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车侠影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八章
    尉迟旭大感意外,急急问道:“林姑娘有何打算?”
    林秋波道:“我告诉你也不妨,我这就带他到隔壁房间,设法为他寻觅破解穴道禁制之法。假如不成功,这叫做天命如此。”
    尉迟旭最关心的还是自己,连忙问道:“那么我呢?”
    林秋波道:“你不许踏出此房一步,我要听任你自灭。”
    尉迟旭心中大喜,道:“你准许我自行疗治伤势吗?”
    林秋波道:“你尽管动手。”
    她叫秦三错先出去,自己走到门口时,方回头道:“记着,不许踏出房门一步,我将任你自灭。”
    尉迟旭叫道:“等一等,什么自灭?你不是说自生自灭么?”
    林秋波已出了房外,明明听到他的话了,却不加回答。
    要知道这句话的含意,大有出入。若是“自生自灭”,则尚有“生机”。
    但仅是“自灭”的话,那就等如不许他活,只许他死。
    尉迟旭下得床铺,走到门边,高声道:“林姑娘,这话说清楚点行不行?”
    林秋波和秦三错已进入另一个房间,那尉迟旭连问数声,都得不到回答。
    他几次提起脚,想跨出门槛,以便到那边向他问个明白。
    但他终于不敢这样做,因为显然的林秋波正等他这么做,以便全然不须考虑,就将他杀死。
    当然,照她的话来说,纵然躲回房中,终归亦是一死,然而到底死得迟些,可以多活一会。
    在隔壁的一对男女,面对面地落坐。
    秦三错没有开口,只倔强地望着她。
    林秋波道:“你对我的做法,没有评论发表么?”
    秦三错这才开口道:“有是有,但说来也没有什么意思。”
    林秋波点点头,道:“你说得是,有些看起来好似很重要,其实毫无价值。”
    她取出一颗封烫着金字的药刃,捏碎外壳,递给他,又道:“你先服下此药,多少对你正在耗损的真元,有所补益。”
    秦三错嗅到扑鼻的清香,晓得此药必定十分珍贵,他不禁泛起了感激之心,取过服下。
    这枚药刃一吞下去,马上就使他精神一振,体力顿时恢复了不少。
    林秋波温柔地笑一下,道:“尉迟旭如果见到你吞服此药,一定不敢向你找麻烦。因为这颗灵药,至少可以让你支持一段日子,足够回返家里。”
    秦三错道:“也许我选择流浪之途,不管荡到哪儿,不支倒地,就埋骨当地……”
    林秋波道:“你回家的话,也许师门之大,能助你破去穴道禁制。”
    秦三错道:“有此可能,我以后再决定,现在不急这个。”
    林秋波对他的反应,显然有点迷惑,不过,她已不愿再追究了,因为她已打算很快就离开他。
    秦三错似是感到她即将离去,当下道:“你到目前为止,尚是带发修行。只不知你可是打算如此过下去?抑或有一日,你会当真出家修道?”
    林秋波道:“这一点并不重要,因为在本质上,这件事没有任何价值。”
    秦三错道:“你说错了,世上之事,往往最平凡的最有价值,例如阳光、鲜花、绿草、流水、夕阳等,都有不平凡的趣味。说到人生之中,例如年轻时的恋情,中年人的情怀,老去时的卧亿等等,也是值得追求尝试的。”
    林秋波笑一下,道:“你说的种种,本是最平凡的事,必须以某种心情去欣赏,才会变为不平凡,对不对?”
    秦三错道:“这个自然。”
    林秋波道:“可见得这不过是人心中自己创造的乐趣而已,其实平凡不过。”
    秦三错道:“那也不然,我们用爱情为例子,好不好?”
    林秋波道:“好,你说吧!”
    秦三错道:“当一个人发生真挚深远的爱情时,得到了的话,便如同拥有了整个宇宙。
    失去之时,生命立即变得无足轻重了。你能说‘爱情’对人类不重要么?”
    林秋波道:“但爱情不是永恒之物,今日纵然得到,不知哪一天就会失去了。”
    秦三错耸耸肩,道:“这一点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这是一件真真正正有价值的物事,得失之间,比生死还强烈……”
    他们说到这里,双方都完全领悟对方意思。
    在秦三错这一方面,又有力地暗示说,如果他得不到他的渴望的“爱情”时,他宁可死去。
    在林秋波来说,她认为“爱情”不是永恒之物,所以毋宁预先避开。
    在他们的现实情势来说,林秋波表示要离开他,永不再触及这些问题。秦三错则表示说,如果他得不到她的反应,他将流浪江湖,随便埋骨在任何地方。
    这两个人的想法恰恰相反,因此形成不能圆满解决的问题。
    林来波沉吟了一阵,才道:“我不知道谁对谁不对,我打算先走一步。”
    秦三错道:“你请吧!”
    他不是不想央求她留下来,可是他与她作过这一番深刻的谈话之后,已经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庸俗脂粉。是以一旦向她央求的话,只怕反而获得更难堪的结果。
    林秋波点点头,凝视这个英俊的男人好一阵,这才转身出房而去。
    她一下子就失去影踪,秦三错愣愣望了好一会工夫,才感到她真的远去了。
    他突然后悔起来,忖道:“假如我不谈什么爱情的话,只要求她帮忙,破解穴道禁制,她一定会答应的。但现在却太迟了………”
    他在后悔中,涌起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当下将林秋波的影子,暂时付诸脑后,想了一下,便走出房外。
    尉迟旭站在门口,看见他出来,打量一下,不觉愣住,忖道:“莫非他已经破解了穴道禁制?”
    秦三错道:“林秋波走了,你看见没有?”
    尉迟旭道:“看见啦!”
    秦三错道:“她授权与我,言明你如果说出解穴之法,就可以任你自生自灭。”
    尉迟旭道:“等一等,她可曾授权你准许我离开此房?”
    秦三错淡然道:“当然包括在内。”
    尉迟旭道:“若是如此,这个交易可以谈谈。”
    秦三错道:“她已经走了,你若是够狠,不妨违令出来,将我杀死,正如早先计划的一样,等她找到你时,再作道理。”
    尉迟旭泛起阴谋恶毒的笑容,道:“我正有此意。”
    秦三错道:“那你就试一下?”
    尉迟旭道:“我怕的只是前脚甫踏出房外,她就现身,把我击倒。”
    秦三错道:“这可说不定,我绝对不保证没有此等可能。”
    尉迟旭道:“若然她尚在近处窥伺,你此举岂不是故意让我上当?”
    秦三错道:“胡说,她若然要杀你,就算你躲在房内,也不中用呀!”
    尉迟旭道:“她已经说了那些话,岂能不算数?”
    秦三错道:“你既然不敢试,我另外给你一个机会,那就是让你动手,解我穴道,好不好?”
    尉迟旭道:“为什么?”
    秦三错道:“你如果解了我的穴道,我就可以使你恢复自由呀!”
    尉迟旭道:“这倒可以考虑。”
    秦三错道:“好,你考虑吧!”
    他们静静地对望了一阵,谁都不作声。
    尉迟旭好几次闪过疑惑的表情,但却没有说出来。
    秦三错的态度,实在使他莫测高深。
    他既不表示渴望他答应,但亦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
    尉迟旭虽然是老狐狸,可是事关自己生命,却也不敢妄下判断。
    又过了一阵,他道:“你不进来么?”
    秦三错道:“你答应替我解穴,是也不是?”
    尉迟旭道:“当然啦!难道找你叙旧不成?”
    秦三错道:“好,只要你的确为我解了穴道,你就可以恢复自由。”
    一边说,一边走入那个房间。
    尉迟旭道:“你转过身子。”
    秦三错毫不迟疑地照做,他马上感到对方已靠近他背后。
    自然他更知道对方若是运足余力,一掌拍落,自己马上就得倒毙。因此,他的心中微感寒悸和焦虑。
    尉迟旭目露凶光,瞪着这个强仇大敌,心念如风飓电转。
    他心中两个念头在交织转动,一是提聚残余的真力,一掌击落,把这个英俊的敌手杀死。
    另一个念头是依他之言,为他解开穴道,以便自己亦有一线生机。
    他之所以不曾一掌击杀对方,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便是这秦三错行动时的轻捷,以及精神健旺的气色,使他一时无法判断出对方到底是在怎样的状态下,从外表看来,他真有可能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若是已恢复了七八成,则他这一掌击下,就未必能将他击毙。
    说到他没有马上依言解开秦三错穴道之故,却是因为他自己对康复之举,毫无信心。
    换言之,他纵然得以离开此地,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内伤,是否能够治好?若是不能治好,则现下趁机一拼,或者可以捞回一点本钱,便比较划算了。
    这两个念头,在他心中翻来覆去,竟是旗鼓相当,难以委决。
    秦三错屹立如山,身子动都不动。
    双方都不见对方的表情,各自在心中暗暗与对方斗智和比斗胆力。
    尉迟旭突然忖道:“如果他没有一点把握,岂肯自动上门送死?”
    此念转过心头,登时下了决定。
    但见他掌势落处,在三个不同的部位上每处连击了三掌之多。
    秦三错登时感到血脉畅通,真气复生,全身四肢百骸,都恢复了气力。
    他回转身子,冷冷的望着尉迟旭道:“你为何当真下手解穴?”
    尉迟旭道:“我不动手行么?”
    秦三错道:“当然我已算准了你非如此不可,但你其实有机会杀死我。”
    尉迟旭道:“什么机会?”
    秦三错道:“就是刚才,你如不贪生怕死,则不但可杀死我,并且仍可大摇大摆的离去。”
    他泛起了嘲笑的笑容,伸手一推,尉迟旭连退六七步,险险摔倒。
    秦三错又道:“林秋波已经去了,而我的穴道则仍旧被禁制着,这就是刚才的真实情况。”
    尉迟旭道:“你要我相信这话?”
    秦三错道:“你信不信也都没有关系了,反正你一旦死了,这是非之争,便毫不相于。”
    尉迟旭心中一阵寒悸,道:“你打算杀死我?”
    秦三错道:“正是,我要杀死你,并不须借任何题目。因此,你总可以相信我刚才没有作伪了吧?”
    尉迟旭道::‘你此举如果给林秋波看见或得知,她一定会追究你食言违诺?”
    秦三错冷冷道:“那是我自家的事。”
    尉迟旭听他口气中充满了冷酷杀机,心知不假、登时不觉又惊退了一步。
    秦三错仍然站在原地,脸色冰冷,眉字笼罩着一股森森杀气,看起来简直像“死神”一般,甚是可怕。
    尉迟旭不禁打个寒哗,厉声道:“秦三错,林秋波不会饶你的,你永远不能得到她。”
    秦三错道:“我知道。”
    尉迟旭道:“但你如果依她的方法规矩做人、就可能得到她。”
    秦三错道:“你说错了,她对她的男人,期望大高,说老实话,不是我可以办得到的。
    因此,我只好放弃一切努力了。”
    尉迟旭听了,倒抽一口冷气。
    秦三错举步行去,一步步迫近他,脸上充满了杀机。
    尉迟旭此时尚有体力,当下往后却退。
    他一退再退,背脊已碰到墙壁,无法再退,当下厉声道:“秦三错,你刚才放的都是狗屁,我告诉你,你天生就是个坏坯子,与我是同一型人物。”
    秦三错不恨反笑,道:“这话说得好。”
    尉迟旭道:“不是你不努力,而是她发现了你这一点。嘿!嘿!
    这正是老子提醒她的。”
    秦三错恍然大悟,不禁恨声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刚才你口口声声拿我作比………”
    尉迟旭突然一怔,目光越过对方肩头,落向房门那边。
    这等举动,意味着有人在房门口出现,而这个出现之人,必定有相当份量之人,才使得尉迟旭发愣。
    秦三错迅即回头望去,目光到处,却不见任何人影。
    他快如闪电般回过头来,但见尉迟旭已经两眼翻白,后脑靠墙,全身无力,好像忽然要倒毙的样子。
    当此之时,纵然机智如徐少龙这一类的人物,亦将感到迷惑,因而定眼看看对方的演变。
    可是秦三错另走一路,他乃是诡诈多疑之人歪脑筋一动,首先从怀疑对方有诈开始想起。
    他几乎是立即就记起了林秋波被擒时的情景,其实尉迟旭乃是以一种迷药暗器,掷在地上。林秋波一闯入房内,登时上当,失去行动之能。
    秦三错不管对不对,先闭住呼吸,同时运功收缩全身毛孔,以免受迷药毒力侵入。
    他更不打话,猛可挥掌劈去。
    尉迟旭感到掌力压胸之时,已来不及闪避了,但听“砰”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
    他登时喷出一口鲜血,睁开双眼。
    秦三错这刻才转眼向地上望去,果然发现有一枚小小的丝囊,还来得及看见一丝白烟,袅袅升起散开。
    这一缕白烟,显眼已看不见了。著不是查看得快,这刻绝难发现古怪。
    秦三错伸手抓住尉迟旭,轻轻易易地将他拖出屋外。
    在院子里,阳光遍地,空气十分清新。
    秦三错这时才敢透气,道:“尉迟旭,你的诡计这回不灵了吧?”
    尉迟旭哼了一声,道:“好,算我输了,你给我一个痛快行不行?”
    秦三错冷酷地道:“没有那么容易。”
    尉迟旭难以置信地看看他,旋即发觉这个来自阴阳谷的对头,说话大概是当真的,于是皱起了浓眉。
    秦三错道:“你最多只能活上半个时辰,我不杀你,你也得死,但你是个聪明人,定然相信我有法子使你暂时不死,多活个三五天,才在不停的惨号哀号中死去,你信不信我的话?”
    尉迟旭道:“我没听说阴阳谷有这一门手法。”秦三错道:“好,我就让你试一试。”
    尉迟旭忙道:“等一等。”
    秦三错道:“你已相信了,是也不是?”
    尉迟旭道:“我信便如何?”
    秦三错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尉迟旭道:“好,你问吧!”
    秦三错道:“那四艘大货船,是什么来路?”
    尉迟旭道:“这四艘货船,乃是西康童家的铁矿砂。”
    秦三错道:“不错,但恐怕只是表面上的说法而已。”
    尉迟旭一听,可估不透对方到底知道了多少内幕,连忙道:“是的,表面上是童家的货物,但其实他们只占三分之一,我们幽冥洞府占三分之一。还有一分,是五旗帮的。”
    秦三错道:“原来五旗帮也有份,那么这条水路上,你们运银子回去之时,一定不怕有人垂涎觊觎啦!”
    尉迟旭道:“正是如此。”
    秦三错道:“这些铁矿,都卖给谁?”
    尉迟旭道:“卖给官家,也不能算是卖,名义上只是代采代运而已。”
    秦三错道。
    “怪不得码头上有那么多公人捕快,城外还有大队精兵,像是打算围剿盗匪一般………”
    尉迟旭道:“假如你能使我不死,哪怕失去武力,我仍愿意送你一座金山,纯金的,你虽是见过世面之人,作梦也想不到有这样一座金山。”
    秦三错听了,晓得他说的这一笔财富,定是非同小可,否则他怎会提出来,购买他一条性命?
    他不禁怦然心动,眼中射出贪婪的光芒,道:“这话可是当真?”
    尉迟旭的声音,已渐渐显得衰弱无力,他道:“自然是真的,难道我敢骗你不成?”
    秦三错深深吸一口气,但见他眼珠的颜色,马上变为赤红,五官也显得略略歪曲变形,看来宛如一头野兽似的,十分可怖。
    尉迟旭身一震,道:“你运起独门的少阳神功,打算作什么?”
    秦三错运指如风,向他面门胸前和肚腹三处,连续点了九处穴道。
    点完之后,他才吐一口气,很快就恢复原状。
    他虽然运功点穴,只是很短暂的时间内可完成,可是他鬓边额角,都现出一颗颗的汗珠,热气直冒。同时也显出消耗了很多气力似的,微有疲态。
    他道:“你现在死不了,最快也在三天之后,我此举已耗费了我不少真元,非得精修苦练五载以上不可。”
    尉迟旭试着想挺身举步,可是他一用力,马上感到四肢百骸都生出奇疼,禁不住叫了一声。
    秦三错道:“你已被我点了九宫邪穴,再过片刻,我只要以指尖扎你一下,你都感到遍体奇疼,绝难禁受……”
    他一面说,一面将尉迟旭放在地上,让他靠墙而坐,还搬了一块石头,给他垫背。
    尉迟旭疼痛了好一阵,才能开口,道:“你如是以你独门九宫邪穴的手法,在我身上施用,我已是不能活命,但你也休想得到那座金山。”
    秦三错笑道:“那也不见得,如果你想快点死,一定愿意给我金山。”
    他停歇一下,又道:“老兄,你这刻还没有变得怎样,大话不妨多说些。
    但等到你已不须我碰触,只要一阵微风过处,就足以使你死去活来之时,你就知道这‘九宫邪穴’的滋味了。”
    尉迟旭恨不得咬下这个仇敌几块肉来,但他目下不但失去战斗力,甚至连早点死也办不到,如何还能反击敌人?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这个年轻英俊,但又带着几分诡邪之气的仇敌,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后悔自己太过怕死,所以自己多受痛苦。
    两人都不开口,寂然互视。
    过了一阵,尉迟旭才叹口气,道:“我空自活了几十岁,却不料也看走眼啦!”
    秦三错嘲声道:“哪儿看走眼了?”
    尉迟旭道:一对你看走眼了,我以为你与我差不多,都是坏蛋,谁知你其实比我邪恶百倍还不止。”
    秦三错道:“那也没有这么严重,但想想看,一座金山;都是纯金的,多么诱惑人?为了要得到这一座金山,你叫我杀死我全家人都行。”
    尉迟旭道:“假如刚才的局面,咱们掉换了位置,我虽然很想得到这座金山,可是我自知无法救你一命,定必但白相告……”
    他喘一口气,面上已现出痛苦之色,可是他仍然提高声音,再说下去,道:“但你连这一点仅有的人性,也没有,你竟能毫不考虑地向我下手,以酷刑迫我,说出金山所在,嘿!
    嘿!你说得不错,为了这座金山,你真可亲手杀死父母兄弟,但我却万万办不到,我甚至不能欺骗一个垂死之人。”
    秦三错也恼火了,怒声道:“你都快死了,再受点痛苦,有什么打紧?”
    尉迟旭这时更为吃力地,忍受着某种可怕的痛苦,大声道:“你错了,当一个人快死之时,不论他是多么卑贱微小,也须给予尊敬,即使对深仇大恨之人亦应如此。”
    秦三错晒笑一声,以冷酷神情,注视着这个犹在挣扎的敌人。
    突然问他似乎听到一点声响,当下心头一震,迅即转身扑出窗外。
    目光到处,四下静阅如常,既不见有人影,亦不曾发现可疑之处。
    他狐疑不定的站在院中,忖道:“如果我没有听错,的确是一阵衣袂带风之声的话,则这个人,定然是林秋波了。”
    一想起这位南海门的高手,他不禁又是一震,想道:“哎呀!那尉迟旭拼命的高声数落我的残酷邪恶;敢情是说给她听的。”
    这时,他恨不得马上把尉迟旭碎尸万段,因为他们的对话,若是已被林秋波听去了,那就变成永远不能改的事实。俗语说的“话出如风”,正是说明每句话一旦发出,入人之耳,就无法收回了。
    虽然秦三错并非没有机会改变林秋彼的想法,但即使他办得到,也不知须得费上多少气力,何况未必真能成功?
