免离奇,可是揍诸事实,却大是合理。”
    徐少龙继续忖道:“她何以设法使我保持失去行动之力?可是等候机会?那么一定还有别人帮她办理此事了?这个人是谁?
    他将用什么法子整我?”
    随着时间流逝,他越感到不安,因为时机越发迫促了。照他估计,这阴谋发动之时,应在天亮左右。
    他的眼光只能在天花板上盘旋,因为他的头不能转动。天花板上雕刻得虽是精美,但看久了也没有什么意田郑艳香仍然那么耐烦地为他换手中,态度安祥。
    他试探地道:“郑姑娘,你瞧我明天可起得来?”
    郑艳香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徐少龙故现愁色,道:“假如起不得身,岂不是错过了谒见帮主的机会?”
    郑艳香道:“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呀!但我看不要紧,因为你还可借词推委,必定还有机会的。”
    徐少龙忖道:“起先我也考虑过她设法阻我参加之举,但如果是报仇,则这等办法,岂不是太轻了?”
    只听郑艳香又道:“既然你心急,我去找一样药来,好在服下就算无效,也没有害处。”
    徐少龙问道:“这药在何处?”
    郑艳香道:“就在隔壁,但东西太乱了,不易找出来就是。”
    徐少龙忖道:“真真胡说,如是有药,你老早就拿来了,哼!哼!这分明是一个周密完整的计划,首先借着勤换毛巾之举,使我误以为她对我很好,其实却是使我不能复元的办法。
    等我认定她没有恶意,必肯服药,而这药,定然也是阴谋中的一部分……”
    虽然其中还有不少疑问,例如:这种假的解药她大可以强灌在他口中,不愁他不吞下,又如眼药后又如何呢?
    为什么这个阴谋,必须服下此药?
    但目下已无时间可以多想了,他当机立断,现出欢欣之色,道:“啊!那太好了,我愿意试一试。”
    郑艳香动人地笑笑道:“我去找出来……”
    她转身行数步,徐少龙突然道:“郑姑娘,等一等。”
    她回头而视,眼中露出惊讶之意。
    徐少龙道:“你何以一直都不提起呢?”
    郑艳香释然地一笑,道:“现在也不迟呀?反正我想通了,你迟早也得离开这儿的,对不对?”
    她巧妙地暗示她是为了想留住他,才不提解药之事。
    如果徐少龙不是认定她对自己有阴谋陷害之心,听了这话,不为之晕浪那才怪呢!
    徐少龙装出微微迷醉之态,道:“好,去找药吧!”
    郑艳香袅娜得如春风中的柳条一般,冉冉去了。
    她一出房外,徐少龙心情顿时万分紧张,由于他判断他目前不能恢复气力,是因为额上湿毛巾之故,所以他决心冒一个大险,不惜用任何借口把郑艳香骗出此室,以便施展手脚。
    现下她出去了,可是天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回转来?
    而且他目下四肢百骸皆不能动弹,如何除去额上的毛巾?
    徐少龙自知只有那么一点点时间,真是分秒必争的关头。略下呶起嘴唇,用力向上喷气。
    急速的气体沿着他的鼻尖,贴面疾冲,但额上的那块湿毛巾,似乎不受影响,动都不动。
    徐少龙并不失望,因为这第一下只是试验性质。
    当下深深吸一口气,忖道:“成功失败在此一举了。”
    事实上他就算成功了,可是他到底是否因这条毛巾之故,而致不能动弹?目前尚未可知。
    再说即使真的是毛巾作怪,但他可有足够的时间,以恢复气力?这也是一个绝大的疑问。
    但目前他已无暇多想了,只凝视贯注在腹中这一口气,然后以他现在所能发出的最大力量,猛可吹喷。
    这股劲急的气流,马上就把额头上湿毛巾的一角,冲得直翻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徐少龙早就考虑过此一可能,当即及时喷出第二口气,恰好冲击在扬起的毛巾上。
    这回喷出的气流,宛如冲击在帆上,极为着力。因此之故,那条湿毛巾居然整块翻掀起来,落在枕边。
    徐少龙马上闭起双眼,凝聚意志以运动体内血气。
    额上那阵冰凉之感,瞬即消失,跟着全身四肢,都泛起了异常的感觉。换言之,现在第一步已恢复了感觉。
    正当他全神运功之时,门处一阵步声,传了入来。这阵步声细碎轻盈,一听而知,必是郑艳香。
    徐少龙以强大绝伦的意志力,指挥自己的手,突然能够移动了,连忙把湿毛巾拿起,放回额上。
    他已经恢复了功力,可就不是区区一条湿毛巾所能制住的了。眼看郑艳香盈盈进来,他也继续运功行气。
    到她在床边坐下之时,徐少龙的真气已运行了一周天,不但把仅余的一点麻痹之感驱除殆尽,同时还极力使自己的体能,趋向高峰境界。
    郑艳香瞧瞧那条毛巾,放心地笑道:“药找到啦!”
    徐少龙道:“你全然没耽误呀!”
    郑艳香道:“巧得很,本以为很难找,谁知一找就找到了。”
    徐少龙道:“给我瞧瞧。”
    她给他看看手中一颗白蜡封住的药丸,道:“看不见,是蜡壳密封的。”
    徐少龙道:“当然,当然,否则就不便久藏了。”
    郑艳香道:“你赶紧服下,或者可以马上恢复气力。”
    徐少龙想道:“一定可以恢复无疑。”
    口中当然不说出来,只道:“好极了,我定要试一试看。”
    郑艳香道:“但万一发生奇怪的反应,你别怪我。”
    徐少龙道:“会有什么奇怪的反应?咱们猜也猜得出来啊!”
    郑艳香道:“也许你虽能动弹,但武功全失。也可能变成一头野兽,择人而噬,或者向我施以强暴,又或者会永远不能再动弹。不过这可能性几乎没有。”
    徐少龙一听之下,已敢断定必是她猜的第二件。那就是他虽然恢复自由,得以行动自如。
    但亦将丧失理智,如野兽一般,向她施以强暴。
    这等药力与用心,正如上次在妓院毫无二致。
    照理说,他必将不能自保,疯狂的向她强暴。以致亏损了真元,大大减弱了他的武功。
    即使武功不曾减弱,可是由于这等行为,已犯帮中禁条,她亦得以仗恃此点,把他控制。
    他心中冷笑一声,眼看着她似玉葱似的手指,捏碎了蜡丸,拿出内中的药丸,顿时异香扑鼻。
    那几只纤纤玉指,真是美丽动人之极。可是所拿着的药丸,却足使人身败名裂,又非常可怖。
    徐少龙看着她的手,心中掠过一阵感慨。但觉世上无数事物,正是如此,往往美丽的外表,包藏着无尽丑恶。
    他不等这阵感慨过去,便张开嘴巴。
    郑艳香手指一松,那颗药丸便落在他口中。
    徐少龙咕一声吞下,闭目道:“晤,好香……”
    郑艳香讶道:“你说什么?”
    徐少龙道:“没什么……”
    心中迅快转紧,忖道:“这颗药丸香气浓冽之极,我说一声‘好香’,有何足怪?除非我是没有鼻子之人……啊呀!敢是我在禁制之下,应该失去嗅觉么?”
    此念一生,马上急谋补救。
    当下徐徐道:“我说出来你可别恼,我说的是你的玉指很香。”
    郑艳香道:“我虽不恼,但你也不该胡说。”
    她盯住这个问题不放,可见得定有极大的重要性。
    徐少龙睁开眼睛,凝望着他,道:“为什么胡说,你手指上,明明有茉莉花的香味。”
    郑艳香笑起来道:“茉莉花?没有,我从不用这种气味的香料,不过,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可以换这一种。”
    徐少龙怀疑地道:“难道我是幻想的么?”
    他口中随便应付着她,眼光却十分小心地察看她的一切表情变化。直到她已露出等待什么似的神情。
    他突然移动四脚,喜道:“瞧,能动啦!”
    郑艳香也泛起欣喜之色,道:“这药居然有效啦!”
    徐少龙跳起身,在室中走了几转,忽然停在她面前,双目的的,用一种异常的态度,盯住郑艳香。
    她并没有吃惊或讶异,反而站起身,向他看着。
    她绽出一种放荡的,撩拨的笑容,娇躯一挺,突出的高耸的胸部,已碰到他的身体。
    即使没有任何药物,单以她的姿色,以及如此动人心弦的风情,也很少有男人能抵抗得住。
    徐少龙一把把她抓过来,用力吻她。
    良久他才离开那片朱唇,装出情欲熊熊的样子。其实他根本不须假装,事实上那对虎目中,已射出欲火光芒。
    郑艳香颤声道:“徐先生……少龙,你别这样,别忘了帮规……”
    徐少龙道:“假如你不泄漏,便只有你知我知,谁还能晓得?”
    郑艳香道:“不,我如果投身你怀中,我将会情不自禁,找寻永远与你在一起的办法,那时候,麻烦就大了。”
    徐少龙道:“没有麻烦,除非有人得知咱们的秘密……”
    他一面说话,一面在她丰满动人的身体上,揉摸不已。
    只这么一会儿,郑艳香已发出喘声,媚眼如丝,大不胜情。她已酥胸半露,春色洋溢…”
    徐少龙突然点住她的穴道,使她立刻昏迷了。
    口中高声道:“艳香,咱们到床上去,我已忍不住啦!”
    他把她抱起,放在床上,又道:“我把门窗关紧一些。”
    当即走到桌边,吹熄了灯火。
    室内一片漆黑,他一纵身,已落在窗边。
    这扇窗门没有关牢,徐少龙心中冷哼一声,倏然拉开窗户,人已如轻烟般窜了出去,放目四看。
    但见窗户左边墙下,站着一条人影。
    徐少龙运足耳目之力,查听四下的动静,自然他绝不肯有丝毫放松了眼前的这个神秘敌人。
    那条人影贴墙而立,身量颀长,着一件长衫,在夜风中,衫角飘拂。他面上蒙着布,是以看不见相貌。
    徐少龙首先想到,这个敌人必是曾经见过面的,否则他就用不着蒙住面孔,此外,他手无寸铁,可见得亦没有准备动手,而只是在暗中进行他的阴谋而已。
    徐少龙对于这种卑鄙的阴谋家,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恨。胸中顿时涌起强烈的杀机,跨前数步。
    他的步声,以及他的杀机,形成一股坚凝强大绝伦的气势,直逼对方。平常之人当此,准得胆裂而死。
    壁边的蒙面长衫客目光转动,不问可知他感到形势不妥,是以正在找寻可以脱身逃走的机会。
    徐少龙提聚功力,已充分准备好作全力的一击。纵然一拼之下,己身亦须负伤,亦在所不计。
    他那强大的意志力,无形无声之中,给予敌人莫大的压力。
    双方已接近到可以出手攻击的距离了,徐少龙道:“你是谁?通名受死。”
    他的声音,简直是在牙缝中进出来,十分严厉森冷。
    那蒙面长衫客道:“你如果猜得出来,兄弟就马上束手就缚,但凭处置。”
    徐少龙一则感到声音从未听过,二则此人回答之言,极出意料之外,因此之故,不觉分心寻思。
    那人突然“呼”的拍出一掌,掌力如惊涛狂飚一般,掌风威猛无比。
    徐少龙决计不肯退让,如响斯应地也挥掌猛击。
    两掌相交“砰”的一响,那人背贴厚墙,虽然增加了不少力量,但也变成没有法子化卸敌人的掌力。
    因此之故,他闷哼了一声,身形没有动弹。
    但徐少龙却蹬蹬退了两步,方始拿桩站稳了。
    两人四目相视,眼光俱是凌厉似电。
    徐少龙道:“好雄浑威猛的掌力,兄弟虽是吃了亏,但你如果无法收拾了我,明天马上可以查出你的身份。”
    蒙面长衫客没有作声,他和徐少龙拼了这二掌,但觉体内血气翻腾,是以不敢开口,以免泄气之后,难以复元。
    此外,他正全神贯注地从对方这一掌的力道中,揣摩对方的功力造诣,究竟已到了什么地步。
    徐少龙何尝不是如此,但他修习过佛道两家的心功大法,擅长分心、能在同一时间之内,想两件事。
    因此他仍然能够开口,道:“以我的想法,你必是地位极高之人。”
    蒙面人仍不作声。
    徐少龙又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今晚我也须杀死你,你可知道?”
    对方等了一下,才道:“我知道。”
    徐少龙道:“但你却不能杀死我,因为明天早上,帮主召见我等。
    如果我暴毙,非彻查不可,你敢冒此险么?”
    蒙面客道:“既是如此,何须多说?”
    徐少龙道:“等你死后才让我揭下面中呢?抑是趁此机会,做个英雄好汉,把真正面目显露出来?”
    蒙面客道:“你看不看都一样,反正你不认识我。”
    徐少龙道:“那也未必,我们干这一行的,总是以多认得人为佳。
    因此之故,我曾在某处见过不少图形,都栩栩如生,十分迫肖,是以我认得出许多从未谋面之人。”
    对方似是被他唬住了,沉吟一下,才道:“好,就给你看看。”
    他缓缓举手,拿住蒙面中。
    徐少龙冷冷道:“不必了,我已认出你啦,要不要我说出来?”
    对方不禁一怔,道:“好,你说说看。”
    徐少龙伸手指住他,一面点点头,一面道:“你是本帮无人不知的……”
    姓名犹未说出,突然一股指力激射出去,发出“嗤”的一响破空之声。
    他借着说话指点之时,突发指力,这本已是难以预测之事。更何况他的指力,竟是如此坚锐,功力之深厚,大育隔墙洞牛之威。
    因此之故,那人虽然及时一掌拍出,抵御这股如利刃似的指力,可是一来指力太强,穿透了他的掌力,情势危险无比,使他心神散乱。二来徐少龙底下又同时踢出一脚,奇奥无比,快得看不见影子。
    蒙面客在上下两路夹攻之下,出其不意,实在无法兼顾。但听“蓬”的一响,小腹已挨了一脚。
    徐少龙一招得手,接着作势举掌,欲发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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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这么一来,威胁得对方既不能逃走,也不能运功抗伤,非得准备他接续攻到的掌势不可。双方对峙了一阵,那蒙面容突然长长叹息一声,乏力地贴墙滑坐地上,吐了一口血,道:“徐少龙,你的指功和脚法,已透露出你出身大有问题,这两种绝学,皆是不传之秘,你究竟是什么人?”徐少龙摇摇头,道:“常言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你却不然,快要死了,还血口喷人。”
    那蒙面人连连喘息,但仍然振起精神,道:“徐少龙,你是唯恐尚有旁人听去,是以赶紧否认。
    但我告诉你,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人了。”
    徐少龙道:“阁下心机之深,反应之快,实在高明之至,不愧是内三堂的领袖人物,可惜今日碰上了我。”
    蒙面人道:“这么说来,你当真已知道我是谁了?”
    徐少龙道:“我猜你是监堂三鸟之中,为首的灰鹤杜参杜香主,是也不是?”
