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车侠影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二章
    枯木禅师吃一惊,道:“老夫人没事吧?”
    沈如青道:“没事。”
    枯木掸师道:“是不是尊夫受惊大过……”
    沈如青道:“他虽然很害怕,也没有事。”
    枯木透一口大气,道:“老夫人和公子都没事,老衲就放心了。”
    他发现沈如箐直勾勾的望住徐少龙,当下道:“这一位是………”
    沈如青摇摇头,道:“大师不必介绍,我们已经认识。”
    徐少龙道:”沈夫人的胆子真不小啊!”
    沈如青道:“老实说,贱妾如果不是急于来向徐先生谢恩,也不敢走出来。”
    这话听起来没有一点漏洞,冠冕堂皇得很。可是徐少龙却明白她话外之音,乃是表示要见他一面。
    枯木禅师道:“其实你用不着劳驾,徐施主是自己人,老衲自会向他道谢。不过沈夫人既然来了,当面说一声,也合人情道理,刚才如不是徐施主即时援手,本寺之内,势必无人能够活命。”
    这时外面有人叫道:“老师父,老师父,府里的公人来啦!”
    枯木禅师忙道:“沈夫人且在此处,万勿出去,免得与公人碰面,老袖出去应付,待我回来,才可回去。”
    沈如青正求之不得,当下道:“我晓得了。”
    枯木匆匆出去,顺手还掩上门。
    佛堂内只剩下这一。对年轻人,沈如青凝视着徐少龙。
    由于他现在既在灯光之下,又没有掩起面目,是以彼此都看得十分真切。
    徐少龙本想避开她的目光,无奈他天生就是无所畏惧之人,即使是感情上的纠缠,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害怕的。
    因此,他并没有避开对方明亮和美丽迷人的目光。
    不过他却发现一个道理,那就是他日间与沈恒和她见面时,就曾经觉得她的眼光十分大胆,却不是淫荡。
    当时他觉得很不解,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敢情她不是少女,而是已经嫁人的少妇。
    因此她在瞧看男人之时,便不像那些未经人事的少女般娇羞畏怯了。
    沈如青首先打破沉默,道:“我来瞧你,你会不会不高兴?”
    徐少龙道:“我为什么不高兴?难道我和平常人不同么?”
    沈如青道:“当然不同啦!”
    她款摆地向地走近去,那宽长的外衣,虽然掩没了她的体态身材,但奇怪的是,她却另有一种诱人的风韵。
    徐少龙道:“其实我除了练过武功之外,别的与常人完全相同。”
    沈如青道:“这已经够了,一个人能有一样杰出的本事,就能和众人大有区别,难道一个人必须每一件事都超过别人,才算杰出么?”
    徐少龙道:“想不到你口舌如此伶俐便给,我一定讲不赢你。”
    沈如青嫣然一笑,道:“我不要赢你,只要你不藐视我,不把我当作庸脂俗粉,我就万分的心满意足了。”
    徐少龙道:“我打第一眼看见你,已知道你和一般的女孩子不同。”
    沈如青在他面前停步,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是的,我有梦想,我也有勇气,可惜的是我的心也大软了。”
    徐少龙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如青道:“比方说,你很喜欢我,不嫌弃我是有夫之妇,要把我带走,与我永远厮守。而我呢,我也有一份说不出的情意,也许是崇拜英雄吧!总之,你若要我跟随你,我猜想这是我的梦想实现了,而我也有勇气,抛弃一切,跟你远走高飞……”
    徐少龙道:“抛弃一切?”
    沈如菩道:“是的,然而最后你猜想怎样,我还是办不到。”
    徐少龙暗中松一口气,忖道:“幸而如此,也唯其如此,这段感情才使人回味无穷,永留惆怅忆念。”
    只听她又道:“因为我的心大软了一点,我只要想到沈恒的文弱无胆,婆婆的老迈衰弱,我就鼓不起勇气,硬不下心肠丢下他们了。”
    徐少龙道:“听起来你似乎与沈兄的感情,并不深厚缠绵。”
    沈如青道:“在遇见你以前,我心中只有他一个人,可是你比他强有力得多了,我是不由自主地屈服在你面前。唉!我本质上一走是个朝秦暮楚的女人。”
    徐少龙想了一下,道:“自古以来,人心总是向着高处,水性则向低流,假如主你心中,我的确比沈兄好,那也怪不得你会心绪迷乱的。
    何况事实上很难拿两个人来比较,只看在某一环境中,对某个人的感受如何而已。”
    沈如青幽幽叹道:“你不要安慰我,我本质上一定是个下贱的人。”
    徐少龙不想继续讨论这个令人困扰的问题,当下道:“你别胡思乱想了,现在告诉我,为何你们沈家这种身
    世的人,会招惹到江湖上的职业凶手来对付你们?”
    沈如青道:
    “这是沈恒的亡父,也就是我的公公,他在世时惹下的吊根,他曾经做过陕西和湖广的提刑按察使,在这两任专管一省刑狱的期间,由于他铁面无私,处决了不知多少江洋大盗,还有许多地方上的劣绅恶霸。因此,我们沈家的仇人大多了。”
    徐少龙道:“但目下向你们下毒手的是‘职业凶手’,问题就复杂了。”
    沈如青道:“你一点也不知道我家的事情么?”
    徐少龙道:“我刚刚到这儿,恰好碰上你们这档事,连跟枯木禅师也没说过几句话,如何晓得你家之事?”
    沈如青道:“那么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帮忙我们么?”
    徐少龙笑一笑,道:“以枯木禅师的身份名声,既然肯涉入这件事之中,我就不必细问,先解决了问题再说。”
    沈如青道:“我还以为你是老禅师请来的帮手,这样说来,冥冥之中,沈家是仰仗先人荫德,兔去灭门之祸了。”
    徐少龙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古人的话,决不会假的。”
    沈如青点点头道:“去年我公公病危之时,便把这个危险告诉我们。据公公说,他虽然平生执法如山,铁面无私,但都不会发生问题,只有去年年头,他曾经苦心微划和推动一件事,结果破获了一个庞大的贩卖良家妇女的万恶集团,其中三个主犯,立即引用特殊条例,予以处斩,在这案中,救出火坑中三十几个妇女……”
    徐少龙只听了这个开头,顿时恍然大悟,忖道:“这个拐卖良家妇女的不法集团,必是五旗帮的秘密组织。由此看来,五旗帮又另外利用一些已经过气的帮中高手,组成一个暗杀集团,以便支持其他的不法集团了。”
    他对于这么一条线索的发现,大感欣慰。
    只听沈如青又道:“公公说,他本来还不晓得有后患,但不久他的手下一名精明能干的捕快,在另一个案子中,查获消息,得知这个贩良为娼的集团,另有靠山,必会对沈家报复。不过公公如在台上一日,他们暂时不会行动。”
    青少龙道:“这个捕快的消息相当准确呢?”
    沈如青道:“是的,他还查出对方是武林高手,可是都非常神秘,行踪飘忽,是以无法主动抢先消灭他们。”
    徐少龙道:“即使是查得出行踪,也很难有办法对付他们。”
    沈如青道:“公公也调查过,得知这等情形,是以深恐一旦病故,这些凶手们会来对付家姑和我们两口子。”
    徐少龙道:“所以他安排了这么一个地方,让你们得以躲起来,是也不是?”
    沈如青点头道:“他与禅师是多年前的老友,近二十年,根本没有往来。
    照理说,我们躲到此处,应该很安全。因为谁也想不到我们一家会藏在佛寺中……”
    徐少龙道:“事实上枯木禅师向来不与江湖上之人接触,晓得他精通武功之人,真没有几个。不过沈大人的估计也差了一点,这个凶手集团的厉害,绝不是他想像得到的。今晚虽然过了这一关,但事情还未算了结。”
    沈如青失色道:“什么?还未算了结?”
    徐少龙道:“当然啦!这个凶手集团,并非只有这两个人组成,所以他们的行动,必定留有纪录。他们目下已告失手,别的人根据纪录,还是会追查此事。不过,以我想来,等他们查明白后再展开行动,其问还有一段时间。”
    沈如青愁道:“这便如何是好………”
    徐少龙照事论事,道:“一点办法都没有。”
    沈如青很快就冷静下来,想了一下,摇头道:“不,有三个办法。”
    徐少龙讶道:“真的?竟有三个办法之多?”
    沈如青道:“第一个办法,就是趁这两名凶手失败的消息,尚未传到他们的集团以前,早一步找到他们之间联系的纪录,予以消灭。”
    徐少龙道:“这倒是一个办法。”
    沈如青道:“第二个办法,就是迅即查明这个凶手集团之人数,然后一举加以歼灭,一个都不留。”
    徐少龙道:“此计气魄甚大,万万想不到是出诸一个娇弱女子之口。”
    沈如青苦笑一下,又道:“第三个办法,就是我沈家马上逃亡,逃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或者是分散开,使他们无法一网打尽……”
    她停歇了一下,接着道:“当然为了沈家血脉香火,这分散逃亡之计,必须以保存沈恒为主。”
    徐少龙道:“逃亡之计,乃是下策,但揆诸事实,只好作此打算。”
    沈如青叹一口气,道:“我早就知道非用此计不可。”
    徐少龙道:“你且勿沮丧,赶紧充分运用你的智慧,研究出一个妥善的逃亡计划。”
    沈如青十分惊奇,问道:“我要想一个计划?”
    徐少龙道:“正是,你尽管放胆的设计,技术方面交给别人伤脑筋,要知只有你才深知沈家的渊原恩怨,若要与这些从前的关系,完全断绝,唯有你来设计筹思,方能稳妥。例如沈兄本是滇人,也许别人借箸代筹,竟想到要你们躲到云南,这岂不是反误了大事?”
    沈如青道:“好,我试试看……”
    她沉吟考虑了一阵,才道:“沈恒是个读书人,若想有前途必须投考功名,从仕途出身。但如若匿居在隐僻之所,便不敢上学应考,因为穷僻之地,读书之人不多,易于传扬。
    再说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子,这样一家人也不易避过敌人耳目。”
    徐少龙道:“是的,说下去。”
    沈如青道:“假如我们分开,我来照顾婆婆,他则单身落籍别处,只须改个名字,就可以应考赴试。而他一则没有挂虑。二则少去家人,敌方难以查出。”
    徐少龙道:“这一着,敌人决计想不到,因为沈兄既是独子,而你又年轻貌美,焉肯分散匿居?我认为此计甚妙。”
    沈如青轻轻喟叹一声,眉梢透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幽怨。
    她虽然年纪甚轻,可是她智慧过人,兼且亲身经历过生死场面。因是之故,她现下已经完全成熟,宛如饱历沦桑的人一般。而最重要的是,她晓得这一番计议,并非说着玩的,而是真真正正的事。
    这种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听起来没啥希奇,只不过是一幕公子落难,老母娇妻暂告分离而已。
    可是在现实中,这种不知止境的“分离”,茫茫的前途,狠毒的敌人等等,在在皆足以使人惊愁交集。
    因此,她的喟叹,心底的幽怨,不是局外人所能了解的,而且也不是别人所能安慰的。
    徐少龙道:“你侍奉了婆婆,将如何渡日呢?”
    沈如青精神一振,道:“渡日倒不成问题,我精于女红,单靠十指,亦不愁生活无着。”
    徐少龙道:“好吧,待我和枯木大师商量一下,必能安排妥当,将来我与枯木禅师,可以轮流去探看你们……”
    他突然停口,侧耳倾听了一阵,才轻轻道:“枯木禅师和公差们到这边来啦!”
    沈如青目光一扫,指指房门。
    徐少龙点头,当先走去。
    他推开房门一瞧,里面原来是一间静室,四下陈设得极为简单,只有一几一榻,墙上还有一具古琴。
    徐少龙把她拉入来,迅即掩上房门。
    两人站在门后,黑暗中只能互见膝陇的身影。
    过了一会,外面门户人有人推开,并且传入说话之声。
    枯木禅师道:“这儿就是老袖平素起居之所。”
    另一个粗声粗气的人道:“大师是有道高僧,小人本来不敢打扰,无奈国法无私,最重视入命案子。小人循例须得到处瞧瞧。”
    枯木禅师道:“李头儿请便,方外人百无禁忌,山门之内,没有秘密可言。”
    徐少龙听到此处,猿臂一伸,勾住沈如青的纤腰。沈如青身子一软,便已倒靠在他怀中。
    徐少龙触手处,但觉她身上衣服单薄,只有那么一件,松松的罩在外面。这等情形,使他心中不禁一荡。
    他自个儿微笑一下,摇摇头,驱走了狠亵的念头。
    沈如青倒在他的怀中,伸手抚摸他的面颊。
    徐少龙忖道:“假如不是在这等情况之下,天知道我将会有怎样的反应?唉!人到底是人,以她如此貌美才慧,方便能忍得住不占有她呢?”
    念头一掠即逝,他另一只手已抄住她双腿,把她打横抱起,轻轻一跃,无声无息地落在后窗之下。
    他先凝视倾听一下,这才设法腾出一只手,拉开窗户,挟着她跃了出去,接着很快的把窗户拉上。
    现在他们已处身在荒凉冷僻的后院,四下闻寂黑暗。
    沈如育忽然把面庞凑上来,阵阵香息,传入他鼻中。
    徐少龙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然后在她耳边轻轻道:“别胡闹,那名公人是个武功相当高明之人,声音中显得含气敛劲,若不小心,便会被他发现。”
    沈如青在他耳边道:“对不起。”
    徐少龙道:“我们找个地方躲一下,等会儿还要与枯木大师说话。”
    他跃过院墙,那边的树底下有间木屋。
    徐少龙闯入去,屋内虽黑暗,但嗅觉加上他的夜眼,已瞧出这是堆放柴草的地方,平时无人居住。
    他把她放在草堆上,正要起身,谁知沈如青抱紧他的颈子,牢牢不放。
    徐少龙当然可以不费气力地挣脱,但问题是他既不能也不愿这样做。不但如此,他还是被她这一拉,倒将下去,把她压在下面。
    这一对青年男女,马上就热情沸腾,热烈地吻着,身外之事,暂时抛开不管。
    徐少龙的手,就像个普通的男人一样,操入她的单衣下面,在她温暖光滑,而又富有弹性的嗣体上活动起来。
    沈如青不但没有躲避,甚至还尽量予他方便。
    他们的动作,如火如茶,晃眼之间,已濒临最后关头,事实上沈如青的外衣已经解开,露出了动人的肉体。
    徐少龙忽然跳起来走到门口。
    过了一阵沈如青温暖的身体,已贴着他的后背,玉手绕过来,抱住他身躯。
    她轻轻道:“你不喜欢我吗?”
    徐少龙道:“你心中明知我喜欢你。”
    沈如青道:“我虽然知道,可是你却不像别的男人。”
    徐少龙皱一下眉头,道:“你对男人似乎很懂得。”
    沈如青道:“是的,我的奶娘,一直到我出嫁后才离开我。她长得很漂亮,从前有过许多男人,是她告诉我的,她什么都告诉我,生怕我吃亏。”
    徐少龙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认识许多男人呢,真把我吓了一跳。”
    沈如青道:“我怎会低贱到那等地步?”
    徐少龙道:“你放手吧,别再招惹我。”
    沈如菩道:“你……你怎么啦?”