    要知秦三错本是机诈百出之人,才智比之尉迟旭,可说是只高不低。
    然而刚才由于他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两件事上,这两件事,一是设计使尉迟旭解开穴道禁制。二是设计迫他说出“金山”地点。
    在另一方面,尉迟旭却心心念念,集中在如何对付秦三错这上面。因此他竟早一步推想到林秋波在外面窥听的可能。
    秦三错不但发现自己可能棋差一着,以致永远丧失了追求林秋波的机会,同时更发觉自己真元大受耗损,功力远逊从前,如要恢复原状,当真须得下三五年苦功不可。
    房中传出尉迟旭呻吟悲号之声,秦三错听了,心中的愤恨,才略略消解。
    这时林秋波在一条僻静的巷民娇躯靠在墙上,面上露出乏力的失望的表情,沉重地喘息。
    她刚刚施展了绝世轻功,在眨眼间,飞掠过了许多座屋顶,落在这条僻静的巷中。
    她的喘息,并非用力过度,亦非疲乏,而是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抑郁,使她大口大口的喘气。
    尉迟旭对秦三锗的证论指责,她不但完全听见,最要命的是她觉得尉迟旭的指责,句句不假。
    她虽然与秦三错没有过什么亲热行为,也没有作过任何明誓,但她却骗不了自己,她的确对这个英俊青年人,曾经有过爱意。
    这已经足够了,在她来说,这刻伤心悲痛的程度,实不下平常人的“失恋”。
    多少年来,她心如止水的行走江湖,或是修习上乘武功,本以为她永远不会付出及接受男女间的感情。谁知她意想不到的付出了感情,也意想不到的受到沉重的挫折打击。
    她一方面觉得悲痛悒郁,一方面又无限自怜。因此,这位当代高手,也像柔弱的女孩子一般,柔肠欲断,芳心将碎,感到不胜负荷。
    巷口一道人影,无声无息的掠过。
    林秋波虽然知道有人走过,但她已无心理会。
    接着那道人影回转来,停步在巷口,与她相距,只有六七尺远。
    林秋波终是受过严格训练之人,在这等情况之下,不但能发现此人回转来看她,并且从他悄无声息的动作中,晓得此人绝不平常。
    她一眼望去,但见这人是个英挺俊逸的青年,芳心登时一震,以为是秦三错居然追上来了。
    紧接着她就发现了自己虚惊了一下,此人虽然外表上有点与秦三锗相似,但事实上完全不同。
    他们不同之处很多;最重要的是这个青年没有秦三错那股邪气,身上是文士装束风度甚佳)这个书生乍看很高雅斯文,使人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形容词。
    事实上他身体相当壮健,目光湛明,神光莹然。同时,由于他行动无声,可见得是修习过上乘武功之人。
    那书生向她举手作揖,态度甚是斯文大方,也很亲切,道:“姑娘怎么啦?好像有点不妥,是不是玉体欠安?”
    林秋波道:“谢谢你,我没事。”
    那书生道:”你真的没事么?”
    林秋波道:“你不是普通的读书人,难道我还瞒得过你双眼么?”
    那书生微策一笑,笑容表露出但白的意味,道:“是的,你可瞒不了我。”
    林秋波道:“那么我请求你一件事。”
    书生马上摇头道:“不行,你不必说了。”
    林秋波大为讶异,问道:“你知道我想说的话么?”
    书生道:“当然知道。”
    他笑一笑,十分潇洒雅逸,神韵动人。
    只听他接着又道:“你一定是想叫我走开,让你清静一下,对不对?”
    林秋波本诸良心,可不能不承认,便点了点头。
    书生道:“你心中一定有事,使你十分烦恼。所以你觉得须要清静,其实大大不然。”
    林秋波道:“恕我不同意你的意见,假如清静一下,很快就没事了。”
    那书生又露出潇洒脱俗的笑容,道:“我也请你恕我不同意你的意见。”
    林秋波可就不服气了,道:“我又不是第一次碰上烦恼,但与你却是第一次见面,你如何晓得我不得在清静下,获得平复?”
    书生道:“虽然你向来可以用‘清静’之法,平复你的心情,可是这也正因为你第一次遇见我,是以不曾试过别的更有效的方法。”
    他侃侃道来,根据情理,一点也没有“强辩”的味道。
    林秋波这时,已被他的超俗风度,便给的口才,和过人的思想所吸引,但觉与他说话,绝对不是浪费时间,甚至是一种享受。
    她第一次嫣然微笑,向他点点头,鼓励他说下去。
    书生又道:“当你心情不佳之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能够向人倾诉。这个被倾诉的对象,自是你的知心好友才行,除此之外,才轮到‘清静’这个方法。”
    林秋波道:“我现下没有知心好友,你说我要不要清静呢?”
    书生道:“话虽如此,但我自问我的眼力和才情,都可以使你引为一见如故的知己,因此,如果让我与你谈谈,效力定然胜过‘清静’之法。”
    他说得如此自信,而且在文雅中,偶然会流露出迫人的英气,使林秋波为之暗暗倾折,但觉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发现男人之中,有这等人品的。
    她道:“好吧,你高姓大名?”
    书生道:“区区杨楠,乃是杭州人氏。”
    林秋波自己报了姓名,便问道:“你打算怎样为我导解心中的筋抑呢?”
    杨楠道:“说良心话,我并不是已经准备了很多手段和才情,但如果你给我机会,我却深信可以做到。”
    他停一下,以亲切的态度和口气,又道:“你到寒寓小坐一会,好不好?”
    林秋波居然同意了,两人一起走去。
    不一会,他们已走到一问屋子。杨捕带她到书房落坐,下人送上香茗之后,便都退下,书房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杨捕首先介绍自己的大概情况,道:“我与舍妹,才到此地不久,赁居此处,倒也幽静舒服,舍妹名叫慧珠,一会就命她前来谒见。”
    林秋波道:“杨兄言重了,以我想来,令妹定是秀外慧中的女才子无疑。”
    杨楠道:“舍妹读过一点书,自小也练过一点武艺,所以她平时自负得很。不过如果见得林姑娘这等人才,她一定十分倾慕爱敬的。”
    林秋波抿嘴一笑,道:“你太恭维我了,倒像是晓得我的底细一般……”
    杨捕道:“这样说来,林姑娘定是大有来历的人了?”
    林秋波道:“你认为是不是呢?”
    杨楠道:“有没有来历,还属次要,重要的是你本身,不但外表秀丽,而且具有淡雅隽逸的风度,以及过人的才慧见识,这就足够我们倾慕的了。”
    他略一停顿,又问道:“林姑娘何事心中郁郁不乐?难道说世上居然有人肯使你烦恼么?”
    林秋波道:“是的,这个人姓秦,与你年纪差不多。”
    杨楠眉头一皱,道:“真是倒霉得很,怎的又碰上他了?你说的可是秦三错?”
    林秋波讶然点头,道:“你认识他?”
    杨构道:“怎么不认识?我还替他办过事,受了不少恶气……”
    这个书生杨楠,乃是徐少龙冒充。他当时见林秋波芳心欲碎,突然灵机一动,现身过去,故意脚下无声,让她察觉自己有点不平常,然后以言语勾引。
    果然一上来,就将她钓回家中。
    当然他并非想吃她豆腐,亦没有其他坏心眼,而是利用这个机会,直接与总督黄翰怡方面,搭上关系。
    这样,他根本不必多费时间,就可以达成五旗。帮付托的任务。而且利用与林秋波这种可以公开的关系,得以推行一些计划。
    比方说,他可以向帮主报告一些关于“屠龙计划”的假情报,做成连锁性的圈套,设法迫出五旗帮最秘密的“贩卖部”的组织。
    目前,他必须利用林秋波不知真相之时,制造一些证人,例如余麽麽一定会在暗中偷窥窃听,所以暂时不向林秋波泄露身份,让她演出逼真,余麽麽自然会将一切详情,报告上去。
    像徐少龙这等一身扮演“双重间谍”的角色,实在万分困难,稍一不慎,不但前功尽弃,甚至会惹上杀身之祸。
    以他现下的地位和形势,假如林秋波在不经意中,发现他是五旗帮的密探,则她可能不声不响的,找到机会,便施以暗算。
    像林秋波这等高手,若是施展暗杀手段,徐少龙武功再高,也难活命。
    另一方面,如果五旗帮查出秘密,则无疑的会发动全力,不择手段的谋杀他。
    以五旗帮人才之众,势力之大,若是突然下手,则徐少龙当然凶多吉少。
    因此,徐少龙每一步都须得小心谨慎,以防泄秘送命。死在五旗帮之人手中,也还罢了,如果是死在林秋波等人手底,那才真冤枉呢!
    他当下将结识秦三错的经过,源源本本说出,连“左雾仙”之事,亦毫无保留。
    最后他道:“我真被这些神秘之事,弄得糊涂,当然开始小心起来,不久就发现有公人跟踪我。我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于是趁一场骚乱中,悄悄溜掉。”
    他说的骚乱,就是在绸缎庄中,那个姓王的大汉,与另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冲突之事。姓王的大汉,是那四艘神秘巨船之人,这一点,他也告诉林秋波了。
    现在林秋波已将秦三错给她的打击,看得平淡些。
    因为徐少龙的故事,使她忙于分析思考之故。她的思考,包括推测徐少龙真正来历在内。
    徐少龙巧妙地接下去,探问她与秦三错之事,不须多少句话,已弄清楚她的伤心,乃是为了秦三错天性邪恶之故。
    现在他们好像谈得很投机,几乎达到无话不谈的地步,这时,连晓君也出现了,以徐少龙妹子身份,参与这一幕含有无穷机巧计谋的戏剧。
    连晓君出现时,林秋波就以惊异的目光,向她打量。
    以玉罗刹连晓君的冷艳风姿,固然足以使人注目,可是林秋波对她特别注意,倒不是为了她的美貌,而是发现她不是寻常的弱质女流。
    相反的,她瞧出玉罗刹连晓君,实是身怀绝技的美女。
    徐少龙给她的印象,亦正是如此。因此,这对兄妹,身世来历值得注意查考一下。如若没有问题,则是大堪结交为朋友的人物。
    “连晓君初时听得余麽麽报告,得知徐少龙与一个美貌少妇,在书房谈笑甚欢,登时酸气冲天,妒嫉万分,觅机现身,加入他们的聚会中。
    现在面对面,她可就觉得这个女子,与一般美女大不相同。
    敢情林秋波不论是容貌、谈吐、举止等各方面,都自然流露出一种雅淡高洁的气韵,教人怎样也不能往庸俗的男女之情上面想去。
    她仿佛是空谷中的幽兰,清香十里,使人意会得到她的存在,也得知她的出尘绝谷之美、但却无法攀摘,亦难兴亵玩之心。
    玉罗刹本来自视甚高,不但不把天下男子放在眼中,各式各样的美女,亦不屑与之为伍。
    只这位花样年华的美人,令她此生头一次生出渴想亲近攀交之感。
    林秋波也觉得这个冷艳的女孩子,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使她愿意接近,她依稀从这个少女身上,看到自己昔年的影子。
    两女的话匣打开了,竟然无所不谈,从人生哲理,谈到诗书翰墨,双方都的确谈得很投缘。
    徐少龙乐得清闲,一味含笑在旁边聆听。
    他以男人的眼光,暗中品证这两个美女,对于林秋波,正是空谷幽兰的感觉。而对于玉罗刹连晓君,则觉得好像是一朵百合花,纯情而美丽。至于她的冷艳和严酷的手段,都不是她的本来面目,那只是她为了生存而训练出来的武器而已。
    她们的对话,不知如何,又回到抽象的思想。
    连晓君道:“林姐姐,你正是小妹最羡慕的人了。”
    林秋波微讶道:“为什么?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羡慕呢?”
    连晓君道:“你虔信佛教,对于人生,无所追求。同时,你也没有任何牵累,不像一些人出家修道,须得尝受极大痛苦,才得以撇下一切尘缘牵累。”
    林秋波微微一笑,道:“你的想法,当真很有道理,一个人想达到无所追求的境地,实在不易。”
    徐少龙插口道:“假如我到了无所追求的时候,我大概会乏味得自杀而死,免得在世上穷挨日子。”
    连晓君道:“你别胡乱打岔行不行?姐姐是怀有高洁理想的‘无欲’,你说的只是心灰意冷的‘无聊’,如何可以相提并论?”
    林秋波道:“杨妹妹虽然年纪很轻,可是却懂得很多,见解超卓透辟,我也自愧不如。”
    徐少龙道:“得啦!你这一称赞她,回头她更狂妄自大,更不将世人放在眼中了。”
    连晓君道:“不错,我到现在为止,仍然认为所有的男人,都是那么庸俗,不值得一顾?”
    徐少龙温和地笑着道:“好,好,等到你出嫁那天,我给你的礼物是一个大嘴巴,除非你现在赶快认错。”
    连晓君也笑道:“哼!我才不在乎呢,难道我不能学姐姐这样,潜心向道,以天地为归宿么?”
    林秋波道:“这倒是勉强不得的,不论是男人或是女人,如果在理智思考下出家学道,后果将与一时感情冲动而出家一般的糟糕。”
    连晓君道:“你说的虽是不错,可是要我嫁给庸庸碌碌的俗人,我宁可丫角终老。”
    徐少龙道:“你老是说世人庸俗,只不知怎样才算不俗?你可有一个标准没有?”
    连晓君道:“那倒没有,但粗略的说,凡是一件事,大多数的人,都是那样想法和那样地做法,这事定必要落俗无疑了。”
    徐少龙道:“林姑娘认为她说得可对?”
    林秋波道:“她没有说错。”
    徐少龙道:“那么天下间人人都吃饭,则饱饭也是俗子,对不对?
    如果想不俗,岂不是首先得饿死?”
    林秋波道:“杨兄举的这个例子,的确有点不妥当。”
    徐少龙道:“没有不妥,因为我刚想了一下,果然觉得天天吃饭,人人吃饭,实在是一件俗不可耐之事。不过,如若不吃,却又必定饿得喊救命,如何风雅得起来?所以这真是一件矛盾之事。”
    连晓君笑道:“世上又不是没有辟谷高人,你役有这个能耐的话,只好做做俗人。”
    林秋波道:“刚才我说杨兄举例不当,并不是指吃饭这件事是否庸俗,而是不赞成杨兄所说‘不吃饭就风雅’这个想法。”
    连晓君大感兴趣,道:“这话很有点意思。”
    林秋波道:“吃饭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雅俗可言,而是在‘如何’去吃上面,有得讲究。例如老粗据案大嚼,只是满足食俗的行为,当然很俗。但如果持螫赏菊,饮酒赋诗,便是风雅之事了。”
    连晓君道:“对,就看你如何处理而已。”
    林秋波又道:“世上许许多多的事,亦是如此,例如‘治印’与‘绘画’,听起来应该属于雅事,可是落在匠人手中,就俗不可耐了。定须能够表现出独特风格,以及灵心妙手,才有高雅可言。”
    徐少龙耸耸肩,道:“你们两个对付我一个,难道还说得赢你们么?”
    连晓君道:“林姐姐,这是他转移话题的老手法,你不可中计,还是盯牢刚才的话题为是。”
    林秋波恬然笑道:“谢谢你的提醒,好在我对争强斗胜这方面,没有什么兴趣。所以我们并不须要迫他认输,你说对不对?”
    玉罗刹连晓君但觉她的言行思想,都在表现出冲淡谦退的味道,令人有温煦自在之感,是以对她大为倾慕。
    她道:“唉!林姐姐乃是有道的高人,小妹一时忘了,以致冒读,请你原谅。”
    林秋波道:“你别这样说,我直到如今,尚在人生的海洋中摸索,如何当得这高人之称………”
    她们越谈越融洽,互相感到像这种高尚,深刻和亲切的聚谈,实是难得已极。因此大家的心中,不约而同泛起了不想分离的感觉。
    林秋波终是修道之人,自制力强干常人甚多,到了适当的时候,便站起身告辞。
    徐少龙和连晓君一齐送出去,到了门外,玉罗刹扯着她的衣袖,道:“林姐姐,欢会苦短,你这一去,不免使小妹空余依依之情……”
    徐少龙接着道:“当真是别时容易见时难,李后主这一句,使人回肠荡气不已!”林秋波道:“我们相隔飓尺,近若比邻,随时都可以会晤,贤兄妹别把这等分手,说得那么严重好不好?”
    连晓君道:“你说你住在总督府第,这等地方,岂是闲人可以任意出入的。”
    林秋波道:“假如你们不嫌俗气,我倒想请两位到那边聚聚。”
    徐少龙欢喜地道:“这话可是当真,什么时候?”
    林秋波道:“明后天吧,我不便出面邀请你们,将托黄公子黄云文亲来奉邀。”
    连晓君呵一声,急急问道:“是总督的公子么?他为人怎样,会不会很骄做?”
    林秋波道:“一点也不骄做,为人高雅磊落,才气纵横,你们与他结交之后,便知道我的话并无虚伪了。”
    他们在大门处谈到这儿,才始揖别。
    回到屋里,连晓君揪住徐少龙的手臂,道:“哼!好一个‘别时容易见时难’啊!说得多么缠绵情深……”
    徐少龙道:“别胡闹,她乃是出家修道之人,我难道还会对她起什么邪念不成?”
    连晓君道:“这可说不定,她虽是修道之人,但终究是个美丽女子,而你却是个男人,这就够了。”
    徐少龙道:“我为了入总督府,刺探情报,才极力与她攀谈,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连晓君嗤之以鼻,道:“算啦!任何人想做不正经之事,总会找个堂皇的大道理,你这个脂粉魔王,在总坛里搅得一塌糊涂。哼!这一本风流烂账,都在我肚子里,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徐少龙心头一震,忖道:“只不知她已晓得多少?”表面上却淡淡道:“古人说,欲加以罪,何患无词,我再分辩将属徒然。”
    连晓君忽然变得十分温柔,道:“好啦!我们不提这个,反正我又没有资格管你。”
    徐少龙心中有数,晓得她这样说法,不啻是表示她非常希望有资格管他。
    这种资格,当然需得有感情与名份。因此,她等如表示希望嫁给他。
    徐少龙心中一阵痛苦,同时也感到对她十分歉疚,因为他自知身负重大任务,所以目前还不能作任何许诺。
    似觉得很对不起她,亦很可怜她。
    他伸手揽着她的香肩,道:“我现在只希望早点达成任务,然后与你回到总坛大寨,过一段逍遥轻松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连晓君温驯地道:“当然好啦!”
    他们的谈话,到此便转到工作方面,两人仔细商量过,对于入得总督府之后的进行方式,都得到充分的了解,这才归寝。
    翌日,他们在等候林秋波的邀请。徐少龙很想看看那位文名甚盛的黄公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玉罗刹连晓君,更加想瞧瞧黄公子的人品。
    可是他们白白等了一天,不见林秋波或黄公子的踪影。
    到了次日,徐少龙与连晓君,在书房中谈起林秋波之约时,便有人来报说,有两人登门造访,其中之一,便是前天来过的林秋波。
    徐少龙问明另一个年轻的读书人,当下向连晓君说道:“妹子,哪一位想必就是当今直隶总督的公子黄云文了。”
    玉罗刹连晓君道:“我要不要回避呢?”
    徐少龙笑道:“回避?你难道害怕见他?”
    连晓君美眸一瞪,道:“我怕他了?”
    徐少龙道:“如若不怕,咱们一道出去迎接。”
    玉罗刹连晓君道:“去就去,我只是不想人家笑话罢了。”
    徐少龙道:“你错了,如果来人不是林秋波与黄公子,你自然应该守礼,暂时回避。但这两人不同凡俗,所以你需亲迎,方是高明。”
    玉罗刹连晓君点了点头,跟他走出书房。
    走出院子,连晓君道:“你最近忽然变得很懂礼节,学问也忽然大见高明,各家诗词,以及引据典故,都能脱口而出,可不觉有点稀奇么?”