    对方道:“好!你猜对了。”
    徐少龙挥手一扇,掌心劲掠,把他的蒙面中刮掉。
    但见此人两边口角皆有血迹,面型瘦长,年约四旬上下,一望而知是个非常精悍厉害的人物。
    徐少龙心中念头电转,寻找一个可以使对方吐露一切真情之法,这个可能性在于他能不能察破对方的弱点,然后针对这一点,加以进攻。
    徐少龙自己也知道此是相当渺茫毫无把握之事,从这人的相貌看来,是属于一种冷静坚强的类型。
    他迅即下了决定,道:“杜香主,你伤势如何?”杜参道:“不必担心,本座非死不可。”
    徐少龙缓缓道:“兄弟晓得,但不知何故,兄弟对你有一份敬重之心,因是之故,你有任何心愿未了的话……”
    杜参道:“没有。”
    但话声并不坚决。
    徐少龙道::“杜香主信不过我,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杜参道:“你到底是谁?”
    徐少龙轻轻道:“你可曾听过‘五老会议’的名词?”
    杜参虽然显得乏力疲倦,但听了这话,也不禁翟然一惊,道:“当然听过,你与这会议有何关系?”
    徐少龙道:“兄弟是这个会议遴选出来,派来五旗帮,负起剿灭此帮全责之人、现在你可明白了?”
    杜参喃喃道:“唉!怪不得……怪不得我毫无招架之功了,如此说来,你已兼得数家心法真传,是也不是?”
    徐少龙道:“可以这么说。”
    杜参道:“既然你是此一会议看中的人,我猜我可以信任你啦!你可是说过,替我了结未完的心愿么?”
    徐少龙道:“是的,若是我能力办得到的话。”
    杜参道:“此事在你说来,易如反掌,而且亦有此必要。”
    徐少龙大感兴趣,道:“哦!咱们居然有了一个共同目标了,请问那是什么?”
    杜参道:“杀死郑艳香。”
    徐少龙讶道:“你说什么?”
    杜参道:“杀死郑艳香。”
    徐少龙道:“就是房中的那个女人?”
    社参道:“正是,杀死她。”
    徐少龙道:“我有权晓得杀她的理由吧?”
    杜参道:“一来她是证人,于你不利。上头很快就会从她口中盘诸出你与杀我之事有关,这是在你方面的理由。”
    徐少龙道:“我想知道的是你的理由。”
    杜参停歇了一下,这时,徐少龙真怕他忽然死掉。
    但对方没有死,还开口道:“她曾是我的情妇。”
    徐少龙道:“即使如此,你也用不着杀他呀!”
    杜参叹息一声道:“她是个淫妇。”
    徐少龙道:“那么她有许多好夫了?”
    杜参摇摇头,道:“不,自从她嫁给黄升之后,就把所有的旧情人都断绝了。”
    徐少龙道:“难道你会因此而恨她?”
    杜参道:“不!如果单单如此,我只有敬重她,但她却是因为另有新欢,才断绝了所有旧情人。”
    徐少龙道:“原来如……”
    杜参又道:“可恨的是她的新欢,居然是她的小叔叔黄老歧。她故意使黄老歧败坏伦常,又使我们虽然晓得,却空自妒恨,全无法子可以奈何得她,这个女人心肠之坏之毒,真是世问少有的了。”
    徐少龙忖道:“假如我是杜参,也得气得半死。”
    口中问道:“然则你们不会找证据么?’’杜参道:“如何找法?她狡猾如狐,兼且又有名份上的掩护,难以抓到证据,再说,即使有了证据,她仍可以与我们同归于尽。”
    徐少龙道:“你在此刻还念念不忘取她的性命,可见得何等含恨了,不过……”
    杜参道:“你总不能推说你不便下手吧?”
    徐少龙道:“我得找个脱嫌之法才行呀!”
    杜参道:“很简单,你用我囊中匕首,刺入她胸口,又利用她的小刀,割断我的咽喉,把我们放在一起。”
    徐少龙道:“这倒是很便当的法子。”
    杜参道:“我到阴间,再找她算账。”
    徐少龙道:“你是得参本帮机密的人,我且问你,目下本帮以哪一旗入息最多?”
    杜参道:“这是交换条件么?”
    徐少龙道:“难道这是很难查探的秘密?我何须以此事作为交换条件?”
    杜参大概也想到对方既然身在神机营中,这事不久就可查明。
    当下爽快地道:“好,我告诉你,是黄旗分舵。”
    徐少龙道:“本帮以贩私盐起家,照理说应是黑旗分舵是收入的重镇,何以反而变成黄旗分舵?”
    杜参道:“黄旗分舵数年前成立了一个特别小组,专门收款,你也可能听闻过……”
    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徐少龙伸手替他推拿穴道,使他气机恢复通顺,不致中断了说话。
    杜参又道:“这个特别收款的小组,人手不少,收款的地区辽阔,是以算起来要以黄旗分舵收入最多。”
    徐少龙道:“如是这样,有何希奇,但外面有些非常可怕的传说,使五旗帮声誉一落千丈,你可知道?”
    杜参眼中透出惊讶之色,道:“有这等事?我可从未听人提起过。”
    徐少龙道:“也许你的地位太高之故,这等谣言,不会轻易传入你耳中。”
    杜参道:“我身为监堂香主之一,负的责任就是整饬风纪,维持本帮声誉,因是之故,在外面耳目布下甚多……”
    徐少龙微微一笑,心想:终于找到一个弱点了。
    他连忙接口道:“杜香主,你想一想看,这数年以来,你们监堂的权力有没有削减?上头可有隐瞒你们的迹象?”
    杜参冲口道:“这是我闷在肚中许久的疑团了,一直不敢向任何人提及,想不到竟是与你,一个奸细谈到此事。”
    徐少龙道:“你且当我是朋友,你要知道,五旗帮本以贩卖私盐起家,在江湖无数帮会中,全凭历任帮主,蝉精竭智,才使五旗帮成为天下第一帮会,而帮中规条,对帮众极为爱护,阻止一切会导致内哄的可能。此外,对于一般老百姓,也极力不骚扰侵犯,甚至连贩卖私盐之举,到后来也变成不只是图利,而是供应乏盐地区的人,得以买到较廉价的盐,我可有说错?”
    杜参道:“是的,你没说错。”
    徐少龙道:“自然凡是帮会,难免有不合世俗与礼教之事。但江湖上总认为五旗帮是讲义气的组织,是以声望日隆。但那已是从前之事了,如今五旗帮已背上臭名,你知道为什么?”
    杜参不禁瞠目问道:“为什么?”
    徐少龙道:“因为近数年来,全国的淫业突然兴旺之极,任何地方的妓院,货色全然不虞缺乏……”
    杜参变色道:“你可是暗示这是本帮所为?”
    徐少龙道:“经过五老会议下令调查所得,显示出唯有五旗帮帮内,遮掩着一个绝大秘密,所以……”
    杜参道:“这等贩卖良家妇女之事,本帮决不肯为。”
    徐少为道:“你先别生气,请想一想,从前谁敢各组派系,互相倾轧?江湖称羡的义气,如今何在?”
    杜参道:“这也只能说现任帮主的过失,岂能牵扯到贩良为娼这等丑恶之事上去?”
    徐少龙道:“我正要查明此事,如若没有,那自然最好,五老会议便不会干涉到贵帮了,但我如何查得明白?”
    社参道:“你去找监堂堂主………”
    徐少龙道:“你认为他肯帮忙我么?”
    杜参道:“当然啦!他志在登上帮主大位,此举等如帮助他,兼且可以维持本帮多年来的声誉……”
    徐少龙道:“这样说来,你到此地窥探我与郑艳香之举,李听音也晓得的,是不?”
    杜参道:“当然晓得,他等我回信,马上派人捉奸。”
    徐少龙沉吟一下,才道:“派谁捉好?”
    杜参道:“玉罗刹,她是最理想的人选了。”
    徐少龙道:“原来是她……”他口中虽然这么说,心中却是波澜起伏,两个念头交战不已。
    原来他明知目下是查明玉罗刹出身的上佳机会,可是他又答应过她,决不向任何人调查。
    因此,他深感困惑不安的是:究竟在这种情形之下,他须不须要遵守诺言?是为了天下人着想,而抛弃了他个人的原则?抑或是坚守大丈夫一诺千金的原则?、此刻已无时间可以从长考虑1他终于疑虑不安的打消了追问的念头,问道:“杜香主,你现在觉得怎样了?”
    杜参道:“不大妙,你这一脚,可是五台山的穿云脚?”
    徐少龙道:“是的,我下了一年的苦功,才练成的。”
    杜参道:“你当也知道这一脚的威力如何?”
    徐少龙点点头,道:“恐怕难以救治了。”
    杜参突然露出沮丧、惶恐、悲哀等混合的情绪,重重的叹息一声,道:“际此去死须臾之时,我忽然想到,往日的自负自傲,以及无数憧憬梦想,竟是如此虚幻可笑。”
    徐少龙一点也不感到可笑,因为一个人之死,终究是至为严肃而又可悲之事。除非是刀光剑影之中,血溅五步之外,那时气涌如山,杀机蓬勃,自然没有工夫得以想及这些形而上的问题。
    杜参又道:“我现在忽然觉得,要你杀死郑艳香之举,甚是滑稽无聊,人都死了,还计较这些事么?”
    徐少龙忙道:“杜兄这话甚是,如果你收回成命,兄弟更乐意遵命。”
    杜参沉吟一下,道:“不,还是照做吧!这个女人,留在世上,有害无益。”
    徐少龙道:“如果杜兄坚持,兄弟也不便多说了。”
    杜参正要说话,突然面色大变,身子痉挛得十分厉害。不问可知他体内正发生一种难忍的剧痛。
    徐少龙心想倒不如出手杀死他,免得他多受活罪。
    但伸手出去后,却没有点他死穴,反而为他推拿。
    杜参喘吁吁的道:“徐……徐少龙……不要……不要……杀她……她未后的两个字,业已模糊不清了。
    徐少龙连忙问道:“不要什么?杜兄……杜兄……”
    杜参的头已经垂下,徐少龙托住他下巴,抬起一看,但见他双目已瞑,鼻中气息也停止了。
    徐少龙又狐疑,又不安,轻轻放手,站了起身。
    他自个儿毫无把握地猜测了一会,深心中十分希望灰鹤杜参说的最后遗言是:不要杀死郑艳香。
    但他实在没听清楚,不能作任何肯定。付想了一阵,决定了如何处置杜参尸体的方法。
    他赶紧抱起杜参的尸体,跃入房内。
    郑艳香兀自躺在床上,昏睡不醒。
    她身上的被裳半掩,犹可见她裸露的酥胸。她的面庞,是那么甜美安详,虽无知觉,仍然迷人之极。
    徐少龙咬咬牙,把杜参也放在床上,与她同盖一被。
    之后,迅即回身跃出,略一辨认方向,纵上了屋顶。
    出得郑家,徐少龙马上就认得道路了。不消多久,已回返神机府,悄然返房休息,其实天都快亮了。
    翌日早晨,居安之一见到徐少龙,顿时松了一口大气。
    早餐之时,但见所有各旗好手,无不精神奋发,意气昂扬。相形之下,最没精神的可要数徐少龙了。
    早餐已毕,人人返房整装待发。不久,消息传来,马上到帮主府邪谒见。
    他们分乘六辆马车,迅快出发。不久,已到了那座巍峨深阂的帮主府第,这一处地方,乃是全帮内外之人,无不心怀敬仰的圣地,从来很少人能踏入这道大门的。
    所有的人,俱流露出严肃谨畏的神情,就连跟随着白尚奇副帮主的那个大胖子总管,亦是如此。
    他们一行十余人,就在影壁后面一所侧厅内,等候帮主传唤。
    白尚奇独自穿过大厅,直入二门内。
    徐少龙只看见了一点点地方,然而他心中对这座帮主府邪的大概形势,已有了相当了解。
    这是因为他曾奉命学过各式各样的房字建筑,因此一瞧这是属于那一类型的设计,心中就差不多了。
    至于房屋的内部间隔结构,容或有多少与一般的不同。可是由于基础的关系,这变化决不会太大。
    他默然忖道:“此府深达五进,侧面与后两进至少有两座花园。另外两翼又各有一列三进的屋字,因此之故,府中最少可以容纳百余人居住。以我所知,帮主的恃卫人数不会超过四十名,由此看来,此府的外围,是由另一部份的帮众担任警卫了。”
    其实这些问题,他一旦成为副统领,自能知晓无遗。
    因为这神机营便直接由帮主指挥,权力至大,内则作帮主的耳目,有“双龙勒令”在手时,更等如代表帮主亲临。外则驰援各分舵,作为后盾。是以才会从各分舵中选出最佳人才,成立这个新的组织。
    如今徐少龙一看这帮主府的气派与威严,顿时又证实了他的一个观察。那便是这一五旗帮”虽然创立已久,帮中有地位的人,各有历史渊源和背景。可是若论帮中大权,仍然是帮主一手抓住。
    这正是何以成立”神机营”这一类的强力组织,虽然定受猛烈反对,但仍然顺利地甄选成立之故了。
    徐少龙记起了灰鹤杜参临死以前的话,他说若有贩良为娼之事,可去向监堂堂主李听音报告联络。
    这表示“五老会议”所要查探的事,在五旗帮中,敢情仍是一大秘密。相信除了帮主嫡系的人,少有得知的。
    因此,帮主不在总寨中甄选人手,反而向各分舵中选人,而成立一个强而有力的组织,用心可想而知。
    这刻侧厅内诸人无不屏息静气,恭恭敬敬的等候传召之令,徐少龙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们,心中不觉轻叹一声,忖道:“这些人个个年轻力壮,野心勃勃。但终究缺乏学问经验,是以很容易会堕入圈套中,为帮主卖命出力。他们将必混没了人性,没有什么天理可言,也不讲究江湖规矩,对天下同道们的鄙视,亦将置之不理。唉!这一群人,行将成为虎怅,胎害苍生……?