    徐少龙道:“你也许不明白,在我这种闯荡江湖,日夜在刀剑下过日子的人,对于人生中许多事物,看法与常人不同。例如我若是占有了你,在我来说,只是一件快乐的事,心中不会有丝毫内疚不安。”
    沈如青了解地道:“是啊!你是时时冒险的人,当然与常人不同。”
    徐少龙道:“但你却不能随便,你一步走错,坏了名节,便永远没有法子恢复了。”
    沈如青道:“我知道,但我情愿如此。”
    徐少龙道:“你心中可曾为别人着想过。”
    沈如青道:“想过,但我有什么法子,我爱你是事实,我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感情,也自知无法欺骗自己。”
    徐少龙晓得自己已变舒十分软弱,很难不掉在这个芬芳温柔的情网中,但他仍然作最后的挣扎,淡淡道:“你爱我也不必以身相许呀!”
    沈如青坚决地道:“不,因为完全属于我的,只有这个身体。请问,不用身体奉献与你的话,还有什么可以表示我的爱情呢?”
    夜是如此的深沉,屋外只有瑟瑟的风声,偶尔也夹杂着数声犬吠。
    徐少龙望着外面黑暗的天空,没有月光,只有繁星万点,在遥远的空际闪耀。
    在这间小屋内,徐少龙不管与沈如青干什么事,都不会有人知道。徐少龙深知这一点,是以满腔充塞着欲火情焰。
    他觉得最使人心猿意马的是,她那坚挺的胸脯,紧贴着他的后背。这种触觉,男人实在很难抗拒。
    沈如青柔声道:“你还等什么呢?反正我以后不会缠住你,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徐少龙软弱地道:“古圣贤说,为人应当不欺暗室,即使没有人得知,但天地鬼神,无不知道。”
    沈如青道:“天地鬼神皆属虚无缥缈之事,就算真有灵应,那也是以后的事……”
    她转到他面前,整个人挨到他身上。
    徐少龙本能地抱着她,可是双臂没有使劲用力。显然他虽是欲火中烧,但目下还有一点点克制的力量。
    他之所以迟疑不决,便是因为心中浮动着沈恒的影子。
    由于他与沈恒相识,所以沈如青与他的关系,便变成“不可欺”的朋友妻子。此一世俗公认的伦理观念,是如此有力的影响着他,所以他还能克制着自己。
    不过,他这一道防线仍然十分脆弱,这是徐少龙自己也知道的。原因是他乃是属于闯荡江湖,时时受到“死亡”威胁的人,这一类人,对于“生死”尚且不大放在心上,像这等浅薄的朋友关系,自然不能发生很大的作用。
    要知他时时遭受“死亡”威胁,性格上必然地趋向于喜欢寻找刺激。以沈如青今晚的情形,实在是一种顺理成章
    的刺激。
    他叹口气,双臂的力量渐渐增加。接着低头吻在她的朱唇上,一面把她抱起,向屋角的柴草堆走去。
    他把这个动人的美女,放在软软的草堆上。
    沈如青马上把那仅有的外衣剥掉,在黑暗中,虽然只有一个白色的形体,然而徐少龙乃是夜眼,是以把她的胭体曲线,完全收在眼中。
    他的脑中已没有其他的念头,因为他的体内燃烧起青春的火焰,本能的强烈欲望,使他完全变成野兽一般。
    徐少龙还未有所动作,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他吃一惊,迅如闪电般跃到门口,向外窥看。但见数丈外人影晃闪,接着还出现一盏灯笼。
    持着灯笼的是个公人打扮的大汉,在前面尚有两人。
    徐少龙一眼望去,已看出一个是本寺的枯木大师,另一个则是早先与他说话的捕头。
    这三人无疑是向这边巡视,虽然只是例行公事,但如果他已经沉醉在欲海中,可能就听不见他们的步声了。
    徐少龙心中叫声侥幸,迅即回身,就在对方还未走出五步时,他已把全身赤裸的沈如青抱起,跃出门外。
    沈如青自然马上晓得是怎么回事,是以没有做声。尤其是当徐少龙抱着她绕到屋后,晚风吹袭在她光滑的身体上,使她不住发抖,但她仍然没有作声。
    她全身颤抖着,徐少龙只好尽可能的把她抱紧。
    当下心念一转,忖道:“我何不趁这时机,把她送回沈恒那儿呢?”
    他立即付诸行动,仗着夜色掩护,以及绝世的轻功,一点不困难的回到寺内,跃落一道窗下。
    沈如青死命的搂着他,徐少龙发觉若要把她放下,首先要得她同意,否则她不放手,便只有用武力才行。
    当然徐少龙不会向这个投怀送抱的美女,动用武功,是以心中大为窘困。
    这刻逼近沈家母子藏身的窗外,说话不便。
    当下用传声之法道:“你可以进去啦!”
    沈如青连连摇头,同时向外推摇,表示要他离开。
    徐少龙并没有不离开的意思,只是她死命抱住自己,若然走开,岂不是等如白走了这一趟?
    因此他又传声道:“别怕,公人们不在这附近。”
    沈如青仍然推他,身子不断扭动。
    徐少龙无可奈何,只好依她所推断的方向行去。走出了两丈许,已到了院子的角落。
    沈如青这时才在他耳边道:“唉!我身无寸缕,怎生人屋呢?”
    徐少龙道:“现下一片漆黑,谁也瞧不见,怕什么呢?”
    沈如青道:“如果单是我婆婆,自然不怕。因为我入屋时,她一定不会作声。”
    徐少龙道:“沈恒兄亦决计不敢作声的。”
    沈如青道:“是的,他也不敢作声,可是他一定伸手来拉我,他一摸之下,发觉我全身没有衣裳,还不大惊小怪的叫嚷么?”
    徐少龙道:“这话甚是,我本以为你悄悄入屋,立即找件衣服披上,就没事了。”
    沈如青用手指轻轻戳他鼻子一下,薄嗔道:“你呀!真是把人急死了。”
    徐少龙道:“这样说来,我们仍须回去把衣服弄回来才行啦!”
    沈如青道:“可不是么?如果我穿上别人的衣服回去,里面又没有小衣,沈恒不晓得才怪哩!”
    徐少龙道:“好,咱们回去瞧瞧。”
    他抱着这具随时可以使他沉没在欲海中的光滑洞体,复又循着原路,出了此寺,来到后面的小屋附近。
    但见灯笼还在小屋前面摇闪,还可以见到人影。若要进入小屋,势必得等候这些人走开才行。
    徐少龙不敢过于迫近,站在五六尺外的墙角,遥遥窥视。
    沈如青全身尽量地绻缩为一团,假如她不是心中感到无限刺激,这午夜中的寒意,一定受不了。
    她既从未梦想到过,她会一丝不挂的让一个男子抱着,在黑夜中走来走去。当然除了这一回之外,以后也永远不会再有这种情形了。
    徐少龙突然在她耳边道:“如青,你会不会恨我?”
    沈如青轻轻道:“现在很难知道,也许我会恨你居然不把我放在心上。”
    徐少龙道:“我正是这么想。”
    沈如青道:“你竟关心到我的感情么?”
    徐少龙道:“当然啦,我非木石,岂能不知?”
    沈如青道:“在我的感觉中,你似乎已经要动手占有我了,是不?”
    徐少龙禁不住腾出一只手,在她面颊上抚摸接着移到她胸前。
    他道:“是的,假如没有人来的话,我已经占有你了。”
    沈如青欣然道:“这样说来,你虽然在行动上没有真的怎样,可是我已经满足啦!”
    徐少龙脑中“轰”的一声,愣了一下,才道:“你已经满足了?”
    沈如青道:“为什么不满足呢?行动并不是最重要,只要你甘我愿,心中己作此想,也就是了,对不对?”
    徐少龙迟疑一下,才道:“对,对……”
    心中却忖道:“原来她当真是真心相爱于我,并非由于‘欲念’,因此之故,她根本不重视男欢女爱的这一套。”
    念头转到此处,他的手便从她滑腻丰满的裸体上,缩了回来。
    他自谴地继续想道:“在她面前,我是何等庸俗淫亵,而她则是何等高雅纯洁啊!她的想法,才真正超脱和真情……”
    幸而那边厢房的灯笼已开始移动,向禅院走去。
    徐少龙一直等到灯光已隐,才赶快奔入小屋去。
    他把手中的裸女,放在草上,沈如青一摸,低低惊叫一声,道:“糟糕,衣服不见了。”
    徐少龙道:“怪不得他们站了好久才走开,一定是看到这件文士外衣,显然不属僧寺之人所有,所以那两个公人,查究了许久。”
    沈如青道:“这便如何是好?我回不去啦!”
    徐少龙道:“别慌,待我想个办法……”
    他坐在她身旁,想了一阵,似乎没有一点法子可想。
    沈如青爬到他身上,轻轻道:“对不起,我给你添了这许多麻烦。”
    徐少龙苦笑一下,想道:“现在麻烦的只是你,我有什么关系?”
    沈如青又道:“你别烦恼,总想得出法子的。”
    她反而柔声劝慰徐少龙,还伸手搂他的脖子。
    两人在不知不党中,已躺下去。
    沈如青娇躯一震,在他耳边道:“少龙,占有我吧,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徐少龙以男性的本能,双手开始向她侵袭。
    但他忽然停止一切动作,烦恼地道:“我们再闹下去,马上就天亮了,那时候更不好办。”
    沈如青道:“管他呢!”
    徐少龙道:“不行,至少枯木大师看了那件外衣,已经晓得咱们的情形啦!”
    沈如青没有做声,只意味深长地吐了一口气。
    徐少龙坐起来,道:“你且等一下,无论如何,我先解决了这个难题,再说别的。”
    沈如青没有挽留他,徐少龙出了小屋,用力吸一口气,清冷的空气,使他头脑为之一清。
    他悄悄走去,越过院墙,恰好见到枯木大师,正把公人们送去。
    枯木大师回到佛堂中,看见徐少龙独个儿在屋中,不禁一怔,道:“沈少奶奶呢?”
    徐少龙道:“在后面小屋中。”
    枯木大师沉吟一下,才道:“贫僧是出家之人,本来不该谈到男女之事,可是目前的情况,与平时不同……”
    徐少龙道:“大师请说。”
    枯木禅师道:“如若我老眼不花,那沈少奶奶分明对你很有意思……”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可以说她已被你的绝世武功,以及焕发的英姿所迷惑徐少龙道:“是的,不过……”
    枯木禅师叹口气,道:“你正当青春盛年,以沈少奶奶的才貌,实在也难不被她吸引。”
    徐少龙道:“在下实是感到十分惭愧。”
    枯木禅师道:“这些话不必说了,老袖只想知道,你将如何善后?”
    徐少龙道:“在下打算设法让她回到屋里,趁天色未明,尚有希望。
    因为……因为她身上没有衣服。”
    枯木禅师道:“这一点老袖早就知道了,她当时只穿一件外衣,老衲倒没多想。早知如此,不让她与你见面,就可以省去许多事了。”
    徐少龙道:“此事实在不能怪她,晚辈如果道心坚定,她也起不了作用。”
    枯木禅师反而泛起笑容,使人感到达观的,没有拘束的味道。
    他道:“好吧,我们转个方向,且说那位沈少奶奶,既然爱上了你这等人才,而你却把她送回去,她将会变成怎样?这后果你想到了没有?”
    徐少龙一怔,道:“她不会变成怎样的。”
    枯木禅师道:“不变才怪,她将永远找寻一个失去的偶像,沈恒纵然不知,但在现实上,仍然有种种困扰。”
    徐少龙道:“晚辈认为不会,因为沈如青实在是个高雅纯洁的女孩子。”
    枯木禅师道:“这话怎说?至少她并不纯洁,对也不对?”
    徐少龙道:“不,她根本不在乎我有没有占有她,只要我有过此一意念,在她来说,已经能够满足了。”
    枯木禅师道:“但事实上你已占有她,这些都不过是空话而已,依老衲的看法,你唯有把她带走,才是办法。”
    徐少龙道:“那不行,晚辈怎能夺人妻子?而且我根本没有占有她。”
    枯木禅师既讶且喜,道:“这话可是当真?”
    徐少龙道:“晚辈岂敢有欺大师?”
    枯木大师道:“但她的衣服?”
    徐少龙坚决地道:“不,如青还没失身于我。”
    枯木大师透一口气,道:“既然如此,你可把她送回去,她的衣服,就在右面墙下的草堆中,是老袖入屋时看见,赶紧藏起,免得捕头问起。”
    徐少龙心中顿时丢下一块大石,甚感轻松。
    他并不是对沈如青没有感情,而是他身上的任务,太以重大,断断不能为了个人的情爱肉欲,使任务失败。
    要知沈如青不但长得美丽,而且还具有许多美女无法比拟的特质,如高贵、娴雅、才学等等。
    因此徐少龙要割断这一段情缘,委实不是容易的事。
    尤其是他身在局中,最易迷糊。
    而细论起来,他纵然带走沈如青,也不算十分不便之事,因为他尽可以找到妥善安置她的方法,不会误了大事。
    但从理论上说,他若是带走沈如青,占为己有。则他已违背了侠义、公道和礼教等做人原则了。
    在这情况之下,则他努力从事的艰险任务,就算成功了,可是他自己为人方面,却是失败了。
    徐少龙暂时不讨论以后之事,先返回小屋,见到瑟缩在一角的沈如青。
    她用双手遮掩着身体上重要的部位,虽然这一动作,起不了多大的遮掩作用。
    徐少龙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
    在黑暗中,她茫然地睁大双眼。
    徐少龙心中叹口气,才道:“你的衣服找到啦!”
    沈如青并没有泛起笑容,反而长眉微霓。不过,她双手却松放下来,把整个躯体呈露在这个男人的眼前。
    事实上,她不知道对方能把她看得那么清楚的,是以她的姿势,非常的随便,更没丝毫做作。
    徐少龙暗中吞一口唾沫,又道:“你听见没有?”
    沈如青道:“听见了。”
    徐少龙道:“衣服就在你旁边的草堆内。”
    她动也不动,道:“我得走啦,对不对?”
    徐少龙道:“是的。”
    沈如青道:“我们还有见面的一天么?”
    徐少龙点点头,但随即晓得对方看不见,于是开口道:“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不过那时候……”
    沈如青幽幽叹口气,道:“我知道,我知道,那时候我们只能泛泛地寒喧数语,不可能再谈到什么,唉!若然如此,真是相见不如不见。”
    她说得一往情深,措词甚雅,特别能打动人心。
    徐少龙·突然退出屋外,在门口说道:“你把衣服穿上沈如青惊讶于他的动作,当下一面摸取衣服,一面问道:“你为什么走开呢?”