    徐少龙暗暗一震,想道:“她这话分明在提醒我,表示她已轧出一点苗头了,以此女的才慧,我们再相处下去,不久就得被她完全看破他头也不回,道:“一个人扮什么像什么才行,我既是读书文人,岂能不懂哼卿几句。”
    他们说着话时,已走近大厅,当下都不再说,一同走入厅内。
    但见一男一女,同立厅中,徐连两人的目光,都同时集中在那个书生的身上。
    这个书生身量高颀挺拔,秀朗的眉民和挺直的鼻子,使他看起来既文雅而高贵。
    徐少龙一眼望去,凭他过人的观测之术,已瞧出这个青年书生,必定聪明机警,反应灵敏。
    此外.他同时也具有一副仁慈的心肠。相信除了天性纯良外,还大大得益干他家世和学识。
    这个书生的目光,曾经使玉罗刹连晓君迷惑了一下。
    因为她是第一次与这等高贵出身的青年打交道,当她发现对方,竟没有丝毫的纨绔气习之时,不由得大为惊讶。
    “其次,由于他高雅的风度,动人的仪表,使她逃不过异性相悦的定律,对他生出一种秘密的好感来。
    在这个气质高雅的青年身边,林秋波显然更具有成熟的迷人风韵。
    徐少龙自然注意到这一点,忖道:“这等情形真是奇妙得很,每个人都可以用别人来衬托,以表现出他自己的特性。
    在林秋波和那个贵为总督公子的黄云文的眼中,杨家这对兄妹,的确超凡拔俗,难得遇到的了。
    黄云文对徐少龙的英姿大为倾倒之外,对连晓君,这个玉立停停的少女,却不由得记起白居易在长恨歌中形容杨玉环的名句。
    也许是因为是姓杨之故,是以他心中掠过了:“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等绝句。
    这一次的见面,双方都那么深切衷诚地互相倾慕,是以气氛特别融洽,很快就到书房,分别落坐。
    玉罗刹连晓君指挥下人,送上香茗和果点,她显得十分诚恳,而又有条不紊,使黄云文忽然感到,她必定是个长于治家的贤内助。
    林秋波道:“杨妹妹,你瞧,我可没骗你,黄公子亲自来拜访你们……”
    “连晓君道:“我知道姐姐决不会骗我的。”
    徐少龙道:“小可久仰黄公子的文采令名,今日得以晤面,幸何如之。”
    黄云文忙道:“杨兄好说了,在下一直不知道这儿住着如此高雅的芳邻,以致迟迟未曾奉访,实在十分失礼和惭愧。”
    林秋波淡淡一笑,道:“你们似乎太客气了。”
    黄云文的目光,迫视着连晓君,洒落地道:“不是太客气,而是第一回见面,来点开场白而已,相信下一回,大家都不会说这些客套话了。”
    玉罗刹连晓君本是天不怕地不怕之人,但眼下这个男子的目光,却使她禁不住要稍稍避开。
    她温柔地道:“黄公子说得是。”
    徐少龙虽是胸襟坦荡,气量宽宏之人,但这时也不禁心中像是被刺了一下,觉得有点别扭。
    他觉得这是因为玉罗刹连晓君,所表现异常温柔的态度而致。
    只因连晓君,向来对任何男子,都冷冰冰的,从不稍假辞色。
    独独今日对这贵介公子,表现得如此驯良温柔,可就使这为“密友”的徐少龙,觉得不大对劲了。
    当然在理论上,她是为了“任务”,必须施展全身解数,以求与这位公子接近。
    但感情之为物,十分微妙。徐少龙明知此理,依然禁不住暗暗呷醋。
    他们交谈了一阵,天南地北,甚是投机。
    在这段过程中,黄公子时时有些话题,是专与连晓君说的。
    而在这个时候,林秋波亦不使徐少龙闲着,由于她已与他相识得多,所以谈起来话题不少。
    这样,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两个部份。一边是黄云文与连晓君,絮絮交谈。
    另一边则是林秋波与徐少龙,谈得很起劲。
    他们这一对不知如何,谈到奕围棋方面。
    徐少龙一听之下,就晓得林秋波乃是此道中的高手,不由得技痒起来,兴致勃勃地要求对奕一局。
    林秋波对他含蓄的挑战,欣然接受。
    于是就在书房另一角,摆下棋枰。
    两人初度交锋,未知对方真正实力,是以无从让子,只好按照规矩,猜子分先。
    他们这一边开始下子对垒,另一边玉罗刹连晓君与黄云文,则移到书桌旁边。
    原来他们的话题,落在诗词文章上,这时单凭言语,便嫌不够,必须借重笔墨来帮助交谈。
    谈诗论词,固是雅事,但在某种情况之下,亦如比武或对奕,其中含有争强斗胜的意思。
    玉罗刹连晓君闻道黄云文才情绝俗,学富五车,乃是当今有名才子。
    因此,她自然而然地想考他一下,瞧瞧他到底胸中藏有多少书卷。
    她是以请教的方式,考究这个书生。起初双方才谈论了一些诗家源流派别,连晓君心知道这等题目,考他不倒,是以改变重心,向更专门的部份下手。
    她道:“李义山的‘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两句,时境如画,只不知这蓝田日暖玉生烟之句,如何写得出来的?莫非蓝田之玉,在日光之下,果然会生出轻烟么?”
    黄云文情知她在考他,当下微微一笑,道:“据我所知,李义山的这一句,并非没有出处。比他较早的诗人司空图曾经说:‘载叔伦谓诗家之景,宛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者也’。李义山的蓝田句,便是从这时话中脱化出来的。”
    连晓君又问道:“记得以前偶然读过一首咏花诗,诗体甚奇,每句字数不同。除了这首之外,好像还有两首,俱是一人所作,我已记不得了,只知道第一句是一个字………”
    黄云文随口道:“杨姑娘说的,恐怕是是张兰史作的一字至七字诗,他曾作了同体三首,分咏花、竹、草、写得很好。”
    连晓君道:“此人胸有诗博得很,居然难他不倒,照理他答到此处,应该就可以了。但现在为了要难倒他,只好再迫他一迫,虽是迹近要赖,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她盈盈含笑,道:“我想读这三首一字至七字诗,有烦公子录下见示。”
    黄云文点点头道:“让在下试试看……”
    他提笔儒墨,展开素笺,略一沉吟,便开始写录。
    但见他运笔如飞,片刻写就。
    连晓君拿过来看时,但见他的字体,甚是端秀而劲遭,就像他人品一样挺拔。
    笺上第一首咏花,写的是:花、花。深浅,芬葩。凝如雪,错为霞,莺和蝶到,苑占营遮。已迷金谷路,频驻玉人车,芳草欲陵芳树,东家半落西家。愿得春风相伴去,一攀一折向天涯。
    竹、竹。被山,连谷。山东南,殊草木。叶细枝劲,霜停露宿。成林处处云,新笋年年玉,天风乍起争韵,池水相涵更更绿。却寻瘦信小园中,闲对数竿心自足。
    第三首咏草诗草、草。折宜,看好。满地生,催人老。金殿玉砌,荒城古道。青青千里遥,怅怅三春早。每逢南北别离,乍逐东西倾倒。一身本是山中人,聊与王孙慰怀抱。
    连晓君回环吟诵,再三方休。
    她轻轻道:“好个愿得春风相伴去,一攀一折向天涯黄云文道:“是的,这一句余韵无穷,教人为之荡气回肠不已。”
    连晓君又道:“咏草诗中的!金殿玉砌,荒城古道’两句,好不苍凉幽远。
    黄云文道:“这两句真有点像柳永‘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的韵味,使人不禁泛起岁月不居,倏忽已老的悲思。”
    连晓君道:“是啊!我满胸都充满着这种说不出的惆怅。”
    他们的目光忽然碰在一处,互相注视凝望,好像各自探索对方心中的秘密。但又生似已建立起一种无言的了解,在目光相接之中,互相抚慰着。
    过了数分钟,双方的目光分开,彼此虽然没有说话。
    黄云文心中涌起一阵狂喜,暗暗的对自己叫道:“天啊!我终于找到了一位情意高雅,能够心灵交融的红粉知己了。这真是旷世的奇遇啊!”
    连晓君芳心也尽是温馨缠绵的情绪,现在虽是脉脉凝视着那张素笺,其实却从那挺拔遭逸的字迹中,看见了他。、她记起自己曾经寂寞地渡过似锦年华,每当她看到良辰美景,或是读到一句好诗,便禁不住涌起了此生虚渡的怅思。
    每一个轻叹,每一个怅触,每一个感想,从来没有人可以分享,亦没处倾诉,只有默默地埋在心底。
    即使是徐少龙的出现,甚至进占了她的芳心之后,她仍然不曾获得这方面的满足。
    因此,她与黄云文之间所获得的心灵共呜,好像另一回事,虽然与男女之情,不无关系,但她却任得自己沉浸在这种喜悦中,丝毫不觉得有“内疚”之意。
    黄云文伸手去拿笔,无意中碰到连晓君的手。
    这对青年男女,都同时震动一下。
    黄云文从这一点,已证实这位美貌才女,对自己大有情意,心中又一阵狂喜。
    要知男女之间,如是动了真情,便会产生出奇妙的现象。例如肌肤相触之时,会发生震动等等。
    若是一般的少年男女,或许对这等现象,憎然不明其故。
    但黄云文向来跌宕风流,对男女之间的事情,甚有经验。
    因此之故,他不但晓得自己已生出爱意,同时亦确知对方有同样的情意。
    他微微笑道:“在下想邀请贤兄妹往府上一聚,家父母见到贤兄妹这样的人物一定高兴不已。”
    言下之意,隐隐有带连晓君让父母过目之意。
    连晓君不由得心内一阵喜悦,面带娇羞低语道:“家兄一介布衣,小妹幼失庭训,府上官宦世家,家兄与我实不该冒昧登门。”
    黄云文微微笑道:“你千万别这样说,家父母都不是存有这等世俗之见的人,我知道他们一定很高兴能够见到你们。”
    他含蓄地又微笑一下,又道:“我有时也邀几位知名的文人雅士,到舍下作文酒之会,但你却是第一位被邀的女性,你可别误会以为我时时这样做。”
    连晓君神采焕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花花公子。”
    黄云文郑重地道:“那么你愿意来么?”
    连晓君低声道:“愿意……”
    她接着略略提高声音,道:“只不知家兄怎么说,他有时候很执拗。”
    黄云文向那边望了一人眼:“等一会我试试看,以我看来,他仍是不羁之士,相信没有不敢去的地方。”
    他们互相注视,默然无语。
    徐少龙听不到声息,转目一敝,但见那对年轻男女,相对无言,似是仅用目光,就可以交谈。他顿时又感到一阵热辣辣的,心中好生不是滋味。
    林秋波此时应了一子,柔和宁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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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也许你是设下陷饼,也许你是故意用以探测我的反应,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走该走的路。”徐少龙听了,初时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想了一想,才略有所悟。
    林秋波也恬然一笑,道:
    “你这一子,实在太糟了,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解围自拔?当然,如果你竟能反败为胜,我自是更佩服了。”
    徐少龙忖道:
    “她这几句话,倒像是暗合我利用连晓君吸引黄云文这一着手法呢!不错,看来这一着太糟糕啦!儿女柔情的事,有时候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
    他的目光,移到对方的脸上,但见她那美丽的修眉玉靥上,有一股使人神爽气清的宁恬味道。徐少龙发觉她与连晓君或任何他接近过的异性,都有着很大的区别。
    她的年纪与阅历,已经是成熟的女性,没有少女的娇憨,也没有那种炙人的青春热力。
    可是她的风姿和韵味,却像是暑热天气中的清凉散一般,能够解烦忘忧,亦可以付托以腹心。
    总而言之,刚刚长成的少年,很少能领略她这种宁静之美。但在饱经忧患,而又心事重重的人,却愿意人生旅途中,有这种伴侣,携手同行。
    那边黄云文与连晓君不知谈起什么,一同发出愉悦的笑声。
    徐少龙极力使自己注意这个美丽的少妇,轻轻道:
    “我没有没下陷阱,但不瞒你说,我的确想探测你的反应。”
    林秋波甚感兴趣,问道:“你期望我有什么反应呢?”
    徐少龙道:“我也不知道。”
    林秋波笑道:“好,就算你不知道吧!但现在你可觉得满意?”
    徐少龙道:
    “你章法不乱,依据道理行事,未免大沉着一点,过于沉着的人做起事来,便很像冷酷无情了。”
    林秋波道:
    “你猜想得极好,我本是修道之人,除虔诚之外,对世间之事,只好以无情处之。”
    徐少龙凝视着她,林秋波则把目光避开。
    他恍然大悟,想到:
    “是了,虽然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可是她一定不能坚守不渝,所以她将此意告诉了我,希望我帮助她,不要向她采取任何进攻行动。换言之,她自知不一定拒绝得我……”
    要知徐少龙年纪虽然不大,但江湖阅历既丰富,同时又修习过观测人心之学,是以对于人类心理,差不多都懂得。
    他知道一般年轻的女性,往往从反面表示意见,原本是千肯万肯之事,她口中多半会反对,只要是稍为聪明一点的男人,都瞧得出她的伪装。
    但相当理智和成熟的女人,便不会这样做,她若说“不”,那就真的如此,林秋波便是这一类的人。
    因此她刚才的话,当然是真心的,只不过在此时此他说来,加上其他的暗示,才使徐少龙发现她并非无隙可乘,相反的,她已经暴露出她的弱点。如果徐少龙向她进攻的话,她一定招架不住。
    徐少龙微微一笑,心中浑身好过一点。他在林秋波这边的收获,略略可以抵偿连晓君那边的损失。
    他道:
    “世上之事,变幻难测,将来会演变到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我们走着瞧吧……”
    林秋波讶道:“走着瞧?”
    徐少龙道:“正是,就像我这一着。”
    他拈了一子,放在枰上。
    这一天的会晤,最开心的还是黄云文,其他的三人,都各自有难言的惶惑隐埋在心中。
    一连两天,徐少龙都很忙碌,因为他已开始与黄云文交往,参加南京文人雅士的集会。
    此外,他还得抽空办其他事,最重要的是他与黑蝎阎炎有过两次接触。
    阎炎是主持江南一带的贩卖行动的主脑,为人精悍狡猾多疑,与他打交道,甚是不易。
    第三天,徐少龙和林晓君应邀到总督府邪。
    此时,他的身世,已由杭州方面证实,是以林秋波甚是放心,认为懂得武功,只是巧合而已。
    风尘中尽多异人,想是在某一机会之下,传授武功与他兄妹。(她也看出连晓君练过武功)。
    黄翰怡夫妇见了他们,显然对这一双兄妹的才貌人品,都十分满意,所以态度和蔼亲切。这一次到总督府拜访之行,徐少龙倒没有受到什么刺激,因为黄云文与连晓君,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翌日徐少龙正要外出,忽见玉罗刹连晓君,袅娜地走入书房来。
    她阻挡着他的去路,道:“等一等,我定要与你说几句话。”
    徐少龙道:“我有重要的事要办。”
    连晓君道:“什么事那么重要?”
    徐少龙道:“帮主有密令传到,我得赶快取回来,瞧瞧是什么命令?”
    连晓君道:“密令不会跑掉,也不会被人偷去,你别急,我有话跟你说。”
    徐少龙道:“好,请说吧!”
    玉罗刹沉吟一下,才低声道:
    “我真不知从何说起的好,我只觉得这几天你的态度,变了很多。”
    徐少龙心想:“原来你知道了,我还以为你感觉不出来呢!”
    他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罗刹咬咬嘴唇,下了决心,道:“你对我很冷淡徐少龙淡淡一笑,道:“你也不是不知,我现在太忙啦!”
    他望着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阵感慨。
    玉罗刹道:“不,没有时间是一回事,冷淡是一回事,你分明想与我疏远。”
    徐少龙道:“别胡说,这件事等我回来再谈,好不好?”
    玉罗刹道:“不,你不必回避这件事,我意思是你已不爱我了。”
    徐少龙苦笑了一下,暗自忖道:
    “这真是天晓得的事情,你自己明明与黄云文情投意合,却偏说我不爱你了,唉。……”
    玉罗刹又道:“我说得对不对?”
    徐少龙道:“你是来跟我讨论呢?抑是打算迫我承认有这种情形?”
    玉罗刹道:“我感觉到这样,难道不是么?”
    徐少龙道:“我告诉你,最近这段时间之内,我恐怕没有时间想到自己的事。”
    玉罗刹踏前一步,身子已碰到他了。她道:
    “你是不是为了黄云文,请告诉我。”
    她到底是有决断有魄力的武林高手,是以使得出这等单刀直入的明快手法。
    徐少龙道:“他么?”
    玉罗刹道:
    “第一次我们与他会面时,我的确跟他很好,谈得十分投合,所以你暗暗不满,说不定因此决定不要我了。”
    徐少龙反而不好意思承认,同时又顾虑到一旦摊牌出来,发生激烈的后果时,他的工作无法继续下去。
    他敷衍地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等一会再谈吧!”
    王罗刹摇头道:“不,现在就要解决,你告诉我,是不是为了他?”
    徐少龙无可奈何,只好道:“有些话一旦说了出来,就失去价值,你最好别迫我。”
    连晓君道:“我一定要知道你的答案。”
    徐少龙道:“好吧!我老实告诉你,我起初相当嫉妒,自然也恨你。”
    连晓君忙道:“现在呢?”
    徐少龙道:“现在又不同了,因为我经过理智的考虑之后,对黄云文既不妒恨,对你也不存偏见。”
    连晓君道:“你竟是作完全放弃的打算?”
    徐少龙道:
    “恰恰相反,我只是认为妒恨不满等情绪,于事实无补,应当改变想法和做法,而我的决定是照常进行咱们的计划:但在个人的感情上,我将与黄云文比划一下,瞧瞧谁能真正占有你的芳心?”
    连晓君道:“这样很好呀!你为何不肯告诉我?”
    徐少龙道:
    “我不该事先告诉你,以免影响了你的判断和决定。最好是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之后,才说出来。”
    连晓君含情脉脉地盯住他,道:”你一定会赢的。,,徐少龙道:
    “但愿如此,可是我不妨先警告你一声,我是个事业心极重的人,对于家室之乐,不甚重视。黄云文与我恰恰相反。”
    连晓君谨慎地问道:“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徐少龙道:
    “我的意思说,一个女孩子嫁给我这种人,比较不易获得家庭的快乐。而黄云文却可以给你幸福和满足。”
    他笑一下,又解释道:
    “因为我与你建立感情在先,已获得很大的优势。如果我的胜利,是占便宜而得到的那就没有什么稀罕了。对不对?”
    连晓君耸耸肩,道:“这正是你的为人,既公平却十分自傲,这样说不定会吃大亏。”
    徐少龙道:
    “有一件事你不可不知,那就是天下间大多数的男人,纵然失去了爱情,也能如常地过日,绝不似女子那么悲惨。你可知道为什么?这是由于男人天生事业心重,男女之爱,家室之乐,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重要部份。可是在女子而言,男女之爱和家庭之乐,就是她整个生命之寄托了……”
    连晓君插口道:“但你可曾想到,我并不是沓通女人呢!”
    徐少龙笑一笑,道:
    “你虽然不是凡俗女子,可是当你婚后,你想想看,还能够出来行走江湖么?还能够奔走做事么?你或许想做点事,但哪一个做丈夫的允许呢?所以你虽是与一般的女子不同,但在婚后,你在爱情家庭这方面就与所有的女孩子,没有什么分别了。”
    玉罗刹连晓君有点目瞪口果地望着他,过了一阵,才道:
    “你侃侃道来,好像已经活了几百岁似的。”
    徐少龙傲然道:“我胸中所藏所知,岂只是这一点小道理而已。”
    连晓君回身走去,一面纵声而笑,道:
    “你最好还是不要太过自负,提防因骄致败。”
    她袅娜地离开了书房,徐少龙面色慢慢变得黯淡沉重,长长的叹一口气,忖道:
    “假如黄云文将她夺去,我不痛苦才怪呢!”