    他心中有无限的感慨,因为在这些日子相处之中,他深知其中有许多人并非好恶之徒,相反的,他们与一般的人无异。
    只是一旦人了牢笼,成为帮主的爪牙,情势所迫,他们更难有改邪归正的机会。而他纵有袒护帮助之心,可是当他们要杀他之时,也不得不加以反击,把他们全部毁灭。
    古今以来,人性总是差不多的,许多许多的事,都是在形势之下形成,无数的误会与烦恼,能使极为明智之人,脱身不得。
    一会工夫,靴声霍霍,但见一个佩剑锦衣大汉出现在门民向厅内诸人抱拳行礼,高声道:“帮主有谕召见,诸位请随我来。”
    他等到众人都起身行出,才转身走去。二门后是一片露天院子,地面铺着大块的青砖,洗扫得纤尘不染。两边墙下陈置着兵器架,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连徐少龙这等出身之人,也从架上发现了几种从未见过的独门兵刃。
    大厅内光线充足,数名锦衣侍卫分别在厅内外。
    当中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白衣人,他就是名震天下的五旗帮帮主太乙神指钟抚仙了。
    徐少龙仅仅在一瞥之中,已看清楚这个白衣人,约在中年,眉浓鼻高,面颊瘦俏,身量也后颀瘦之人。
    他高坐其上,果然有一股慑人的威严。
    不过徐少龙却另外有一种感觉,心中十分警惕。原来当他们上前参拜之际,距钟抚仙相当的近。
    徐少龙敏锐的感觉中,好像有不断细如丝缕的寒气,侵袭肌肤。别的人也许不觉得怎么样,然而在徐少龙,这个曾受“五老会议”选上,并且由好些超级高手训练过的人,却顿时发觉此是一种“先天真气”的奇功。
    换言之,太乙神指钟抚仙必是练成了某种“先天真气”的奇功,这才会发生这种惊人的现象。
    他心怀惕凛地想道:“据传这钟抚仙的太乙神指,字内无双,指力能贯铁石,摧折兵器。这个传说迄今无法证实。但如若他当真练成了先天真气的奇功,则那个传说就一点不假,并且也不希奇了……”
    转念又忖道:“无怪以天下释道两家联合的五者会议,也不敢轻动这个人物,敢情都是恐怕他已练成这等绝代奇功,无人可以抵敌之故。”
    参拜之礼行过,大家这才注意到钟抚仙的身后,还有两个面目韶秀的白衣少年,侍立椅后。
    此外,两侧的椅上,还坐着四人。
    这四个人一是白尚奇;一是谢沉,二是席亦高,另一个是个短小精悍的中年人,身上插着一把短剑。
    白尚奇介绍座中之人,他自己与“龙君”谢沉,乃是副帮主。席亦高是“总务司”的主脑。另外那一个,姓袁名琦,外号“毒剑”乃是钟帮主的好友,身份是“帮主府参赞”。
    徐少龙对这袁倚特别感到兴趣,尽量找机会观察他。
    只见此人眼神内烁不定,面型虽小,但前额突出和宽广。
    显示出他才智过人,可惜由于眼神不正,所以他的天赋才智,必用于邪途无异。
    徐少龙猜测这袁琦必定是钟抚仙的智囊,也即是他的军师。所以他在座中,并不使人奇怪。
    至于白谢二人,乃是副帮主身份,在座亦是理所当然。可是席亦高主持“总务司”,论真正地位,比内堂堂主还低一点。
    然而他能列座此地,而内三堂堂主都没有份,可见得席亦高与钟抚仙,也有特殊关系了。
    揆诸事实,任何一个组织中,凡是掌管钱粮之人,必是首领的私人。因为钱粮乃是命脉之故。
    何况据徐少龙所知,席亦高同时也掌握全帮的情报工作,对外对内,独他知悉最详,权势当然最大。
    钟抚仙向这十二个年轻高手逐一审视过,这才徐徐说道:“你们都是本帮的后起之秀,个个忠心耿耿,本座已拟加以重用。现在先选出副统领一人,然后你们还得接受一项艰苦的训练。”
    他的话声略一停顿,接着又道:“本座向来认为空方无益,一切皆须以行动表现。因此之故,你们以后的训练,虽然是在忠心与纪律这两方面。你们将受到种种考验,包括美色、金钱、权势以及一些人情渊源的诱说等等。你们如果能过得这一关,便成为本帮的中坚份子。将来本帮的责任,渐渐会落在你们身上。你们可明白本座的话?”
    徐少龙等十二人都轰然而应,人人热血沸腾,恨不得剖开胸膛,取出那颗赤心来给帮主看看。
    徐少龙在这个时候,极其小心地表现出他的忠诚,但也不敢过火,因为他自知已有了“智”名。
    在才智高明之人来说,任何举动,都不会太过火的,否则便可知必是伪装了。
    这是因为他晓得那“毒剑”袁倚老是盯视着他,所以他的任何举动,必须恰如其份,才不致露出破绽。
    在白尚奇指示之下,这一群年轻高手,都到外面的院中。他们都尽力细心地打量这一座练武场。
    这刻用不着别人解释,谁都晓得他们将在此地献演武功,以及一切本领,以便选出一个“副统领”。
    钟抚仙高坐在阶上,太师椅已搬了出来。后面的两个白衣少年,一个替他打扇,一个捧着茶杯。
    徐少龙看了,心中忽然泛起一个奇怪的想法,那就是区位帮主,会不会是有断袖之癖的变态心理的人?
    这是因为那两个韶秀少年,部长得唇红齿白,十分漂亮。同时做的工作,又带着一点女人意味之故。
    但他转念又忖道:“我这个想法无稽得很,他是天下第一大帮会的首领,这等排场,有何奇怪之有?”
    白尚奇已向他们宣布道:“你们经过训练及格,在体能及武功方面,帮主已得到详细报告。此外,关于你们的各种技巧,亦令人满意,将来要就你们各人天赋擅长的技巧,分别类型,成立几个小组,再作进一步的精研,务使成为天下无双的专家。”
    他停歇一下,还道:“目下在这练武场中,并不是要你们拼斗以分高下。
    而是在帮主座前,各自演练得意武功呈览。”
    他回头望去,钟抚仙点点头,白尚奇这才回过头来,高声唱名。
    被叫到名字的人,应声而出。依照白尚奇的吩咐,去兵器架上挑了一件熟手的兵刃,然后演练。
    这样一个一个的献练武功,居安之是第三个,直到第十个人练过了,白尚奇便挥挥手,叫剩下的两个人一同上前。
    这两个人一是徐少龙,另一个就是黄南浦。
    他们都感到很诧异,大步走近白尚奇,听候吩咐。
    白尚奇道:“你们放假的几天,所有行踪,俱有纪录。本座稽核之下,虽然人人皆有寻芳之事,但却没有你们两人那般沉迷于酒色之中……”
    他越说下去,徐少龙的心就直向下沉,他不知道黄南浦如何,但猜想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现在他只等这个副帮主说出撤消他们两人的资格的话的,这简直像是死刑的宣判,徐少龙不禁暗暗叹气。
    不过看白尚奇的面色表情,却似乎泛有打算做这等严重的宣布。
    白尚奇略一停顿,才接下去道:“本帮不戒女色,所以设有妓院。不过你们身份特殊,自应能够节制才对,可是你们居然极为放纵沉迷,大失常态……本座核查过你们的纪录,得知并非特别好色之人,所以你们此举,也许是有恃无恐。也许是故弄玄虚,放出烟幕。亦也许受到非常的诱惑……总之,不论是什么理由,本座却必须亲自加以测验,以看看你们的功力,曾否受到影响?”
    徐黄二人都躬身唯唯以应。
    白尚奇又道:“你们不须紧张,纵然功力受损,但如果是可以恢复的,以及经过情形,尚右有恕的话,仍然有希望。因为做主脑的人,并不纯靠武功,反而更多的时候须要机智,尤甚于武功。”
    徐少龙忖道:“如果他这等看法,是他自己的话。则他日后必是五旗帮帮主无疑,假如不是他,那么就多了一项证据,支持我对袁倚的想法了。”
    白尚奇首先命黄南浦上前,道:“你的纪录是能平地拔起丈半,现在看看还办得到办不到?”
    所谓平地拔起,就是双腿并拢,不借任何势子,硬拔起来。这样自然比之腾腾超距之法,困难十倍了。
    黄南浦不敢怠慢,调匀真气,然后一振双臂,身形冲天拔起,一直到一丈四五之时,才始停顿和下坠。
    他双脚落地,仍在原处,显示他功力精纯,同时还保持着少许必要的力量,才能落回原地。
    徐少龙心头一震,忖道:“此人轻功如此之佳,真是大大超出我意料之外。我只要能看到那个纪录资料,就可以了然每个人的专长和造诣如何了。
    白尚奇摆摆手,道:“好,黄南浦且退,你居然没退步,甚是难得。”
    黄南浦极力隐藏起他的暗喜,因为他吸引帮主等人注意,以便留下深刻印象之计,已经大功告成。
    白尚奇向徐少龙道:“你各方面都很平均杰出,本座要考究一下你的内力,瞧瞧是不是退步了。”
    徐少龙躬身道:“是,属下敬候吩咐。”
    白尚奇凝视他一下,淡淡道:“你何以眼光闪烁不定?
    但眼神却毫不散涣。”
    徐少龙抬目望去,四道眼光碰在一起。
    徐少龙心头一震,因为对方的眼神强烈得出奇,宛如冷电般,似乎能穿透他的眼睛。
    他只一惊凛,马上就恍然这是对方考查他内力的一种出奇手法。如若他神衰气弱,意志不集中,马上就得被他如电的目光击溃,不敢也不能与他对瞧。
    徐少龙意志集中,与他对抗,一面高声道:“副座,属下不行啦!”
    白尚奇含怒道:“为什么不行?”
    徐少龙本是站得好好的,但这时上半身竟微微向后仰,生似受到极大的压力。
    他口中应道:“属下不敢得罪副座,是以感到不行了。
    白尚奇突然收敛起这两道冷电般的眼神,道:“假如你集中全力,而不分心想到别的问题时,你就不致于感到吃不消了。”
    他转身走上石阶,向钟抚仙道:“那徐黄二人,尚堪大用。”
    钟抚仙颔首道:“如此甚好。”
    白尚奇的目光转到毒剑袁琦面上,道:“倚老的绝世慧眼,兄弟向来最是佩服,只不知对这两人可有什么高见没有?”
    毒剑袁琦阴阴一笑,道:“副座好说了,小弟还是头一回见识这等考试内力之法呢!”
    钟抚仙插口道:“你如有意思,不妨说出来,大家听听,用不着客气。”
    他的话等如命令,袁琦如果全无评论,就等如对神机营这一群后起之秀,表示他的无能了。
    因此袁琦马上应道:“若论这黄南浦徐少龙两人的武功,也许黄南浦会略胜少许,起码在轻功方面,黄南浦是稳坐第一把交椅的了,然而若是这两人作生死之斗,则本人看好徐少龙。”
    龙君谢沉道:“琦老这几句话,真是惊人之论。其中道理,必定奥妙得很。”
    袁琦道:“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徐少龙的才智,果然高绝一时,在众人之中,要数他第一了。”
    白尚奇道:“这样说来,倚老乃是认为徐少龙的才智,可以补他武功之不足,竟达到压倒群雄的地步么?”
    袁琦道:“正是如此。”
    谢沉道:“最好能举点实例,听来就更有趣味了。”
    袁琦道:“刚才徐少龙的应变,可说是恰到好处。况且他马上就能恍悟白副座的眼神,乃是考试内力之法,这等聪明的反应,无疑已是甲冠群雄了。”
    他这么一分析,人人听了,无不心服。
    钟抚仙作个结论道:“现在可暂定徐少龙充任副统领之职。但是,他仍与别人一样,必须经过最后考虑。”
    他转眼向白尚奇望去,又道:“最近的几个案子还须尚奇兄你去料理,这测验之事,由袁倚设计的,索性就让他执行也好。”
    白尚奇道:”帮主这么说就这么办?”
    当下回到厅中,摆上筵席。
    这时其他的客人也到了,那是内三堂堂主,以及六七个本帮中财力雄厚的人。这些人虽然没有职位在身,但他们的财力,以及出身渊源等因素,使他们成为本帮中的有名望之人,一如到了外面社会中的贤达名流一般。
    徐少龙的座位,竟是设在与帮主钟抚仙的席上,同席的除了白谢两副帮主,还有毒剑袁倚、席亦高,和内三堂的阴阳手李听音,三环追魂辛公权,瘦包公于木塘等,可见得他这个“副统领”如若当得成,则在位之高,令人咋舌。
    徐少龙在贤达名流中,不但见到郑艳芳的父亲郑洪福,同时也见到了黄升,即是迷魂大岁黄老歧之兄。
    帮主赐宴,乃是不可多得的盛事。
    因为这钟抚仙罕得参加任何聚会,所以做成一种神秘,令人敬畏。
    因此大家都显得相当的小心翼翼,没有一点江湖人物的豪情,倒像是官式的场面应酬了。
    直到吃喝得差不多,几个最好的乐师到达,弓玄管并奏。
    以及好些美貌歌伎们翩翩起舞时,气氛始见轻松热闹。
    石芳华这位红伶,也应召来献唱。
    她一出现,那艳绝的容光,顿时使所有的歌伎,为之失色。
    她奉命献唱,拣些情致缠绵的小调给大家欣赏。
    当她开腔时,整个大厅之中,不论男女,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所谓“几乎”,便是因为有两个人并不曾如痴如醉的观赏聆听。
    这两个人一是帮主太乙神指钟抚仙,另一个就是徐少龙。
    徐少龙表面上并非不看不听,但是内心没有入神的听和看。
    只有钟抚仙是真的不大注意石芳华。
    徐少龙当然发现这情形,他本来对石芳华这等可人儿,当真有兴趣得很。只不过他目下无暇纵情享受而已。
    他非常小心地查看各人的情状,还有反应,对他来说,都很有参考价值的。
    石芳华的声色和唱曲的技巧,无不已臻上乘,简直是全无暇疵。她在唱曲之际,那对勾魂的剪水双瞳,滴溜溜的转动不停,在众人面上扫来扫去。
    她首先发觉钟抚仙对她不感兴趣的情形,接着又发觉徐少龙对她乃是视如不见,也不把她放在心上。
    对于钟抚仙,一来他年纪稍大,二来他身为帮主,自应比较矜持,似乎还不十分奇怪…”
    但徐少龙年轻英俊,本身既不是和尚道士这一类出家人,身边又没有跟着一个善妒的妻子,何以对自己的“色艺”都淡然置之?难道对他毫无吸引力?
    这使她对徐少龙发生了极大的兴趣,因此当她数曲已终,帮主循例礼貌地邀她入席时,她竟欣然答应了。
    她的座位,恰好是设在徐少龙身边。
    钟抚仙略略与她应酬几句,夸赞过她的唱曲之后,就与身边的袁倚谈话。
    在石芳华另一边的人是席亦高,他与钟抚仙的冷淡。
    正好相反。口中不停地赞羡她的色艺,手中之筷,也不断地为她夹菜。
    石芳华不得已与他应酬,同时也不敢露出敷衍之态。
    虽然如此,但她口齿伶俐,口角春风,不但可使合座皆欢,并且还有法子抽空与徐少龙说几句话。
    她当面问过徐少龙的姓名和职位等。
    虽然只是几句话而已,却已使他们改变了关系。
    即是从本来的陌不相识,变成了可以交谈的熟人了。
    不久,曲终人散,所有的人,一一向帮主行礼辞出,石芳华觑个空,向徐少龙低声道:
    “你下午如有空,来找我好不好?”