    徐少龙道:“因为我的眼睛与平常之人不同,虽然屋内很黑暗,但我仍然看得见你。”
    她惊讶地低叫了一声,心想原来自己的身体,一直在他注视之下,一览无遗。
    徐少龙又道:“你的身体,加上你多情的说话,很容易使我情不自禁,做出侵犯你之事。所以我不得不退出门外。”
    沈如青心中大感温馨,迅即把衣服披上,走了出去。
    她从后面抱住这个男人,道:“徐郎,妾身得听你这番话,已无遗憾了。”
    她终究是“尚情”的人,由于她的才学见识,使她的品味不俗,醉心于高雅的爱情,而不是“肉欲”。
    因此她才会说出“已无遗憾”的话,而徐少龙也领略得出其中回肠荡气的真情,已不须再有言语。
    两人厮贴着站了一会,沈如青才放手走去。
    徐少龙仍然没有动弹,此时天边已微露曙色,因此沈如青非回去不可了,好在她已得回原来的衣服,纵然天色已明,亦无大碍。
    他目送着这个窈窕纤美的身影,姗姗走去,晚风之中,她的长发和衣襟,都轻轻地飘动,景象之美,难以形容。
    徐少龙满怀怅然,凝目注视。
    不断送来的清新晚风,岂能吹得散他心中的怅惆之情?
    片刻之后,徐少龙已回到禅堂,与枯木禅师会面。
    现在他们谈的都是如何把沈家三口,送到安全稳妥之地,永远不让那个暗杀集团查出行踪。
    徐少龙根据他的江湖经验,以及对五旗帮的了解,贡献了不少意见。
    最后的结论是:沈家暂时分作两起,一拨是沈母和如青,觅地居住,由于她们都是女流,所以不难找到适合的大户人家寄居,而且她们根本不必出门露面,永远安居在内宅之中,极是妥当。
    沈恒一个人到南方去,利用徐少龙在各方面的关系,替他报籍应考,图个出身。等到他仕途得意时,再接回母亲妻子。
    徐少龙离开之时,尚是拂晓时分,街上并无行人。
    他回到妓院,这时四下都寂静无人。因为这一带全是勾栏行业,除了一些下人之外,决计没有早起的。
    徐少龙翻墙而入,回到房中,但见那个姑娘仍然酣睡,当下脱去衣服,一迳上床,搂着那个女子,放心大睡。
    直到中午时分,徐少龙才醒过来,但见身边的女人,仍然酣睡如故。当下伸手拍开她的穴道,同时翻身而起。
    他盥洗已毕,穿衣出门,那名青楼女子方始醒来,徐少龙也不与她多说,放下一锭银子,便飘然离开。
    出得妓院,由于已是中午时分,更不迟疑,直奔繁华热闹的大街。他看中了一家饭馆,正要入去。
    突然后面不远处,传来了阵吵骂之声,所有的人,无不向闹声处望去。徐少龙虽然无心管这等闲事,但还是转口头去,瞧瞧是什么人当街吵骂。
    原来这一阵吵骂声中,一个粗大凶暴的口音和一个尖细声音之人,显然都是同一路的,正在骂对方不识高低,自寻其辱。
    吵架本是常事,可是这两人的嗓子,显示他们俱是身怀武功之上,中气充沛,内劲坚凝,不是平常人物。
    对方只是嘿嘿冷笑,声音亦是含气敛劲,可见的这一场吵架,必走不甚简单。
    表面上双方似是互碰了一下,那粗暴口音之人首先开骂,尖细声音之人也帮腔侮辱起对方来。
    徐少龙目光到处,但见两丈左右,有两名汉子,长得一高一矮,正向一个青衣少年齐声叫骂。
    那青衣少年不住冷笑,手中的招扇还在摇扇。
    身上并没有其他兵刃。
    但对方的两人,高个子则背着长刀,矮个子拿着一件长条形包袱,一望而知,必是兵器。
    徐少龙大感惊讶,因为这高矮两汉子,分明是五旗帮帮众。
    他们一向盛气凌人,态度横蛮,似这等当街吵骂甚至殴杀行为,并不希奇。然而五旗帮刚刚出事,这镇江与南京相距不远,帮中已传下密令,不许帮众生事,悉数须得避避风头。
    因此,这两名帮众无疑是十分气愤不过,才迫不得已吵骂起来,甚至可能要出手对付这个青衣少年。
    他的目光一掠之下,已看清楚这个青衣少年,年约二十左右,面如冠玉,唇红齿白,长得好生俊美。
    不过他那对入鬓的长眉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却泛射着锐利寒冷的光芒。眸子转动之际,不时闪烁出阴毒冷酷的意味。
    徐少龙自然也看出这个青衣少年乃是内家高手,那把摇扇中的招扇,便是他的随向兵刃,随时可以攻敌。
    话说时回嚏,事实上只不过三两句话的时间,徐少龙已经获得了许多印象。
    只听那粗暴的口音的汉子骂了一连串凡句脏话之后,又道:“老子忍了一天的气,你就以为好欺负么?”
    矮个子接口道:“把这小子废了就行啦!”
    青衣少年停止冷笑之声,道:“那你们就试试看。”
    徐少龙一瞧苗头不对,这两名帮众如若出手,不但立招奇祸,而且亦将引起官家注意生出麻烦。
    这是因为他将有所行动,目前五旗帮必须销声匿迹,以免妨碍他的计划。此处,他的身份是“神机营副统领”,岂能眼睁睁看着帮众受害而不设法子搭救?若被帮中得知,当然十分不妥。
    只是他其势不便现身劝阻,亦不能向两名帮众布达命令。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当下发一声喊,道:“公人来啦!公人来啦!”
    这刻四周之人甚多,他的喊叫声,马上惊动正在吵架之人,而又不致被他们瞧出。
    那两名五旗帮众立即转身挤入人群,霎时无影无踪。
    围观热闹之人,也纷纷作鸟兽散,只剩下青衣少年,转目顾盼,却不见有公人踪影。
    他皱皱眉,举步行去。
    经过那家饭馆,突然蜇了进去,目光四下一扫,随即在靠右壁的一副座位落坐。
    徐少龙也在座中,距他只有两张桌子,他心中颇想得知这个青衣少年的来历,尤其感到兴趣的,便是他何以使得那两名帮众,受了一天的气?
    但他没有过去招呼,甚至连看也不看他。
    伙计过来,他正要吩咐之时,忽然听到那青衣少年“喂”
    了一声。
    旁边一些食客都向他望去,只有徐少龙没有理会。
    青衣少年又“喂”了一声,伙计转眼望去,但见另一个堂棺,已匆匆走到他身边。可是那青衣少年两道森冷如电的目光,没有看那堂棺,却罩在自己面上,这两道目光,使得他骨子里冒起一股寒意,不禁打个哆咦。
    他又喂了一声,这名伙计根本忘了徐少龙,茫然移步过去。
    这么一来,徐少龙就不能不向他望过去了。
    青衣少年恰好把目光从伙计面上移开,迎向徐少龙的眼睛,两人打一个照面,瞧得十分真切。
    徐少龙何等机警,故意一眯眼,表示他强烈森寒的目光迫得如此,同时也泛起迷茫的神色。
    青衣少年微徽一怔,随即向他招手道:“请过来这边坐。”
    徐少龙愕然地指指自己,问道:“我么?”
    青衣少年道:”是的,你过来。”
    他的两道目光和含有命令意味的说话,形成一种奇异的力量,使人感到不能不服从。
    徐少龙迟疑一下,起身走过去。
    青衣少年一直用眼睛盯住他,举手指指对面的空位。
    道:“坐下来。”
    徐少龙依言坐下,青衣少年这才转眼向两个微微发愣的伙计望去,道:“给我们随便配几个小菜,一壶好酒,快快送来。”
    两个伙计一齐应了,急忙转身走开。
    徐少龙发觉这两个伙计在走开时,好像都有一种如获大赦的味道,心下直觉诧异纳闷,决意弄个明白。
    那青衣少年目光回到他面上,可是这一回他的目光,与常人差不多,只不过比较锐利明亮而已。
    徐少龙心中冷哼一声,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
    当下收起了茫然的神色,拱手道:“兄台贵姓大名?我们以前会过面么?”
    青衣少年道:“我姓秦,名三锗,咱们从未见过面。”
    徐少龙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秦三错似是看出他的疑惑,马上道:“我名字是错误的错。”
    徐少龙这才信了,又皱眉地道:“久仰,久仰,在下杨楠,今日得会秦兄,幸何如之。”
    要知自古以来,以“错”字为名的人,着实不少,如战国时纵横家司马错,汉时的晁错,均以此字为名。
    可是这奏三错的名字,当中多了一个“三”字,那就表示另有意义,普通人都会觉得不大好,亦不吉祥。
    是以这人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不免令人惊异。
    秦三错道:“好啦,你别与我来这一套。”
    徐少龙一时之间,实是不明他的意思,不禁瞠目问道:“秦兄的高论,恕小弟听不懂。”
    秦三错微微一晒,道:
    “别人定然受你之愚,但我秦三错却看得穿你的假面目。”
    徐少龙这一惊非同小可,但当然他表面上只是恰当地表示奇怪和迷惑而已。他故意寻思一下,才耸耸肩头,代替了回答。
    秦三错马上泛起得意的笑容,道:
    “若论温文尔雅,杨兄自可当得,可是你耸肩的动作,却又透露出你的真正为人,必甚潇洒,不拘俗礼……”
    徐少龙心中暗惊,忖道:“他还看出了多少?”
    秦三锗接看道:“假如你爽爽快快,以真面目与我相见,我秦某人就拿你做朋友看待。
    如若不然,那就是仇敌之势,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他虽是含笑道来,声调未变。可是他的眼光和神情,却足以令人深信他有这等决心,断不更改。
    一时之间,形势似是十分紧张。
    徐少龙忖道:“这厮咄咄逼人,不知是什么来路?”
    要知徐少龙目下不只是双重身份,而且有两重假面目,最后方是真正的他。因此他直是有苦难言,断断无法与此人“以诚相见”。
    他经过一番观察之后,已瞧出这秦三错虽然仪容俊美,人才出众,从言谈上,亦可窥知此人读过不少的书。
    然而他的目光,隐隐泛动着冷酷狠毒的光芒。
    这一点不是正派之人所应有的。
    纵然他出身名门正派,但这等人仍然不可寄以腹心。
    幸而这时伙计端了酒菜上来,徐少龙得以和缓一下,不必马上答复。
    他趁此空隙,把自己自从看见这秦三错时开始,直到现在的一切经过,迅即寻思一遍,看看,有什么破绽?
    他第一眼看见秦三错之时,秦三错正与两个五旗帮之人吵架,两人相距丈余,秦三错决计看不见自己无疑。
    他吆喝出“有公人来了”之言后,马上就闪入饭馆,秦三错也没有理由看得见他,除非是有别人告诉他。
    可是秦三错显然是孤身一人,以他这等性情为人,孤身行走江湖,最是适宜,也决计不会猜错的。
    那么到底什么地方露了破绽,被这秦三错抓住呢?
    那伙计迅快地放好酒菜,随即离开,赶着招呼源源而到的客人。
    徐少龙向秦三错笑一下,道:“秦兄的话,真是使小弟大大的震惊。不瞒你说,我身上倒是有一些秘密。只不知秦兄因何得知?”
    秦三错自个儿抬起酒杯,淡淡道:“我有我的办法。”
    徐少龙为难地嚎懦了一下,才道:“小弟可不知从何说起才好呀?”
    秦三错一翻眼,道:“你有很多秘密么?”
    徐少龙道:“是的,是小弟不明白的是,这些事情,均是小弟个人私事,与别人全无相干,只不知秦兄为何如此感到兴趣?”
    秦三错斜睨着他,道:“也许是因为你仪表不凡,又或者是我感觉得出你这人不简单,所以发生了兴趣。”
    徐少龙茫然道:“小弟有什么地方显得不简单了?”
    秦三错做然道:“我入得此店,首先注意到你的潇洒风度,俊朗人品。
    这本是很平常之事,但当我故意重重的“喂”一声时,全店之人,莫不诧异看我。只有你一个人,头也不回……”
    徐少龙苦笑一下,道:“原来如此,下次小弟记得回头就是了。?
    秦三错冷笑一声,道:“如若单单是这一宗,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你其时正在向堂倌点酒菜,可见得你只比我早一步入店,换言之,你应该看见我和那个流氓吵架之事。”
    徐少龙听到此处,心中大是佩服。
    敢情此人的观察力之强,罕有伦比。
    他又装出苦笑之状,道:“是的,小弟都看见了。”
    秦三错目光如剑,紧紧盯牢他,道:“既然你已看见,衡诸常情,你应当趁机多看我几眼才对。而你却不然,此举大是不合人情,所以我认定你这个人,必定有问题,说不定正是帮助那两个流氓之人。”
    徐少龙一怔,道:“小弟可没有帮助他们啊!”
    秦三锗道:“我只是说‘说不定’而已。”
    徐少龙道:“这样才好,但秦兄有所不知,小弟的身世,实有难言之隐,因此之故,凡是路上碰见有人发生争端,小弟不得不赶快躲开。”
    他眼光移到对方面上,恳切地道:“小弟早先见秦兄一点也不在乎那两个流氓的样子,心中便知秦兄必是非常人物。正因如此,小弟虽然明明听见你的声音,也不敢抬头瞧看。”
    他的口气神色,都十分诚恳真切,使人不能不信。
    秦三锗道:”你的身世有难言之隐?”
    他这么一问,无意之中已透露出他已相信了七八成。
    徐少龙道:“小弟本是官宦世家,自小也练了一点武艺,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两年前……”
    他忽然惊觉地住口,皱眉打量对方,道:“秦兄好像有一种力量,使小弟情不自禁地泄漏了身世。”
    秦三错心中大感受用,道:“你泄漏与我得知,定然有益无害。”
    徐少龙叹一口气,举起酒杯,道:“秦兄,恕我放肆,干这一杯。”
    他一饮而尽,但见秦三错也干了手中的一杯酒,当下道:“这饮酒之举,也有悲欢之殊。例如秦兄举杯即干,何等痛快舒畅。可是小弟则不然,古人说借酒浇愁愁更愁,真是对极了。”
    秦三错沉吟道:“听你言来,似乎真是有一段惨檐难言的往事,不然的活,断无如此深刻的感触。”
    徐少龙道:“是的,小弟的遭遇,真是一言难尽。”
    秦三错道:“你的身世隐秘中,必定与武林中人有点关系,是也不是?”
    徐少龙道:“正是如此。”
    秦三错道:“既是与武林人物有关,说不定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至少对你没有害处。”
    徐少龙突然问道:“秦兄既是不讳言是武林中人,只不知秦兄出身于哪一个家派?”
    秦三错道:“我就算告诉了你,你也不知道。”
    徐少龙道:“不,小弟虽然武艺疏浅,可是由于身世的遭遇,倒是知道了不少武林之事。”
    秦三错微微一笑,道:“你既然不信,我就说与你得知,也没有关系,我是阴阳谷的传人。”
    徐少龙心头一震,表面上全然不动声色,先寻思一下。
    才道:“小弟听说武林中有四门五派,最为鼎盛,人才辈出,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家派,皆不外是上述那些门派的分支,各得一艺之长而已。”
    秦三错道:“你说得不错,天下武林中,门派虽多,但追溯源流,就没有几个了。但我出身的阴阳谷,武功心法,与目下最盛的四门五派,全无一点渊源牵连。正如一般的兵刃,都列入十八般兵器之列。但有些独家兵器,不入谱中,人家便通称为奇门兵刃。”
    徐少龙道:“这样说来,秦兄的出身,可以说是奇门家派了?”