    现在他已尝到了做“双重间谍”的痛苦,在目下的情势中,为了达成任务,他根本不可以与黄云文争夺连晓君,甚至应该设法使黄云文对连晓君发生兴趣,而他又须得从旁协助,巧妙地将连晓君送入他的怀抱。
    这等情势,既糟糕又痛苦。过了两天,他以密码,写了一份报告,十万火急地送到五旗帮帮主手中。
    密报的内容分为三项,第一是黄云文已可能在短期间内,提出求婚,特地请示如何办理?若是必须答允,便须将由帮主下达命令,要连晓君答应。
    第二件是这几天与总督府建立了关系之后,发现他们似是在澈查内好,根据种种迹象和行动,显然是接到密报,得悉有人混入督府。徐少龙的意见是帮中须得加以查究,看看是不是有人泄密。
    第三件是关于黄翰怡府中的高手,当日在帮中的秘密会议,只知道三人的姓名,但却又探悉有五名高手,拱卫黄翰恰。
    徐少龙把第四个高手,便是峨嵋派中的千层剑影上官云报回去。至于第五个,他说尚未查悉。
    现在五旗帮所知的,一共是少林假罗汉段玉峰,武当冰翁江苍松,南海林秋波,以及千层剑影上官云。
    还有一个高手,徐少龙自是晓得,但暂时不报告上去。
    关于这个秘密报告的第一项,徐少龙并没有胡说,的的确确是黄云文有意思想娶连晓君为妻。
    徐少龙看出苗头,也只是昨天的事。
    原来昨天黄云文亲自来接他们这对假兄妹,到督府中,与林秋波见面。
    这自然是个借口而已,林秋波是何许人,那须别人去见她。
    徐连二人已经是第三次到总督府去,上一回已见过黄云文的母亲,昨天黄翰恰也借个理由,与他们见面。
    黄翰怡虽然是朝廷重臣,目下又是方面之寄,势大权重。但他为人谈吐,正与他的外表相同,非常文雅谦和,又很洞达人情。
    他与徐少龙谈了一阵,几乎是在各种角度考究过他。对于这个年轻人的渊博,以及不亢不卑的态度,他表示异常激赏。
    至于他对玉罗刹连晓君的印象,虽然没有说出来,可是同是男人的徐少龙,可以看出这位直隶总督,对连晓君的外貌,没有丝毫疵议。
    连晓君的外貌诚然美丽,但在这等场合中,最易讨好的是她有一种冰清玉洁的气质,这种气质,最合黄翰抬的这种富贵世家的口味。
    其次,黄翰怕在言谈中,隐隐已透露出“其兄如此,其妹可知”的意思。
    换言之,黄翰恰从徐少龙的风度与学识,推想到他的妹子一走也俗不了。
    这一次会面,晓得黄家求亲之举,只是迟早问题而已,因此他第二天就报告上去。。这天晚上,他换上夜行衣,将各种配备带齐,便跃上屋顶,施展夜行之术,从连绵不断的瓦面迅炔窜越。
    不久,来到一处人家,整座屋字都黑暗无光,而且有些瓦面已经残破,未加修茸,似是一间久无人居的残屋。
    他来到后园,这儿因有星月光辉,而且地势较为开旷,是以反而显得比屋字光亮得多。
    不过这座园子也真够瞧的了,原先种植树木和花草,已经荒芜不堪,野草藤蔓,处处杂生。
    这样的一座园亭宅第,在昔年初建之际,主人必是显赫富贵之家,可以想像得到在当年,应是何等热闹繁华,很可能是日日宾客盈门,空歌不绝。
    但如今已繁华事散,只剩下残屋荒园,既凄凉又阴森可怕。
    徐少龙行人园中,四顾一眼,随即缓慢行去,撮唇发出鸟呜之声。
    他心中可没有感慨,只戒备谨慎地走去。
    这时他已将黑布头罩戴上,只露出一对眼睛,加上他一身黑色的衣服,以及迅快而没有声音的行动,若是被常人看见,准会误以为是鬼魅而骇得半死。
    在长满野草的小径的另一端,也传来鸟呜之声,一长一短,节奏与他发出连续长呜不同。
    徐少龙并不马上过去,却耸身跃起,宛如大鸟横空,向一侧飞去,接着施展极快身法,在附近数十丈方圆之内,查看一遍。
    他看过四下并无异状,这才回到那条小径,沿路行去。
    转过假山和一片树木,但见一座小亭,建在一个水池旁边。
    亭上有一个灰衣人,负手而立。
    徐少龙走入亭中,但见这个灰衣人头上光秃秃的,两道霜白的眉毛下面,长着一只特别大的鼻子。
    这个大和尚年纪虽老,可是两眼开阖之际,精芒闪动,一望而知他不但筋骨未衰,而且内功精纯深厚。
    徐少龙哑声道:“老君赐福。”
    老和尚应道:“佛祖慈悲。”
    徐少龙道:“上人可知道在下是谁?”
    老和尚道:“阁下是大尊者。”
    徐少龙道:“大和尚何以得知?”
    老和尚道:“乌鸣通款曲。”
    徐少龙道:“故人喜相见。”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大尊者有何吩咐?”
    徐少龙道:“不敢当得清凉上人这话,今夜约晤有事奉商。”
    清凉上人道:“只不知是什么事情?”
    徐少龙道:
    “本来咱们的通讯,原则上皆由总联络无欲禅师从中传递,但由于前些日子发生之事,所以在下不得不动用紧急通讯办法。”
    清凉上人眼中露出忧色,道:
    “上次有人跟踪老袖,而同时大尊者也一现即隐,似是有所警觉。此事老衲一直耿耿于怀,但在未接到大尊者指示之前,亦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敢调查,以免打草惊蛇。”
    徐少龙道:
    “上人向来智虑周详,是以在下甚感放心,不虞其他。关于上一回与上人约晤之事,只不知有多少人能够得悉?”
    清凉上人断然道:“只有无欲师兄一人得知。”
    徐少龙沉吟一下,才道:“这样说来,关键一定是在他身上了。”
    清凉上人道:
    “上次约晤之举,曾经泄露了消息,已是千真万确的事,老袖建议大尊者马上革除总联络的联务,呈送五老会议审议。”
    徐少龙道:“上人的意见,在下自应遵众……”
    “他沉吟一下,才道:
    “上人必定是别无可疑的人物,才会主张拿下无欲禅师,追究泄秘之事。”
    清凉上人道:
    “是的,虽然无欲师兄,十余年前曾到过敝寺听经,与老袖颇为相得,但今日咱们所作所为,关系重大,决计不能以私人感情,影响大局。”
    徐少龙没有作声,仰首寻思。
    他的面庞被黑布所掩,是以表情如何,不得而知。可是他的动作,却说明了他正在考虑一些重大的问题、
    清凉上人讶然望着这个神秘的人物,心想:
    “难道如此明显不过之事,还有可疑的么?”
    在他眼中,这个“大尊者”的身份,殊为秘密,因为以清凉上人的身份地位,迄今还不知道这个“大尊者”是什么人,这个人的权力,是“五老会议”赋予的,清凉上人得到五老会议的指示,要他一切听从“大尊者”调度差遣。因此,这个神秘的人物,乃是代表“五老会议”,身份崇高,权力极大。
    徐少龙想了一阵,才道:
    “请问上人,假如你是无欲禅师,明知约晤之举,极为秘密,当中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得知,则一旦消息泄漏,嫌疑最大的人自然只有他了,那么他岂肯轻易泄漏消息?
    握一万步说,他纵然向对方报告了,可是对方会不会这样轻举妄动的跟踪咱们呢?”
    清凉上人吃一惊,道:“大尊者的意思,竟是认为无欲师兄不可能泄秘么?”
    徐少龙道:
    “在理论上,他应该不是泄秘之人,说不定另有难以测料的原因。因为跟踪我之人并非第一流的人物,只不知跟踪你的人,本事如何?”
    清凉上人道:“也不高明。”
    徐少龙道:
    “假如是无欲禅师通敌,对方接到这个密报之后,除非已部署了足够的人手,否则绝对不敢轻易跟踪咱们。”
    清凉上人道,“咱们似乎已陷入一个无法可解的迷惆局势之中了。”
    徐少龙道:“在下倒有一个解决的办法,只不知上人是否赞成而已?”
    清凉上人心中大为折服,忙道:“大尊者请说。”
    徐少龙道:
    “想那无欲禅师,出身少林,素负侠名,咱们莫说不忍就此让他蒙耻含垢,即使证据确凿,也须予他一个再度证明的机会,因此咱们再试一次,便知实情如何了。”
    清凉上人合什道:“大尊者此意虽佳,但咱们似乎不宜轻易涉险。”
    徐少龙决然道:
    “这一回咱们不但要试一次,而且须得预作准备,力求主动之势。”
    他的口气十分坚决,清谅上人身份虽然尊崇,可是这时也不便多说了。
    他点点头,道:“大尊者之意既决,自当遵行。”
    两人商量一下时间地点,获取了协议,决定由徐少龙即晚就去通知无欲禅师。
    徐少龙临走之前,问道:“还有一件事尚望清凉上人赐告。”
    清凉上人道:“大尊者欲知何事?”
    徐少龙道:“在河边码头上,停泊着四艘巨船,上人和不知道这件事?”
    清凉上人道:
    “总督大人曾下令全力调查这件事,据老僧所知,这几艘巨船是从川西沿江南下,直达此问的。”
    徐少龙大感兴趣,道:
    “黄大人为何要下令调查?莫非这四艘巨船,还受到官家暗中保护……”
    清凉上人道:“表面上不但没有问题,而是这四艘巨船,还受到官家暗中保护……”
    徐少龙摆毛道:“这件事内情一定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讲得完的。因此咱们还是留到明天再谈。还有一件事,便是烦请上人转请林秋波仙子,或者是千层剑影上官云老师,明天设法绊住黄公子,不让他与任何人来往,亦不可以与外界通消息。”
    清凉上人道:“老衲记下了,虽然这个任务不易,但大概仍可办到。”
    徐少龙拱手揖别之后,隐入荒园的黑影中,即摸出一物来,迅快动手。不久,他已变了一个样子。
    原来他在两鬓,贴上一些灰白色的头发,唇上黏上一些短髦,身上收拾一下,便变成一个双鬓斑白的中年人。
    他很快就抵达无欲禅师居住之处,房中一片黑暗,同时垂下帐子,是以退不见床上睡觉的人。
    但徐少龙自有办法,他摄神定虑,施展神听之术,马上听到床中传来两个人的呼吸声音。
    他退后几步,弹指传声。
    当他第三次传出讯号,那道窗户口无声息地打开了,一道人影,倏然穿窗而出,宛如一缕轻烟。
    徐少龙见他身形虽然庞大,可是动作轻灵快巧,有若燕雀,心中暗叫一声“可惜”,想道:
    “这个人才,单单以轻功来说,已是当世第一流的了,可是沉缅欲海,负上叛变通敌之嫌,岂不可惜?”
    无欲禅师打个稽首,低声道:“佛祖慈悲。”
    徐少龙应了一声“老君赐福”。
    他们随即移到那边的院墙下,距房间相当的远,即使有人扒到窗下窃听,也没有法子听得见他们交谈之声。
    无欲禅师瞠目望着这个两鬓已斑,但器字轩昂的夜行人,心想上一次见他,虽是蒙着面孔,但听他口音,显然甚是年轻,谁知却是中年之人。
    他定一定神,才道:“大尊者寅夜前来,有何指示?”
    徐少龙哑声道:
    “本座有要紧事,要与一号见面,明天在城西的李宅荒园中见面,时间是未时正。”
    无欲禅师道:“贫僧记住了。”
    徐少龙道:“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无欲禅师道:“没有特别的消息。”
    徐少龙道:“那么有烦禅师赶紧把消息送出。”
    他随即离开,回到住处。到了翌日,大概是由于清凉上人命林秋波等人绊住了黄公子,所以督府方面,并没有人与徐少龙他们联络。
    未时时分,徐少龙与清凉上人,在城西的李氏荒宅见面。这座荒园到处蔓草杂生,一望而知久无人迹。
    他们在一棵大树下面碰头,但还未说话,徐少龙突然跃起半空,向左后方面一片草丛树隙扑下。
    当他凌空扑下之际,草丛中果然闪现出人影。
    清凉上人也没有闲着,在那徐少龙跃去之时,他也迅若飘风地冲向右边的树后,目光到处,只见一个人蹲在草丛内。
    此人自然一直注意着徐少龙和清凉上人的动静,是以老和尚的动作,他亦已看见了。
    老和尚的人已经扑到,那个对象仅仅站了起身,还来不及跃逃。
    但见老和尚左手宽大的袍袖,迅急向那人肚腹拂去。
    他的袍袖虽是软薄的衣物,可是目下内力气劲,贯注其上,实在坚硬得可比一片铁板。
    对方是个身穿夜行衣的壮汉,他手中拿着一把匕首,这时发生本能的反应,挥刀抵挡这一片衣袖。
    “啪”的一声,清凉上人的衣袖,已卷中了那人的手和匕首。
    只见这人手中的匕首,应袖飞起,化作一道精光,落向老远的草丛中。
    清凉上人并没有趁机马上追击,却略略迟滞一下,等到对方大致上已恢复了抗拒的能力,这才疾伸右手向对方抓去。
    那人虽是双手并用,可是竟碰不到清凉上人右手一下,而被清凉上人轻轻易易的抓住胸口衣服。
    此是黄山独步天下的神奇擒拿手法,这一招称为“分云摘星”。那个夜行人的武功,与清凉上人差了一大截,自然全无法抵挡这等绝艺了。
    在另一边的徐少龙,他驭风下扑时,速度之快,逾干闪电。
    然而草丛杂树中的人影,却及时贴地滚开七八尺。
    徐少龙身形一沾地,呼一声又飞过去。
    这一回他已迫近敌人,发觉此人身材瘦矮,动作滑溜灵活之极,显然是以轻功见长的。
    他出手向那人右肩抓去,五指未到,劲力先及。眼看敌人已逃不出这一招擒拿,谁知敌人忽然一沉肩,就像泥鳅般)滑溜溜地闪出他的掌握。
    不但如此,这个敌人还能向左方横移数尺,几乎已逃出他攻击可及的范围。
    直到现在,徐少龙已经两击落空,而还未曾与对方打个照面。
    徐少龙头脑灵活,反应极快,这时已确知自己非得施展毒手,追使敌人招架,才足以留下敌人。
    因此,他更不迟疑,左手掌势横劈出去,一招“横扫千军”,掌力激起一片啸风之声,猛击敌人后心。
    他这一掌虚多于实,真正用意是迫令对方不能不向右方闪避,因此,这一招虽然功力十足、劲道之强足以摧树碎石,但仍算是虚招。
    那个瘦矮滑溜的敌人,身子向前一顿。便猛可迅疾旋转过来,变成面对面的情势。
    他的身法与反应,意在表示他已测度出徐少龙的后着变化。是以不向右闪,以免自投罗网。
    至于他旋回身子之故,竟是以奇奥手法,来拆解他这迅雷般的一掌。
    徐少龙一眼就看出此人竟是女的,无怪身量看来特别瘦矮,可是年纪已在四旬以上,面上泛着凶悍之气。
    他只看了这一眼,掌力已罩住对方。
    那个中年妇人翻腕发掌,硬封敌招。
    她的双手刚一碰上徐少龙的铁掌,登时发出骨头断碎的声音。紧接着在她一声惨号中,徐少龙的掌势已如破竹般击中她的前胸,把她整个人震出十余尺之远。
    徐少龙一掌击中敌人,反而一愣,因为他深知这个妇人,这刻定必心脉皆断,尸横就地,而他的原意,本来打算生擒活捉,以便审问口供。
    他懒得过去验看,定一定神,向清凉上人那边走去。
    清凉上人已改用点穴手法,使敌人失去行动能力,但仍然可以开口说话。
    徐少龙耸耸肩,哑声道:“惭愧得很,那个妇人已被本座击毙啦!”
    清凉上人道:“哦!是个女的?”
    徐少龙道:“她的身法滑溜无比,但武功却稀松平常,这真是叫人大感意外……”
    清凉上人道:“咱们四下的暗哨,都没有警讯,可知今日只有两个人,进入此地。”
    徐少龙打量这个壮汉一眼,冷冷道:“报上你的姓名和身份来历。”
    壮汉身子一震,直勾勾的望着他。
    但徐少龙面上已经蒙住,同时身上穿的是一件最普通的长衫,无法看得出身份。只有一点对方可以确知的,那就是这个头号强敌,年纪甚轻。
    他仿佛在什么地方,听过这种声音,和充满权威的语气,是以他心中大为震动。
    歇了一下,这个壮汉才道:
    “在下邱健行,向来在南直隶的长江上混日子。”
    徐少龙冷冷道:“你一个在江湖上混的人,何以混到此地来?”
    邱键行道:
    “那是吕大娘要在下帮忙,她已说过,上回被你们溜走了,所以找上了在下一道来。”
    徐少龙道:“这样说来,你是擅长跟踪的能手了?”
    邱健行道:“在下一直靠这门功夫混日子的。”
    徐少龙转眼向清凉上人望去,道:“依上人看来,此人的话,靠得住靠不住?”
    清凉上人道:“他一定还隐藏了一部份。”
    徐少龙冷笑道:
    “邱健行,你听见没有?比方说,你总知道我和这位上人,用的是什么称呼吧?”
    邱键行忙道:
    “这个在下倒是听那吕大娘提起过,你老是大尊者,这位大师是第一号。”
    徐少龙道:“你此外还知道些什么?”
    邱健行道:“吕大娘要在下跟踪这位大师,她则亲自跟踪你,瞧瞧你究竟是什么人?”
    徐少龙道: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若不实话实说,包你死了之后,还会后悔,咱们从头说起,你是什么出身来历?那妇人是谁?”
    邱健行道:“在下知道的都说出来啦,大尊者如若不信,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徐少龙冷冷道:“我只须搜查你身上之物,就可以证明你的身份,你信不信……”
    邱健行听了这话,面色顿时白如灰土,道:“在下实说就是。”
    徐少龙道:
    “你在自在江湖上混了不少日子,却仍然分不清对手的本事,你虽然愿意从实供出,但仍须先尝点活罪,否则你一辈子也不知天高地厚。”
    他伸手在对方身上连拍了六七掌之多,但见邱健行登时面色大变,一时发紫,一时发白,身子也索索地发抖。
    此人的神情表现,充分说明他体内已遭受到一种奇惨难熬的痛苦。
    可是他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这却是苦上加苦之事。转眼之间,邱键行满头满脸,俱是豆大的汗珠。
    徐少龙让他熬了一阵,才挥手连拍,解开了禁制。
    邱健行虽是仍然不能行动,却可以发出声音了,当下哼哼唧唧的,完全失去了那份剽悍气概。
    徐少龙深诸用刑之道,是以刚才绝不轻轻放过对方,先施下马威,使邱健行心有余怖。
    下一回他只须说一声要使他受到更痛苦的毒刑,邱隍行不但震惊,而且也深信他说得出也做得到。
    此是徐少龙攻心之法,在适当的时机使上一回,收效之宏,比更残酷的手法而时机不当大得多了。
    徐少龙冷冷道:“你是什么出身?”
    邱健行忙道:“在下是海陵帮的。”
    徐少龙道:“那个妇人呢?”
    邱健行道:
    “她是敝帮两位统领之一,比在下高了一级,在三江五湖的水道上,赫赫有名,人称水蛇孙二娘的便是。”
    徐少龙颇感意外,因为在他意料中,这些人当是五旗帮中人才是,如何会变成“海陵帮”呢?