    徐少龙不禁一愣,心想:这个女戏子未免太大胆了。
    只听她又道:“我有话跟你说。”
    徐少龙心知她是众矢之的,必有无数目光在注视她的举动,当下大大方方地向她颔首而笑,一面说道:“石姑娘唱得太好了,无怪乎红透了半边天。”
    席亦高踱过来,接口道:“这话一点也没夸张。石姑娘的色艺,可说是天下无双了。”
    徐少龙趁这个机会走开,到袁琦身边。
    袁倚发出指示,命这十二神机高手出厅,从一道侧门出去,最后,大伙儿集合在一间偏厅内。
    这间偏厅内设有几个神龛,香烛供品等物,无不齐备。
    人人一望而知目下必是进行一项仪式,他们就真正组织成一个团体,与过去的关系,就大为减弱了。
    果然钟抚仙随后而至,他仍是那一身白衣,浓浓的眉毛下面,射出两道阴骛威严的目光。
    两名侍童把虎皮太师椅也抬进来,使人禁不住感到此椅敢情是帮主的宝座,须臾都不离的。
    徐少龙又一次感到那阵刺骨的微寒,因而不得不极力收敛起任何抵抗的意识,因为这“先天真气”的潜力,无与伦比,任何高手,如果不是练成了这等先天奇功,决计无法抵抗的。
    袁琦首先向众人解释过一项仪式和意义,便在钟抚仙帮主主持之下,非常庄严隆重的举行。
    历时达一刻钟,才一切停妥。
    钟抚仙示意袁琦,袁倚这才说道:“你们十二人刻已正式成为本帮核心中的核心组织了,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后,你们就分别扩充力量,每人主持一个小组,而由副统领徐少龙主持大局,节制全体人员。徐少龙……”
    他叫了一声,徐少龙躬身应道:“属下在。”
    袁琦道:“你直接向帮主负责。不论是白副帮主的命令,或者是我的命令,你都须尽快向帮主面禀。”
    徐少龙道:“属下记得了。”
    袁倚道:“本帮的五旗令,乃是表示身份尊崇,凡是本帮之人,见了此令,皆须听命。
    而且凡是赐有此令之人,监堂亦不能逮捕。唯有双龙敕令,代表帮主,持令之人,可以逮捕任何人,这是本帮人人皆知之事。”他停歇一下,又道:“你们每一个人人帮,照例得拜观五旗令,以便日后认识。但双龙敕令,只是描在纸上,给高级之人看过,真正的双龙敕令,你们自然未曾见过,现在帮主命我给你们看看此令,也是以资辨识之意。”
    一个白衣侍童捧了玉匣过来,袁琦打匣中取出一面半尺长,三指宽的金属令牌,两面镌刻着一条花龙,但颜色不同。
    一面的飞龙金光灿然,另一面则作烂银色,非常精美夺目。
    众人传观过之后,袁琦问道、“你们皆知此令掌握着无上权威,但可曾发觉此令乃是一件稀世之宝么?”
    大家都摇摇头,说不出奇特之处。
    钟抚仙向徐少龙笑一笑,道:“你呢?”
    徐少龙心想:如果不显示一点过人眼力,这个副统领就不大容易服众了。
    当下应道:“启禀帮主,此令入手时重量大异常物,虽然不比普通的金银为重,可是这重量不均匀,可见得乃是两种不同的质地合成。”
    钟袁二人都点头,露出赞许之色。
    徐少龙又道:“以此推论,可见金色的一边,必定沉重无比,而银色的一面,却轻似羽毛,若是辅以一种特别手法,此令必有惊世骇俗的威力无疑。”
    钟抚仙赞叹道:“好眼力,好眼力……”他借语如金,不大愿意开口。
    因此袁琦接下去道:“你将来必是时常用此令之人,是以将使你以施展此令的秘传手法,威力则见于一击之间,能折断任何兵刃。”
    他这活也是说给大家听的,用意是使他们晓得如何辨认此令真假。
    袁琦又道:“最后的一次训练结束后,神机营分为十一个小组,除了徐少龙之外,其他十一人,都须设法挑选四个副手,这样你们的人手就增加数倍,至于徐少龙的副手,则是你们十一个人,他有任务时,视情况而调派。”
    说到此处,他仍然大有话犹未尽之概,因此这神机营十二高手,无不深感奇怪,想不出还有什么事。
    袁琦缓缓道:“你们的地位,表面上与各堂香主平行,比内三堂堂主等人为低。可是实际上,你们的权力极大,连内三堂堂主也不能把你们怎佯。所以我要提醒你们一声,在公开的场合中,你们不可跋扈,须得礼让他们。因为这些香主们,无不各有渊源历史,如果帮主一时袒护你们,便会招致闲话了。”
    众人都齐齐应了,袁琦又道:“最后,我要告诉你们的,便是对于你们的忠心,以及办事能力,尚须受到有严格的考验。在未来的一些任务中,可能有些是我设计布置的。帮主要各位无条件的服从命令,彻底执行。如有违失,必受惨酷的处罚。”
    钟抚仙这时插口道:“你们都记住了没有?”
    徐少龙领先叫道:“记住了!”
    这一场训话,至此结束。
    钟抚仙走了之后,袁倚带了他们,走到后一进屋内,下降到一个宽广的地下室,四周皆是石墙。
    这个地下室之内,摆置了各式各样的刑具,有些是挂在壁上。
    这些人饶是黑道豪雄,但此处的刑具竟有一大部份所未见过,甚至连听也没有听过。
    袁琦道:“你们既是帮主的亲信心腹,将来往往有些极重要的任务,而对方势力又非常强大,动辄有被擒之虞,那时候,你们无不面临毒刑迫供的局势了。”
    十二人都微微变色,袁倚阴阴一笑,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们如果捱不起毒刑,把本帮中一切秘密供出,如此,就太危险了。因此,我们在这一方面,必须事先防止,给你们以严格的训练。”
    一个人问道:“袁先生这话,敢是要我们遍尝各种毒刑,以便增加抗力么?”
    袁倚道:“正是如此。”
    他凌厉的看了众人一眼,又道:“可有那一个自知受不了的,不妨先讲出来。”
    偌大的刑室中,鸦雀无声。
    要知道这十二神机高手,无一不是曾经苦心孤诣,吃了不少苦头,方始捱到如今的地位。
    就拿这入营后的几个月严酷训练,就不是常人所能忍受得了的。因此,谁肯轻易放弃,自甘恢复没没无闻的旧况。
    除了这舍不得的心理之外,还有就是他们莫不打心底承认的话,确属实情。因为他们的职责,显然是对外对内,都负有极大的责任,树敌之多,可以想见。如果不受过熬刑训练,焉能当选?
    毒剑袁倚微微一笑道:“很好,既然大家都有这等决心,此项训练便开始啦!”
    他环顾室中一眼,又道:“你们先细心查看一下,瞧瞧这间刑室中,那一种最厉害难熬?”
    大家都转眼查看,对于普通的一些老虎凳、夹板、站笼、苔藤、钢丝刷,烙具以及吊环灌水壶等刑具,他们都用不着注意。
    只一味向那些从未见过的刑具,着意琢磨揣测。
    他们越看得明白,心中就越发泛起了恐怖之感。
    因为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发现自己最畏惧的毒刑。
    换言之,有些人最怕剥皮之惨,一看见盛满水银的器皿,就不禁骇得浑身发抖起来。
    这等剥皮之法,说来倒也容易,只须把头皮划个十字,把水银灌入。
    这一股水银,马上沿着皮肤内层里面下坠,硬是能把一个人的全身皮肤,全部剥掉。
    有些人害怕针刺之苦,因此,当他见到钢铁铸成的空心人像,打开后,里面恰好让整个人塞满。
    行刑时只不过把人塞入,把人像关起,好像把竖起的箱子的盖关上一般,里面的钉刺就完全插入受刑人的身上。
    这种毒刑,厉害之处在于可使人数日不死,而全身被刺伤之处,剧痛不已。任何人也得哀号多日,方始毙命。
    此外,当然还有许多古里古怪的毒刑,而尽管这些人的感觉各有不同,可是没有一个人首先说话。
    徐少龙道:“请问袁先生,您要我们讲真话?抑是假话?”
    袁倚白眼一瞪,道:“当然是真话。”
    徐少龙道:“目下在场之人大多,也许大家都会有不好意思之感。”
    袁倚点点头道:“这话甚是、必须逐个分开,予以个别询问才行。”
    他停歇一下,才道:“现在我先讲授毒刑之道的精义。这行学问,实是深奥无比,举凡人的类型,天赋,心理状态,年龄性别,以及出身经历等,无不与用刑有着极密切的关系。”
    他让大家考虑这些话的涵义,过了一阵,才命徐少龙打开墙角一具木橱,取出一叠刊刻得甚是精致的书籍,分每个人一本。
    大家接过一瞧,但见封面是个裸体女人,两手伸张,缚在一具十字形的架上,头发披垂,遮掩了一部份身体。
    这具裸体上,有三四道鞭痕,一条鞭子,作扬起之势,只有一只粗大的手,握住鞭柄,不见其人。
    此画异常逼真生动,而那个女人的面貌,也描绘得极为美丽,神情宛如活人,负痛的汗珠,似乎要滴下来。
    在旁印着书名,那是“刑术”两个字,颜色血红,予人以惨酷之感。下署“证道人袁倚撰”等字样。
    大家都晓得这是毒剑的著作,由于封面上的刺激画面,使得每个人无不急于翻阅内容。
    徐少龙看见“证道人”的名号,心头为之一震,忖道:“原来是他。”
    他转念之时,可就忘了去翻阅这本“刑术”。
    身边的人忽然发出呻吟声,使他惊讶之极,转眼瞧去。但见人人吱牙裂嘴,一派剧痛难当的神情。
    徐少龙虽然一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却晓得不可与别人完全不同,当即装出咬紧牙关之状,同时以内力迫出少许汗珠,浮现在鬓额之间。
    袁琦纵目四瞧,见了众人形状,登时发出一阵得意的狰狞残酷笑声,不问可知他与众人的痛苦必有关联。
    所有的目光都向他望去,这时除了三个人之外,无不呻吟之声大作,手中的书本,纷纷掉地。
    徐少龙自然是没有发声的一人,而他可不曾漏了注意其余的两个,一是赤旗分舵高手余心照。
    一是黄旗分舵的丁伯川。
    在这三个人当中,徐余二人,在五旗帮中早有名声,而丁伯川,则是较弱群中的一个。
    所以他居然能比其他两三个好手,如陵扬、张行易。
    黄南浦等都高明,能忍痛不出声,实在令人意外。
    毒剑袁琦当然把这些情形都观察在眼中了,他亲自端了一盆冷水,从怀中取出一些药未,洒落水中。
    他道:“这是止痛药水,可是在痛止之前,必须更剧烈的痛一下。如果不用这止痛药,则再过半个时辰,也能自动痊愈。”
    他的话声清晰有力地传人众人耳中,虽然大家都痛苦得发昏,哼声四起,却仍能听个一字不漏。
    这些人个个在江湖上混过不短时间,无不精灵机智过人。一听之下,已明白袁倚说的“加倍剧痛一下”,乃是把“长痛”化为“短痛”的意思。
    本来长痛不如短痛,乃是每一个理智之人都认为很对,而且应当去做的。然而眼下情形略有不同,那就是他们现在已经是痛得连尿也几乎忍不住了,如果来一下加倍剧痛,谁受得了?
    徐少龙在众人都未有动静以前,首先上前,丢下书籍,双手迅即浸在水中。
    所有的人都望着他的表情,只见他双眉用力皱了一下,便默然不语的缩回双手,退后数步。
    徐少龙自知此举万分冒险,因为第一宗他根本不痛,因此浸在水中,应当会增加痛苦到何等地步,全不知道。
    其次,他认为袁琦的话没有道理,一个人如果痛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则如何还能增加痛苦的程度?
    所以他决定先发制人,首先上前,浸了手之后,故意没有什么表情,反而用疑惑的目光望住袁琦。
    袁倚突然不再扳起面孔,还向他眨眨眼睛,微微一笑。这时徐少龙也只好装出会心地还报以一笑。
    别的人仍然哼哼不绝,互相张望。
    那种扭曲着面孔,汗水直流的样子,实在又可怕又滑稽。
    他们都在强忍疼痛,希望有一个不像徐少龙那么高明的人先去试试。他的反应,方算是大家的反应。
    过了一阵,余心照也哼了一声,大步上前,双手很快就伸入水中。
    他也是首先皱一下眉头,然后,面上的肌肉完全放松了。
    这一来人人都明白了,可是最快的还是丁伯川抢先把双手浸在水中。然后其余的人,才涌上来。
    纷扰了一阵,人人都浸过双手,但是一碰那药水,就马上止痛了。
    袁琦干咳一声,大家都停止了谈论,恭敬地注意聆听。
    袁琦道:“你们未得我准许,就擅自翻阅那书,所以受到惩罚。
    我在书页开口处,附有微小无比的毒针,一触即伤,毒力马上传人体内。”
    他总算解释众人会忽然被剧痛侵袭之故了,而且还振振有词,认为众人乃是罪有应得呢!
    袁琦又道:“至于我故意说止痛药水,可使人增加剧痛这一点,用意是测验你们的理智力的强度如何?”
    他伸手指住徐少龙道:“少龙不愧为领袖之才,不但理智强,有决心。同时机智过人,并不泄露我的秘密,以便我继续测验。”
    众人都以钦佩的目光,投向徐少龙。
    徐少龙登时晓得,袁琦轻轻数语,实在对他的威望,大有助益。
    袁琦高声道:“大家可以拾起那本书,翻看也不要紧了。”
    众人纷纷捡拾地上的书,徐少龙心中大惊,虽然他已及时捡回自己丢下的那一本,但晓得难题来了。
    原来此书边页既有“毒针”,而每一个人都中过,所以可以推知这宗毒针,必是使用一次就失效的。
    可是徐少龙心中自知,刚才明明没有中毒,因此目下这本书,还是具有使人中毒生疼的力量。
    如果他不是及时捡回这一本,别人拿了去,手指一触,马上就泄露真相。
    不过在他手中,也是大大的麻烦。
    他如果中毒,仍然会泄真相的。
    他本想趁着场面混乱之时,把这本书在那盆药水中浸一下。然而苦在这些人的动作敏捷无比,一拾到书,马上就站好了,场面一点都不混乱。毒剑袁琦目光如炬,所有的人皆在他视线之内。
    徐少龙深知像袁琦这种角色,任何动作,休想瞒得过他,因此他心中虽然震惊,却不敢轻举妄动。
    有些人已经翻开书本,徐少龙晓得不能再拖延了,否则必定露出破绽。际此虽为时机紧迫的刹那间,他总算想出一个方法,同时也只好硬着头皮去试一试。
    袁琦见徐少龙对那放在当中的药水盆轻皱眉头,并且伸手端起,向自己望来,眼中含有请示的意味。
    他点点头,道:“放在那边角落。”
    徐少龙奉了这个命令,如同皇恩大赦一般,口中应一声“是”,迅快行去。到了屋角时,借着身体遮掩之便,把书本开口那边,在水中极快地浸了一下。除此之外,他还利用盆边缘,将书本翻动了一下。
    现在虽然也是冒险,但总比全无应付之道时,硬是用手去揭开书本为佳。而且他抓紧各种机会,趁着还在水盆旁之际,便用手指翻开书本,万一还有中毒生疼的情形,他尚可伸手浸入药水中。
    纵然有被发觉之虞,但总比全然无法可施的情况好得多了。
    幸而手指全无感觉,大概毒力已被消除。
    他回转来,目光已被第一页第一段总说的文字吸引住。
    那第一段劈头写的就是“用刑之道,首在攻心。心志既崩溃,我遂得而肆意欲求矣。”
    这短短几句话,实在含有至为精深奥妙的哲理。
    徐少龙吃一惊,忖道:“敢情此人于此道当真大有研究,并不是信口雌黄,妄自立说。
    唉!用刑的道理,至高至妙的境界,就是要把受刑人的意志,完全击溃。然后,我要他说他就说,要他感到更痛苦,他就更痛苦。总而言之,要他怎样都行。试想一个人如果丧失了意志力,还能抗拒什么?”