    秦三错道:“不错,但武林中一般称为奇门异派。虽然知道的人不少,但我们这些奇门异派之人,罕得踏入江湖,是以当真识得我们底细之人,仍然不多。假如动手之际,认得出我的武功来历,必定已是一流高手了。”
    徐少龙心下生疑,忖道:“他何以把这些事详细告我?”
    正转念间,只听秦三错又道:“总而言之,你的身世遭遇,纵然与千百武林之人有关,也不会与我阴阳谷搭上任何关连。”徐少龙仍然不解,口中应道:“原来如此,小弟可就放心啦!”
    秦三错道:“现在你可以把身世之秘告诉我了吧?”
    徐少龙早已有了腹稿,当下道:“假如秦兄所言皆实,小弟自是乐于奉告。”
    他不必说出怀疑之言,只须如此暗示一下,秦三错除非不要他相信,否则的话,就须设法证明。
    秦三错想了一下,突然皱起眉头,泛起忿恼之色。
    原来,他一则想不出如何证明自己向份的方法。
    二则他忽然觉得证明之举,很是无聊。
    徐少龙如果不肯相信,那就拉倒,何必多费工夫。
    他连干了两杯,这才取筷挟菜。
    徐少龙也默默地陪他吃着,心想最好能暂时摆脱这个家伙,等到自己大功告成之后,那时才显示真面目就可以教这个奇门异派之人,吃上一惊。
    这一顿饭,竟是在沉默中吃完。那秦三错虽然看起来甚是潇洒文雅,但饭量甚佳,连吃了四大碗。
    徐少龙身为武林高手,当然十分重视饮食,此是“精力”
    的来源,不容忽视。不过他自知如果也吃下四五碗,不但旁人侧目,而这秦三错也会留下很深的印象,所以他尽量的多吃肉类,饭则仅吃三碗。
    秦三错会了钞,一点也不答理徐少龙的道谢,出得门外,便问道:“徐兄打算到何处去?”
    徐少龙道:“小弟刚到此地,尚无去处。”
    秦三错道:“那么跟我走。”
    徐少龙陪笑道:“秦兄打算到哪儿去?”
    秦三错道:“你别管,反正你与我在一起,别人不敢欺负你就是。”
    徐少龙道:“但小弟还有一点事要办。”
    秦三错道:“什么事?”
    徐少龙陪笑,道:“只是一点私事而已。”
    秦三错道:“你可知道,我已下了决心,不是你跟我,就是我跟你,你休想把我摆脱。”
    徐少龙还未说话,秦三错又道:“你爱站在大街上说话,亦无不可,但我却建议你边行边谈,假如你有本事逃出我的跟踪,我也服气,以后碰上,也不再钉住你。”
    徐少龙心中冷哼一声,想道:“你们阴阳谷的追踪之术,甲冠天下,你以为我不晓得么?此举分明是以退为进,先让我逃跑了,其实仍然被你暗中跟着,直到我回到住处,被你查悉一切,这才现象,讥笑我的愚妄。”
    其实这些都无关重要,最使他关心的是:这个“阴阳谷”
    的秦三错,为何对自己这么有兴趣?据他所知,“阴阳谷”是奇门异派中两个最厉害的门派,另一个是深藏地底的“幽冥洞府”。
    早先秦三错的话,并没有胡诌,以“阴阳谷”和“幽冥洞府”而言,武林中知道名称的人,着实不少。
    可是这些门派的人,行踪诡秘,人数大概不多。
    是以很罕得有见过他们之人。
    说到武功方面,一般的武林人更加无从臆测。
    秦三错只有一点说错了,那就是纵是当世的一流名家高手,也不一定能从武功上,看得出他们的来历。
    换言之,他们这些门派,十分神秘,武功源流,亦另有所本,大抵是从天竺、西域、东流或其他海外异国传来。
    经过多少年的传衍,另有发明,遂得以自成一派。
    徐少龙一望而知这秦三错年纪虽轻,但武功造诣,却极为深厚奇奥,再加上他的过人聪明,以及罕有的观测之术,实在是一个危险可怕的人物。起码在他这一方面,业已构成莫大的威胁了。
    分析起来,这秦三错的“追踪”和“观测”之术,对他有两大危险,一是足以揭破他是五旗帮中坚份子的身份。二是进一步窥破他实在是“反间”。
    这两重身份,目下万万不可被揭穿。

举报

第十三章
    徐少龙实是“反间”身份这一点,如若揭穿,害处十分明白,不必细表。至于他是五旗帮中坚份子的身份,一旦被揭穿,则五旗帮将必收回成命,不让他担任眼下的任务,这么一来,他如何能搜集到证据?
    他晓得必须以全力应付,摆脱这个阴阳谷高手才行。
    不然的话,就须得取他性命,使他永远缄默。
    他心中的念头转来转去,颇感为难。一时之间,涌起了无限的恨意,但觉这个家伙,简直是存心跟他捣蛋来的。
    街上许多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总不免对这两个俊美的年轻人投以讶异的一瞥。
    徐少龙晓得不可久留,当下道:“秦兄要小弟到什么地方去?”
    秦三错欣然一笑,道:“咱们先找个地方,好好的谈一谈,如何?”
    徐少龙道:“谨如尊命。”
    秦三错道:“徐兄好说了,请!”他当先行去,徐少龙在后面跟着。
    他们走了不久,转入一条比较没有那么繁盛的街道。
    正走之时,突然两名大汉从一道大门内奔出来。
    这两名大汉发出喧笑之声,根本没瞧瞧门外有没有人,就莽撞冲出。因此之故,险险碰着了秦三错。
    徐少龙看得真切,但见这时秦三错及时刹住脚步,是以两名大汉,都擦着他身子冲过去。
    如果换了普通人,必被这两条大汉撞翻不可。
    秦三错含怒向那两名大汉望去,但见他们嘻嘻哈哈的急行而去,竟不曾回顾他们一眼。
    徐少龙转眼一看,这道门口,敢是一座镖局。无怪这些人如此鲁莽强横,敢情都是练武的粗人。
    他扯扯秦三错,道:“秦兄走吧!”
    秦三错收回目光,举步行去。
    一面说道:“依我的脾气,这两个家伙一定活不成了。”
    徐少龙情知他的话不假,却装出惊色,道:“你说什么?”
    秦三错道:“假如我不是为你着想,怕你受人注意,刚才一定教那两人躺下。”
    徐少龙道:“原来是躺下而已,那倒不要紧,但小弟还是十分感激你的好意。”
    秦三错冷冷道:“躺下的意思,就是死亡。”
    徐少龙忙道:“小弟懂啦!但是……唉!秦兄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呢?”
    秦三错道:“谁教他们如此放肆冒失,冲撞了我?”
    他摆手阻止徐少龙开口,又道:“你不必劝我,也无须与我讲道理,反正各人有各人的规矩,至于这规矩行得通行不通,那就是看这个人的本事了。”
    徐少龙嗯了一声,果然不再做声。
    秦三错忽然转入一间庙字,徐少龙转眼看时,前面敢情是座大杂院,除了好些人家居住之外,尚有不少属于跑江湖混饭吃的行业,有看相的,有占卜的,有卖药的,有玩杂耍的,也有卖零食的,形形色色,是以进来游逛之人,可真不少。
    他们沿着长廊,往里面走。
    忽见柱边有个乞丐,坐在地上,背靠着石柱。
    这刻那乞丐恰好转头向里面瞧看,是以秦徐二人,只能看见他的侧面和后脑。
    徐少龙突然感到必有事故发生,但一时又测不透将有什么事情出现。
    秦三错徐徐走去,一面道:“这地方你到过没有?”
    徐少龙道:“没有来过。”
    秦三错淡淡道:“那太可惜了,后面好玩得很。”
    ,说时,已走到那乞丐面前。
    秦三锗面色忽然一沉,冷若冰霜,眼中射出森厉的光芒,提起一只脚,向那乞丐摊在地上的手掌踏下。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极为自然,看起来很顺眼。
    他踏落之处,向侧歪了尺许,并非平时走路。但姿势却与走路无殊。
    徐少龙眼力何等高明,马上晓得那乞丐已躲不过这一踏之危了。
    这是因为秦三错这一脚,已充分显示出他深厚的内功,以及奇奥的脚法。
    按理说,手掌是最灵活敏感的部位,莫说略有微风,便能觉察,就算未觉,直到靴底沾上,亦不一定不能及时抽缩避过。
    但秦三错的脚法,大有学问。
    一则他落势不急不缓,可使对方既不能感到风力,亦听不到声音。二则他的踏式十分自然顺遂,正如星辰运行,万物生灭一般,都属于天生如此。
    换句话说,他的脚式合乎自然的道理,因此含蕴得有宇宙的力量。这等力量,岂能轻易化解。
    果然他一脚踏落,便踩住那乞丐的手掌。
    旁人看见这一段经过的话,必定不觉有异。只有徐少龙这等大行家,方始瞧得出其中许多深奥道理。
    还有就是那名乞丐的手掌掌部宽厚,但五指却甚是纤长,徐少龙一看就知此丐必定练过一种特别的手上功夫。
    现下秦三锗一脚就踏住那乞丐的手掌,表面上看起来,似是十分容易,其实这里面的讲究可多着呢?
    那乞丐震惊地回头瞧看,但见他虽是蓬首垢面,可是年纪甚轻,最多是甘余岁,眉目疏朗,颇为清秀。
    秦三错面上泛着冷笑,道:“咱们又见面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对不对?”
    但见那年轻乞丐双眉紧皱,眼中露出痛苦之色,可见得他的手掌,必定受到极沉重的压力,甚是疼痛。
    他急促地道:“少爷,你说什么?小丐不懂。”
    秦三错道:“懂不懂都无关重要,你叫什么名字?”
    那乞丐道:“少爷你先把脚拿开,小丐痛死了。”
    秦三错冷冷道:“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乞丐忙道:“小丐姓范名同,哎!哎!痛死我啦!”
    秦三错发出一声嘲笑,道:“原来你是饭桶,这倒是真象。”
    范同的目光转到徐少龙脸上,发现他有不忍之色,登时求助地望着他,道:“少爷你们做做好事,小丐的手快要踏烂啦!”
    徐少龙推推秦三错道:“秦兄,你这是干什么呀?”
    秦三错不悦地道:“你没瞧见吗?”
    徐少龙一怔,道:“小弟当然瞧见了。”
    秦三错道:“瞧见就行啦!我不是正在踩他的手掌么?”
    徐少龙道:“是呀!但这正是小弟不解之处啊!你瞧,人家痛得冷都冒出来啦!”
    秦三错道:“别慌,人家是丐帮高手,莫说出一点汗,就算是鲜血,能用内功压出来………”
    徐少龙忖道:“我还用得着你教么?”
    秦三错又道:“丐帮之人,个个皆受过严格训练,最能熬受毒刑,他只过在装模作样罢了。”
    徐少龙惊讶地啊了一声,道:“这话可是当真?”
    心中却想道:“我已可以算是用刑专家了,丐帮中的一些小技,如何碍过我的眼睛?”
    原来他一开始,就晓得范同乃是诈作痛苦。不过以他前的身份,非得装作不知才行。
    秦三错道:“当然是真的,但等一会他就装不出来了,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徐少龙道:“小弟焉能得知?”
    秦三错道:“这是因为他们斗不过我的缘故。”
    徐少龙恍然道:“原来如此,小弟怎的想不到。”
    秦三错道:“你只要听到一阵劈啪之声,就是他真正求饶之时了。”
    徐少龙忖道:“敢情他借着与我问话的机会,对范同施以攻心之术。”
    口中应道:“那是什么物事发出声音?”
    秦三错道:“他的手指骨碎裂,自然会发出声响。”
    徐少龙道:“太可怕了,秦兄一定要这样做么?”
    秦三错道:“是的,我也是被迫无奈,不得不尔。”
    范同哼哼卿卿地道:“哎哟,痛死人啦!”
    徐少龙现出不忍之色,道:“秦兄,秦兄,你别用大力行不行?”
    秦三错道:“当然可以。”
    说时,大概脚下力量撤回不少,是以范同的面色马上好转了很多。
    徐少龙问道:“秦兄,谁迫你这样做呢?”
    秦三错道:“便是这个饭桶啊!”
    徐少龙诧道:“他么?他没得罪你呀!”
    秦三错道:“有些江湖上之事,你不懂的。”
    徐少龙道:“秦兄若肯解说,小弟岂不是就懂了。”
    秦三错道:“好吧,我告诉你,这家伙一定不肯投降认输,所以等得我非踏碎他的指骨不可,至于为何惹得我收拾他,却是两天前的事。”
    徐少龙忙道:“别的事小弟不想知道,但假如秦兄肯放过了他,小弟就感激不尽。”
    秦三错突然冷冷的注视着他,过了一会,才道:“你认识他么?”
    徐少龙道:“小弟如何会认识他?”
    秦三错道:“那么你为何给他讲情?”
    徐少龙道:“一来小弟听说丐帮是很好的帮会,并不为非作歹,也不恃势欺人。二来小弟与秦兄萍水相逢,辱蒙见爱,结为友涛,是以总得尽力为了友情,向秦兄进点忠言,也不在一场相识……”
    秦三错道:“这话听起来蛮有道理的。”
    徐少龙道:“既然秦兄认为有理,何不就放过了他?”
    秦三错冷晒一声,道:“哪有这等便宜之事?况且我平生就是不爱讲理,越是有理,越是不做。”
    徐少龙一怔,忖道:“他如果真是这样之人,倒是十分叫人头痛的人物了。”
    秦三错又道:“再说,你我之间,还没有友情可言,我对你有何存心,你还一无所知,居然向我劝阻起来,岂不可笑之至。”
    徐少龙耸耸肩,道:“小弟不是不知自己冒昧。但好在小弟只是一个寒士,没有什么身份面子可言,是以秦兄不肯听从,小弟也没有什么损失。”
    秦三错道:“你的嘴倒也锋快得很。”
    徐少龙道:“可惜却是胸无成见,喜欢讲理。”
    他针锋相对地反击对方,连嘲带骂,自忖可能引起对方凶心,因此,他已迅即考虑自己如何应付之法。
    他盯衡大局,一来自己的假面具不可被揭穿。二来这个来自阴阳谷的秦三错,对自己必有利用之处。
    所以他马上决定,秦三错如若出手,只好逆来顺受。料他必定不会施展毒手,取自己的性命。
    秦三错果然眼露杀机,忿然道:“你好大的胆子。”
    徐少龙马上顶回去道:“你好小的气量。”
    秦三错一愣,但觉此人的大胆,出乎意料之外。
    然而他反而怒气全消,哈哈一笑,道:“好极了,你已抓住我不讲理的弱点了。”
    徐少龙忖道:“你此计只好骗骗别人,我决不相信你真心喜爱不讲理之事。”
    但表面上却装出错愕之色,道:“你反而不生气么?”