    他在五旗帮中初露头角,就是击败海陵帮一役而成名。最近接到的消息,海陵帮又网罗了不少人才,势力大增,但此帮与五旗帮乃是死敌,何以海陵帮所获得的消息,会传到五旗帮?难道海陵帮中,也被五旗帮之人渗入,是以一切机密尽泄么?
    衡情度理,海陵帮扮演此一角色,倒是十分合适,因为如果是五旗帮的话,岂敢打草惊蛇,冒险跟踪?即使非跟踪不可,也必定派出一流高手。
    徐少龙沉吟点头,清凉上人间道:“此人的供词靠得住么?”
    徐少龙道:“尚有一些漏洞……”
    他转向邱健行问道:
    “你们如何得知我与这位大师在此地会面之事?”
    这个问题,正是整个事件的高潮,因此连清凉上人那么老练之人,亦不禁露出极是注意的神情。
    邱健行道:“在下一点也不知道,此来只是奉命行事他一瞧徐少龙目光中,射出可怕的光芒,不由得心胆皆裂,气急败坏地道:
    “真的,在下愿以全家大小的性命发誓,当真一点不知,如有虚言,教我全家死绝。”
    徐少龙淡淡道:“大师,这人的誓不可谓不毒了,但依你看来,他的誓言可不可信?”
    清凉上人,道:“大概不会假吧!”
    徐少龙道:
    “不然,他居然发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毒誓,企图蒙骗咱们,真是可恶!”
    清凉上人讶道:“这话怎说?”
    徐少龙道:“大师中妨问问这厮,他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清凉上人转眼望着邱健行,道:“你说说看。”
    只见邱健行面色如土,神情沮丧,那样子好像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清凉上人又催问一声,他才低低道:
    “在下只有孤身一人,不过……”
    徐少龙已厉声一笑,打断他的说话。
    邱健行索索发抖,看来好像想跪下求饶,只是双腿不听指挥,是以无法办到。
    徐少龙道:
    “大师你瞧,此人是不见棺材不流泪,若不把他修理一顿,叫他讲真话势比登天还难……”
    他这等说话与声势,威胁之意大于其他,清凉上人自然省得他打算从心灵精神上,制服对方。
    这位老和尚徐徐道:
    “本来贫僧尚有悯恕之心,但此人既冥顽不灵,吃点苦头,也是应该。”
    邱健行已尝过痛苦滋味,听得他们两人一和一唱,骇得哀叫一声,道:
    “在下岂敢欺骗两位,实是一时慌急,发誓之时,忘了没有家人之事……啊!啊!但求两位老人家高抬贵手,在下感恩不尽……”
    徐少龙道:“我再问你一声,你们如何获得消息的?”
    邱健行急得汗泪齐冒,道:“小人实在不知………
    徐少龙冷冷道:“那么谁知道呢?”
    邱健行道:“孙二娘才知道……”
    徐少龙心下着实恼了,刚才他施计唬了对方一下,装出好像已知对方家中情况一般,果然迫出对方实话,晓得对方果然没有家小。因此,他的毒誓,等于没发一般,然而伺到海陵帮如何获得消息时,他又说丝毫不知,这就招恼徐少龙了。
    徐少龙的看法就是邱健行诚然因为地位阶级够不上,所以不知机密,但话说回来,他既是能参与行动,则他的地位仍算不低,因此有关消息来源的秘密,定必或多或少,听闻得一点风声。
    目下邱健行却利用水蛇孙二娘已经死亡的情势,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显然有不尽不实之嫌。
    他心中已泛起杀机,反而淡笑一声,道:
    “原来只有姓孙的知道,这大概是因为她是统领之故。”
    邱健行忙道:
    “正是,正是,除了她之外,恐怕只有敝帮的帮主晓得了。”
    清凉上人道:“既然如此,咱们只好另行设法……”
    徐少龙道:
    ‘中自们今日之举,已经打草惊蛇,恐怕不能旷日持久,定须速作决断才行。”
    他的目光移到邱健行的脸上,脑海中泛起了他刚才般惊怕死之态。是以在恼恨之外,还加上鄙视之心。
    森冷的杀机,弥漫在他心中,暗念若是留下此人,说不定会招惹意想不到的挫败。当下便不打话,挥掌劈去。“砰”的一声,邱健行应掌倒地,立刻毙命。
    清凉上人低诵一声佛号,徐徐道:
    “此人恐怕真是不知内情,若然如此,今日之举,咱们可说是一无收获了。”
    徐少龙摇摇头,坚决地道:
    “此人容或真个不知机密,但咱们今日之行,并非毫无收获,至少咱们已知道海陵帮已参与其事。”
    迅速地考虑了一下,将整个事情从头到尾想过,加以分析,才又说道:
    “海陵帮插上一手,才是最合理的情况。以我想来,五旗帮得到的情报,只是向海陵帮收买的。因此,我们堵塞这个漏洞之法有二,一是将海陵帮内所有高级地位的人全部杀死!”
    清凉上人又低低诵声佛号,道:“这如何使得?”
    “是的,此计困难重重,一则屠杀多人,良旁不分,与咱们慈悲侠义宗旨违背,二则一网打尽的手段,虽然可以勉强办到,可是人数既多,便不免可能会有遗漏……”
    清凉主人连连颔首,大表赞成,此是源于他慈悲之性,一旦闻说不要杀戮多人,便可先行打心眼里赞成了。
    可是他的面色,已十分沉重,这却是因为他亦明白,如果解决的矛头,不指向海陵帮的话,则当然要指向唯一泄密之人。这个人公谊私交上,与他实非泛泛,是以不由得面色沉重起来。
    徐少龙道:
    “关于第二步可行之路,自然是对付无欲禅师了,但上人实在不要为他难过,因为以他身为佛门中人而言,早已坠劫犯戒,陷溺欲海之中……”
    清凉上人讶道:“哦!他已经犯了色戒么?”
    徐少龙恳切地道:“正是,我两次到他那儿,都发现床上有个女人。”
    清凉主人道:
    “这真是很可怕之事,虽然他在色欲方面,具有过人异禀,情欲之念,比常人强烈不知多少倍,但他当年已克制成功。才正式具足大戒,出家为僧。却想不到在刻苦修持了数十年之后,仍被情欲压倒……”
    他惋借而又同情地叹口气,接着说道:
    “现在少林寺中,他是知名之士,既然有此犯戒丑行,对方可就不难予以利用,迫他供给情报了……”
    这个结论,徐少龙也甚表同意,因此,剩下的只是行动的问题了。
    徐少龙和清凉上人商议下手之法,清凉上人首先提出他的疑虑,道:
    “咱们前去对付他,休说他措手不及而不难就诛,即使他已经得知,亦无法与咱们相抗。但问题是纵然此举将可获得五老会议追认批准,可是稍有差池,说不定就会引起门派之间的怨恨……”
    他停下来,想了想,又道:
    “例如咱们虽然认为他通敌之举,已是证据确凿,但他同门之人,却另有看法不以为然,如此即种下无形的仇视不满的祸根了,是以咱们下手时,不可不慎。”
    徐少龙道:
    “上人说得甚是,既然咱们反正不能公布他的罪状,而事实上又非诛杀他不可,何不使用嫁祸东吴之计?”
    清凉主人大表赞成,道:“如此甚好。”
    徐少龙道:
    “咱们设法把罪过推到五旗帮头上,这样的话,在咱们有除去奸细的实在利益。无欲禅师死后,亦可以得到殉道之美名,对少林寺清誉,毫无损害。”
    清凉主人连连点头,徐少龙又道:
    “咱们第一步,先派可靠得力之人,暗下跟踪无欲禅师,一来瞧瞧在他身上,是否可以追到敌方与他接触的人。二来找寻下手的最佳机会。”
    清凉主人沉吟一下,才道:
    “派别人去,一则武功比得上无欲禅师的不多。二则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老袖愿意自告奋勇。”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两人随即分手,清凉上人自去执行监视无欲禅师的任务。
    到了傍晚之际,清凉上人看见无欲禅师匆匆出门。
    这位少林高手作俗家人的打扮,出得门口,曾经锐利地四下看过,这才大步走去。
    清凉上人估计了一下,迅即闪入无欲禅师的居处,虽然时近黄昏,光线尚亮。但这位佛门中的一流高手,却不借冒被人看见之险,一连两个起落,越过一道院墙,一座屋顶,快逾闪电般落在一个院子中。
    他的动作真是快得叫人看不清楚,已经闯入无欲禅师的卧室中。
    房内居然闽然无人,他预期会看见的女人,并没有看见。
    清凉上人毫不停滞,奔到床边,马上嗅到一阵香味,同时看见枕头上还有几根长长的头发。
    老和尚皱皱眉头,心想:无欲禅师窝藏妇女,犯了淫欲之戒的罪证,已经确凿如山,不容狡辩了。
    他难过地叹一口气,迅即伸手,在枕上捡起几根长长的头发,放入囊中,接着一旋身,已屈了房间。
    到得街上,追赶了一程,远远已望见无欲禅师的背影,清凉上人放慢脚步,遥遥盯着这个不守清规的僧人。
    走了一会,无欲禅师突然以极快的动作,闪入一条巷子内。
    清凉上人微微一晒,忖道:
    “若是别人,见他忽然折入巷内,必定害怕失去了他的踪迹,赶快追过瞧瞧,但这一手对我没有用。”
    他不但不迫去,反而在店铺檐下停住脚步。
    过了一阵,忽见无欲禅师又闪出来,四下望过,才拔脚再入场前行。
    原来这是一种揭破跟踪者的面目的手法,只要跟踪之人,中计追上去,他便可以出来对付来人,将跟踪的线索截断。
    无奈这回他的对手乃是黄山派高手清凉上人,乃告无效。
    无欲禅师的面色也很不好看,他终于又转入一条宽大的巷内。
    在一家屋子的门口,他瞧了一眼。
    门口处有三个汉子,一旁有两匹健马。
    虽然这些人和牲口之外,别无其他特别的事物,但这间屋子,却叫人一望而知是江猢人物常常走动出入的一个地方。
    无欲禅师走进去,一个汉子过来问道:“找哪一位?”
    “我找欧阳先生。”
    那汉子拱拱手,道:“请这边来。”
    他在前头带路,绕过大厅,从边廊转到后面。最后,走入一间小厅内。
    那汉子请他坐下,才道:“在下这就前去通报/他迅速去了,不久,便有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走进来。”
    无欲禅师并不站起身,只冷冷瞧着对方。
    这个中年人却很恭敬地向他行礼,道:
    “大师惠然在驾,敝帮实是感到万分荣幸。”
    无欲禅师道:“有什么事情,快说出来。”
    他的口气可不大友善,加上面色沉寒,竟是一副上门找事挑衅的模样。
    那中年人却从容如故,微笑道:
    “大师难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若是不知,如何竟肯光临贱地?”
    无欲禅师哼了一声道:“有一个人留下这儿的地址。”
    中年人道:“且不知那人是谁?”
    无欲禅师道:“自然是你这里的人了。”
    中年人道:“大师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无欲禅师回顾一眼,冷冷道:“不知道,但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不怕。”
    中年人道:
    “如果大师乃是仗恃武功,想找人出出气的话,那就走错地方了,这儿虽然不时有些江湖朋友走动,但人人守法,决计没有为非作歹之事。”
    无欲掸师浓眉一皱,不悦地注视着对方,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那中年人徐徐道:“大师是少林高手,法号无欲,是也不是?”
    无欲禅师颔首道:“正是洒家。”
    中年人道:
    “以大师的名望地位,在下岂敢稍有得罪,咱们不妨把话题回到开头之处,那便是大师一进来就问在下有什么事,在下因想如果大师此行,自家竟然不知道是为了何事而来,这叫在下如何回答才好呢?”
    无欲禅师烦躁跺跺脚道:“咱们不要绕圈子,你把那女人掳走,有何打算?”
    那中年人双眉一剔,居然威棱四射,气势不凡。无欲禅师此时才注意到,不禁心头一凛,大为警惕,那中年人道:
    大师的言语如果还是如此的不客气。可莫怪在下不与你交谈了。”
    无欲禅师定一定神,收敛起浮躁之态,微微一笑,道:
    “阁下贵姓大名/
    中年人道:“在下巩贵,向来混迹江淮一带,大师恐怕不会听闻过贱名。”
    无欲禅师向巩贵上下打量了几眼,才道:
    “原来是海陵帮巩帮主,无怪气派过人。”
    巩贵一面入座,一面道:
    “大师好说了,敝帮弟兄只不过贩运点私盐,以维生计,实在算不了什么正式帮会。”
    无欲禅师等他入坐之后,目光再度凌厉地注视着他,道:
    “巩帮主,咱们言归正传。据洒家所知,贵帮似乎没有卷到最近的一件武林纠纷中,何故忽然向我下手,掳走了那个女人?”
    巩贵淡淡一笑,道:“大师未免把这一场江湖大风暴,形容得太微小了。”
    无欲禅师道:“这样说来,贵帮也插上一脚了,是也不是?”
    巩贵道。
    “也差不多啦:但敝帮自知实力薄弱,不足以与任何一方相抗衡,因此之故,只好设法在夹缝之中,沾点利益。”他含有深意地微微笑一下,又道:
    “假如敝帮能够得到像大师这等人物,鼎力支持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做一番事业。”
    无欲禅师大感讶异,忖道:
    “我方与五旗帮暗斗之事,他海陵帮如何晓得?”
    他沉吟了一下,才道:
    “洒家是爽快人,不喜转弯抹角。恕我直率请问声,贵帮对于洒家这边的事,知道了多少?”
    巩贵也寻思了一下,才道:“实不相瞒,敝帮已知道了很多。”
    “多到什么程度?”
    巩贵笑一笑,道:
    “但凡大师在南京城中,与任何人说过的话在下都完全知道。根据这些话,在下便晓得大师是代表少林派,,联合了其他一些门派,再运用官家的力量,要对付五旗帮。总之,你们打算歼灭五旗帮,已动用了不少力量。”
    无欲禅师,不禁目瞪口呆,望着巩贵直发愣。
    巩贵道:
    “大师不必惊讶,事到如今,在下不妨但白奉告,这些消息,都是李锦儿姑娘窃听了之后,转告在下的/
    无欲禅师大吃一惊,道:
    “什么?竟是她么?这样说来,她乃是你方之人,并非被你们架去的了。”
    巩贵道:“正是如此。”
    无欲禅师略加分析,突然呵呵一笑,道:
    “不对,不对,第一点李锦儿不可能窃听得见我与别人的谈话。第二点,若然她真是你方之人,你决计不肯揭穿她的身份,更别说叫她离开我了。”
    巩贵悠悠道:
    “大师说得虽是,无奈今日形势突变,所以李锦儿纵然还留在你身边,也失去了作用,这一点等会再谈,先说她能窃听得到大师与别人交谈这件事……”
    他停歇了一下,才又道:
    “李锦儿虽然不会武功,但她天生异禀,耳目之聪,远逾常人。虽在夜间,也如白昼视物,同时十丈之内声响,她都能清晰的听见……”
    无欲禅师面色一变,道:“她当真具有这等惊世骇俗的天赋么?”
    巩贵道:“在下所说,句句皆实,并无一字虚言。”
    无欲禅师问道:“那么形势又有何变化,以致促使帮主你决定把此事但告于我?”
    巩贵道:”
    “今天大尊者与第一号见面时,竟把敝帮预先埋伏的两名高手,当场杀死。但我方被杀之人,当对方发难时,已依规定留下暗号,是以在下晓得他们并非因为大意,泄露了行藏而被杀……”
    他面色沉重地望着无欲禅师,稍稍停歇了一下,接着说道:
    “换言之,对方竟预知有人埋伏的,那么也就是说,他们已晓得曾经泄露秘密之事,所以这一回故意要碰头,以便证实心中的怀疑。”
    “他们已晓得曾经泄露秘密?”无欲禅师闻听得心惊胆战,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巩贵道:
    “大师你第一回替大尊者传讯时,敝帮就曾经派人跟踪,结果被他们摆脱了。”
    无欲掸师只觉得头重脚轻,脑际雷呜,好像是天崩地裂一般。
    这个海陵帮主的话,不但听来有根有据,而且亦可证明李锦儿当真有过人的耳目之聪,是以将他与别人联络交谈时的话,完全听了去。
    他自知目下不但已经身败名裂,还面临着堕落的深渊。一旦沉沦下去,便将万劫不复了。
    无欲禅师深深叹息一声,才道:“以后又怎样?”
    恐贵道:
    “在下闻讯亲往查看现场,当即得知两事。一是前面说过的,对方乃是故布陷饼。二是幸好得知内情的孙二娘,淬然被击毙,是以对方大概还须研判和布置,没有立刻前往,找你算帐。”
    无欲禅师出了一身冷汗,但嘴巴还是强硬,道:
    “他们找我算账,我也不怕,我问心无愧就行啦!”
    巩贵道:
    “话虽如此,但如果他们在你屋子里,搜出了李锦儿,这时节仅仅是贪淫好色,不守清规这一条,也就够了。”
    无欲禅师无法否认,只好点点头。
    巩贵道:
    “此所以在下马上召回李锦儿,故意差人向你报讯,造成绑架要胁你的疑阵,使你迅即赶来见面。”
    无欲禅师这时心乱如麻,脑筋闭塞,一点主意都想不出来。
    巩贵暂不迫他,默默等了二阵,让他冷静下来。这才说道:
    “现下大师的处境非常恶劣,在你的那一方,不用说必定容你不得。即使不能马上擒杀干你,但亦将报告少林寺,将你召回审讯处置。”
    无欲掸师点点头,道:
    “你说得不错,但洒家不守清规犯了淫欲之罪,这等下场,也是理所当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巩贵道:“大师错了。”
    无欲禅师问道:“我如何错了?”
    巩贵道:
    “你遵命返山,听候发落,那只是无罪之时才行得通。现下既有罪,回山要受重责,很可能送了性命,你还回去干什么?在下借著代谋,为大师着想,决计不可回山。”
    无欲禅师冷冷道:“你敢是劝我叛出师门吗?”
    巩贵道:
    “大师如是留在此地,在下负责供应南北佳丽,日日更换,让你享尽人间艳福。”
    无欲禅师沉吟一下,问道:
    “假如洒家留下,抗命不返少林,你如此厚待于我,我将如何还报?”
    巩贵见他口气松动,心中暗喜,忖道:
    “五旗帮所许诺的二十万两银子,大概可以到手啦!”
    但这个海陵帮主表面上丝毫不动声色,淡淡道:
    “大师只须供给你所知的一切情报,让五旗帮全力发动攻势,把大尊者等人消灭,那就行啦!假如行动够快的话,说不定关于大师之事,还未传回少林。”
    最末后的这句话,实在含有强烈无比的诱惑力,使无欲禅师砰然心动,不禁认真地考虑起来。
    过了半晌,无欲禅师沮丧地叹一口气道:
    “不行,此举绝无成功的希望,洒家也不能这样做。”
    巩贵讶道:“难道大师竟束手任人摆布吗?”
    无欲禅师心中有数,知道“五老会议”已在五旗帮中,布置了不少人手,其中有些已是最高阶层的特殊人物。是以任何消息送到五旗帮去,等如马上告诉大尊者一样。如何还能对付他们?