    方转念问,袁琦已命众人转拢在一起,他本人则在核心,徐徐说道:“这一本‘刑术’,是我心血结晶,道理奥妙。但最重要的是分析各种人的类型和心理的部份,你们如能精研妙悟,便可成为用刑专家了,希望大家对这一章特别注意。”
    他随手一翻,按定其中一页,给大家瞧瞧。但见画中乃是工笔细描着一个女人正在宽衣解带的情景。
    众人都感到非常奇怪有趣,睁大眼去看。
    袁琦道:“这幅画在三十五页,但大家别忙着翻阅。让我提醒你们一句,那就是这一章虽论及男女之间,许许多多的狠亵行为。但并不是教你们读了有趣,而是在这些行为当中,仍然可制造出情况,达到用刑加害对方的目的。”
    一个人发问道:“男女之间正当欢好云雨之时,也能用刑么?”
    袁琦点点头道:“我只须打个譬喻,你就明白了。假定你与一个女人,正当欢情浓极,抵死缠绵之际。你忽然走开了,她会有什么感觉和反应呢?不用说也必定难受无比,而情愿用任何物事来换取尽欢的机会了。”
    众人无不恍然点头,袁琦又道:“自然这只是非常粗略的说明而已,假如你当时脱身的理由不够充分,谈条件之时,又足以使她欲念冰消的话,这用刑的目的,还是达不到的。所以我们必须精密设计,还不惜利用药物之力,以助长对方情欲。一切的要求,皆在最自然的情况下进行,这样就担保可以达到目的了。”
    众人对他精致透辟的理论,都有五体投地之感。
    袁琦说得兴起,又道:“你们本身的习惯,必须尽快改变,要知每一个人的性情、品格,和意志等等,皆可从一些小小的习惯中看出来。举例说,你们观察到某一个人,喜欢支使别人做事的话,首先你就可以断定此人一定赋性疏懒,爱逸畏劳。其次,这个人的信心并不坚强,所以常常叫别人代碰钉子,假如事情并不顺利的话。”
    所有受教的人,包括徐少龙在内,面上都不知不觉泛起肃然起敬的表情。因为袁琦的“刑术”,实在大高明了。
    毒剑袁琦把众人的神色尽收眼中,不觉傲然一笑。
    他却万万想不到,在这十二个人之中,竟然有一个武功才智俱都过人的人物,正在暗中窥伺着他。
    因此,他固然把众人佩服的神色都看见了,但他骄傲自满的微笑,亦同时落在别人的眼中。
    徐少龙忖道:“这个人心机绝世,所学甚博,尤其精擅于揣摩‘人性’之学。他本身性格上,恐怕只有‘自傲’是唯一的弱点了。”
    他虽然看出对方在性格上的一点空隙,然而却不容易加以利用,以达到击败此人的目的。
    除非是时势凑巧,例如双方争持甚为激烈之际,或可利用袁琦的‘自傲’,使他一时失算。
    因此,他必须做更多的观察,特别是目下已确知袁琦就是帮主的智囊,则他的重要性,实在不亚于帮主。
    只听袁琦又道:“你们仔细看看此处的各种刑具,再参阅这本书,各自找出一种最畏惧的,然后向我报告。”
    众人纷纷依令行事,散开来观察。如若碰上有些刑具性质不明,就向书中查阅,必有结果。
    他们虽然分散开,自由行动,可是大家都不作声,气氛甚是严肃。
    此处只是一个主刑室,另外尚有三个附属的较小的刑室,其中包括得有“水牢”、“刀山剑树”等设备。
    徐少龙步入最左侧的一间,但见四壁皆是光滑平整的大理石镶嵌,尺寸如一,估计单是这些大理石,便耗资极巨了。
    虽然此室用如此昂贵的材料铺砌,但既不华贵,反而令人感到十分寒冷,因而引起了阴森畏惧的情绪。
    在室中有一个巨大的金属圆球,大得足以容纳两三个人。球下有个底座,两边有支柱,把圆球夹在当中。
    由于金属巨型圆球两边皆有轴柱,嵌在支柱上。所以此球可以轻易转动,并且可因支柱的移动而改变旋转角度。
    徐少龙看了一阵,约略有点头绪,想道:“这个金属圆球可以盛装犯人在内,然后加以高速旋转。可是这样做了之后,获得什么结果呢?”
    照常理判断,球中之人如果受不住,最多只是昏迷而已。纵有痛苦,亦不比其他刑具为甚。
    但这宗物事既然特辟一室,不问可知必有特殊威力。
    徐少龙走到门边,察看那扇门。但见此门构造特殊,四边皆有厚而软的绒垫,一望而知此门关上之后,必定能够完全隔音。
    他迅即决定自己畏惧这宗刑具,并且拟好了说词。
    退出室外,恰好有一名黄衣大汉进来,向袁琦报告几句话。袁琦点点头,就跟那大汉出去了。
    徐少龙一面揣测袁琦何事离去,信步走入水牢。
    这座水牢当中的地面陷下,大约有六尺。地上有一排三根铁桩,桩上装有铁链绞盘等设备。
    居安之也跟进来,道:“如果被锁系在铁桩上,再高的个子,也能淹死。”
    徐少龙道:“不错,但铁桩上的系盘却可以在犯人断气前的一刹那间,把他绞起来,教人有求死不得之苦。”
    他沿着石阶走下来,先看看那些铁链等物。
    突然他双眉一耸,向居安之打个手势,自己则急速地移动,似是找寻什么物事,最后,竟在角落蹲下来。
    届安之机警地退到门边守望,以防有人闯入。
    拣少龙简直是扒在地上,耳朵尽量贴近排水的洞口。
    过了一阵,他跃了起来,并且迅即离开水牢。
    居安之跟他走到角落,才问道:“怎么啦?”
    徐少龙道:“真凑巧,我竟听到袁琦跟人说话。”
    居安之道:“他说什么?”
    徐少龙道:“他在听取一件命案的报告。”
    居安之泛起忧色,道:“对你可有危险么?”
    徐少龙道:“他们已查获不少线索,但没说出来。”
    居安之道:“假如查出了你,则无论你有什么理由,这副统领的官还是要丢的,咱们得想个有效方法……”
    徐少龙道:尚有所为。如若他对我注意,或者把我单独叫出去,那就大有问题,前此一切努力,皆成泡影。”
    居安之道:“假如已牵涉到你身上,自然没得说。若是尚未扯上你,便又如何?可有预防之法?”
    徐少龙道:“没有,除非探悉那些报告。”
    他停歇一下,又道:“如果咱们已正式负起全帮的安全责任,这等资料,一定须得给我过目。可是目前还未达到这一步,真伤脑筋。”
    居安之道:“这样说来,咱们只有听天由命啦!”
    徐少龙现出奋然之色,决然道:“不行,咱们总得尽点力。”
    居安之道:“如何尽法?”
    徐少龙道:“咱们设法偷阅此案的资料,如有于我不利之处,咱们尚可预早布置,或者消灭这条线索。”
    居安之道:“谁能到帮主的公事房中偷阅呢?”
    徐少龙道:“帮主的公事房布防严密无比,简直是办不到的事。”
    居安之愁道:“是呀!这岂不是白说了?”
    徐少龙道:“此案涉及两名香主性命,又是发生在总寨之内,变成大案,才会有详细报告送到帮主面前。”
    他想了一下,又道:“若论调查缉捕之权,当在监堂手中。不过,以我想来,总务司席亦高那儿,走必也有一份同样详尽的报告。”
    居安之道:“既然你说过席亦高是全帮内外‘用间’及‘情报’的首长,他也有一份报告,乃是说得通的理论。”
    徐少龙道:“好,且等看我过得了过不了这一关再说。你须得代我密切注意他的神色,我反倒不便观察他。”
    他们说到这儿,就暂时分开。
    不一会,袁琦走入刑室。
    他那深沉不露的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可供推测。
    他高声问道:“大家都找到答案了没有?”
    众人轰然答应,他得意地点点头,道:“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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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袁琦的目光忽然转到徐少龙面上,深深注视他一眼,方道:“徐少龙,跟我来。”
    徐、居二人心中都突地大跳,暗想这回东窗事发了。
    毒剑袁琦领先而行,一迳走入那间大理石铺砌的石室中。徐少龙跟入去,心中甚感诧异。
    袁琦翻开手中的硬皮簿子,看了一下,道:“叫黄南浦进来,然后关上门。”
    徐少龙那颗悬在半空的心,这才放下。
    他还未扬声叫唤,只听袁琦又道:“这是秘密程序,每个人的弱点,只许你记在心中,不可泄露出去。”
    徐少龙恭敬地应一声“是”,回头叫唤黄南浦的名字。
    黄南浦应声大步过去,进入室内。
    徐少龙把门关上,顿时感到好像陷入一个极度静寂的世界中,任何一点点杂噪音都听不见。
    袁琦问道:“黄南浦,你最畏惧何种刑罚?”
    黄南浦道:“属下最怕万针刺体之刑。”
    袁琦道:“怎生怕法?”
    黄南浦道:“这……这个……属下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袁琦听了这等答复,反而显得很满意,道:“你以前就害怕被针刺伤的,是不是?”
    黄南浦立刻道:“正是如此,属下一向都怕针,所以看见黄蜂,最是畏惧。”
    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睁大一下。
    袁琦马上问道:“你记起一件可怕的往事,对不对?”
    黄南浦道:“是的。”
    袁琦道:“那么说出来,本帮需要的是你的绝对忠心。”
    黄南浦道:“属下记起小的时候,一个男人……好像被针刺死…”
    他在床上辗转呼号……可怕得很。”
    袁琦高声道:“这男人是谁?一定是你的亲人。”
    黄甫浦额上忽然沁出汗珠,点头道:“是的,是的,他是先父。”
    袁琦望了徐少龙一眼,然后在簿子上记录好些字,口中道:“黄南浦,你记着,你所畏惧之物,就是你的弱点,万万不可向任何人泄露,免得被人利用。”
    黄南浦松一口气,伸手抹去汗珠,道:“属下记住了。”
    徐少龙奉命打开门,让黄南浦出去。
    袁琦道:“徐少龙,你觉得黄南浦的样子奇怪么?”
    徐少龙道:“好像有点失常,至少他不该忘记先把他父亲的身份说出来。”
    袁琦道:“很好。你的观察力甚强,我告诉你,他在事实上是忘记了,因为他当年受的刺激太大,心灵容纳不下,所以把这件事设法排除于记忆外。然而他仍有秘密的恐惧,所以看见针刺之刑,就骇怕了。”
    徐少龙道:“这岂不危险?假如他落在敌人手中的话。”
    袁琦做然一笑,道:“一点都不危险,因为没有人相信似他这等武功精绝之人,会怕针刺之刑的,对不对?”
    徐少龙但然道:“对呀!谁会想得到呢?”
    袁琦道:“老实说,我可以轻而易举的使用‘补心术’治好他的病症,使他以后再也不怕针刺之厄。”
    徐少龙讶异得睁大双眼,因为他虽然博览天下典籍,胸中所学,极为充实,但从未听过“补心术”此一名词。
    其次,他对袁琦这等剖视心灵的学问,也当真服气得不得了,认为他真是一代奇才,可惜把才华错用了。
    袁琦道:“要知黄南浦的情况,就像是心灵上有了缺陷。而他之所以会迫自己忘去那一段往事之故,不外因为当日的情况之下,他或者是祸首罪魁,换言之,是因为他的过失,致使他父亲受针刺之厄而死的。因此,他心中的罪恶感,使他负担不了,迫着忘去这件事情。”
    这番话,字数不多,但内容精彩。徐少龙直是闻所未闻,不禁怔住,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袁琦又道:“这等隐秘的心理病,世上患者甚多。只不过大多数人既不知道,伺时其中大部分不致影响到正常生活,所以连自家亦全不觉察而已。”
    徐少龙直到这刻,总算找到可以插嘴的地方了。
    他道:“照琦公这样说法,许多人都可施以补心术,使他们矫正性格上的缺憾了?可是这个意思?”
    袁琦点头道:“你真不错,居然懂得如此之多,领悟深刻。世上之人,大凡是性格异常,多半是心理隐病之故。你得注意,我说的是多半,而不是所有。要知所谓正常,纵然天下之人无不如是,亦不一定是正常。”
    他略略停歇一下,又道:“例如害怕死亡,这不是人的天性,而是智慧考察的结果,这与‘恐惧’不同,恐惧就是天性,兽畜皆有……天下滔滔.无人不怕死亡,如果你认为正常,那不过是因为人人如此之故,其实却不正常。”
    徐少龙叹口气道:“琦公一席话,属下真是胜读十年书了。属下至死也想不出这等道理。”
    袁琦笑一笑,又透露出做然的味道。
    他道:“喊陆扬进来吧!”
    这样一个又一个的询问,徐少龙把每个人的畏惧,都牢牢的记住了,最后可就轮到他啦!
    袁琦问道:“你可有畏惧的没有?”
    徐少龙点点头,道:“就是这件物事!”
    他指一指那个巨形的金属圆球。
    袁琦道:“那是什么,你可知道?”
    徐少龙摇头道:“属下猜了半天,不得要领。但此室之内,放上这么一件物事,属下感到毛骨惊然。”
    袁琦沉吟了一下,道:“假如把你关在球内,你有何想法?”
    徐少龙忙道:“属下就是想像不出呀!”
    袁琦哈哈一笑,道:“我明白啦!你害怕的不是此房、此球,而是‘不知道’。
    大凡才智越高之人,对于不可测知的事物或情势,最感烦恼。但到了害怕的程度,那便是因为心理隐病作怪了。”
    徐少龙恍然道:“哦!原来如此。”
    其实这一着他早就想好,并且准备把他引到这个“害怕不知道”的答案来。只不过袁琦诊断为“心理隐病”,却是他始料所不及的。
    袁琦出去后,命众人返营府把这本“刑术11精心研读,明后日才继续训练课程。徐少龙和居安之回去后,便开始研究如何愉阅命案卷宗之事。
    徐少龙向居安之道:“这是势在必行之事,虽然极为冒险,但已别无选择。”
    居安之道:“小弟建议大哥您还是向上头请示一下的好。”
    徐少龙微微一笑,道:“我自然会请示的,现在咱们研究一下,谁有法子接近总务司席亦高?”