    秦三错道:“当然啦!我就是不照情理行事之人,现在你听听此人的指骨碎裂声,当真悦耳得很。”
    他话未说完,范同已哎哟哼卿地呻吟起来。
    徐少龙心知范同练的是指上功夫,他的指骨自然不易碎裂,可是如果他敌不过秦三错的脚底功夫,指骨碎了,那就等如功夫全毁。
    “正因如此,才显得秦三错为人的恶毒。周为他也是行家,深知此理,才使用这一招,收拾范同。
    但目下徐少龙除非出手把秦三错打跑,不然的话,简直夫法可施。
    他难过地低下头,长长叹一口气,想道:“我虽然是侠义中人,理应援救范同。但形格势禁,为了更大的目的,只好任得秦三错毁去范同了。”
    他一向都深知“环境”力量之巨大可怕,也知道人力往往无法与之抗争。但这一瞬间,此一感觉特另(鲜明深刻,眼前好像幻现出一头狰狞巨兽,那便是“环境”的化身,无人能够击败它。
    秦三错纵声笑道:“喂!你怎么啦?刚才的锋利辩才到哪儿去了,为何不挖苦我呢?”
    徐少龙吃一惊,抬头望去。但见秦三错俊美的脸上,露出自傲自满的笑容,可知他心中极感得意。
    吃惊之故,乃是因为忽然发觉自己的弱点。
    敢情徐少龙他本人可以什么都不怕,然而对头们如若利用别人的生死安危,对他加以威胁的话。他纵然能不就范,也感到极大的痛苦。
    此是他天性“仁侠”的部份,乃是与生俱来,没有法子可以改变。
    秦三错又发出得意的笑声,道:“真开心啊!我这一脚,竟可以使两个人感到痛苦,这真是伟大的发现。杨老兄,你还有什么道理反驳我没有?”
    秦三错如果已经一脚踏碎了范同的指骨、情况就不相同。但他没有那样做,使人被一丝希望所诱惑,便无法作出决绝的决定,也不能放手去做。
    徐少龙心中十分痛苦,生像陷身于可怕的噩梦中,生出无力振拔的绝望之感。
    但他终是天资绝异之上,是以方会被“五老会议”看中,寄以大任。
    他只绝望了那么一下,马上醒悟一件事,那就是目下他的真正敌人,不是五旗帮,而是这个来自阴阳谷的高手秦三错。
    在太原则之下,他必须妥善处理,只要能保持身份的机密,任何牺牲,也在所不顾。
    此外,他务须反客为主,以至高无上的心机妙算、使对方处在被动之势而不自知,方能在这一场暗斗中,获得胜利。
    他迅如电光石火般忖道。
    “秦三错对我有某种目的,自不待言。现在且不去推二他的目的,先说他对付范同的手法,分明是拿他作试金石,以窥恻我的真正身份,他必须直到确信我完全不懂武功,才肯开始利用我。”
    结论很显然的是:徐少龙他目前只要不让对方试出真正身份,就先得了第一回合的胜利。
    他坚决保持不懂得武功的秘密,秦三错就算败了一仗。
    这些念头,说来罗嗦,其实只是一刹那间而已。
    徐少龙一经决定,心中痛苦全失,马上蹲下去,伸个抱秦三错的脚,用力摇撼。
    自然他此举没有用处,宛如靖蜒撼石柱一般,秦三错站在那儿,纹风不动。
    但这景象可真够好看的了,一个乞丐瘫在地上,一个抱住秦三错的脚,没命的扳。
    徐少龙使的气力,略比常人大些。
    因此秦三错觉得很合理。
    他转眼一看,四下已有不少人惊讶地向他们瞧看,当下心念一转,伸手把徐少龙抓起来。
    他若是知道这个被他玩弄着的书生,竟是当今的一流高手,在这一瞬间,随时可以取他性命的话,他一定会骇出一身冷汗。
    徐少龙虽然被他抓起来,但仍然忿忿的挣扎,秦三错道:“杨兄别急,兄弟脚下已减少力道,你瞧。”
    他指指范同,徐少龙随他的手望去,但见范同的神色间果然已没有那么痛苦,当下停止挣扎,但仍然忿然地望着他。
    秦三错道:“兄弟看在杨兄的面子上,就饶他一趟如何?”
    徐少龙愕然道:“饶了他么?那自然最好不过了。”
    秦三错道:“可是杨兄领了我的情,如何报答。”
    徐少龙道:“报答?这……这队何说起?”
    秦三错面色一沉,道:“你不领我这个情么?”
    徐少龙忙道:“领,领,你把脚拿开再说。”
    秦三错道:“你领情就行啦!”
    他转向范同道:“你身为丐帮高手,当必有点眼力,我刚才这一脚,是哪一家派的绝艺,你可知道?”
    范同突然不再哼哼卿卿,目光也变得锐利如刀,笔直望着秦三锗,却不言语。
    秦三错冷笑一声,道:“我无须凭借言语,窥测你的武功深浅,这一点谅你也可以放心。”
    他停顿一下,又道:“但我却怕你认不出来,日后没有地方报仇,你懂了没有?”
    范同心想这话也是实情,当下也冷冷的道:“尊驾是阴阳谷高手,本人岂能不知。”
    秦三锗道:“原来你是早已知道我的来历。”
    范同道:“那倒不是,你这一脚,蕴含阴阳至理,威力无穷,是以才得知的。”
    秦三错道:“咱们约法一章,那就是你即管向我报今日之仇,但却不得向别人提到今日之事,自然包括不许提到我的姓名来历,这一点你办得到办不到?”
    徐少龙心中一乐,忖道:“他心计甚佳,又攻口才,这样说法,范同除非自认没有复仇的本事,否则非得答应不可。”
    果然听得范同说道:“可以。”
    秦三错道:“君子一言。”
    范同道:“快马一鞭。”
    秦三锗收回那只脚,揪住徐少龙的手,转身循原路出去。
    徐少龙边走边道:“你不是说里面还有很多东西看么?”
    秦三错道:“现在不看啦!你跟我来。”
    徐少龙简直脚不沾地的往外走,片刻之间,已离开了这一处无数江湖人混迹的地方。
    到了街上,秦三错才让他恢复自己步行的常态。
    他现在似乎一点也不急躁,这一下连徐少龙也测他不透,当下问道:“秦兄刚才急于离开那儿,是不是忙着躲避什么可怕的人?”
    秦三错道:“笑话,我几时把天下之士,放在心上?”
    但这样说来,终究失于大言不惭,而不能使人心悦诚服。
    因此秦三错又道:“我只不过避免你与那乞丐说话,才赶紧把你拉出来而已。”
    徐少龙道:“如若小弟与那乞丐说话,便会使秦兄感到不便么?”
    秦三错道:“那也不是,主要是为你着想,要知他目下只知道我的姓名来历,还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样,将来他就不容易找到你,你一个读书人,自然不可与这等江湖道人物接近。”
    徐少龙道:“依小弟愚见,这些人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秦三错哼一声,道:“你对江湖中的情形,全无所悉,难怪说得轻松。嘿!
    嘿!这些人说得好,便可算是侠义之辈,说得不好听,那都是附骨之疽,一旦认识相交,这辈子就休想不与他们来往。”
    他停歇一下,又道:“尤其是当你金榜之后,处于为官,往往会管辖到他们的地盘,如果你与他们相识,麻烦就大了,说不定你的乌纱帽也断送在他们手中。”
    徐少龙只淡淡一笑,没有作声。
    他们边谈边行,不觉已到了一个码头,但见江边船舶无数,岸上也热闹非常,很多脚夫正在起卸货物,此处还有上落的商旅客人,又有多式多样的生意人,活动繁忙,一片嘈吵。
    徐少龙一眼望去,已从槁桅如林的船舶中,看出有多少艘是属于“五旗帮”的,有些则属于其他小帮派的。
    码头上拥挤活动的人群中,也有各式各样的江湖人物,亦有公门中人混迹其间。
    秦三错停步瞧了一阵,道:“奇怪,我两年没有在江湖走动,如今复出,已感到情形与往昔不同了。”
    徐少龙大感兴趣,因为他的确不知道两年以前的情况,与现在有什么不同?
    因此他不着痕迹的道:“这叫做山河依旧,人面已非啊!古今多少人都曾经为此感触慨叹了,有何奇怪?”
    秦三错道:“你说的是诗人墨客的感慨,但我说的是江湖情况的变化。”
    他停顿一下,又道:“你看,在左边靠那家杂货店的门口,站着一堆人,其中有两个人就是公门捕快乔装的。”
    徐少龙转眼望去,果然不错,那两人正是公门捕快。不过乔装得相当高明,不易看得出来。
    正因如此,这秦三错已显示出他过人的眼力。
    要知徐少龙与秦三错的身份情况,都大不同。
    徐少龙是受“五老会议”之重托,专门对付“五旗帮”,因此,他在鉴识各种阶级之人方面,曾经下过功夫,是以眼力特别高明。
    但秦三错是著名的“阴阳谷”的高手,虽属武林人物,但却又与一般混迹江湖的武林人不同,根本无须关心这等未节小事。
    所以秦三错奇高的眼力,真使徐少龙暗暗吃惊,当下已明白这是秦三错天生过人之处,而从这一点再理一步推测,但可知他是个才智过人之士。
    于是,徐少龙对这个人,登时列为提高警惕,拿他作最难斗的敌手看待。一只听秦三错又道:“这等繁盛的码头,可说是龙蛇聚集,不知多少江湖人在这儿讨生活。因此,有公门之人在此出现,也不算得是希奇之事。”
    徐少龙一怔,道:“既然如此,秦兄又何须大惊小怪?”
    秦三错道:“我几时大惊小怪了?虽然公门之人在这儿出现乃属常事,但你须得知道,这些公人,全都是高手,这便显示出事态的不寻常了。”
    徐少龙道:“原来如此,但秦兄如何看得出这些公人,均是高手?”
    秦三错道:“视人之术,须从隐敝之处窥测,你只须瞧瞧,这些公人混杂在人群中,全然使人不会感到有丝毫的不同,这便是他们高明的地方。”
    徐少龙笑道:“可是秦兄仍然看了出来了。”
    秦三错道:“我又不同了,其实看得出他们.并不算得是什么大学问。”
    徐少龙道:“那么你敢是连人家想查什么人或事,也看出来了么?”
    秦三错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公门好手云集此地,其中必定有不少是别处调来的,因此,我们最少也知道这个案子,决计不是仅属于地方性的。”
    徐少龙道:“秦兄之论,真是使人不得不服,我想,假如官家能够延纳得你这等人才,负责治安,必定能做到盗贼绝迹,夜不闭户的地步。”
    秦三错仰天一晒,道:“哪一个官家能够用我?事实上在我们阴阳谷附近百里方圆之内,当真已做到夜不闭户的程度了。”
    徐少龙道:“啊呀!那真是了不起。”
    秦三错道:“这算得什么?”
    徐少龙道:“虽然那百里方圆内的居民,都托庇在贵谷之下,得以安居乐业,这等功德,胜却千千万万空言抱负之人。”
    他这种推崇敬佩之意,出自衷心,是以真诚感人之极。
    秦三错也不禁被感动了,道:“在你心中,这件事如此有意义么?”
    徐少龙道:“唉!我们读书人,如若没有机会出将入相,外御强敌,内抚黎民的话,便希望有一日能当个百里据,治理州县。而只要能使治内的百姓良民,安居乐业,便是平生之志得酬了。”
    他吁一口气,又道:“但秦兄身在林野,却已能使四邻百姓,得沐仁恩,岂能不教小弟敬佩?”
    秦三错心中十分受用,道:“假如你将来做了地方官,碰上有事,不妨找我商量。”
    徐少龙忖道:“他善念一萌,从今以后,福报无穷。但他自己还不知道呢!”
    当下说道:“小弟如有相恳之处,必定要秦兄,共襄义举。”
    秦三错道:“听起来有趣得紧,也许有一天我会替官家出力,哈!哈哈!”
    徐少龙道:“秦兄是风尘中的奇人异士,自然从来不会想到替官家出力,这等心情,小弟倒是理会得。”
    秦三错忽然凝目望着他,眼光变幻不定,一时锐利似刀,一时又很温和,甚且含有相惜之意。
    徐少龙真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妥,被他看出了破绽。
    秦三错瞧了一阵,才道:“你一表人才,福泽深厚,相信不致于遭遇不幸。”
    徐少龙一愣,道:“秦兄这话怎说?”
    秦三错道:“没有什么,但我不瞒你说,你如是与我在一起,总免不了有些奇奇怪怪的危险。”
    徐少龙笑道:“古人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一点秦兄毋须过虑。”
    他移动一下双足,又道:“秦兄打算在这个码头上,等候多久?”
    秦三错道:“快啦!快啦!”
    徐少龙实在想不通这两声“决啦”,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下只好不作声,静观其变。
    过了一阵,忽见四艘巨舶,沿流而至,都驶到码头停泊。
    这四艘巨舶,形式与长江下游常见的略略有别,船身似乎较为狭长,利于远航,但比较颠簸,乘坐起来,便不甚舒适了。
    徐少龙凭着加入五旗帮后所学得的丰富水道知识,一眼望去,已知道这四艘巨舶,都装满了沉重的货物,是以吃水甚深。同时又晓得这些巨舶,一定是从四川那边一直驶到此处的。
    他感到十分奇怪,迷惑地忖道:“四川虽然盛产药材,可是药材的重量,与一般货物无殊,就算装载过多,船身吃水的程度,亦不应如此之深。是以看来倒像是载运私盐,然而川盐如何能运销到此地来呢?”
    要知五旗帮本是专运私盐图利的水道帮会,是以徐少龙深知全国哪些地方需要,哪些地方不要。”
    而这江浙地面,产盐最丰,自然不必远从川省运来。
    他偷看秦三错一眼,但见他对这四艘船舶,似乎亦有兴趣。不过他旋即发现秦三错之所以感到兴趣,大概是因为码头上许多乔装改扮过的公人,都分别挤近江边,目标均是这四艘巨舶而起的。
    码头上一共有十多名化过装的捕快,虽然已挤近巨舶靠泊处,但显然都不打算采取任何行动。
    这一点又使徐少龙十分迷惑,忖道:“今日所见种种情形,都相当的不合情理。官家方面既然出动大批人手,必定是扫”算搜查这些船舶,或是搜捕某些人。何以他们不但没有动手的迹象,反而极力掩藏踪迹,生似深怕舶上之人看出来?官家行事,几时变得如此隐秘小心的……”
    忽听秦三错道:“杨楠,你瞧那四艘刚刚靠岸的巨舶,是干什么的?”
    徐少龙瞧了一阵,道:“小弟瞧不出来。不过秦兄这么一提,小弟可就看见那三个乔装的公人,对这些巨舶十分注意,恐怕就是冲着这些巨舶而来的。”
    秦三错道:“看来果是如此,若然他们是冲着这四舶而来,便算他们走运。”
    徐少龙道:“为什么走运?”
    秦三错道:“假如他们的目标不是这四舶,自然另有对象,对不对?”
    徐少龙道:“对呀!”