    他点点头,道:
    “洒家认命啦!你我今日之会,总算是对洒家有点好处,是以日后洒家被审讯之时,决不提到帮主你,聊以报答。”
    这位少林高手站了起身,神色沮丧,正要离开。
    巩贵大声道:
    “大师请留步,在下已备好一场精彩歌舞,你左右已认了命,何不尽情观赏之后之后才回去?”他话声之中,隐隐含有挑战的意味,教人一听而知,这场歌舞可不是轻易观赏得的。
    无欲禅师浓眉一皱,目光顿时变得十分凌厉锐利,向巩贵望去。
    他一方面知道巩贵的用心,必定是利用美色,使他屈服投降。当然这是十分可虑的情势,因为他知道,十有八九,会在美色情欲的压力下,无力抗拒而投降。
    但另一方面,他又想瞧瞧这场歌舞,究竟有什么地方,与平常的不同?此举一来可以满足他好奇心,二来若是过得此关,他可能获得真正的解脱。
    当他沉吟考虑之时,巩贵暗暗做个手势,左侧的房门内,马上传出一阵修扬柔靡的乐声。
    紧接着有阵阵香风,扑人鼻中,还可以听到裙带上的环佩脆响。
    无欲禅师摇了摇头,道:“贫僧还是不瞧的好。”
    话虽如此,但语气犹豫,声音乏力。
    巩贵笑道:
    “放目天下,大师唯有在此处,可以毫无忌惮的纵情欢乐。反正你就算多玩一两个女人,与目前并无区别。”
    换言之,一件秽,两件也秽。无欲禅师忖道:
    “他说得也是,我即使拒绝观赏,拂袖而去。但在他面前,还是装不出清高有道的架子。况且他说得最对的是我唯有在他这儿,才能尽情享乐,著然我坚执不允为他出力,现在马上走,跟玩过之后才走,亦没有区别。”
    他已大有留下观赏歌舞的倾向了,因为他那强逾常人不知多少倍的欲念,已经在他身体内作祟。故此他才会找理由借口解释,以安慰自己的良心。
    巩贵趁他犹豫之际,一拍手掌,房中登时闪出一名女郎,随着乐声,婉转起舞。
    这个女郎全身上下,只有一层轻纱掩敝着,长得骨肉均匀的裸体,若隐若现,乳波殿浪,教人为之眼花缭乱。
    无欲掸师瞧了几眼,忽然大感安心忖道:
    “我纵使是十分荒淫之人,但这个美貌女子的歌舞,仍难使我情不自禁,老实说,如果是深夜人情,仅有我与她一室相对,其实我心无顾忌,那就很难忍捺得住男女的大欲了。”
    他不但不畏惧,还故意睁大双眼,很注意欣赏这个美貌女郎的曼妙舞姿。
    忽然间酒香扑鼻,原来另有两名美女,分别捧着酒菜,走到他们身边。这两名美女,也是一袭轻纱掩体,放下酒菜之后,便毫不客气地分别坐在这两个男人的膝上,还把身躯向他们偎贴。
    无欲禅师方自诧愕,但见怀中的美女,已将酒杯送到他唇边,面上泛着媚笑。
    巩贵道:
    “咱们第一杯定须饮尽,因为这两位敬酒的美人儿,可不是出身卑微的娼妓,你想不想知道她们是谁y
    无欲禅师定睛一瞧,发现她们果然除了明艳之外,还有雅秀气质,的确不是风尘中的歌妓之流。
    他忍不住间道:“她们是什么人呢?”
    巩贵呵呵一笑,道:
    “她们的出身不但是良家妇女,而且还是大家闺秀,宦门的千金。我怀中的这一个姓陈,她的父亲以两榜进士出身,历任至正四品知府之职。”
    无欲禅师哦了一声,禁不住向她多望了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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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只听巩贵又道:
    “你怀中的一个,姓秦,乃是江南望族。她的父亲官拜兵部都给事中,曾经以不避权贵直言谏劾而名振天下。”
    无欲禅师低头瞧瞧,心中涌起了既怜且爱的情绪,柔声问道:“你父亲当真做过科道贵官么?”
    秦女道:
    “真倒是真的,但有什么用呢?倒不如做一个平民,还可以得到寿终正寝,又不致骨肉离散,妻子女儿都变成了贱民。”
    她声音中,透露出一点愤慨,但旋即嫣然一笑,又道:
    “大师你相貌不凡,一望而知不是普通的人,为何要出家为憎呢?”
    无欲禅师闪避过这个话题道:“我的事说来话长,将来有机会,才详细告诉你。”
    他捏着她玉葱似的纤指,大有感慨地道:
    “如此聪明可爱的女孩子,居然沦落在风尘中,任人攀折,真是教人感到不平……”
    秦女嫣媚一笑,贴住他耳边,腻声道:“那么我就跟定了大师一个人,好不好?”
    无欲禅师心头一阵迷忽,体内那股强逾常人数十倍的欲念,腾冲升起,势不可当。
    他在秦女陈女及巩贵等相劝之下,一连干了六七大献的酒,兴致飞扬,已大有酒酣耳热之概。
    在这等酒色歌舞夹攻之下,无欲禅师心头的一点灵光,已经黯淡欲灭了。
    要知无欲禅师修持多年,定力深厚。而且出身名门,正邪是非.辨别得十分清楚。因此,他虽然早已破了色戒,但仍然能坚守最后一关,怎样也不肯泄露机密,出卖同道。
    目下的情况,从表面上看来,无欲掸师大不了再犯色戒而已,并没有什么好损失的。但若是细加考察,便知事情大大不然。
    原因是他从前破戒贪淫,那是偷偷摸摸的行为,没有人知道,亦没有人从他身上打主意,此所以他还能极力保持着修道的外表,坚守侠义的本份。
    现下却是巩贵一手导演,只要他禁受不住这等诱惑而失足,外则撕破了一切假面具,不能再说话,况且这等享受,受之于巩贵,无欲禅师岂能继续峻拒对方的询问?
    在无欲禅师内心方面,大凡淫欲酒色,最能令人陷溺,很难可以浅尝辄止。何况他天生异禀,性欲极强,当然不能作悬崖勒马之举。因此,他今日若是失足的话,可以断言他将加入海陵帮无疑。
    当此之时,眼前是销魂蚀骨的艳舞,怀中是美丽肉感的女子,酒精在体内刺激血液加倍迅快地运行,无欲禅师但觉平生所遇见的刺激场面,全部远远比不上今日。
    只见巩贵放纵地吻那陈女,双手自然是剑及履及,更加不堪人目。
    他还哈哈大笑道:
    “人生短短百年,自是应及时行乐。大师切莫放过机会,须得珍惜大好韶……”
    无欲禅师虽然也不规矩了,可是他仍然能守住最后的一关。
    他叹口气,道:“咱们的境遇不同,情形各殊,是以你这话,未必适合洒家。”
    巩贵笑道:
    “大师如果拘泥固执,只有白白糟蹋了机会。你瞧,这等美丽少女,岂是轻易碰得到的?”
    秦女娇媚地插口道:“啊!你不是答应让我永远跟着你么?”
    无欲禅师觉得很难回答,若是断然说“不行”,太伤感情。如果不作拒绝的表示,她岂不是更加认定是答允了?
    他只好笑一下,道:“这事哪有这么简单的?就算你肯我肯,巩帮主也不肯,除非洒家替他办一些事情……”
    秦女道:“那你就替他办呀!”
    无欲禅师摇头道:“洒家得瞧瞧办得到办不到,才敢应承,对不对?”
    他仍然牢牢守着最后一关,不肯屈服,巩贵又是惊讶,又是佩服。
    要知他老早已经策划这一次的酒色陷饼,因为无欲禅师乃是少林著名高手,身份不比等闲,如果得他加入海陵帮,情况立时得以大变。
    这件事对他万分重要,尤其是一旦得到无欲禅师加盟,不但实力倍增,同时倘将他透露的情报,高价卖给五旗帮,乃是人财两得的最佳算盘。
    故此他在事先,已经费尽心血,安排这个陷饼,唯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只是时间上的提早而已。
    说到他的精巧高明的设计,例如在这个酒色陷饼中,那一场艳舞,只不过是点缀助兴而已,巩贵并不指望这场歌舞,就能使无欲禅师投降。
    又例如秦陈二女,乃是真正的钓饵,而巩贵已考虑到对方心理上,将会因她们身份低贱,乃是人人可得而抱的风尘女子,而生出了不值一顾之心。若是如此,纵是天香国色,亦不能使他动心。
    故此巩贵特地找到这种出身官宦之家的秦陈二女。由于她们以前的身世,便可能抵消了无欲禅师心理上的鄙视。
    此外,又例如场面的安排,由于多出一个陈女,可与巩贵配对,因而无欲禅师不致发生有人在侧的不安情绪。
    总而言之,巩贵的设计布置,虽是细微的地方,亦都顾及,设想之高明,一时难以尽表。
    由于无欲禅师摆出来的样子,显然一则他已沉溺于欲海之中,但是难以重守清净之戒,成为佛门的罪人,二来他分明已加入海陵帮,成为叛徒奸细,有这两大罪状,实是非杀不可。
    清凉上人将外衣一脱,露出一身短打劲装,戴上英雄中,同时用黑布蒙住口鼻。这样,虽是老相识,亦无法认出他是谁。
    徐少龙首先发难,身形一掠,落在厅门口,朗朗大笑,道:
    “巩贵、无欲,都给我滚出来!”
    他响亮的话声,内力十足,震得厅中之人,无不嗡嗡而鸣。
    无欲禅师脸色大变,倏地起身,怀中的秦女砰地摔在地上。
    无欲禅师哪暇理会摔了一跤的秦女,向厅外行去。
    巩贵也把怀中的女郎推开,抢步过来,伸手拦住无欲禅师去路,道:
    “大师别出去,待本座应付……”
    无欲禅师心中一片紊乱,不觉停步。
    “这怎么成?他是对着我来的。”
    巩贵向他挤挤眼睛,并且又瞧瞧后面,示意他从那边溜走,口中说道:
    “大师乃是贵客身份,请给兄弟一个面子,且别参与此事……”
    无欲禅师虽是心乱如麻,但仍然晓得后面可能有别的高手守着,是以并没有依巩贵的意思逃走。
    况且他自问尚未投降通敌,可以分说得清楚。如果逃走,岂不是反而坐实了罪嫌,无由洗脱?
    巩贵见他不动,心中大讶,问道:“来人一定是大尊者,是也不是?”
    无欲禅师道:“我不知道。”
    徐少龙完全听见他们的对话,当下厉声道:
    “无欲禅师,你为何不敢告诉他?难道你还以为我不是大尊者么?”
    无欲禅师忙道:
    “贫僧就算知道,也不会说出来,但这话大尊者一定不肯相信……”
    徐少龙那对露在蒙面黑中外的眼睛,威棱四射,还有那森寒的杀机,真能教人瞧了,为之不寒而栗。
    他冷笑一声,道:“你知道就行啦!快快滚出来,俯首就刑!”
    巩贵插口道:“你纵然是大尊者,但此地可不容你撒野。”
    徐少龙道:“你可是打算接过这宗公案么?嘿!嘿!不行,你还没有这等资格。”
    巩贵内心中倒是承认这个事实,但面子上却挂不住,厉声道:
    “王李两位舵主何在?”
    对面的院墙上,冒出两人,跃入院中,洪亮地先后报名“王楚平”“李毅”。
    他们都手持兵刃,齐齐的向徐少龙追去。
    这海陵帮的两名舵主王楚平和李毅,俱是从徐少龙背后挺刃迫上,他们使的都是锋快长刀,但见金光耀眼,弥漫着一片杀气。
    徐少龙面向厅内,直到这刻,仍在不曾回过头去。
    他口中发出“嘿嘿”的冷笑声,道:“哪一个胆敢动刀,莫怪本尊者手下绝情!”
    话声方歇,一道森森刀光,划出一条弧线。向他右方颈肩之处劈到,既急且猛。
    同时之间,另一道刀光,向徐少龙左方腰眼之处攻去,也是劲疾之极。
    他们一出手不但用尽全力,凶毒无比。同时又是趁对方尚未回转身子之前,先发制人。
    迹其用心,大有暗算袭敌之意,换句话说,他们这等手法,不是一般武林中公平决斗之人,所肯采用的。
    徐少龙侧头跨步,看起来生像是要弯低身子,以错开下盘,以便让过这上下夹攻的刀势。
    但事实上他的人仍留在原地,甚至连上身也没有弯低,下身亦没有错开。
    只见王楚平、李毅二人,迅急地各煞住刀势。那两口锋快长刀恰好在距徐少龙只有一两寸的地方,便齐齐停住。
    身在局中的王李二人,当时但觉徐少龙闪避的身法,十分巧妙,非使他们马上变招换式不可,因此他们各自用尽全身本事,煞住刀势,以便作最快的应变。目下虽然刀刃停住,蹑对方不过一两寸,但在他们心中,却觉得很自然很应该。
    也就是说,他们感到徐少龙事实上已曾经避过他们的刀招,现在距离得这么近,只不过是徐少龙闪避之后,又恢复原来姿势,站回原来位置而已。
    在局外观战之人,亦即海陵帮主巩贵和少林高手无欲禅师眼中,却能够把徐少龙这一奇妙绝世的身法,所含的精微至巧看得一清二楚,因是之故,这两人都为之骇然色变,冷汗直冒。
    原来徐少龙只不过是作了一个动作,表示出他打算如何躲避的意图。但这个“意图”,却是表示得万分强烈明显,因而使对方在心灵反应,迫得立即变招换式。
    在他们行家眼中,这徐少龙能以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如此强烈明显地表示出他的意图,已经是骇人听闻之事。何况最精微奥妙之处,便是徐少龙当真可以如此闪避,假如王李二人的刀势收煞不住的话。
    无欲禅师和巩贵最惊服的正是这一点,因为徐少龙表示出强烈的意图时,他的身体重心,仍然留在原地。因此假如王李二人煞刀不及,徐少龙实在没有理由还能够移转重心,及时躲避的。
    可是在他们感觉中,徐少龙的确能够办得到。这一刹那间,他们的心灵中,都泛起了此人是“无法击败之敌人”想法。
    但是天下间最横蛮狠悍之人,使他心中深信敌人无法击得败,则此人也狠不起来。
    因此徐少龙在指顾之间,首先已把局外旁观之人,在精神上和斗志上,将他们击溃了。
    这等话说时罗嗦,但在当时却只是眨眼之事,但见他一招“横扫千军”,掌势横劈,疾如闪电。
    这一掌扫劈出去,把左边的王楚平连人带刀给震出寻丈以外,“蓬”的一声之后,继之而起的是王楚平摔在地面上所发出的“叭哒”之声。
    右边的李毅刀法精熟,反应甚快,这刻健腕一翻,刀势化为削划手法,攻击徐少龙后背。
    这一刀变化灵活,凶毒之极,生像是作画时的精绝高妙之笔。
    这时徐少龙身子已不能向前闪避,因为他掌劈王楚平之时,自己的身子受反坐之力所阻不,能向前,只能后退。
    可是李毅锋快长刀,乃是向他后背削划,他若是向后退的话,岂不是让敌人的刀势,更为得力。
    行家眼中,一望而知以这等距离和时间,那徐少龙不论身法如何迅快,亦来不及左右两方闪开。若果他这样做,至少臂膀必须受到严重的刀伤。
    巩贵和无欲禅师,虽然俱属武林高手,见多识广,可是在这等电光石火的刹那间,真想不出徐少龙有什么方法,可以毫无损伤地从这危劣情势中脱身?
    他们念头电转之时,徐少龙已经给他们以答案了。
    但见徐少龙身躯疾旋,当敌人力刃沾上他的后背的衣服时,他的手肘已顺着旋转之势一顶,把刀刃撞歪。
    李毅的刀势仍然划出,但这刻刀忍已经滑出对方体外,是以划个空。
    他手中长刀招式已经梢稍用老,急急收回时,徐少龙底下一脚踢出,刚才踢在他的小腹上,李毅惨哼之声未歇,整个人业已飞出丈许,摔在地上,也和王楚平一样,登时气绝身亡。
    徐少龙的神奇灵精妙武功,只瞧得巩贵及无欲禅师两人,都楞住了。当真又服气,又惊心!
    徐少龙冷冷道:
    “这两人武功之高,虽然出乎本尊者意料之外,但巩帮主你若是再下令叫这种脚色上来,蛮是徒然多送几条性命而已!无欲禅师,你是自愿就缚送返少林审讯呢?抑是要本尊者出手当场格毙?”
    要知徐少龙证论那王李二人武功之言,并不是无话找话。敢情他的确没想到仅仅是海陵帮的两名舵主,武功居然如此高妙,以致迫得他一度十分危险。虽然在武功上讲究,凡是要一招就击毙敌人,则必须施展危招险着,方能成功,但危险到这等程度,可就有点划不来了。
    巩贵抗声道:
    “大尊者是身份尊崇,但终非是少林长老,无欲禅师的行止,你似乎无权干涉。”
    徐少龙道:
    “住口,你最好多用点脑筋在如何逃生之事上,别人的闲事,你趁早少管。”
    他的斥责虽是近于气势凌人,但以刚才表现过的武功,以及无欲禅师对他的惧意,显然他当真有这等份量。
    无欲掸师念头电转,已知情势严重之极,不论如何分辩,但根据巩贵所述说的情形,加以大尊者目周自己饮酒行乐的场面,当真是倾三江五河之水,也洗不清。因此,现在已不是辩白的时候,而是如何稳住局势,以便有机会让对方了解一切内情。
    他摆摆手,道:
    “巩帮主最好暂时别介人这一场纠纷之中,假如洒家不能解决,帮主你再出头不迟。”
    巩贵道:“难道本帮的两位舵主,就这样白白送了性命不成?”
    “当然不是。”无欲禅师道:“大尊者定必会还出一个公道。”
    他举步走出厅门,稽首合什,道:“贫僧无欲,谒见大尊者。”
    徐少龙站在那里,纹风不动,连头也不点一下。
    无欲禅师道:
    “大尊者亲自光临,证以目击情景,业已足够定贫僧的死罪了。”
    徐少龙冷冷道:
    “这得看你怎样做法,如果你愿返少林寺受审,本座不动你一根汗毛。但如果你抗命拒捕,那自然是格杀勿论。你打算走哪一条路?”
    无欲禅师沉吟一下,平静地道:“只不知还有没有带罪立功的机会?”
    徐少龙斩钉截铁的道:“没有!”
    他一方面与无欲禅师说话,一方面略感奇怪的是那清凉上人竟不趁这机会现身,向海陵帮帮主巩贵出手。
    要知无欲禅师固然是定须诛杀的叛徒,但巩贵亦须杀以灭口,因为他知道的秘密大多了,何况海陵帮仍有不少人手,如果让巩贵逃走,他定必率众投向五旗帮求庇,无形中增加了五旗帮的实力。
    无欲叹一口气,道:
    “既然如此,贫僧今日只好放肆无礼,向大尊者讨教一番……”
    徐少龙虽然全神注视着无欲禅师,可是眼角余光,仍然兼顾到巩贵,这时发现他有悄然退走的迹象,心想,假如清凉上人不是发生事故的话,可就应该现身拦截了。如果再迟一点,只怕会来不及。
    他一面应道:“久闻无欲禅师乃是出类拔革的高手,今日不肯束手就缚,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你准备好了没有?”