    居安之道:“咋们都可以想法子与他接近,但此计旷日持久,不能应急。而且……如果席亦高已经从档案资料中,得悉大哥你有份的话,说不定会将计就计,以便查明你的党羽和杀人的动机背景等。”
    徐少龙道:“不错。”
    他顿时陷入苦思之中。
    居安之突然道:“女人,对了,只有女人能不着痕迹的接近他,可是找哪一个女人干这件勾当呢?谁敢承担呢?”
    徐少龙首先想到了玉罗刹,这个还是像谜一般的女孩子,虽然玉貌艳骨,但冷若冰霜,似乎是杀人不眨眼的女煞星。纵是如此,徐少龙深心中,仍然感到她是个玉洁冰清,决不乱来的女孩子。
    玉罗刹自然不会帮他做这等事,莫说她是五旗帮中有相当地位的香主身份,即使不然,由于这件事须得向席亦高时常接近,动辄有被他侵犯污辱的可能,所以玉罗刹决计不肯。
    他失笑一声,摇摇头,自语道:“我怎会想起她呢?”
    居安之忙道:“谁?是不是牵涉到命案中的女人?”
    徐少龙点点头,道:“这个女人,为了本身触犯帮规禁条,如若泄露,将有杀身之厄,因此,她自己不会泄秘。”一他沉吟一下,又道:“然而要她助我。也有困难。”
    居安之道:“什么困难?”
    他为人比较老实,因此他对这等可怕情况的焦虑程度,比徐少龙还甚。
    徐少龙道:“郑艳芳只不过姿色出众,所以自小就被她父亲利用来争取权势。周此之故,她已习惯于箭闲荡检的生活。换言之,她说不上有什么贞操观念。这种人最易迫使她替我做事,但问题却在她并非受过训练之人这一点上。”
    居安之点点头,心想道:“大哥心思细密无比,而又胆勇绝世,如此之人,真是使人五体投地的佩服。”
    他道:“小弟竟不曾考虑到行动之时,必须饱受过训练之人,方能胜任这一点,唉!你顾虑得极是,郑女未受过训练,纵然能接近席亦高,但她根本不知在什么地方找得到最机密的文件。以情理而言,这些文件一定锁起来,她又如何能打得开?”
    徐少龙笑一笑,道:“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呢!那就是她即使拿到文件翻阅,但她看得懂么?看完之后,记得住么?”
    居安之颓然道:“这样说来,咱们只好束手等候情势发展,看看如何演变,才定应付之计了,是也不是?”
    徐少龙奋然道:“不行,我已经分析过,假如资料中显示出我已被涉入,我就得想法子脱身,以免大计受到连累。假如还未牵涉人命案,便须就可能发展的形势,想出对策,先行消灭一切危险。”
    他心中忖道:“假如他晓得我是覆灭五旗帮的主持人,那就不必多作解释,他也会深信有行动之必要了。”
    不过居安之对他此一分析,已经十分服气了。
    他站起身,急得直打转。
    徐少龙道:“现在还未到行动的时候,不过这件命案,牵涉范围相当广,内情复杂。未来的变化,也是别人始料不及。”
    居安之道:“这便如何?”
    徐少龙道:“照我的推测,最少有两个派系以我为导火线,展开暗斗。例如黄老歧,本是席亦高之人,灰鹤杜参,则是监堂堂主李听音之人。这两派在发生命案之后,必会介入。
    而本帮六大豪富的黄升(黄老歧之兄,郑艳香之夫),以及郑洪福,他们各自支持某一派系,也是无可置疑的,这一来,内情变得非常复杂。”
    居安之道:“小弟听了半天,也看不出有何解决之道。”
    徐少龙道:“我快要说到了,你稍安毋躁。且说这些派系互相倾轧暗斗,形成无数矛盾关系,我们固然可以加以利用,只是咱们必须防范这些派系发现我是公敌之后,联合起来对付我。
    那时,我这个副统领的职位,一定弄不到手。”
    他停顿一下,但眼见居安之非常着急的样子,连忙又接下去道:“我这就设法与上头联络,但你已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在明天天亮以前,你须得查明黄老歧手下有哪些箭手,大概有十余人吧!一概杀死,不留活口。”
    居安之对于这一个严酷的任务,连眉头也不皱,道:“这事虽然不易,但小弟必定办妥。”
    徐少龙想一想,才道:“你杀死这十余人之后,仍须准备下一次接着而来的任务。”
    居安之道:“小弟记得啦!”
    徐少龙道:“现下才不过是酉时,你可抽一点时间,先阅读袁琦的‘刑术’,方始执行任务。袁琦这个人太厉害了,我们必须以全副心力,与他周旋才行。”
    居安之嗫嚅道:“你已有查阅命案资料之计了么?”
    徐少龙道:“你去吧!我想好了自然会告诉你。”
    居安之出去之后,徐少龙自个儿沉思了老大一会工夫,这才拿起那本“刑术”,迅速阅看。
    他一来天赋聪明无比,记忆力极强,有过目不忘之能。
    二来身兼佛道两家之长,见闻既博,学问又高,因是之故,这一本理论精微的“刑术”,他不但完全记在心中,而且能充分了解。
    他掩卷忖道:“总括一句来说,用刑亦如用兵,以攻心为上上之道。
    因此,这部刑术中,论及攻心之道的精微道理,居了全书六七。唉!袁琦这个人真是盖世杰出的人才,称得上天下第一谋士。配上已练就先天真气神功的帮主,简直可以囊括天下武林了。这就怪不得五老会议,也不敢贸然向五旗帮动手。”
    他把“刑术”收起,迅即站起身,坚决地走出去。
    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寨内家家户户都刚点起灯,炊烟方盛。路上没有什么人,尤其是这神机营设在寨外,宛如城市的郊外一般,与熙攘的市街,相隔得有一段距离,是以更觉幽静。
    他顺着那条两边大树密植宽阔驰道,一直走去,时时注意四周的情况,并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不久、他已进入比较热闹的街道,并且迅即消失在黑暗的巷子中。
    他在暗淡狭窄的巷道间,极快地移动,奔行了相当长的一段路,最后,停步在一座宅院的后门外。
    这道后门是开在一堵高逾半丈的围墙间,徐少龙抬头张望了一下,凭着经验,已晓得墙头上设着铁蒺藜。
    如此高峻的围墙,加上这等障碍物,一般的武林高手,也很难超越,由此使人意味得到,这道围墙之内,居住的人,身份一定很特别。
    徐少龙四下一望,没有任何可疑征兆,当下提一口真气,猛地跃起,顿时拔起丈六七之高,迅即向墙内望去。
    但见墙内乃是一方天井,再过去就是一间接一间的屋字,都点有灯火,可见得这座宅院内,住有不少人。
    徐少龙腰上一叠劲,身子缩起,在空中打个筋斗,人已越过了墙头,沿着墙壁往下飘坠。
    他在这刹那间,已看清楚这是属于厨房的后天井。是以三面围绕这块天井的屋子,皆有灯光人影。
    此外,尚有腾腾的热气,以及扑鼻的饭香等。但大概已经炒好菜了,所以不曾听到锅构之声。
    徐少龙站稳后,目光透过正面空无一人的大厨房,恰能望见再过去的宽廊下,有好些人正在进食。
    他微徽一笑,心想运气还不错,厨房这些人正在进食,所以没有人看见他。如若不然,这些人进进出出,虽然不一定会发觉,却足以使他感到为难无疑。徐少龙更不怠慢,迅即刊屋顶越过了厨房。
    他纵跃窜行之际,甚为小心,果然越过一重院落,便发现那边最高的屋脊上,有人守望。
    徐少龙改从地面向前掩去,很快就迫近这问最高的屋子。他隐身在外面的花木后面,遥作查看。
    但见那是一问大厅,灯烛辉煌,里面有五六个人,正在谈笑。他一眼就认出其中的两人,一是肥胖的神机营胡总管,另一个居然是“鬼见愁”席亦高。其余的皆是香主身份,只有一个不是,此人竟系郑洪福。
    这么一群人同聚一堂,原也不值得奇怪,可是此地既非席亦高府邪,也不是郑洪福的地方,这便值得注意了。
    徐少龙移到墙下,悄悄跃过去,那边则是一间偏厅,亦是灯火通明,有不少人在厅中坐着。
    这些人年龄都在二三十之间,有的温文白净,甚是俊秀,有的雄壮轩昂,有的则粗豪剽悍。
    不论是哪一类型的人,全都衣着华丽,打扮得十分整齐。
    徐少龙认出其中有四五个在戏院曾经见过,不同可知,他们皆是本帮显贵或豪富的子弟。
    徐少龙测度一下地势,迅即从墙边阴影掠窜,翻过一道院墙,身形落地,马上嗅到花卉的清香。
    原来他已置身在一座遍植各式花卉的幽雅院落中,对面的上房,帘幕深垂,只透出两线灯光。
    他沿着院墙,绕到屋侧,那儿一排三个房间的窗户,只有当中的一个,灯光照亮了窗纱。
    徐少龙贴近窗下,便听到一阵泼刺水声。
    他眉头一皱,接着下了决心地从囊中取出两件小小工具,轻轻去撬窗门。眨眼间,已经得手。
    窗户微一开口,徐少龙已闪入去,身法之轻快灵活,就宛如一缕轻烟似的,毫无一点声息。
    这一问屋子内闽然无人,可是在几椅上却放置得有一些女人衣物。一阵兰汤香味,弥漫全室。
    水声是从一道帘子内传出来的,徐少龙稳定地走到帘边,从左边的缝隙,悄悄地望人去。
    但见这个房间内,灯光被蒸腾的水气,弄得有点朦朦胧胧。不过徐少龙还是看得十分清楚,那是一个女性的裸体,蹲在一个大木盆旁边。由于是侧面向着房门;是以上身的玲咙突出的曲线,特别分明。
    她那长长的秀发,微微沾上一点水珠,未端有两络黏在她颈边,益发强调了自然的美态。
    这位赤裸的女性,不但曲线甚佳,皮肤皙白异常。同时还有那挺秀的鼻子,划出极动人的轮廓。
    她舀着热水,往身上淋,举手之间,丰满的肌肉微微颤动,形成了使男人为之锁魂蚀骨的节奏。
    徐少龙深深吸一口气,忖道:“天啊!她不但如此的美,同时叉这般青春焕发,唉!
    我忍心把她推入火坑么?”
    这个念头一掠即逝,他其实早就警告过自己,绝对不能生出怜香借玉之心,以免误了大事。
    “他无声无息地撩开软帘,人已如一阵清风般吹入去,快得异乎寻常地到了她身边,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自然他另一只手须得抱持她,才不致被她挣脱。因此。
    他简直是把她拦腰抱了起来,使她不能挣脱。
    她骇得全身发抖,正如一般女人的反应一般,便要张口尖叫,无奈那只巨掌掩住她的嘴巴,声音发之不出。
    徐少龙在她耳边道:“石芳华,看我是谁?”
    石芳华那双黑白分明而又灵活无比的双眸,只消一转,使看见这个窥浴非礼的人,乃是徐少龙了。
    她马上停止了挣扎,徐少龙轻轻道:“你别叫啊!”
    石芳华虽然不能开口,但她那对会说话的美眸,已经非常明白的加以回答,表示决不会叫嚷。
    徐少龙松开这只手掌,石芳华道:“如果你不见怪的话,我想穿上衣服。”
    他可就有一点窘了,但没有放松抱住她的手,轻轻道:“不,等一下,这机会不易得到。”
    石芳华嘲声道:“你未免太心急了,我虽然曾经约你来,但是………”
    她又轻笑一声,道:“你要知道,打我主意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虽然你是少见的英伟男儿,可是现下这么一来,给我的印象就大恶劣了。”
    ”徐少龙苦笑一下,赶紧把手放松。因为他如果还抱紧她的话,她对自己的误会决计消除不掉。
    不过说良心活,她那湿湿盼光滑肌肤,所给他的感觉,还在指头上绦绕未散,实在使人舍不得放开。
    他道:“石芳华,你听我说……”
    石芳华道:“你别盯着我呀!”
    徐少龙连忙把巡视于她身上的视线收回,道:“我不是怀着轻薄歹念而来的。”
    石芳华随手拿起一条手中,掩住酥胸。但其实有大半没遮掩得住。
    她接口道:“你当真要我相信你这话么?”
    徐少龙没奈何地苦笑一下,道:“什么真的假的?我是来请你帮忙办一件重要的事石芳华听了这话,脸上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虽然如此,但她全身肌肤有百分之八十裸露出来,而她又长得如此的雪肤花貌,任何男人见了此情此景,纵然谈的是生死大事,也禁不住仍要心神摇荡。
    徐少龙发现自己很费力才能集中注意力,当下忙道:“石姑娘,请你快点穿上衣服吧!”
    石芳华会意地笑一笑,道:“好的,但你得记住,那便是我虽然身为伶棺,做的尽是供人娱乐之事,但我这副身体,并不是随便给人看的。”
    徐少龙忙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但不是低三贱四的人,而且反而是悲天悯人,菩萨心肠的侠女。”
    石芳华瞄他一眼,轻轻道:“知道就好啦!但什么侠女不侠女,可谈不到。”
    她有点不怀好意地露齿=笑,又道:“玉罗刹才是你心目中的侠女,对不对?”
    徐少龙道:“你对我的事似乎知道得不少。”
    石芳华道:“当然啦!你是神机营副统领大人,据他们说,你们这儿,除了帮主和两三个人之外,就得数你最有权势。”
    徐少龙打断她的话题,急邃地道:“外面有很多人在等你,其中包括席亦高在内,所以我们没有时间多说了。”
    石芳华娇躯向前一凑,偎到徐少龙身上,腻声道:“你晚上来吧!”
    徐少龙不知不觉伸手环抱她的纤腰,肌肤触手,那光滑的柔软的腰肢,教人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蛇”这个名词。
    他深深吸一口气,定定神,才道:“石姑娘,老君赐福。”
    石芳华娇躯一震,应道:“佛祖慈悲,啊!你……”
    徐少龙接口道:“是的,我们是一家人,我也是刚知道的。”
    石芳华秀眉一皱,道:“就算你刚知道的,但为什么你进来时不发出暗号?”
    她意思是谴责他白白使她费了许多时间和功夫,向他献媚。自然这也含有怪责他存心占便宜之意。
    徐少龙甚是尴尬,难以置辨。须知他著是告诉她说,根本对她的肉体色相不发生兴趣,所以没有占便宜之意。这话说是说得通,但一来刺伤她的自尊心。二来他这话实在是违背良心。
    因此,他只能叹口气,道:“姑娘原谅则个,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如此糊涂。”
    这时,他仍然环抱着她,两人偎得如此之紧密,而她又是身无寸缕。外人见了,必定以为他们在偷情缱倦,决计想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竟是这般没趣。而徐少龙这刻则感到生像抱着满是尖刺的玫瑰一般,刺得他浑身作痛。
    石芳华伸出两手,搂住他的脖子,笑道:“好啦!我并不是生气,你究竟有什么事要我帮助?”