    秦三错道:“照此推论,则他们的目标,便有可能与我有关了。”
    徐少龙恍然大悟,道:“原来秦兄的意思,是说他们幸亏没有惹上你,故称之为走运。”
    秦三错道:“正是如此,我可不管什么王法国法,若是惹上了我,照杀不误。”
    徐少龙寻思一下,道:“但秦兄还是不要杀死公门中人的好,因为你虽然技艺高超,力敌万人。可是公门捕快一则是维持治安的人,没有他们,这个世界就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只怕你见到了也觉得讨厌不安。他们既有这等贡献,我们虽然表面上不是直接得到他们的益处,其实我们今日所处的环境,都得算是他们的功劳。是以这是不应该恃强加害他们的原因之一。”
    秦三错皱皱眉头,但没有开口,大概是一时之间,想不出可以反驳的理由。
    徐少龙又道:“二则公门捕快,乃是专业从事追捕犯罪之人,如果秦兄杀死捕快,变成他们的公敌,则以后的麻烦,定然是謦竹难书……”
    秦三错道:“我不怕他们。”
    徐少龙道:“当然,当然,如果你怕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等问题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关于第三点,小弟还有一些意见要补充的,那就是由于公门捕快皆是专业之人,所以他们可以进时刻刻的想法子对付你,而且不拘地方,只要是朝廷政令行得通的地方,他们的势力即可到达。而秦兄你呢?你可不能老是与他们惹是生非啊!这是小弟所谓‘麻烦’的由来了。”
    秦三错冷冷道:“我杀他一百几十个,别的还敢惹我么?
    哼!笑话。”
    徐少龙不再驳他,因为以他这种性子之人,如果驳得他哑口无语,那就适足激得他蛮干起来。
    若以道理而论,秦三错之言乍听虽有一点歪理。可是反过来说,他如果曾经杀害了百数十名公人,其时自然恶名四播,天下皆知,更被公门视为第一号仇人,千方百计的想法子整他,岂不更为危险可怕?
    这正是古今以来,所有的巨恶大盗最后无不伏法授首的道理。大凡是敢于与天下公门捕快作对的,必是身负绝艺,聪明过人之士,是以不把捕快放在眼中。可是当他成为天下公门皆欲得的人之时,他终久会陷在想不到的陷饼中,招致毁灭的命运。
    这时岸边的四艘巨舶,已经有人下船上岸。
    秦三错瞧了一阵,道:”果然是冲着这四艘巨舶而来的。”
    徐少龙道:“你说那些捕快么?”
    秦三错道:“当然啦!可惜我另有任务在身,不然的话,定要上舶去探个究竟,看看那些巨舶上,到底是些什么人?”
    徐少龙讶道:“什么?你有任务在身?”
    秦三错白他一眼,道:“怎么啦?你这人就爱大惊小怪。”
    徐少龙道:“秦兄有所不知,故此见怪。小弟因为感到秦兄乃是独来独往,不受羁绊之人,所以闻知秦兄居然还有任务在就觉得十分惊异了。”
    这话似解释而实在是奉承,秦三错心中甚感受用,微微一笑。
    徐少龙想道:“他的任务,一定与我有关系了,否则他不会把我拉到此处来,只不知那是怎么回事……”
    只听秦三错道:“瞧!每逢巨舶上有人上岸,便有一名捕快尾随跟踪。”
    徐少龙道:“若是如此,不问可知这些巨舶中人,皆是盗贼之流了。”
    秦三错道:“胡说,若是盗贼者流,怎会联群结队的到这镇江大码头来?”
    徐少龙愣一下,道:“是呀!小弟倒是虑不及此……”
    秦三错又道:“如果是能令官家侧目,并且调遣了各地干员来此的盗贼,那一定是罪恶滔天,几乎与造反作乱同样严重的罪行了,既然罪重至此,他们岂敢联群结队的到这儿来?”
    徐少龙连连点头,道:“对,对,但可不可以反过来说,也许这些人身份特殊,所以官府方面,调派大批于员,暗负保护之责?”
    秦三错道:“这话听起来还通,可是船上的水手,身份再高,也无须保护吧?”
    徐少龙道:“是的。”
    秦三错道:“还有就是如果你是身份特殊之人,则官府方面的捕快,何须尽力不露痕迹呢?就算被对方晓得,也是有功无过之事呀!”
    徐少龙无话可说,只能连连称是。
    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其中一艘巨舶上,原来舶上这时出现三个人,两个是中年人,一个是什许的青年。
    这三人所以引起他们的注意之故,便是因为他们的身份都能明显地瞧出来。
    那个年轻人,华衣锦服,长相英俊,在三个人当中,似乎地位最高,但举止略见轻浮,神态甚是高做。
    一个中年人长得甚是健壮结实,面阔口大,皮肤黝黑,步履沉稳有力,一望而知是个精通武功之士。
    另一个中年人则是儒士装束,面瘦而白,两眼闪烁不定,手拿招扇,完全是一派擅长计谋的师爷模样。
    这三个人的主从关系,十分明显,那个年轻的是主脑,另两人则是他身边的文武心腹。
    但可怪的是以那青年的气度神情来看,绝对无法收罗驱遣这文武两名人才。因为单单是从外表上看,那个精通武功之人,必是时下高手,纵是当今武林的大门大派,这等人才,亦不多见。
    另一个中年人显然极工心计,才智过人。以这文武两种人才,锗非是雄略之士,如何用得起?
    所以徐秦二人,都感到惊异地注视着。
    但见他们在船上站了一阵,各自向码头上巡视。
    不一会,这三个人的目光,都停集在秦三错和徐少龙这边。
    但见他们交谈起来,显然是在谈论这两个长得一表人才的青年。
    秦三错道:“好极了,他们也在注意咱们啦!我瞧瞧能不能抽身到船上去。”
    徐少龙道:“秦兄敢是忘了你的任务么?”
    秦三错道:“我怎会忘记,若然不是有任务在身,我早就上船去啦!”
    徐少龙道:“我们还是别招惹他们的好,免得公门之人,也把我们给钉上了。”
    秦三错道:“咱们怕什么?”
    徐少龙忖道:“你不怕我怕呀……”
    秦三错又道:“这样吧,咱们分头行事可好?”
    徐少龙道:“如何分法?”
    秦三错道:“我本是等候另一艘船,现下既然到那边去了,只怕到时来不及,你可代我到船上传个口讯。”
    徐少龙道:“这事容易,只不知秦兄的船,何时才到?”
    秦三错道:“马上就到啦!”
    徐少龙欣然道:“好,这事交给小弟,我可不愿招惹这四艘巨舶之人。”
    秦三错含有深意地笑一下,道:“那么你记着,若是看到一艘大船,后桅上有一支三角形的小旗,是红底白字的,那就是了。”
    徐少龙道:“使得,我记住啦!”
    秦三错道:“此船也许停在外面,派小船靠岸,购买应用之物,所以你须得多费点精神,那只小船,亦有这么一支小旗为标帜。”
    徐少龙说道:“此处船只如梭,我也许会有漏失。”
    秦三错道:“别担心,你如看不见他们,他们也会找上你的。”
    徐少龙道:“为什么?”
    秦三错笑一下,道:“这是本谷的秘密,你无须得和。若然有人过来向你行礼,你不必多礼,因为这些人只是奴仆阶级,你可命他们先送你上大船。”
    徐少龙道:“上了大船之后,便又如何?”
    秦三错道:“你要见的是我的师姑,也就是家师的妹子,姓左,名雾仙。你见到了她,可告诉她说,我已经达到任务,她便省得。”
    徐少龙道:“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么?”
    秦三错道:“是的,我去啦!”
    他举步行去,但走了三四步,忽然停脚回头道:“有一点我还是提醒你的好,那就是我这位雾仙师姑,性情有如迷雾,无法猜测得出。而且,你最好听话点,别得罪她,否则,一切后果,我概不负责。”
    徐少龙道:“你的长辈,等如是我的长辈,反正她吩咐什么。我都会尊重听从就是了。”
    秦三错道:“你只说对一半,听话的部份,那是绝对的正确,但辈份部份,却无须认真,事实上连我但直接叫她的名字,并不须尊称她为师姑。”
    徐少龙讶道:“这怎么可以?”
    秦三错道:“也许我们这些人,不大欢喜受俗礼拘束吧,总之你不必拘泥就是了。”
    他大步走去,再不回顾。转眼间他己走到巨舶边,跨上跳板。舶上的三人,都望住他。
    接着双方似乎在说话,徐少龙相隔得远,加上码头嘈杂异常,所以无法听见。
    秦三错只停顿一下,就走上巨舶。
    徐少龙正在看时,忽然有人走到他跟前。他转眼一看,却是个水手装束的人,长得十分壮键。
    他道:“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徐少龙恍然而悟,忖道:“原来秦三错根本不打算与我一道去见他的师姑………”
    徐少龙此一想法,乃是根据秦三错离去之时,以及这名水手现身说话,两下的时间上推测出来的。
    他又想道:“秦三错必定曾以暗号通知这名手下,阻他过来,等他走后,这个水手方始前来见我,不然的话,这名手下怎能认得出我呢?”
    他本是机智多谋,手段灵活变化之人,当下脸色一沉,冷冷道:“知道了。”
    那个水手默然退开,站在一旁。
    徐少龙等了片刻,才道:“大船已经来了多久?”
    那水手道:“刚刚才到,小人马上就赶来。”
    徐少龙听了这话,心中盘算道:“如果他没撒谎,则我原本以为他是接到秦三错暗号的推测,便不对了,假如他不是得到秦三错的秘密命令,他又怎能一上岸之后,就找到我?”
    因此,他仍然相信先前的推测,那便是说,这个水手早已看见秦三错与他站在一起。
    当时,秦三错以一种独特的秘密通讯方式,命令他暂时不要过来,等他走开,这才前来。
    那么秦三错这样做法,有何用心?他是不是与那四艘巨舶,有着某种关系?根据各种迹象看来,秦三错可能与那四艘巨舶,是一种“敌对”的关系,至于其中的内情,便无从推测了。
    他眼睛一转,忽见那名水手,面上露出焦急的神情。
    这又是极耐人寻味的迹象,这名水手,因何焦急?是不是秦三错马上就会回转来,因此他怕碰上了头,以致秦三错找不到推托不去的理由?抑是另有其他原因,例如尚有别的仇敌会来破坏这个行动等等、徐少龙心中冷笑一声,忖道:“你如是焦急,可见得事情马上就会爆发,我但须故意拖延一下,定可窥见一点端倪。”
    因此,他更加不肯走了。
    过了片刻工夫,四下虽然没有什么事故,可是那名水手已沉不住气了,略略挪近徐少龙身边,低声道:“公子没有什么吩咐么?”
    徐少龙道:“你急什么?”
    那水手道:“只因小人上岸的时限,曾有严格规定,如果公子没有别的吩咐,小人就须得返去复命了。”
    徐少龙念头电转,在这刹那间,已经动员了所有的智慧,推究这件迷雾似的事件。以及如何方能巧妙的从这名水手口中,探出一点线索,以便多多少少地了解这一整个事件的内情。
    他迅即说道:“你还可以等多久?”
    那水手道:“小人实在不能再等啦!”
    徐少龙道:“胡说,假如我吩咐你去买些东西,你所费的时间,岂不更多?”
    那水手一怔,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啦,也许有公子担当,小人便可以免去违规之罪,不过……假如公子要这样做,小人亦须告诉快艇上的人,叫他们先返大船复命。不然的话,快艇开走了,大船上不知道小人的下落,迳自驶去,小人往后怎生回返大船上?”
    徐少龙已听出不少眉目,而最重要的有两点,一是这个水手根本不知自己要上船之事,假如自己说一声“没事”,这水手就回去复命。
    这一点显然是他把自己当做秦三错,此来是瞧他可有消息报回去没有。因为秦三错曾经叫自己到了大船上,代为转告左雾仙说,任务已经达成。由此可知如若这水手回得去报告“没事”,那就等如说“任务尚未达成”。
    第二点是这艘大船行踪神秘,派上岸之人,限以时间,如果超过时间,便不等候,巡行驶去。
    关于这一点,用意亦至为明显。那就是说从这水手所说,他往后也不知道如何能回到船上一语,可知此举完全是为了防止敌人从这水手身上,追查出大船的去向。换言之,这正是“保持秘密”的手法,并且相当高明。
    那么现在他可以相信这个水手,居然不是收到秦三错的密令了,既然如此,则一方面秦三错与那四艘巨舶,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同时,为了要替秦三错传达“任务达成”之言,以及瞧瞧那些神秘的大船,究竟有些什么物事?
    当下更不迟疑,道:“好,我们走吧!”
    那名水手匆促地转身领路,看他如此仓惶着急,使徐少龙也担心起来,生怕一步之差,以致赶不上。
    偏生目下正是要紧时刻,假如他沉不住气,放步疾行,脚下只要露出丝毫懂得武功的痕迹,定将被不少人看破。
    第一个人是秦三错,第二是分布四下的公门高手。第三是左雾仙这艘神秘大船的人。
    当然这只是可能而已,因为这刻究竟有没有人在注意他,他并不知道。但在理论上,他必须加以防范。
    他走得虽急,但速度有限。他们还得挤过人丛,这才抵达码头旁边。
    那个水手低叫了一声,恰好把一艘已经离岸的快艇叫住。
    徐少龙松一口气,转眼望去,但见艇上果然有一支三角小旗,红底白字,一时之间,瞧不清楚那是什么字。
    快艇迅快的靠回岸边,让他们下船,然后驶出去。
    穿过了舶橹相接,船舶如织的水面,嘈杂的声音,渐渐被他们抛在后面。
    快艇走了一程,但见江心处停着一艘巨大的船舶。在后桅上,亦悬有一支三角旗,迎风飘拂。
    徐少龙相度形势,发现此船所停泊之处,距码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总之恰好是使人头痛的距离。
    换言之,任何人打算从船上潜逃上岸,或是想从岸上潜泅到此船,都无法一直潜隐在水底,必须冒出水面换气。
    这样,若是船上有人不停地监视水面的话,定可看得清楚。
    他心下微感踌躇,忖道:“此船的势派,大有龙潭虎穴之概,我这一上去,怕只怕三五天下不得来,岂不误了大事?”
    此刻欲待回头,却又来不及了。徐少龙心中不禁叹口气,暗想碰上了这个秦三错,真是倒霉不过。
    不久,快艇已抵达大船。
    徐少龙非常注意地观察,但见船上只有舵工和几名水手,看来毫无异状,竟没有别的人出来瞧看。
    此船看来越是“不动声色”,就越教人感到不安。由此联想到船主人左雾仙,行事教人莫测高深。
    直到他登上大船,才有一个穿得很体面的管家模样的人,打舱中出来,很恭敬地哈腰行礼,道:“公子辛苦啦!请到里面坐坐。”
    徐少龙举步入舱,目光所及,竟没有任何物事,使人感觉得到这是属于“阴阳谷”的船舶。
    那个管家又道:“公子贵姓大名呀?”
    徐少龙道:“在下姓杨,名楠。”
    管家道:“原来是杨公子,只不知大驾光临敝肪,还有什么话要小人代传的没有?”
    徐少龙道:“有是有,但……”
    管家马上道:“有就好,小的这就向里面报。杨公子请宽坐片刻。”
    他向里面的门户走进去,那是一条窄窄的用道,相信在这条甬道上,便有两三道内舱的房间门户。
    那管家进去了一阵,便回转来,道:“杨公子,瞥上有请,就在用道最末的一段房间内,请公子在驾前去一叙。”
    徐少龙道:“谢谢你啦!”