    书中交待,那清凉上人目下并没有在厅后预定地点,拦截逃人。
    原来他潜近厅后之时,突然发现左后方的长廊一带,杀气腾腾,问有人影隐现。
    清凉上人久经大敌,深知兵法上所谓“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的道理。也就是说,他必须先把可能危害自己的威胁去掉,才谈得到对付敌人。
    左边廊上的情况,清凉上人经验丰富,一望而知乃是“伏兵”。
    这道长廊,正是从前厅门到此新大门的必经之路,因此不论是巩贵或无欲禅师,如果闯过徐少龙那一关,沿着此廊奔逃的话,则追赶之人,必定被这一道伏兵狙击而发生凶险。
    清凉上人更不迟疑,马上俏悄绕过去查看情况。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这道长廊中,下面有一道暗桩,共有六人,分别埋伏在门、柱等后面。他们的装束与一般武林人完全不同,敢情都是穿戴着盔甲,拿着条枪大戟。在廊上的屋顶高处,另有四名箭手,分散埋伏。
    清凉上人心头一震,付道:
    “这等别出心裁的埋伏,足可以挡住任何高手过关这位佛门高手更不停滞,马上鹤行鹭伏,借着屋墙院壁,以及檐槛廊柱等地形隐蔽身形,悄悄迫近那道长廊尽头的埋伏地点。
    清凉上人感到棘手的是这一道埋伏上下都有人,成为犄角之势,先攻下面之人,则惊动上面的,反过来也是一样。
    难就难在他必须暂时不惊动敌人,尤其是巩贵和无欲禅师。
    他正在寻思下手之法时,耳中已听到徐少龙现身声讨无欲禅师罪状的声音。本来两下相隔颇有一段距离,声音不易传到。可是徐少龙内功深厚无比,是以话声传得特别远。
    他知道埋伏之人,必定感到奇怪而集中注意力在大厅那边。因此他提一口真气,迅如飞鸟般纵上屋顶,先向上面的箭手开刀。
    这是因为这些箭手,在弓箭上必定都有特殊成就,足以困扰威胁任何高手。而由于劲箭可以及远,威力范围大得多,所以他决定先向他们下手。
    徐少龙发现巩贵有溜走迹象之时,清凉上人尚在长廊这边,决计来不及拦截。徐少龙不知清凉上人另有公干,因此对这位佛门高手的没有现身,感到十分奇怪,考虑到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故?
    他尽管分心想及清凉上人之事,但双目如隼,仍然紧紧盯住无欲禅师,丝毫没有放松。
    无欲禅师拾阶而下,走到院中,说道:
    “大尊者虽是不容贫僧置辩,但贫僧仍然认为上座没有不当之处。本来贫僧亦不敢抗拒尊命,但忽然想到,如果贫僧不请教过上座的绝艺,便行束手就缚。则这一生一世,休想再有请益讨教的机会了。”
    徐少点点头,道:
    “在修习武功之人而言,这话算不得是强辩。”
    无欲禅师一愣,才道:
    “贫僧本以为虽是奉陈私衷,但仍难免落得一场申斥。殊不知上座居然大度宽容,认为有理。唉!贫憎作孽犯戒,有辱师门,自绝于修功积德之途,未能追随上座,克敌建功,殊堪浩叹!”
    徐少龙听了这话,颇为感动,心想:
    “这个憎人如果不是诚心诚意说出这番话,则必定是天下无双大好大恶之人!”
    至于这无欲禅师到底是忠是好,他可不暇追究。除非对方马上就缚,则他在迅即处理过此间之事以后,方有时间查究。
    无欲禅师与徐少龙相距只有四五尺,屹立对峙。两个人的身躯,都挺直沉稳有如渊岳一般。
    双方都涌出决门的拼命的气势,在这一点,徐少龙先天上已占了优势。因为他的立场是擒拿叛徒,清除内患,是以有放手长驱诛杀奸细的决心,绝无半点踌躇。无欲禅师却不过是想见识见识对方的武功而已。究其实他内疚于心,是以斗志并不坚强。
    他们只对峙了弹指工夫,无欲禅师马上感到吃瘪,可就不敢再行相持对耗下去了,大叫一声,左袖一拂,右拳呼地迎面猛击。
    这一拳乃是“神拳”,固然厉害之极,而他那一袖,亦是少林绝艺之一的“如意铁袖”,充满衣袖上的内力,使这一大块软绵绵的灰布衣袖,变得比钢铁还要坚硬数倍。
    徐少龙一步跨出,踏在异位,身子稍偏。同时之间挥掌劈中对方衣袖,发出挫铬震耳的一声大响,宛如两块铁板,猛力地撞碰似的。
    他劈中敌袖之际,对方的拳力,恰恰从他身侧擦过,完全落空。话虽如此,但如是换了武功稍弱之人,仍然会承受不住这一记拳力所引起的强风而倒退或跌倒,当然以徐少龙的造诣,这阵强风只把他的衣服卷括得拂拂有声而已。
    无欲禅师这一拳,不但有排山倒海之势,同时拳路含蕴奥妙变化,正是拳经中所谓“威猛而不流于刚拙,灵变而不碍乎勇健”,这正是少林神拳能够独步天下的高妙之处。
    可是徐少龙却只轻描淡写地跨了一步,换个方位,就使得对方这精深凌厉的一击,全部落空。
    无欲禅师既是少林有数高手,也不禁心胆皆裂,骇然汗下。当此之时,他的斗志已完全崩溃,刷地跃出数尺。
    不过当他回转身躯,面向敌人之时,可就发觉两下之间,距离与刚才完全一样,可知这个敌人,曾经如影随形地跟着他移动了数尺。
    无欲禅师极力使自己看起来一如平时,心中的震惊并没有形之于色,他沉声问道:
    “大尊者可是来自嵩山?”
    原来他震骇得魂飞胆裂的,却是认为徐少龙是来自嵩山少林寺的某一位长老。在他判断中,错非是本寺长老,谁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拆解这一记“神拳”?
    徐少龙冷冷道:“本座非是来自嵩山,但是……”
    徐少龙没有马上说下去,这句话留下一个尾巴,且是最重要的,教无欲禅师如何能不既痒且急?
    但徐少龙的目光却向大厅望去,恰好看见那海陵帮帮主巩贵,隐退于厅内的屏风后面,身形消失。
    他皱皱眉头,心想清凉上人何故不现身?若容巩贵出了厅子,方始出手,就不免要多费工夫了。
    要知若是清凉上人及时现身,在大厅内对付巩贵,则一来有限制地形,巩贵的逃路,总不外那么几处,易于防范,二来敌方的援兵,不易施展威力,三来可与徐少龙这一边,互相呼应,有这三点原因。清凉上人自应人厅出手,以便把失误的可能,减到最低限度。
    当然以清凉上人的声望地位,他的行动自己是有资格可以负责,说不定他为了某种理虬认为在外面较妥,但在事实尚未揭晓以前,徐少龙还是暂时认为清凉上人已经失策了。
    无欲禅师没有回头去瞧,说道:“巩帮主走了,是也不是?”
    徐少龙嗯了一声,道:“他跑不了,你放心。”
    无欲禅师师苦笑一下,道:
    “贫僧本当擒下巩帮主献与上座,但当时一想,落得今日这等地步,并不是巩贵之罪,实是贫僧持戒不坚而沉溺欲海所致,与他无关,是以贫僧以待罪之身,不便参与。这话只不知上座信是不信?”
    徐少龙爽快地道:
    “信不信是另外一回事,现在的情势是你仍然负隅顽抗,违抗命令!”
    无欲禅师突然振起余勇,豹眼中射出奕奕神光,厉声道:
    “上座再接贫憎一拳瞧瞧!”
    活声甫歇,脚踏中宫,直攻洪门,左拳一提一捣,如山拳力,呼喝冲去。
    这一拳已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殆无疑义。徐少龙不用动念,便知如若不硬拼一记,绝难使对方心服。反过来说,若是这一招拼下来,对方输了的话,则必可迅即结束这件公案。
    他也运足了全身功力,挥掌劈去。
    双方拳掌如闪电般碰在一起,发出“砰”的一声大响,只见徐少龙上半身向后倾斜欲倒,但他迅即换一口真气,马上挺起来,恢复了直立的姿势。
    他们拼的这一掌,货真价实,双方都绝无取巧,是以功力的强弱,这一分出,谁也不能不心服口服。
    先欲禅师好不容易才站稳了,抬目一瞧,那大尊者站得稳如山岳,一股强大气势,迫面罩扑而至,他顿时一片心灰意懒,长叹一声,举掌当胸合什作礼,同时闭上双眼,不发一言。
    徐少龙倒是很了解对方的意思,知道他乃是表示服膺了自己的武力,决计放弃了任何挣扎。此外,他闭上双眼,另有用意,乃是暗示说希望立毙当场,不愿被生擒返寺,受那审讯之辱。
    当然只是一个恳求而已,假如徐少龙坚持擒他回少林寺受审,他亦无意抵抗。
    徐少龙大步迫近,他乃是“五老会议”选出的不世奇才,领袖无数高手,进行“屠龙计划”,故此不问可却他不独是武功才智,俱都超绝,同时极为重要的“决断”,亦比别人高明。
    在他这一刹那间,便已作出杀死无欲禅师的决定,因为不论无欲禅师的过锗有多么大,但他这等磊落但然受死的态度,仍然不失为名门大派熏陶出来的高手。所以这刻成全他,实在即是使少林派减去无穷羞辱。
    他举起铁掌,蓄集功力,正待发出之时,这位少林高手,恰好睁开双眼,向发出叫声之处望去。
    徐少龙心中闪过一阵奇异的感觉,但他的掌势,并没有中止,因为莫说他没有这等打算,即使他想收回这一掌,事实上的也办不到,不过他的掌力,却因此大大打了折扣。
    无欲禅师应掌连退了六七步,直到后背碰到院墙,才停下来。
    徐少龙已知道自己刚才心头那一阵奇异之感,乃是从何而来了。敢情无欲禅师的眼中,射出欣慰满足的光芒。
    他的目光,乃是向那女子叫声之处投去。
    徐少龙迅即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少妇,飞奔出来,她显然没有修习过武功,是以速度不快。
    她长得颇为秀气,大有清丽楚楚之致。一眼望过去,确实与一般女子,有点不同。
    这个秀丽的少妇,掠过徐少龙的身子,一迳奔到无欲禅师面前,话犹未说,两行清泪,已经扑籁箴的洒下。
    于欲禅师泛起一个笑容,道:“啊!想不到还能与你见这最后一面。”
    那秀丽少妇悲声道:“你……你的伤势很重么?”
    无欲禅师道:
    “肉体上的创伤,有什么打紧?”你肯不顾一切出来见我,可见得我的确曾经获得了你,对也不对?”
    秀丽少妇欣然道:
    “你的伤势不打紧就好了,我愿为你作证,证明你从未泄漏过任何秘密。他要见怪的话,只能怪我。”
    徐少龙在远处听着,可不肯走过去,接口道:
    “无欲大师之意,不是说他的的伤势不打紧,而是说他认为纵然伤的更严重些,但有你的出现,他已得一安慰,虽死亦可瞑目。”
    秀丽少妇迅即回转头,向他瞪眼睛皱眉头,道:
    “你真是厚脸皮得很,还代他解释……”
    徐少龙耸耸肩,道:
    “你别在我身上多浪费时间和唇舌,多跟无欲大师说几句,方是正经。”
    他接着歉然地向她拱拱手,便转身走去。
    绕出长廊那边,一眼便望见清凉上人飘飘而来。两人一碰头,徐少龙便问道:
    “巩贵呢?”
    清凉上人摇摇头,道:
    “跑掉啦!他在这道长廊的未端,布下一道十分厉害的埋伏。敝座为了先破去这道埋伏,以致顾此失彼,被他、逃掉。当然,敝座也是万万料不到他在这等地方,居然也有设计巧妙的秘道,这才会被他逃掉的。”
    徐少龙道:“既然他已逃掉,那就暂时不谈……”
    清凉上人道:“敝座最急的是赶过来瞧瞧你这一边的情形……”
    老和尚说时,面上竟不禁流露出焦急的神色,接着又道:
    “以敝座猜想,无欲可能尚未正式加盟对方,不然的话,巩贵何须设下这道埋伏?当然是准备一旦无欲不肯加盟的话,他就可以下手收拾无欲了。”
    徐少龙点点头,道:“你猜得不错,我已经知道啦!”
    清凉上人长透一口气,神色大见欣然,道:
    “那太好了,我们差点就……”
    “不是差一点。”徐少龙打断了他的话,明明带点烦恼的意味,道:
    “咱们简直发现得太迟了,无欲禅师已中了我一掌,五脏六腑,俱受重伤。纵是华忙复生,亦难以医治。”
    清凉上人愣住了,过了一会,才道:
    “唉!这真是想不到之事,以他武学之渊博,功力之深厚,居然在转眼之间,便落败负便了!”
    徐少龙道:
    “他与我对了一掌,自知无法力敌,便放弃顽抗之举,只要求我当地杀死他,不要擒他返山受审。因此,我便成全他的愿望,哪知道……”
    清凉上人忙问道:“后来发生了何事?”
    徐少龙把那秀丽少妇之事说了出来,最后说道:
    “无欲禅师放弃顽抗,乃是为了一个‘义’字。而他一见那少妇,便表示死而无憾,这却是一个‘情’字。像他这等重情尚义之人,怎可能背叛师门,为邪恶之人出力?所以当时我马上就知道不对了。”
    清凉上人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徐少龙眼中流露出倡郁之色,口中却淡淡地道:
    “在那边说着话,上人不妨去看看。”
    清凉上入点点头,大步走去,踏入院中,但见无欲掸师还靠墙而立,一个秀丽少妇,紧紧的偎贴着他,还把头埋在他胸前。
    这位得道高僧,偶然地叹口气,笔直走过去。
    秀丽少妇有所警觉地回头一看,瞥见清凉上人伸手要摸无欲禅师,她马上尖声大叫,一面向老和尚撞去,叫道:“不要碰他,不要碰他……”
    清凉上人身上的僧袍突然涨起来,那秀丽少妇身子撞在其上,像碰上一堵软绵绵的墙壁似的,既不会痛伤,但又碰不着对方。
    无欲禅师道:“不要紧,这位师兄没有恶意的。”
    清凉上人也道:“老衲瞧瞧他的伤势可有得救………”
    无欲禅师苦笑一下,道:“贫僧实是惭愧之至。”
    清凉上人没有回答,挥手抓住无欲禅师的脉门,略一诊察,随即放了手,摇摇头,沉重地道:“禅师的伤势,甚是严重。”
    那秀丽少妇惶急追问道:“还有得救没有?”
    “没有啦!”清凉上人坦白的道:“假如他不是功力深厚至此,老早就躺下气绝了。”
    少妇眼中的泪水,如断线珍珠般直掉下来,她好像突然间忘记了身边尚有另外一个老僧存在,一迳向无欲禅师道:
    “我真该死,竟把你给害啦!如果我知道巩贵的坏心肠,我一定不会帮忙他,你可知道,他答应一个怎样的条件,我才帮他的?”
    无欲禅师勉强笑了一下,但实在没有什么气力说话了,所以静静的瞧着她。
    这个女人,使他破了色戒,而且从她身上泄漏了机,密,以致终于祸发,惨罹劫难,说起来他应该恨她才对。
    可是他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反而到了这濒死之际,发现自己比平时更加爱她。
    也许是她旁若无人地向他倾诉衷情的态度,使他得知这个女人实在是深爱着自己,所以也相应地激发出真情。至于他不恨她之故,却是因为这等事情,不是单方面的责任。
    假如他无欲禅师是个持戒精深的僧人,这个女子无论如何也与他勾搭不上。
    只听那少妇轻轻道:
    “巩贵答应过我,如果使你加入海陵帮,你定将娶我为妻,永远不回到少林寺去。”
    无欲禅师怜爱地点点头,正要说话,在一侧的清凉上人突然咳了一声,使他移转目光,向他望去。
    清凉上人迟疑地道:“有几句话老衲不知道该不该说?”
    少妇忽然地瞪他一眼,道:“你让他与我多说几句话行不行?”
    清凉上人受了刺激地震动一下,道:
    “不错,老袖有法子让你们可以说很多话,可是老衲这样做法,恐怕不大对。”
    少妇眼中闪出热烈的希望的光芒,急急道:
    “真的?那么请你快点动手,我求求你……”
    老袖应该劝他赶快澈悟才是,”请凉上人尴尬地道:
    “而我此举,适足以让他多点时间,沉溺在温情欲海之中。这……不是佛门弟子所应该做的?”
    无欲禅师微微一笑,道:“上人即管施为,不要紧的。”
    清凉上人偶然道:“哦?真的不要紧?”
    那少妇已揪住清凉上人的僧袍,含着眼泪,楚楚可怜地哀求道:
    “这有什么要紧呢?请你大发慈悲,快点动手好不好?”
    清凉上人体味得出这个少妇的确是实心真意地哀求,心头斗然一震,忖道:
    “他们的表现,连我一个出家人也深为感动,作为一个局中之人也就可想而知了。若是认真考究,‘情’之为物,与‘欲’不同。前者只属尘累,后者方是罪恶。无欲禅师若是跳出欲海,仅受情累,则元寂之后,尚不致于生生世世,永堕轮回。”
    他马上就作成决定,向少妇点头道:
    “好,老钠将以灵药及独门手法之力,使他多活三天,你好好的照顾他……”
    徐少龙踏入院中,静静地瞧着清凉上人为无欲禅师推拿。那秀丽少妇起初还怕他作梗后来见他没有,这才表示放心。
    不一会工夫,清凉上人已经施术完毕,但见无欲禅师缓缓起身,面色恢复红润,精神健壮,看来像是完全痊好了。
    清凉上人满意地道:“行啦!你们走吧!”
    徐少龙接口道:“不行。”
    其余三人都愣住,六道目光,集中在他脸上。
    徐少龙笑一笑,看来没有什么敌意,徐徐道:
    “海陵帮虽是慌惶逃遁,但巩贵为人富有才略,决计不致心胆惊裂一走了之。他定在门外,而有擅长侦察跟踪之人,等着咱们动静。”
    清凉上人一声道:“大尊此言甚是。”
    无欲禅师亦认为有理,连连点头。
    徐少龙道:
    “本来我想与清凉上人早一步离开,以便让对方之人,入屋查看。这时我们将这些人收拾了,便可以免去后患。但随即想到敌方据有此宅,大可以派其他的人进来,换言之,奉命侦察咱们的人,一定不会进来……”
    “这倒是很讨厌的问题,”清凉上人道:“说大还不大,说小不小,反而难以应付。”
    无欲禅师苦笑一下,道:“大尊者放心,倘若贫僧不慎落在敌手,到时自有分数。”
    徐少龙脑筋一转,马上考虑到许多问题,当下道:“好的,禅师既然自有把握,我们就先走一步。”
    清凉上人虽是感到这样做法不大妥当,假如巩贵随后又找上了无欲禅师他们,这时候无欲禅师如不泄漏机密,则他的生命势要提前结束。如果供出屠龙计划的秘密,便将危及整个大局。
    换言之,目下撒手一走,于无欲或是己方,俱有害无益。
    但既然徐少龙作了决定,他就不便多言,只好跟着徐少龙,离开这座屋宇。
    到得街上,徐少龙须得赶快恢复本来面目,否则光天化日之下,大道通衡之中,蒙面而行,像什么话。
    他迅即向清凉上人道:
    “有烦上人负起诛杀巩贵之责,此事十分紧急,上人定须从速下手。”
    清凉上人一时之间,真不知从何下手的好,可是口中仍然答应了。但见徐少龙愤怒隐人街上的人群中。
    他在路边停步寻思办法,只片刻间,蓦然恍悟,忖道:
    “是了,大尊者分明是把无欲禅师与那女子,作为钓饵。此举近于残忍无情,所以他不说出来。我若要迅即找到巩贵,唯有循此途径行事。”
    对于这个“大尊者”的高明和厉害,清凉上人现在又有了新的认识。他当真担心错过了机会,连忙展开行动,首先隐没在街道上的行人中,施用过两种摆脱盯梢的方法,最后又回到那座宅院外面,暗暗窥伺。
    无欲禅师打扮回俗家人,由那李氏女子扶着,走出这间宅院。
    一路行出来时,活人没有碰见,但死尸却看见了不少。那是巩贵布下的暗桩,准备无欲坚决不肯变节加盟海陵帮的话,便以全力狙击,务求将他杀死。
    谁知清凉上人暗中下手,正如螳景螂捕蝉,而黄雀在后,这道厉害的暗桩,终于在眨眼间被清凉上人挑去。
    无欲禅师在大门口两面顾视一番,但见巷内寂然无人,不禁叹口气,道:
    “世上人事真个是瞬息万变。试看此处景物不殊,门庭依旧。可是我一入一出之际,已经由很有地位的人,变成忍死须臾之辈了,还有那位道兄,多少年精严持戒之功,今日亦迫得开了杀戒,不知须得多少功德与修行,才能赎得今日的孽果。”
    李氏女子却也懂得他的感唱,道:“说来说去,都是我不好,把你害成这样子。”
    无欲禅师慨然道:
    “这个罪过,岂是在你身上,其实事到如今,说也无用。我虽是身败名裂,连性命也输掉,但细论起来,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他们开始迈步走去,边走边谈。
    “我不但得到一位真心相爱的人,而且直到现在,方始从欲海中跳出,仅余一道情网,未能看破而已。”
    李氏女子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算了了,咱们谈谈别的吧!现下我们上哪儿去?”