    徐少龙道:“你先穿上衣服行不行?”
    石芳华道:“你怕什么?”
    徐少龙但白地道:“你使我心志无法集中。”
    石芳华欢喜地笑一笑,道:“我有这等魅力的话,实在很足以自豪了。”
    徐少龙道:“石姑娘,我想请你设法与席亦高接近,以便从他收藏密件的档案室中,查阅一件命案。”
    石芳华点点头,丝毫没有为难的神色。
    徐少龙知道她武功虽然普通,但却受过特殊训练,对于刺探情报方面,可以称得上是专家。也就是说,任何型式的密室秘柜,她都能迅快弄开,而且从如山堆积的文件中,找出需要的一份。
    此外,她练就了特殊的记忆方法,足以记住繁琐或不可理解的文件内容。同时也能凭她在这一方面的训练,判断一鳞半爪的线索、资料以及情报的正确性。
    至于要她接近一个男人,使对方为之神魂颠倒,因而予她以可乘之隙。这也是她的拿手绝技。
    徐少龙迅即把当夜的命案说出来,虽然简略,却十分明日。
    石芳华默默想了一想,才道:“奇怪?你这些敌人招惹得太令人难懂了,就算各派系虎视你这个副统领的位置,但除非有万不得已的原因,否则他们不会利用暗杀手段。何况其实你只不过是呼声最高而已,尚未定局。换言之,你并不一定就当得上副统领。”
    她停歇一下,看出对方对于她的分析,感到悦服,这才接下去道:“由此可见得谋杀你之举,另有原因,你说是也不是?”
    徐少龙道:“你的高见真是使我佩服不过,可惜现下没有时间讨论。假如你还不出去,那些人或会动疑。”
    石芳华迅速地吻他一下,然后缩开,很快地穿衣。
    徐少龙可没有法子不着,因此,她的光滑白皙的嗣体,以及穿衣时动荡有致的双峰,尽收眼底。
    这等旖旎风光,错非是意志坚强的他,定必难以忍熬而上前轻薄一下,最低限度也要搂抱一下。
    徐少龙虽也免不了心神动摇,颇想与她略略亲热,哪怕只是一个热吻,也是十分畅意之事。
    然而他终于没有这样做,只默默地欣赏她的动人的体态。不一会,她已穿着好了,掠鬓向他嫣然一笑。
    她轻轻道:“你几时走呢?”
    徐少龙道:“等到你亮相时,人人都没功夫注意别的地方,我就溜出去。”
    石芳华点点头,又低声道:“你可会看不起我?’徐少龙忙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岂敢瞧不起你?”
    石芳华香肩一耸,道:“其实呢,我问你也是多余的,你就算瞧不起我,也只能放在心里,岂肯说出来,对不对?”
    徐少龙苦笑一下,不予置答。石芳华袅娜地走出浴间,回到房中。
    她只把头发挽一挽,再穿上外衣,便这样脂粉不施的出去,与等候在厅中的席亦高等人见面。
    席亦高锐利的眼光,在她面上以及全身上下仔细打量着。石芳华大感蹊跷,但一时猜不出是何缘故,心知如果出言探问他,在措词中稍有不慎的话,可能会泄露更多的线索,所以索性含笑脉脉,并不开口。
    厅内之人虽然皆是有财有势,但席亦高在五旗帮中,地位特殊。别的人在他面前,都差得多了。
    因此石芳华一出现就先行应付席亦高,乃是自然的趋势。
    席亦高看完之后,才发出赞叹之声,道:“你以洗净铅华的面目,与我们相见,真是太好了。”
    石芳华微笑道:“这样更好么?”
    席亦高道:“当然啦!试想你的浓妆艳抹,我们都看得多了,实在很难想像得到你卸妆之后,是何模样。”
    石芳华道:“原来如此,这可是叫做贪新厌旧么?”
    别的人都哄笑起来,席亦高已迅即答道:“这句话要看是指的什么来讲,有时候,贪新厌旧的心理,并非意味’靠不住’这类的坏意思。”
    他停歇一下,又道:“天下问谁不爱新而弃旧呢?新年时孩子们穿新衣服,他们都很高兴,这算是坏事么?”
    石芳华道:“啊!对不起,我恐怕真是错啦!”
    席亦高道:“你也没有错,假如一个男人,对妻子也‘贪新厌旧’的话,当然是非常糟糕之事。”
    石芳华秀眉微蹩,风韵楚楚,异常动人。
    她生像是被这些道理弄糊涂了,所以现出无所适从的神情。其实她明白得很,只不过为使对方看不透自己的智慧,才特地装糊涂。此外,这也是她讨好男人的要诀之一,那便是:
    “设法使男人觉得自己有学问有本事。”
    席亦高解释道:“若论‘贪新厌旧’心理的对或错,全看在什么环境之下,以及对象是什么。并不是一概都对,也不是一概都错。”
    郑洪福发出和气的哈哈笑声,向胡总管道:“席公真了不起,像我这等整天做生意的人,脑袋中只有一个算盘,八辈子也想不到这等道理。”
    帮总管也摇晃着满是脂肪的肥头,表露出钦佩的神情。
    其余三个香主,也无不连连点头。
    席亦高等石芳华在他身边的椅上坐好,才又道:“你这一回入浴,好像时间比平时特别长些。”
    石芳华听了这话,暗中吃了一惊,忖道:“莫非他已查出徐少龙入浴室之事?”
    当下送去一个媚笑,支吾道:“这是我们女人家的事。”
    席亦高忽然换上慎重的神色,道:“那也不一定。”
    石芳华心直跳,因为他这句话简直是在点破她的秘密,否则的话,他怎知不是“女人家的事?”
    她惊骇中,仍然随口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席亦高缓缓道:“我意思是说,我可能猜得出你为何入浴较往日为久。”
    石芳华心中更是骇然,想道:“是了,他分明已查出真相,故意慢慢的说出来,好折磨我……”
    她耸耸香肩,道:“为什么呢?”
    郑洪福接口道,“席公分明与我等在一起,寸步未出过此厅,也无人来向他报告,假如席公这样也能猜出石姑娘的举动,那就只好解释为‘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哈!哈!诸位认为兄弟这个愚见如何?”
    所有的人无不同声附和,于是形势摆得一明二白,这形势是:厅中人数虽不少,但都是为了帮席亦高凑趣而来,并非自有野心。。
    席亦高道:“大家别过奖,这一猜对不对还不知道呢!我认为石姑娘必定曾经浓艳地化妆过,可是后来觉得不好,便又完全洗掉,改以本来面目相见。”
    石芳华听了这话,差点就大大的透一口气。
    自然她不会让任何人看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反而装出讶然之态,道:“席先生真了不起,好像亲眼看见一般。”
    所有的男人都发出别有用心的哄笑声,因为假如席亦高亲眼得见这一幕,则她入浴也被他看见了。
    男人们总喜欢用含有狠亵意味的事情或言语,与女孩子开玩笑,尤其是对很美丽的女子,更是如此。
    席亦高笑着道:“别乱说啊!我还不致于急色到偷看你入浴的地步呢!”
    石芳华捏起粉拳打他,厅中的笑声更响亮了。
    在一墙之隔的偏厅中,那十几个年轻人都皱眉倾听。
    当他们分辨出其中有石芳华的笑声时,无不忿形于色。
    有好几个沉不住气,跳了起身。
    这些衣服华丽的青年们,皆是总坛中显贵豪富的儿子,向来年少气盛,仗势欺人惯了的。
    因此对于石芳华居然不来看他们,反而与别的人纵情欢笑,这实在太伤害他们的自尊心了。
    几个年轻体健的领头向厅门行去,其余的人,也都跟着行去。
    他们只须奔落院中,跃过那道围墙,就可以看见这边小花厅内的情景,要寻衅斗殴方便得很;当这群人行到院中时,带头的几个回头望住其余的人,其中一个领头的说道:“她也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我们一齐翻过墙去,把她辱骂一顿如何?”
    所有的年轻人无不赞成,有一个补充道:“我们人多,不易记认,一过去就动手揍人,揍他妈的一个痛快。”
    这话也得到所有的人同意,于是十多个人呼啸连声,一齐翻过那堵围墙,看见了灯火辉煌的花厅。
    他们刚刚呼啸拥前六七步,还未到院落当中,便都突然停住脚步,个个流露出惊愕的神情。
    原来在厅口台阶上,站着一排三个人,身上都佩带着兵器。这三个人居高临下,向他们虎视眈眈的望着。
    青年们全都认出了这三个人,皆是本帮有名的高手,现任“香主”之职,身份都甚是高隆。
    这么一来,他们饶是擅长惹是生非.血气方刚之辈,却也不得不煞住脚步,重新估计当前的局势。
    论“武功”,他们当然斗不过这三名“香主”,何况人家都带着趁手兵刃?论“地位”,这些青年们的家长,其中固然有比“香主”地位更高的,但青年们的本身,却万万惹不起人家。
    花厅内笑声早已收歇,石芳华急忙奔出来,高声道:“哎呀!我敢是该到戏院了么?”
    她一直奔落院中,阻隔住青年们冲上台阶之路。其实应该说她拦阻住三名“香主”出手的通路才对。
    十几对年轻的眼睛,转到她面上。他们本来已准备辱骂她,然而这一刻看她不施脂粉,却仍然是玉面朱唇,另有一种雅淡之美,不由得都看呆了,忘却要好好辱骂她一顿之事。
    石芳华背向着大厅,所以席亦高等人无人看得见她的面庞,那十余青年但见她绽开一抹笑容,然而却是那么凄楚可怜,绝对没有一点“欢乐”的意味在内。因此之故,这些青年们更加怔住了。
    她已走入他们的圈子中,轻轻道:“都是我不好,耽误了时间。可是……我只是个伶棺,有什么办法呢?”
    十余青年都激起了怜惜之心,但觉似她这般美人的遭遇,实在太残酷可怕了,老天爷委实太不公平。
    他们已不知愤恨谁才好,而且更不能再向她说什么。
    是以其中一个人提议离去,其他都赞成了,纷纷走开。
    石芳华回到厅上,席亦高大有温色,向郑洪福、胡总管他们说道:“这些孩子们越来越放肆了!看来非得好好加以管束教训不可。”
    胡总管诌笑道:“是的,是的,他们什么都不懂,也不曾做过什么事,但却以为这个天下都属于他们的。”
    郑洪福接口道:“他们真的需要教训,或者罚他们做些苦工,这样他们才知道世界是如何艰苦才创造出来的。”
    石芳花哟一声,道:“这怎么行呀,他们都是大孩子了。唉!人生的艰难苦恼,谁也逃避不掉,他们迟早要尝受,实在太残酷了。”
    胡总管诧道:“残酷?让他们早点接受训练,得以有能力应付人生,这是为他们好啊!
    如何变成残酷呢?”
    席亦高虽然没说话,但他却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此说。
    石芳华笑一笑,说:“我也不大懂,只是感觉到这样,随便说出来而已。”
    郑洪福道:“石姑娘的想法,与世间那些纵溺儿子的母亲一样,哈!
    哈……”
    石芳华道:“是么?这倒是趣。”
    席亦高这时才接口道:“刚才的争论,显见男女有别。男人爱从大处着想,女人则从感情着想,细究起来,石姑娘也没惜,因为此是天性使然之故。”
    他改变话题,道:“咱们真得走啦!要不然全戏院的人都会吼嚷起来。”
    他们步出这间宅第,门外有数辆马车等候,都装缀得甚是华丽,连赶车的也显得特别神气些。
    席亦高向石芳华道:“你用我的车子吧!我可与他们同车。”
    石芳华往日一定接受这等安排,她向来擅长利用别人的矜持,巧妙地应付各式各样的“狼子野心”。
    但现在她另有使命在身,情况改变,当下微侧身躯,道:“不,我怎可喧宾夺主呢!假如你不怕别人晓得,我宁可和席先生您同车,好不好?”
    席亦高正是求之不得,岂有不好之理?
    于是他们同车奔驰,往戏院子进发。
    马车平滑地驶过宽大的道路,两边一些树木,在晚风中摇动,明亮的风灯,照出这幽静美丽的景色。
    席亦高忽然变得有点拘谨,眼光投向车外,口中说道:“你的色艺,真是举世无双。”
    石芳华随口道:“这算得什么呢!”
    席亦高道:
    “有些人天生注定要接受无数人的欢呼喝采,有些人则须得在幕后,紧紧握着生杀大权,控制着一切。”
    石芳华讶异地看着他,道:“这是什么意思?”
    席亦高笑道:“我不过是忽然想到,如果把这两种人,掉换一下他们的角色地位,这岂不是很有趣味么?”
    石芳华道:“是呀!但谁能这样做呢?”
    席亦高道:“谁也办不到这种事,我只是乱想而已。”
    他收回目光,落在石芳华脸上,但见她轮廓秀丽,眉目如画,诚然是个美人胚子,可是动人心弦的,并不是她的面庞,而是她的风姿。
    她举手投足之间,以至说话的声调和眉眼间最细微的表情,都具有一种奇异的风情,形成那股使男人心醉的魅力。这才是她颠倒众生,使她目下在大江南北,红极一时的要素。若说美貌,则能与她相比的美女,实在真不少。
    席亦高半晌才道:“这辆车子中,你与我可以作为代表人物,例如你我两个同到江湖上去,你是人人皆识,众生倾倒的对象,掌声和采声,永远围绕着你。但我却不然,没有人识得我,可是我一声令下,可以使千百人丧生,可以使无数人家散人亡……”
    石芳华道:“你真有那么大的权力么?”
    席亦高道:“当然是真的,而且我有两种实行命令的方式,一是本帮五旗就可以执行的。另一种则是官府替我执行,嘿!嘿!
    大部份的官吏,须得服从我的命令。这一点你必定想不到。”
    石芳华道:“我从来都不想这些事,我只是个小女子,何必想这等事情?”
    席亦高道:“啊!我讲得大多了,你必定不感到兴趣,戏院快到啦!”
    石芳华伸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妮声道:“不,我虽然不想、但却喜欢听,你发号施令之时,一定非常英雄气概,使别人都现出很害怕的样子。”
    席亦高矜持地笑一下,道:“那算不了什么,假如你有机会看到我们与仇敌拼斗的情形,那就比较可观一点了,都是真正拿性命的大拼搏,赢了之后,敌人们无不俯首屈膝,那才真是英雄气概,威风凛凛呢!”
    石芳华现出向往的样子,道:“唉!我真希望有机会开开眼界。”
    席亦高受此鼓舞,不知不觉显露出江湖本色,气势迫人。
    他道:“如果有机会,我定要带你去瞧瞧。”
    石芳华道:“那么你先讲一点给我听听,行不行?”
    席亦高目光一扫,道:“已经到啦!咱们没有时间多谈了。”
    石芳华热心地道:“等我唱完了,不是有很多时间么?”
    席亦高暗暗大喜,道:“使得,使得。”
    石芳华道:“我去你那里可好?”
    席亦高道:“这有何不可?”
    石芳华道:“夫人晓得了,会不会找我麻烦呢?”