    他举步行去,目不斜视,一直走到最末的一道门户,但见门帘深垂,里面静悄悄的,阅无人声。
    可是在门前却嗅到阵阵香气,显然是从门帘后透出来的。
    徐少龙目光一转,便已看出这道门帘,甚是严密,纵有任何气味,也透不出来。由此可见那名管家,的确已进去报告过。
    这一点乍看没有什么道理,但在心思细密,经验丰富的徐少龙看来,却也有少许文章,那就是由于这个管家曾经入房报告,可见得房内之人,多半不知道自己抵达船上之事。
    因为以常情面论,若然左雾仙早已得知,她不是命管家把自己直接带入此房,就是早已吩咐好,无须再经过通报一道手续。
    除非左雾仙是喜欢摆摆排场架子之人。只是据秦三错听说,则她决不是爱自矜身份之人。
    他敲敲舱壁,道:“在下杨楠求见主人。”
    舱内传出一阵娇滴滴的声音,道:“请进来。”
    徐少龙拨门而入,但觉眼前一亮,原来这个房间既宽大得出乎意料之外,同时又十分光亮。
    使他眼睛一亮的还不是房间的影响,而是他面前三四尺远,站着一个妙龄女郎,玉面朱唇,娇艳之极。
    他可没想到秦三错的师姑,居然如此年轻,又这么美貌,登时一愣。
    那美女淡淡的看他一眼,随即双眉微蹙,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
    她一扭腰,翩若惊鸿地走开。
    徐少龙又是一愣,呆在当地,进退不得。他平生不知经历过多少场面,可是像现下这种情况,可还是第一次碰上。
    只见那个美女袅娜地走到墙边,忽然推开一道木门,无声无息地进去,完全消失不见。
    在徐少龙的印象中,这个美丽异常的女郎,真像是在梦中看见一般,欲忽隐现,叫人连瞧也没瞧清楚。
    他呆了一阵,猛可发觉自己完全落在被动之势,心神摇乱,根本无法应付。
    当下赶快收摄心神,澄心定虑,考虑自己目前的处境。
    自然他不会忘记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这时他心神一定,登时记起了秦三错说过,这一次找上他的缘故,便是由于他不懂武功,又是读书饱学之士。由此可见得这一点必定大有作用。
    他面上装出迷茫的神情,其实心念电转,忖道:“假如我只是武林人物,则在目下的情况中,只有‘行动’一途,那就是跟过去瞧瞧。但我既是个读书之人,不便乱闯,同时更须化俗为雅,表现得与武林人物截然不同才行。”
    念头转到这里,已经有了计较。
    他举步走到窗边,轻轻叹口气,眼望外面浩荡烟波,低低吟道:“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暮,接天流……”
    他故意不高声吟诵,一来因为这是自家心中的感慨,不可高声。二来对方不比常人,声音虽小,也不愁她听不见。
    至于他吟的几句,是南唐李后主极著名的一首词,这是下半阈。第一句所谓“青乌”,是;‘使者”的意思。
    他乃是取譬说:没有使者可以传讯息,只好发为喟叹了。这等取譬,幽深曲折,如果不是解人,听了也不明所以。
    之后,他就倚窗不动,默默看着白茫茫的流水。
    过了片刻,后面不远处,传来女子口音,道:“杨公子何事郁郁寡欢?”
    徐少龙一听,甚感奇怪,因为这个女子的口音;虽也娇软动听,但却不是早先叫他进房的声音。
    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没迅速的回头瞧看。因为如果他反应太快,对方一看他居然听得出声音不同,便知道他感觉敏锐,以后定必处处小心。
    他缓缓回头,但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绛衣女郎,站在六七尺外。
    她的身段体态,都很悦目,可惜的是她面上有一层轻纱面罩,像一片白雾,把她的面貌隐藏起来。
    徐少龙作了一揖,道:“姑娘忽隐忽现,宛如天上仙人,迷离恍惚,教在下直是不知所措……”
    绛衣女郎吃吃的笑声,从面纱后透出来,接着道:“杨公子可知妾身的姓名么?”
    徐少龙道:“秦三错兄曾经提过,如果姑娘是本肪主人,在下就知道了。”
    绦衣女郎道:“是的,妾身就是左雾仙,公子从贱名中,便可知道妾身的为人了。”
    徐少龙道:“左姑娘当真是雾中之仙,只不知姑娘为何要把绝世芳容遮掩起来?”
    蜂衣女郎笑道:“我长得好看是不是?公子可要妾身把面纱取下,方始交谈么?”
    徐少龙一愣,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左雾仙道:“我正在想,一个人对事物的态度,究竟有多少是不受外观所影响的?”
    徐少龙的确不懂,迷惑地道:“在下实在太愚鲁了,是以姑娘之言,竟莫测旨意所在。”
    左雾仙道:“比方说,我现在遮掩起面目,你对我的感觉就是如此,一旦我取下面纱,你会不会为之影响了内心的态度?”
    徐少龙寻思一下,且笑了笑,没有作声。
    左雾仙追问道:“会不会呢?”
    徐少龙道:“在下认为多少会受影响。”
    左雾仙轻叹一声,道:“天下芸芸众生之中,实在不易发现特立独行之士。”
    徐少龙灵机一触,忖道:“她口气中似乎十分遗憾我的凡俗,假如我能使她深信我只是个十分庸俗之人,那么她可能会遣我离开……”
    他不是不想探知这左雾仙的秘密,但是他的任务,使他不得不放弃了好奇心,以免误了大事。
    因此,装傻下去,道:“姑娘这话错了。”
    左雾仙道:“错了?难道你也算是特立独行之士?”
    徐少龙道:“在下自从束发读书以来,至今已堪称读破万卷书,博得业师友济的赞誉。
    许为才子,自问必非池中之物。若以姑娘的说法,在下竟是要改为不屑功名的态度,方足称为特立独行了,是也不是?”
    他言之成理,立论甚是坚牢。可是最大的毛病,还是在于一个“俗”字。
    固此左雾仙果然并不肃然起敬,只淡淡的道:“士各有志,这原是勉强不得的。”
    她沉默了一会,才又道:“今日蒙杨先生在驾报讯,十分感激……”
    她一鼓掌,马上有一个婢子进来,手中托着一个银盘,盘中放着两锭金元宝。
    徐少龙错愕地望着她,又看看那黄澄澄的金子。
    左雾仙道:“这一点薄礼,还望收下。也是我预祝你考场报捷,早登金榜的意思。”
    徐少龙摇头道:“这个……这个……”
    左雾仙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冰冷,道:“我向例是言出必行,如果杨先生不收下,那就命小婢丢弃在水中,恕我失陪了。”
    她转身行去,霎时已隐没在那道木门之后。
    徐少龙失措地瞅住那婢子,但见她面色冷淡,毫无表情地把盘子端到他面前。
    他摇摇头,道:“这个我不能收下。”
    那婢子道:“我家姑娘的话,先生没有听见么?”
    徐少龙道:“听见是听见的了,可是……”
    婢子道:“你心中真不想收下么?”
    徐少龙道:“自然是真的啦!”
    婢子眼睛一眨,透出了一点笑意。但她可不是欣赏徐少龙不贪财的意思,而是含着捉弄或讥讽的意味。
    她双手一扬,那面银盘便向窗外飞去,叶通一声,落在水中。自然那两锭金子也同时沉没在茫茫大江之中。
    徐少龙吃一惊,道:“你……你……”
    婢子道:“这是我家姑娘吩咐的,先生谅必听到。”
    徐少龙拼手道:“但这样做法,岂不是暴珍天物么?”
    婢子道:“二十两黄金,能值几何,先生不须痛借。”
    徐少龙道:“唉!二十两黄金,已经很可观啦!”
    她作个“请行”的手势,徐少龙向那面窗户,投以惋借的一瞥,这才举步走去。
    他到了前头,已见到早先上导他进来的管家。
    徐少龙看他的嘴脸,与初时完全不相同,当下露出十分没趣的样子,怏然跟一个水手,缒落快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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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不久,徐少龙已回到镇江,他虽然很想知道那四艘长程巨舶的隐情,但现在他已没有工夫多惹闲事了。
    可是他业已惹来不少问题,这是他和秦三错碰上之后,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所发生的问题。
    原来眼下已有两路人马在注意他,一是丐帮之人,一是公门中人。
    要知他和秦三错在码头上那么一站,两人都长得潇洒俊拔,与码头上讨生活之人,全不相同。
    这已经够引人注目的了,何况其后他突然登上一艘快艇去了,而秦三错则到那四艘巨舶之上,这等行径,公门中人,当然不会放过不管。
    另外关于丐帮方面,那是更不用说了。
    尤其这大江以南,沿江一带,正是丐帮的势力范围。是以他一踏上岸,马上就发现被丐帮之人监视了。
    这么一来,他的行动不免大受妨碍。
    他要摆脱这些人的监视,并非难事。
    但问题是他必须以“书生”面目出现,以后尚有一段时间,须得逼真扮演,因而他无法施展真本事对付这些人。
    他很伤脑筋地在街上茫然而行,但这样走个不停,亦将引起人家的怀疑,是以他必须赶紧想个法子,能够顺理成章
    地呆下来。
    繁闹的街上,人声喧嚷,两边的店铺,人进入出,热闹非常。
    他在一家绸缎庄的门前,停下脚步。一面打量里面各式各样的绫罗绸缎,一面迅速的忖想道:“我可以在此店逗留一会,选购一点料子,回头送给玉罗刹连晓君,可说是一举两得之事。”
    想到就做,当即举步入店。
    店中的掌柜伙计等,见他一表人才,衣着不俗,都殷勤上来招呼。
    徐少龙为了消磨时间,故意慢慢的挑选。
    最后买了两幅,正在付钱。
    忽见本来在招呼他的人,都突然走开了。
    转眼一看,原来另有一个顾客进来,而全店之人,俱都去招呼他,甚是殷勤热烈。
    这个客人年约四旬,神态粗豪,衣着普通。面上和双手的皮肤都黝黑粗糙,显然是常年受到风吹日炙之故。
    徐少龙一望而知此人乃是常年奔走江湖之人,他甚至晓得此人正是那四艘巨舶的人,这是因为他早先曾经看见他登岸。
    店中的掌柜,一口一声“王大爷”,又奉上茶点,那个姓王的大汉,大刺刺的在里面的椅子一坐,等候众人送上货色供他挑选,可见得他不但是熟客,而且必定是罕有见的阔客。
    徐少龙马上改变心意,诈作看中另一正湖绉,叫伙计取出来看看。不过一时无人招呼他,所以他只好等候。
    他侧耳听去,恰好听到那掌柜道:“王大爷,这回还是照老规矩,后天给您送到船上,是也不是?”
    王大爷哼了一声,目光端详凡个店伙送过来的绸缎,没有回答,那个掌柜满面陪笑,不敢催问。
    店中一共五六个伙计,都川流不息地送上各种料子。
    全店的业务,暂时陷于停顿。
    过了一阵,那个姓王的大汉已挑选了四五种,掌柜在一一旁记下他念出的数目,少者三正,多者七八正。
    徐少龙不觉惊异起来,照这人的买法,简直是办货来了。可是看他的样子,又决计不是做生意之人。
    再说若是办货,便无须在这等专做门面生意的绸缎庄购买了。何况他根本不谈价钱,天下哪有这等生意人?
    姓王的大汉再度大肆挑选,店中许多顾客,都在等候店伙。有些人很和平地等着,有些人则露出温色。
    突然有一个人恼声道:“喂!你们店里做不做买卖的?”
    徐少龙连头也不必转,就晓得必定是刚进来不久的一个年轻人。他的印象中,这个年轻人身体强壮,动作矫健,必是曾经练武之人。而他的冷静坚定的目光,又显得他是个十分机智的人。
    这种人对于时常会遇上的小闲气,决计不会放在心上。
    正因此故,徐少龙推测此人必是存心这样做的。
    他心中一笑,忖道:“不知是谁出了这么一招,想从吵闹甚至殴斗中,查探姓王的人的来历,我大可坐山观虎斗,从中摸出一点线索。”
    因此,他马上用极自然的动作,开始移动。一直移动在内角,这样他可以把整间店铺的情形,收在眼中。
    掌柜的连忙派一个伙计过去,那年轻人直瞪眼睛,骂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么?哼!哼!有几人臭钱的就如此奉承巴结是不是?”
    他若然只骂此店之人,自然不致惹起风波。但他口涉及那大汉,说他有几个“臭钱”,对方不免要瞪眼睛了。
    那店伙连忙低声下气的解释,掌柜的一瞧那年轻人还不肯干休,心中发急,便要亲自过去处理。
    姓王的大汉冷冷道:“站住,别理那个小子。”
    他原是江湖上争强斗狠之人,如何肯任人辱骂?而他喝令掌柜停步,也不过是反击的开始而已。
    掌柜的不敢有违,尴尬地站住了。
    那年轻人厉声道:“混蛋!你说谁是小子?”
    这回他已直接向着那个大汉,汹汹斥喝。
    姓王的大汉也勃然大怒、跳起来,指住对方,道:“格老子,骂你又怎么样?”
    掌柜和店伙都急得团团转,从中劝阻。可是这两人嗓门特大,声音响亮,只一开口,就压倒所有的声音。
    因此,劝阻的说话,全不管用,谁也听不见。
    、徐少龙装出吃惊之态,因为敢情在店门处看热闹的人之中,还有两对眼睛,向他窥视不懈。
    这些人盯得如此之紧,徐少龙不禁泛起“难斗”之感,若是被他们再黏缠下去,早晚会露出破绽。
    现在他已没有留在此地的必要了,因为这个姓王的大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告诉了他许多想知道的事。
    举例来说,姓王的大汉,乃是来自四川,这不但是他的口音,显示出他是四川人,而且从那四艘长程巨舶,互相参证,可知这些船只是从四川一直顺大江驶到此地来的。
    其次,他知道这四艘巨舶容或某种神秘的任务,但最低限度,在表面上他们并不犯法,此所以这名大汉能够时时到此地购物,并且还在同一间字号选购,变成了熟客。如若是罪犯之身,岂肯留下痕迹?
    三是这个大汉乃是奉命购物,而不是他本人所需。
    一来就算他有三五个妻妾,亦用不着这么多贵重的丝绸,二来他没有豪富的派头风度。
    那年轻人与这名大汉已吵开了,眼看马上就得打架。
    忽听一个人高声道:“唉!唉!两位何必生气?你们这一么一闹,人家的店铺还要做生意么?”