    李氏女子很自然地道:“回家去吧!好不好?”
    无欲禅师微微一惊,但接着就欣然道:
    “好,咱们回家。但愿海陵帮那些小子,别到咱们家里找麻烦。”
    李氏女子愁色泛上眉梢,道:“他们一定会找上门来,我知道。”
    无欲禅师道:
    不用害怕,除非是巩贵带了全帮高手前来,不然的话,我还是可以应付他们。”
    说着话,已走到街上。
    他们便雇了一辆车,一迳回到居处。
    李氏女子先替无欲禅师铺好一张躺椅,让他舒舒服服地靠躺着,面对厅外院子中的花木。
    她道:“我用心做一顿晚饭给你尝尝,那是正宗的苏州船菜,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虽然没有多说,可是在态度上,已充分显示她的心情,乃是希望趁这有限的三天期间,尽力体贴服侍这个男人,让他在生命最后的旅程中,获得一点享受。
    无欲禅师很了解她的情意,当然不能拒绝。
    欣然道:“好极了,你让我多吃点肉吧!”
    李氏女子笑道:“你不吃素了么?”
    无欲禅师坦然道:“现下没有什么顾忌啦!干脆吃个痛快。”
    李氏女子与他笑谑一阵,便下厨房了。无欲禅师听到厨房中隐隐传来切肉洗菜以及锅构之声。
    想像着她忙碌的样子,实是别有一股滋味泛上心头。
    天色渐暮,无欲禅师正注视院中的花卉,忽见人影闪动,接着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走入厅来。
    这个长衫客飘洒而来,倒像是回到他自己家中似的,毫无客气的意思。
    无欲禅师一眼望去,认出来人是海陵帮帮主巩贵,心知不妙,但在表面上镇静如常,神色一点不变。
    巩贵距他六七步,就停下来,双目的的地注视着他。事实上两人是互相迫视,没有一方退让之意。
    双方对瞧了一会,巩贵才淡淡一笑,道:“恭喜禅师,居然逃过大劫。”
    无欲禅师道:“本座据实报告,幸蒙大尊者采信,是以释回。”
    巩贵不信地道:
    “大尊者来势如此骇人,却轻轻放过了你,听起来未免不合情理。”
    无欲禅师道:“只不知如何方是合乎情理,而且巩帮主忽然驾临,这回又有什么花样?”
    巩贵没有马上回答,目光在厅子内四下扫视,之后才道:
    “禅师你分明身受重伤,大尊者是断定你无能自救,才放过了你,我这话对也不对?”
    无欲禅师道:“我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
    “那倒不是。”巩贵以自信的口吻道:
    “是鄙人如此推断,是以特地来访,以便查证一下,当然你的内伤,瞒不过行家。但表面上看来,气色仍然不错。”
    无欲禅师这时才叹一口气,道:“既然你已看出来,现在快点走吧!”
    巩贵摇头道:“掸师难道真的认为鄙人只来看一看,就肯走么?”
    无欲禅师道:
    “你不走便又如何?别以为贫僧内伤严重,就可以欺负,若是迫急了我,还是有一拼的力量,只不知帮主信是不信?”
    “鄙人当然相信。”巩贵道:“以禅师的修为造诣,实是已达到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地步。如是集中残余之力一拼,威力定然不减往昔。”
    “既然帮主相信,想来一定不会迫贫憎非动手不可了,对也不对?”
    巩贵沉吟一下,才应道:
    “不错,我不要迫你,但并不是就此放手不管,而是利用那个李氏女子的性命,要你坦白回答一些问题。”
    无欲禅师无头一震,侧耳听去,厨下仍然传来锅构的声响;刚刚略感安心,巩贵已经说道:“她不在厨房中,现在传来的声音,是我的手下弄出来的。”
    无欲禅师浓眉一皱,道:“哪有这等事情?”
    “为什么没有?”
    “你如要我相信,以便威胁于我,自该让厨下寂然无声,方是正理,况且你手下代她弄出声响,有何作用?”
    无欲禅师驳斥道:
    “当然话说回来,你的确用不着骗我,因为你手下有足够的人在,若要擒下她,毫不困难。是以我并非认为你没有这等能力。”
    巩贵微微一笑,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没有理由命手下之人,一方面擒下该女,一方面仍然弄出声响,使你感觉不到异状,是也不是?”
    无欲禅师道:“不错,你为何要这样做呢?…
    巩贵道:“告诉你也不妨,我乃是一直在门外巡看,命手下之人先行入屋。是以他们顺利擒下该女之后,由于我尚未进来,故此继续弄出声响,使你不疑,须得等到我发出命令,他们方会停止。”
    无欲禅师道:“若是如此,巩帮主何不下个命令,让贫僧瞧瞧你的话可有虚假?”
    巩贵点点头,口中随即发出一声低低的哨声,却能传出相当远。哨声过后,厨下声响随即消失。
    无欲禅师点点头,道:“看来似是不假了。”
    “当然不假。”
    巩贵道:“禅师并非凡俗之流可比,鄙人何必空言相欺。”
    无欲禅师笑一笑道:
    “但假如李氏女子仍然听从你的命令,故此你利用此一形势,迫使贫僧供出实话,这倒是一着绝妙手法。”
    “这是什么话?”
    巩贵有点啼笑皆非的样子,道:
    “你意思说,我命她听得暗示,就停止一切动作,在厨下等候,以便我在外面,迫你泄露机密,是也不是?”
    “巩帮主自是心中有数,明知贫僧不会把自家性命放在心上。因此,你如以生死威胁于我,定难收效,唯有利用李氏女子的安危。”
    无欲禅师从容地解释,接着又道:
    “这件事很简单,你命令手下之人,押她出来。待我观察过她确实是落在你们掌握不是装出来的,咱们再谈别的问题。”
    巩贵心中暗喜,忖道:“这少林僧人口气之中,已暗示有得商量了。”
    他立即发出命令,接着说道:
    “大师之言甚是有理,只不知你是怎生观察,便可瞧出她并非假装的?”
    无欲掸师淡淡道:“贫僧在江湖上混了多少年,难道还看不透她么?”
    巩贵点头道:“好好,鄙人倒是希望大师具有这等神通。”
    他们等候了一下,居然没见人影。
    巩贵在沉着之中,仍然微微露出诧异的神色。
    无欲禅师突然仰天一笑,道:“巩帮主,贵手下为何竟敢抗命?”
    “没有的事。”
    巩贵道:“也许临时发生意想不到的事……”
    他说到这里,猛可恍悟,心头顿时大震,但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道:
    “我自己先查看一下,大师意下如何?”
    无欲禅师道:“你不先查看的话,难道叫贫僧去不成?”
    巩贵虽说要去查看,但却不动身,甚至没有离去的迹象。他眼中射出鹰隼般的光芒,既锐利又冷酷,道:“以鄙人猜想,大师必很希望我前去查看。”
    无欲禅师摇摇头,道:
    “你别多疑,贫憎已是身败名裂之人,又负重伤在身,对于人间的恩怨,都不甚放在心上。贫僧既没有设下埋伏恭候大驾,亦没有人肯帮忙。再说,我岂能未卜先知,等你人毅?”
    最末的两句话,倒是实情。
    巩贵本来疑惑厨下另有高手,已收拾了他的手下,只等他过去查看,恰好就包围了他。
    可是问题是对方焉能得知自己会派手下对付那女人?由此可证这圈套并不能预设。
    当然在事实上对方的高手,可以相机行事,形成了这个圈套,使他离开无欲,并且陷入劣势中。
    巩贵想到此处,登时有了办法。
    他道:“我们一道前往查看,假如是陷阱的话,大师心中有数,恐怕也不大好受。”
    无欲禅师沉吟了一下,才站起身,道:
    “我纵然不想前往,但形势如斯,已由不得我做主了。只是在前往之前,贫僧有一个忠告,甚愿帮主接纳。”
    巩贵当然不敢不慎重听取这位少林高手的忠告,应道:“大师有何见教,鄙人这厢恭聆。”
    无欲禅师道:
    “贫憎身败名裂之余,又负重伤,失去武功,对帮主来说,已没有利用价值,帮主如著马上舍弃贫僧,并且从此退出这一场是非漩涡,尚可保存地位和性命。如若坚持不舍,只怕……”
    巩贵淡淡一笑,道:“只怕什么?难道厨下已设下埋伏?”
    无欲禅师浓眉一剔,眼中射出森森杀机,冷冷道:
    “贫僧虽是不才,但对付巩帮主这等敌手,似乎还不须乞求以前的同道们帮忙。老实说,贫僧亦无面目,请求他们帮忙。”
    巩贵哦了一声,道:
    “大师内伤甚是严重,这一点可瞒不过明人双眼。在这等时节,大师若然还自恃苦修之功,妄想一拼的话,只怕徒劳无功,反而提早送了性命。”
    两人的话针锋相对,各有含意。
    无欲掸师仰天一笑,道:
    “好,好,既然巩帮主执迷不悟,贫僧没得说,只好遵命陪你去一趟。”
    他下了决心,举步走去,刚去了两步,巩贵道:“大师等一等。”
    无欲禅师停步回头,问道:“怎么啦?”
    巩贵道:“鄙人虽能祸你,亦能福你,这一点务请大师记在心上。”
    无欲掸师道:“贫僧命在须臾,世上的祸福,已不放在心上。”
    “话不是这样说。”
    巩贵道:
    “鄙人虽然不是跌打伤科的名家,但大师所负的伤势,却可以代为治愈,只不知大师信是不信?”
    无欲禅师讶道:“你能治愈我的伤势?”
    “不错。”巩贵道:“而且有绝对把握,可命名你恢复原有功力。”
    “我不信。”无欲禅师摇摇头,接着仰天冷笑,道:
    “巩帮主利用治愈贫僧伤势之事为钓饵,想使我投降,这等手段太以恶毒,心地更是卑鄙不过,贫俗十分看不起你啦!”
    巩贵神色不变,说道:
    “大师如此武断,认定无人可以治愈你的伤势,因而拒绝,未免大不智了。”
    “帮主敢是忘了贫僧出身少林的么?敝寺向来精通跌打伤科,贫僧认为不治之症,决计不会有错。”
    “那也不一定。”巩贵道:
    “若是以一般可以购买得到的药材配制的药方,自是力量有限,无法治愈大师这等严重内伤,但如是绝世灵药又不同了。”
    欲禅师道:“巩帮主手中拥有什么样的绝世灵药?”
    巩贵道:“鄙人有一服毒龙丹,大师可曾听过这一宗丹药之名尸无欲禅师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道:
    “青龙丹?是不是神医西门太乙的毒龙丹?”
    “正是。”巩贵泛起了得意之色,道:
    “这一眼毒龙丹如是赠了大师,只不知能不能治愈内伤,恢复功力?”
    无欲禅师沉吟一下,脸色在片刻间,变了好几次,最后才道:
    “贫僧不能昧着良心乱扯,若是神医西门大乙的毒龙丹,相信可以医得我的内伤。”
    “那么大师愿不愿考虑一下?”
    巩贵问道:“这服丹药,非同小可,这是你也知道的。”
    无欲禅师连连颔首,道:
    “是的,毒龙丹乃是武林珍宝,得到一服,等如多了一条性命,如何能不珍贵?”
    巩贵道:“大师如肯屈节相从,加盟敝帮,这一服灵丹,马上奉赠。”
    无欲禅师没有立刻回答,虽然他明明知道自己决不会答应,可是这一线生机,他至少可以在虚幻中享受一下。
    刚才巩贵说出“毒龙丹”之时,无欲禅师曾经面色连变。
    他心中波动甚巨。
    到风平浪静之时,他已作了决定,所以现下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不必再作考虑,因为这一切通通都是在他算计之中。
    巩贵满怀希望地瞧着对方,只有一点他感到相当别扭,那就是对方平静得出奇的态度。
    他暗自忖道:
    “真是见他的鬼,难道这个和尚竟会不接受我的条件,但纵然他不肯接受,我也没有更大的损失,顶多宰了他走路就是。”
    他虽然想到退一万步的做法,可是心中仍然别扭得要命,尤其是对方忽然向他微笑起来,笑容含有宁恬安心之意,好像已做完了一件艰困的工作的那种轻松笑容。
    无欲禅师微笑之后,说道:
    “贫僧的伤势,虽是严重,但如果当真获得毒龙丹,却可霍然而愈,绝无疑问。”
    巩贵马上接着道:“此丹虽是当世至宝,珍贵无比,但大师若是有意,马上就可获得。”
    无欲禅师摇头道:
    “帮主当然也明白,贫僧对自己一条性命,并不十分重视,你不妨再试一下,瞧瞧手下出不出来?”
    巩贵正有此意,因为他已再三想过一奇怪的现象。
    在他本人这一方面来说,他乃是先命手下人屋,自己守在外面,仔细查看过没有敌踪,这才进来。
    而他第一次发出命令时,厨下的声响,果然马上停止。这一点证明这些声响,乃是他的手下弄出来的。
    但第二次的命令,却没有反应,假如那名手下已被敌人制住,则锅构之声,怎会依令停止?
    因此,唯一解释,必是那手下没有听到第二次命令。他想再试一次之故,便是因为作此推测。
    当下撮唇发出一下哨声,他内功深厚,是以哨声虽不高亢,却能传出甚远。
    两人静静的等候结果,无欲禅师已有了决定和安排,所以反而很希望巩贵的手下出现。
    又过一阵,巩贵皱皱眉头,道:“这是怎么回事?走,咱们去瞧瞧。”
    无欲禅师亦觉得十分不解,忖道:
    “假如是大尊者或清凉上人来到,把巩贵的手下制服,则这刻应当现身对付巩贵了,为何悄无动静呢y
    他的确想一知究竟,当下同意道:
    “好,咱们瞧瞧去,如果贵手下擒下了李氏女子,贫僧倒要看看帮主如何发落?”
    他们一齐行去,经过右侧的房间,又穿过一重小院,便到达了厨房。
    他们在天井处就停步,因为厨中的情形已是一目了然。
    但见地上躺着一个人,似乎已经死亡。
    看那衣着装束,无疑是海陵帮的人。
    此外,厨下还有三个人之多,其中一个是老和尚,背向着天井。
    他面对之处,角落中有两个人,一是那甚是风情的李氏女子,另一个则是中年大汉,一手持刀,另一手却抱着李氏女子的纤腰,还抱得相当紧。
    无欲禅师和巩贵都齐齐一怔,心中惊疑交集。
    无欲禅师认得那个老和尚,正是五老会议派到此地的第一号人物清凉上人。他惊疑之故,便是因为以清凉上人的武功造诣,何以会形成目下这等局势?
    要知目下的局势,显然是那个持刀的中年大汉,劫持了李氏女子作为护身符,迫使清凉上人不能施以攻击。
    照这种形势看来,清凉上人只好把他堵住,而不敢出手进攻,并不为奇,但问题却在最起初之时,怎会形成这等形势?因为清凉上人既是出手杀死了一个,当然是谋定而后动,有绝对的把握才会出手的。
    可见得这个持刀大汉,必曾与清凉上人拼过,或者是他居然抵挡得住清凉上人的攻击,又趁隙把李氏女子抢到手中,作为人质。
    此人如果能在清凉上人这等一流高手的手底,做到了这一点,则他本人,亦必须是当代高手才行。
    这位少林高手很震惊地向那中年大汉望去,立刻发现此人手中的刀竟是缀在三枚钢环的大砍刀。
    他禁不住失甭道:“这一位敢是五旗帮的三环追魂辛公权么?”
    清凉上人没有回头,口中说道:
    “若然是三环追魂辛公权,那就是五旗帮的兵马堂堂主了,无怪老袖聚平生之力的一击,竟不能奈何得他。”
    巩贵接口道:“辛堂主忽然驾临此间,可是暗中尾随兄弟而来的?”
    他这么一说,那个持刀大汉的身份,已得到了证实。
    只听这个大汉洪声道:
    “不错,兄弟不幸看走了眼,竟没瞧出这位大和尚,竟是当代高人……”
    他一边说,一边急起了浓眉,又道:
    “兄弟来迟一步,只见到贵帮之人已被击毙,又见此女与这位大和尚似是相熟,心想如是擒下此女,必有大用,谁知被他一记反击,险些负伤,迫不得已,只好先擒下此女了。”
    这辛公权在五旗帮中,固然地位甚高,属于内三堂堂主之一,事实上在武林中,亦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因此他居然把经过一一道出,毫无隐瞒,倒是使得巩贵等人,大感奇怪。
    无欲禅师道:
    “怪不得这位大师定要堵住辛堂主了,如果换了别的人,他定必先纵你逃走,再行追杀……”
    巩贵道:“这位大师是谁?”
    无欲禅师道:“他如果不肯宣布,贫僧亦不便奉告。”
    辛公权一振手中大砍刀,那三枚钢环,登时发出一阵呛哪的响声,只听他做声问道:
    “大师可是生怕被敝帮得知,以致将来没得安宁么?”
    清凉上人道:
    “可以这么说,因为贵帮能人众多,这一点本来不可怕,可怕的是贵帮之人,行事不择手段,便叫人感到吃不消了。以辛施主这等人物,居然也会做出利用一个弱女子救命之事,余人就可想而知了。”
    巩贵插口道:“大师虽然怕在下后患,而不敢说出法号来历,但我等既已见过了你,便不难查出了。”
    清凉上人点头道。
    “这话倒是实情,但若是老袖能够把你们完全制服,这个秘密,仍然可以保持。”
    无欲禅师一咬牙,决计迫使他速下毒手。
    这个决心,对他本人不但有害,而且马上就要兑现,是以他作此决定,委实不易。
    他高声道:“这一位是清凉上人,黄山派第一高手。辛公权你若是见机投降,还可苟活。如若执迷不悟,定必死无葬身之地。”
    辛公权和巩贵都有诧讶之色,一来黄山清凉上人,实是非同小可。二来无欲禅师居然透露他的来历,此举大为奇怪。
    只听无欲掸师又道:“清凉师兄,辛公权如不投降,你必须不惜牺牲一切,也须将他当场杀死。”
    清凉上人对此疑惑不解,想不通无欲为何要泄露机密。
    随口应道:“此处除了辛公权之外,尚有巩贵,老袖只怕力量有限,不免会顾此失彼。”
    无欲禅师道:“巩帮主与我已有密约,决不泄秘。”
    巩贵一怔,转眼向相距只有四五步的无欲禅师望去。
    这一眼可把他骇了一跳,原来无欲禅师已恢复如常,精神奕奕,面色红润,眼中威棱四射,杀机森森。
    他急急提聚功力,准备应战;无欲禅师长笑一声,举步向巩贵欺迫上去,挥掌猛劈,他掌势一发,巩贵连忙翻掌招架。
    说时迟,那时快,在两人的掌下,突然“蓬”的一声,冒起耀眼的猛烈火光。
    这一大蓬烈火,冒起之时,势如闪电,所占的面积,几乎有一丈方圆。炎势乃是呈圆柱形,是中心之处,亦即是无欲禅师和巩贵两人立足处,颜色发育,再外面是白色的火焰,临到最外面,则呈耀眼欲花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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