    席亦高反过来抚摸她白嫩纤美的手掌,道:“我通常很少回宅内,总是在双槐堂过夜。
    我带你到那儿去、给你看一些东西,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故事。”
    马车倏然停止,席亦高放开她的手,没有丝毫急色之状,这一点倒是使石芳华颇有好感。
    石芳华从另一边走进去、逞赴后台。
    她在一道拱形的院门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一座花架下面的人的面上,对方也尤冒地瞅任她。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面目韶秀,大大的眼睛中,似乎流露出梦幻般的神色。
    他碰到石芳华明亮清澈的目光时,生似受惊般,连忙垂下目光,不敢与她对瞧。这是未经过沧桑,毫无经验的少年的合理反应。事实上像石芳华这般美人,纵然是中年人碰到她的眼波也不容易与她对视。
    石芳华念头一转,移步过去,问道:“你贵姓大名呀?”
    她那出谷黄茸似的声音,真是能够绕梁三日,使人永世不忘。
    那少年面颊和耳朵都涨红了,呐呐道:“我姓……苏,名叫泰全……”
    石芳华一面听着他变哑的声音,一面打量他的身上。
    只见他衣衫略呈破旧,一望而知,家境不佳。
    她道:“你可是在这儿做事的?”
    苏泰全垂下目光,望住自己的脚尖,道:“是的。”
    石芳华道:“我每天晚上都看见你,所以我猜想你是在这儿工作的,你做些什么呢?管理这些花木么?”
    她的声音很温柔,也很自然,好像是跟一个熟朋友讲话一般,这使得苏泰全安心得多,也敢偶然抬眼看看她。
    他道:“我做杂工的、老板叫我干什么,我都得做。”
    他禁不住现出忸怩的神色,不问而知,他对自己这种没出息的工作,感到非常难为情,颇不想提及。
    石芳华笑一笑,道:“我小时候,做的事比奴婢还不如,后来,还被我的继母给卖到戏班子里,唉……”
    苏泰全愕然地望着她,眼中说不出怜借同情之意。
    石芳华点点头,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苏泰全呐呐道:“那么你现在还是……还是……”
    石芳华道:“你想问我可是仍然属于戏班的么?现在不是啦!我十六岁的时候,就替自己赎了身……”
    苏泰全松一口气,道:“那么你不会看不起我?”
    石芳华道:“我自己也不过赎身奴,以前比奴婢还不如,受尽欺侮。
    而你一直都是自由的人,就算穷一点吧,那算得什么呢?”
    苏泰全泛起诚恳的笑容,道:“唉!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会跟我讲话,而且那么好。”
    石芳华盈盈地笑一下,仅仅伸出玉手,搭在他那粗糙的手上。苏泰全身躯一震,瞅住她的手。
    若是别的老练男人,早就拉住她的手,加以抚摸一番。
    可是苏泰全不但没有这样,反而显得很震惊。
    这一只玉手,不知想煞了多少人,都没法子碰触一下。
    但他一个穷小子,却居然受她温柔触摸?
    苏泰全好像掉落在旖旎的银色梦中一般,心里头感动得直要掉泪。
    他道:“我只要能每天看见你一面,我就很满足很舒服了,只不知你几时离开这儿?”
    石芳华道:“大概过几天吧!”
    苏泰全沉默一下,才道:”你一定得走么?”
    “石芳华点点头,道:“我非走不可,而且永远没有一个地方住得长久,总是这儿过一个月,那里住十天的。”
    苏泰全道:“这种日子苦么?”
    石芳华道:“很难说,有时候苦,有时候很有趣。”
    苏泰全点头道:“我晓得,像我以前打渔一般,有时候日晒雨淋,苦得很。但有时候,太阳刚要下山,天边堆满了彩霞。河上凉风习习,没有人打扰你,叫你做这做那样,这时真是好极了。”
    他形容得如此生动,使石芳华大大神往,悠悠道:“那种景色真是美极了,我但愿能尝试一次。”
    苏泰全道:“容易得很,我带你去。”
    “石芳华点点头,道:“好的,什么时候?”
    苏泰全道:“明天就行。”
    石芳华道:“好,明天……”
    她忽然泄气似地没有讲下去,因为她想起任务在身,而席亦高一缠上自己,岂肯让她跟随一个小伙子去打渔?
    她勉强笑一下,道:“我看看明天行不行,如果可以,我会通知你……”
    苏泰全热切地望着她,道:“真的么?”
    石芳华点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但我先告诉你,即使我不能去,但我决不会忘记你说的那些美景,我会在梦中,看到平静的河水,绮丽的晚霞,还有……你的渔船……”
    她感到鼻子一酸,泪水已微微湿润了她的眼睛。
    这本是很平凡的事情,可是她居然没有法子得到,而且空自使这纯情的男孩子,永远想念这件事。
    她既感动,又觉得悲伤。也许有一天,她偶然会乘坐一艘船,在夕阳下,驶过平静的河流。
    这时,她会想起这么一个人,以及这么一个心愿。
    那个孩子眼中又现出梦幻的神色,他决计没有过份的绔念,只不过是他的年纪,使他不禁梦想各种事情。
    而由于石芳华曾经这样答应过他,纵然不曾实现,但他定必铭记心中,永难忘怀。
    他到河上打渔的机会甚多,所以他缅怀回忆这一段绮梦的机会,也比石芳华多得多。
    那时候,他究竟是冷笑一声,就抛开了这个回忆?抑是怅然若失,向着流水发呆?这一点谁也不知道了。
    石芳华道:“啊!我得进去了!”
    苏泰全翟然惊醒,道:“是的,快点,你已比平日迟了一点了!”
    石芳华向他点点头,道:“有时候我不得不与一些人应酬,这一点希望你不要见怪。”
    苏泰全闷闷不乐地应道:“是的,我明白。”
    石芳华又道:“也许我们再也不能见面。”
    苏泰全道:“但明天不是去打渔么?你……”
    他忽然闭口,而且把嘴唇抿得很紧。因为他突然明白明天的美梦,终究是一个梦想而已。
    她好比是千万人高捧赞美的公主,而他只是无名小卒,真真正正的穷小子,他虽然不怨怪她。但心中的忧郁伤感。
    却无法抑止。
    石芳华心中充满了同情,同时也泛起了袅袅如烟的悲哀。
    相当了解这个男孩子的心情,因为着个阶段,是她自身曾经经历过的,那时候,她每每幻想会有一位多情公子,把她带回富丽堂皇的府第中。而且在花前月下,向她诉说无尽的爱情。
    这个男孩子,当然亦怀有如此的一份幻想,因此,当他摹然发觉不可能实现时,便禁不住忧伤起来了。
    石芳华感到无能为力,遗憾地向他凝视一下,轻轻道:“再见啦!”
    苏泰全点头道:“再见。”
    石芳华回身行去,苏泰全忽然奔上来。她听见步声,便停下来,回眸望去,面上的表情,十分温柔。
    苏泰全嗫嚅一下,道:“我明儿不到这儿来啦!”
    石芳华不安地道:“是不是为了我呢?”
    苏泰全道:“是的,因为已经有人看见你跟我说话。”
    石芳华忿然道:“这些人真可恶啊!”
    接着关心地道:“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呢?”
    苏泰全道:“我不知道,但我明天早上还是会到河边去,你来不来都不要紧。”
    石芳华很想叫他不要这样做,因为她晓得决计没有时间到河上打渔。但她不知为什么,竟没有说出来。
    两人再凝视一下,石芳华缓缓掉转身子,举步行去。不过她也知道苏泰全已看见她涌出来的泪水了。
    当她走到噪杂的后台时,许多人都为之松一口大气。
    这一夜她扮演的是“壮丹亭”,这出戏是汤显祖所作的临川四梦之一,脍炙人口,风靡当世。
    那时候昆曲盛行全国,名家辈出,汤显祖的才力词采,号称为明代第一。而他所著的这出“牡丹亭”,更是其中最精彩的。娄江地方有一个少女俞二姑,最爱这出戏,竟为之断肠而死,可见得此剧感人之深,竟是到了何等程度了。
    剧中的女主角“杜丽娘”,是个自怜才艳的怀春少女,可是兰闺深寂,与外界相隔绝,情思缠绕,不能自遣。
    有一日她梦见一位才郎,与她欢会。
    醒后,幽思成疾,终于病逝。
    葬在后园,留下一幅题了诗的自画像。
    这个梦中情人柳梦梅,后来来到南安,这时杜丽娘的父亲已奉调离开,而杜丽娘葬身处也盖起一座梅花观,柳梦梅在观中暂住,无意发现杜丽娘的自画像,看了之后,顿生情憬。
    这一夜杜丽娘便来人梦,告诉他可以把她救活。
    后来杜丽娘果然复活,与柳梦梅结为夫妇。又由于她曾有复活之事,所以这出戏也称为“还魂记”。
    石芳华扮演杜丽娘,一出场亮相,登时全场寂然无声。
    原来她那眉梢眼角间,泛现着使人回肠荡气的幽怨。
    只把千百观众,瞧得如痴如醉。
    谁也不知道她的幽怨情怀,竟是被一个男孩子所挑触起来的。她虽然此刻不是在想念那个男孩子,可是她的断情愁绪,已经勾上心头,过去的梦想,以及闲愁新怨,都拥塞在心上,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是为何事幽凄哀怨了。
    她的情怀,借剧中杜丽娘的口传出,真是心融神化,已人忘我之境。哀艳之情,把座中许多人感动得掉下泪来。
    这一夜是她到此处来演出最精彩成功的一次,偌大的戏院,那么多的人,却鸦雀无声,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徐少龙也在座中观赏,虽然他是坚贞、卓绝,有如钢铁般的超人。然而这刻也心魂痴醉,中怀缠绵。
    而由于他听得这般入神,以至他连眼角的潮湿,也不知道。当然,与他情形一样的人还多着,不过能够感动他这等善于自制的人物,可真是不容易之事。
    他认为石芳华今夕唱做得如此传神,必定与她今夕须得投身在席亦高怀抱一事,大有关连。
    因为以她的才艺绝艳,自应配上一个年少英雄的人物。
    但她不但不能,还得听这个英雄人物的话,去投身在别人怀中。
    徐少龙知道自己级得上做石芳华心目中的年少英雄,因此他不须装模作样,假意地谦辞。
    正因如此,他心中不禁有一份负咎,认为她深沉的悲伤,是他一手造成的。于是他更深切地受到感动。
    石芳华演到“游园惊梦”这一折,含颦忍泪,娇音袅袅。
    只听唱的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全场之人,都不禁暗暗叹气。
    席亦高坐在第一排,生似是泥雕木塑的人一般,动也不动。
    他这个人,在江湖上打滚了几十年,一辈子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而且杀人如麻,真是当得上心黑手辣,肝肠硬似铁的形容伺。因此,他事实上比全场任何人都难受感动。
    今宵便是他们的“良辰美景”了。
    因此之故,他对石芳华,已是放心开怀地尽情欣赏。暂时抛开了严谨的自我控制,也不再警惕防范。
    他已记不得这种情怀,已经消失了多久?总之,那已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他敢哭,也会哭。
    现在他沉醉在石芳华的绝世色艺中,心扉的一角被揭开了,闪掠过许多早已遗忘的人和事。
    这些人事,曾经摇撼过他的心灵,使他为之哭笑悲欢。
    然而如今皆成陈迹,甚至许多年来,都没有在他心中浮现过他突然问身躯一震,宛如从噩梦中挣醒。转头回顾一眼,但见每个人都瞪大双眼,流露出痴醉的表情。
    席亦高相信没有人发现他的失态,这才透一口大气,不过他的心灵目下好像刚被浸洗得干干净净,把那一层,,自我控制”的硬壳拿开,因而得以看见自己心中的悲哀和恐惧,以及强烈的渴求。
    在他的地位,什么东西都不虞缺乏。而且多年来,他很满足于这些成就。但是现在他居然发现自己有某种渴求,禁不住大吃一惊,忖道:“唉!她那美妙的风情,刚刚成熟的身体,正是我所渴望得到的,虽然我可以占有她,而且今天晚上就占有她了,但我所渴望的,是她发自内心的爱慕,两情的交流,而不是凭借地位权力去占有她………”
    他大感凄然地叹口气,继续想道:“我虽是大权在握,也有大量的财富,但青春终究是一逝无踪。我没有青春,就断难使她向我投以爱慕的眼光。
    念头掠过之时,心中依稀记起自己在年轻时代,行走大街上之时,可以不断地发觉那些店铺内,住宅的帘栊后,和漆着红色栏杆的高楼上,总有些少女在偷偷看他。她们的眼色,满含着爱慕之意。
    他暗自点头,向自己无可奈何地承认道:“不错,我老早就步入中年,但我却渴望妙龄少女的爱慕,她们的青春光彩,使我十分怀念迷恋。啊呀!敢情我已经老了。”
    戏院中入了迷的观众,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感受,像徐少龙、席亦高这两人,可说是感受得非常深刻的了。
    只不过在门口处,还有一个少年,大概比他们更要缠绵诽恻得多。这个少年就是苏泰全。
    他不住的眨动眼睛,直掉眼泪。直到他觉着无力支持,便悄悄转身,从两个劲装大汉中间穿过,蜇人黑暗之中,像幽灵一般消失了。
    这一出“牡丹亭”,在喝采狂呼声中结束,石芳华卸了装,恢复了素淡的面目,站了起来,准备去见席亦高。
    她还未行出房门,耳中忽然听到一阵清晰的细语声,宛如有人在她耳边说话。那语声道:“芳华,我是徐少龙,但你不必出声回答。”
    石芳华晓得这是“千里传声”的功夫,自己可没这等本事,只好点点头,一面转眼四瞧。
    徐少龙的传声再送入她耳中,道:“你今晚唱得太好了,我一直在想,你必定是情绪受到刺激,所以借剧中人之口,抒发你的情绪。”
    石芳华一怔,忖道:“难道他知道我和苏泰全的事么?唉!究其实我也是为了自己的坎坷不幸啊……”
    徐少龙又道:“如果你不反对,我打算取消你的任务,不必去与席亦高鬼混了。”
    石芳华心中甚喜,想道:“敢情他舍不得把我送给席亦高?我听人说,如果有人为你妒忌他人,必是爱上了你,他可是爱上了我么?”
    方转念间,徐少龙的声音传来,道:“如果我猜想得不错,你对这个任务,一定感到很痛苦。”
    石芳华的芳心一怔,忖道:“原来他并非妒忌得不能忍受,而只是为我着想,唉!
    我莫要自作多情才好。”
    她这刻反对的意思没法子用言语表达,因此她只好以行动表示。自个儿摇摇头,下定决心,便向房外走去,外面是个小小的起坐问,角落里坐着一个人,正是权势迫人的席亦高。
    他礼貌地站起来,一面含首,一面轻轻鼓享,道卜“这场戏唱得大好了,只怕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如此精彩动人的戏可听了……”
    石芳华辗然一笑,道:“真有那么好吗?”
    席亦高诚恳地道:“刚才我说的话,句句出自衷心,决不是因你之故而特别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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