    此人声音蕴含内劲,是以盖过了嘈杂的喝骂声。
    徐少龙一瞧,劝架的是个中年人,身穿长衫,颇见斯文。
    但相貌却显出精明强悍,可知也是跑码头的人。
    他的声音劲力充沛,一听而知乃是内家好手,因是之故,吵骂中的两名主角,都向他投以诧异的目光。
    徐少龙转眼一望,门外之人,全都注意地盯看这个劝架的人,心中不禁念一声“多谢佛祖帮忙”,当即迅往后进挪去,闪入里面,打后门溜出去。
    外面果然没有人影,他更不迟疑,一抄长衫下摆,跃过巷墙,落在对面人家的后院。’要知这是瞬息即逝的时机,由于盯梢之人皆是高手,是以这刻可能已另派别人,绕到后面监视。
    如果他慢一步,说不定又得给另一批人盯上。那时再找机会脱身的话,就难之又难了。
    如今他瞬然逝去,对方纵然发现他不见了,可是店中人头杂乱,吵闹未歇,前面盯梢的以为他在后面,后面之人以为他在前面。
    等到两下凑上,得知他己失踪时,已无法查出他是怎生溜掉的。
    这个人家的后院,与邻家相接,因此他又翻过去,仗着丰富的江湖经验,找到一问空屋,暂时躲在里面。
    等到黄昏时分,他才出来,越墙而出,到了街上一瞧,华灯已上,暮色已深,当下放心大胆,急步行去。
    在昏暮之际,最难盯梢,所以他只须保持警觉,不难避过对方的耳目。
    不一会,他已抵达目的地,那是一座普通的住宅。他瞧瞧门口,发现了暗号,当即上前叩门。一一个俏丽”厂环打开大门,看见是他,登时一怔,眼光中流露出无限惊诧。
    徐少龙对于这个俏婢的惊愕表情,一点也不感到奇怪,敢情这个俏婢,正是跟随玉罗刹连晓君的人,也是那两名白衣童子之一。
    他以前已判断这两名白衣童子,必是侍女改扮,故此这刻看见她们以女子面目出现,根本不觉得奇怪。
    那俏婢还未开口问他,或者作出任何表示之前,他己跨入门内,并且顺手把门掩上。
    看他的神情样子,好像回到自己家中似的。
    他正要往屋内走去,俏婢一伸手,拦住了他。
    徐少龙瞧她一眼,笑道:“对了,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俏婢道:“我叫迎春。”
    徐少龙道:“这名字很好,你看起来,真像迎春花那么美丽。”
    迎春玉靥上微泛嫣红,道:“你往哪儿走啊?”
    徐少龙道:“自然是往屋子里走啦!”
    他指指台阶上的门户,又道:“那儿决计不会穿出街上的,对不对?”
    迎春道:“我知道,可是………”
    徐少龙打断了她的话,接着道:“你用不着通报了,难道我的妹子还不让我见面么?你大概还不知道,连晓君是我的妹子呢?”
    迎春忖了一下,才道:“是你的妹子?”
    徐少龙道:“想不到吧?等一会你就晓得我没有骗你的。”
    迎春一手揪住他的衣袖,道:“不对,我家小姐没有哥哥。”
    徐少龙注视她一下,发现她眼中闪动着狡黠顽皮的光芒,倒不是真有恶意,大概也不是真不让他进去。
    他何等机警聪明,念头一转,已晓得对方的脑子里,装着什么狡黠的念头。
    当下不在乎地伸手捏捏她的玉颊,道:“胡说,我就是她的哥哥。”
    迎春脸色都红了,道:“你,你……”
    说时,不由得放松了手。
    徐少龙可没有趁隙赶快进去,还望着她直笑,道:“我怎么啦?”
    迎春道:“你如是我家小姐的哥哥,怎可向我动手动脚?”
    徐少龙道:“我家的规矩就是这样的,不信你问小姐去。”
    迎春被他驳得无言可对,忍不住道:“那么大爷你贵姓呀?”
    徐少龙好笑,忖道:“我早知道你必会否认小姐是姓连的。”
    当下道:“我自然与你家小姐同姓啦!你连小姐姓什么也不知道么?”
    迎春道:“不是不知,但大爷自家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关系呀!”
    徐少龙道:“我刚才不是提过么?”
    迎春道:“小婢没听清楚啊!”
    徐少龙道:“她的名字叫做晓君。”
    迎春道:“不对,我家小姐不叫晓君。”
    徐少龙诈作一怔道:“那么她叫什么?”
    迎春得意起来,道:“大爷你是她的哥哥,怎会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呢?”
    徐少龙道:“若然我答不上来,你就不让我见小姐了,是也不是?”
    迎春道:“这个自然啦!”
    徐少龙道:“那么我们换个法子,我专程来找你,行不行?”
    迎春白皙的面庞上,又泛起可爱的红晕。
    她摇摇头,道:“你别岔开话题。”
    徐少龙忽然心头一顿,竟不忍得再逗弄她,便道:“好吧,我们还是回到老话题上。我告诉你,我妹子一向有两个名字,一个是晓君,另一个是慧珠。”
    迎春愣住了,显然他已说中。
    徐少龙又道:“而我的姓氏,是木易杨,乃是杭州人氏,你家小姐总不会是别处地方的人吧?”
    迎春低下头,道:“那么您真是我家大少爷啦!”
    徐少龙道:“正是,慧珠在不在?”
    迎春道:“她在房间里。”
    徐少龙迈步入厅,忽见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从后面走入厅来。
    这个妇人面庞圆润,堆满笑容,看来很是和蔼可亲,但那对眯起来的眼睛,却光芒闪射,眸子灵活。
    徐少龙心中惕然,忖道:“如果此妇就是余麽麽,那么我必须多加小心,以前她就曾经躲在幕后,暗算过我,虽然当时由于神机营副统领的职位,尚在争夺中,所以她帮助别人,想把我打倒。而如今则大事已定,她要加害我的原因,业已消灭。可是,她终究是别一派系之人,等如暗中监视着玉罗刹,从她身上获取情报。因此,我须得小心对付她,必要的时候,不借下手杀死她,以除后患。”
    要知玉罗刹连晓君虽然在五旗帮中,不属于任何一派。
    同时以她的家世渊源,大家也能对她放心。
    可是她终究是个女子,俗语有道是“女心向外”,这还是指对父母而言。
    由于推论、女孩子对亲生父母,尚有外向的倾向,则对一个团体来说,她的脱离,便算不得奇事了。
    在五旗帮来说,并没有对她怀过这等戒心,以防她脱离帮会。
    但在徐少龙来说,他已隐约感到,如果自己处理得妥当,则这个红粉高手,将是自己的一大臂助。
    要她叛出五旗帮,不是难事。
    他迅即收回思潮,向那妇人点点头,道:“我是杨捕,小姐在哪几?”
    那中年妇人向他迅速的上下打量,虽然她极力掩饰,她眼中锐利精明的光芒,仍然在徐少龙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欢然笑道:“大少爷到底来啦!小姐惦念得很。她在房中看书。”
    她转身行去,为他领路,一面道:“我姓余,小姐向来叫我余麽麽。”
    徐少龙想道:“果然是她。”
    他随着余麽麽走入后进,但见东西相向的两个上房,都是门帘深垂,看不见房内有人没有。
    余麽麽脚步一停,回头笑嘻嘻的向他瞧看。
    她没有任何表示,是以别人将不知她此举是何用意?
    换言之,她此举可以有几种意思,例如她有话跟徐少龙说,或者是看他有没有跟来等等。
    可是徐少龙却晓得她的真正意图,因为在通常的情形下,任何人处身在他这等情况中,第一个反应是:“她有什么事?”
    第二个反应是问她:“我妹子在哪一间房中尸徐少龙亦如常人一般,掠过这等反应。但他能与常人不同之处,正是在于他并不遵从这等肤浅的直觉式的反应。
    他马上深入地想到,如果自己这样问她。则这个外貌慈祥而其实狡猾毒辣的妇人,必定会看轻了自己。
    那么她的真正用意何在呢?徐少龙并不须很伤脑筋,已知道余麽麽是考验他的智慧,江湖经验和眼力等等:她正是特地不作任何表示,同时她所站的地方,也没有指点方向的丝毫迹象。也就是说,徐少龙不能从她所站的位置,推断连晓君的房间何在。
    因此,他必须运用他的智慧及经验眼力等,找寻出连晓君的房间何在,方不致于被这个妇人小看了。
    好在这等情况,徐少龙时常会遭遇到。他往往须得在艰险的情形下,查出对头的隐蔽之所。
    是以对于这等门道,都极有研究。
    话虽如此,但每种情况不同,则所资观察的线索,亦不相同。有时可能相去一万八千里,是以这“观测”之道,难深奥妙,便在于此。
    徐少龙目光一掠,所有形势,已完全收摄在脑海中。
    他这一回完全放弃了地上的痕迹,或门帘上有没有留下任何微细物事等方法。因为余麽麽既然有意让他自己查看,则可见得这两道房门,必定不留一点痕迹。加以此处并非荒弃已久之地,当然也没有灰尘蝗网等物,供他观测人类出入的踪迹。
    他乃是队另一个角度去观察的,好在他已得知房中之人,乃是女性,身份又是一对兄妹中的妹子,可知这两间上房,一是哥哥所用,一是妹子所用。
    因为他们外表上有血缘关系,不须避嫌之故。
    这两个房间既然一属其兄,一属其妹,便有了推论的根据了。
    徐少龙见多识广,事事留心,因此,对于房屋建筑方面,亦颇有心得。
    这间住宅,属于普通常见的形式,分为两进,在后面尚有一进是小型的花园,或者充作院落之用,厨房则在另一边。
    西首的上房内间恰与花园毗连,同时距这道厅门稍远。
    换言之,从厅子进入后进,须得经过东首的上房门口,才可到达西房。
    徐少龙根据女性的心理和惯例,更不迟疑,向西首的上房行去。
    因为凡是女性,当然喜欢窗子向着没有别人的花园,而不愿靠近厨房那边的天井。其次,假如哥哥有朋友来访,来到内进的话,亦无须经过她的房门。至于她出入虽然要经过另一间房门,可是那是她哥哥所居住,平日无须避嫌。
    余麽麽眼中射出诧讶的神色,虽是一闪即逝,却被徐少龙看见了。
    他走到上房门口,掀开帘子,但见房门没有关闭,在布置得雅淡舒适的外间,躺椅上有个少女,正在看书。
    由于她是背向着门口,所以没见到徐少龙掀帘。
    徐少龙目光一掠,但见窗下的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有几张素笺,错落地摊在桌上。
    素笺上皆有字迹,同时笔砚尚未收起,可知她乃是刚刚写过的。
    徐少龙悄悄走入去,先到桌边,看看笺上写的是什么?
    他怀疑可能是私函,只不知写给谁的。
    当然此举属于不道德的行为,但像徐少龙这等处境的人,每一件小事都不可放过,至于道德问题,除非是关系重大的,否则他就不能过于多虑了。
    他目光到处,但见其一写的是:“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日。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这是一首亦颇有名的蝶恋花词,为南唐冯延已所作。
    徐少龙曾经读过,是以不致误为玉罗刹所作。
    不过此词的意境,必是道出玉罗刹自己的心情,可见得她一定曾经自问“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世上尽多的是营营役役,追求名利之人。在虚荣中,这些人虽然不会泛起惆怅,也不会有”新愁”。
    可是梦醒梦回,或是偶然空闲下来之时,他们总不免会有“失落”之感,自然他们不知道自己“失落”什么?亦不暇追究,他们唯有尽力把自己投入无谓的忙碌中和庸俗的欢乐里,把怅惘之情,以及青春时代的憧憬,都使之在麻醉中遗忘。
    著问“惆怅”“憧憬”甚至于对年华日复一日逝去的“恐惧”,有何用处?则这个答案,却是不肯定的。
    也许这是哲学中某些部份的起源,而至少一个人如果不须要利用种种刺激的欢乐以麻醉自己,则他一定可以变得高雅些,也可以减少许多“患得患失”的痛苦。此外,他将会找寻有意义的人生,这样,天地就会廓阔,不再把自己禁铜在“个人”的圈子中了。
    徐少龙的目光落在另一张笺上,但见字迹潦草凌乱,写的是:“可以复仇而不复,非孝也。复仇而珍把,亦非孝也。
    以仇未复之耻,居终身焉,盖可也。仇之不复者,天也。不忘复仇者,己也。克己以畏天,心不忘其亲,不亦可矣。”
    这一段文字,大意是说若然一个人身负莫大的仇恨,可以报复而不去报复,便是不孝。
    但若是复仇后会遭遇到身亡把绝的恶果,则报复之举,也是不孝。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因不报仇而忍耻偷生,仍是对的。
    因为这一仇恨不能报复,是天意。
    不忘报仇,则是自己的事。
    这样克制自己报仇的欲望,也是敬重天意的意思。同时紧记着忍恨活下去,乃是行孝的话,岂不是可以得到慰解么?
    徐少龙看了这一段文字,不禁一愣,忖道:“这一段好像是从王安石一篇文章中抄下来的,她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抄下这么一节。”
    显而易见,玉罗刹连晓君一定是心怀某种仇恨,可是一直不能报复,所以深心中感到耻辱。
    因此,她用王荆公这番议论来慰解自己。
    其实王荆公这一篇“复仇解”,主旨是要人守法,不可私下做出报仇行为。而万一在君王无道,官吏贪腐之时,因而不能凭借法律解决,也不可以私下报仇,破坏了法律的尊严。
    当然玉罗刹连晓君不会是“守法”之人,所以她略去其他有关分析“报仇”的议论,单单选出这么一节。
    徐少龙随即恍然大悟,忖道:“怪不得她在帮中,如此的冰冷孤独,不与任何人来往,敢情她心底郁结着仇恨。以她倔强的个性,自然会变成孤僻的人了。”
    徐少龙的目光移到另一张笺上,但见开始的几行,已经涂抹,不可辨认。但后面却清清楚楚的写着一首似偈非偈的四言绝句:“生是何物?死是何物?生生死,得得失失。”
    从这一张笺上,可能窥见连晓君的思路,是怎生变化。
    亦可窥测到她的苦恼,不仅是“爱情”“仇恨”而已,而是还有探索人生意义的困惑。
    徐少龙现在已比较了解这个女孩子了,她不仅是长得貌美和精通武功,同时她也有思想。
    他苦笑了一下,忖道:“自古以来,谁能解答这些问题呢?孔夫子说‘未知生,焉知死’,他老人家轻轻的把其中一个问题抛开,先教人如何才生活得好些。释家根本不在乎生死的问题。但可怜茫茫众生,才智既不足以解答这等大问题,便只好浑浑噩噩一过日子了。”
    他不知不觉叹了一口气,睡椅上的女子,迅快回过头来,看见是他,便道:“哎呀!是你么?”
    徐少龙向她望去,但见她云鬓微乱,娇靥微红,似是曾经小睡,更显一种娇慵的动人风韵。
    他笑一笑,道:“如果不是我,谁敢这么大胆,闯入你的香闺?”
    玉罗刹连晓君站起身,道:“你虽然是我的哥哥,可是乱闯妹子的闺房,也是失礼之事。”
    徐少龙晒道:“少罗嗦,你用这等态度欢迎我么?”
    他举步行去,直到她跟前,微微俯头,锐利的目光,迫视着这个美女。
    连晓君初时不甘示弱地对看,可是片刻间就软化了,娇躯向前一靠,倒在他的怀中。
    徐少龙有力地拥抱她,迅即吻在她那两片娇艳的香唇上,两人拥吻良久,才分开来。
    连晓君幽幽道:“你早就知道帮主指定我担任这个任务,是也不是?”
    徐少龙点点头,道:“是的。”
    连晓君道:“但我却直到现在,才知你是我哥哥,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免得我白白疑虑了许久。”
    徐少龙道:“我怎能早点告诉你?帮中规矩,向来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连晓君道:“算啦!你真是这么忠心五旗帮么?我瞧却不然。”
    徐少龙忙道:“别胡说,这等话何必说它。”
    连晓君道:“怕什么?你现下权势倾帮,谁也不能中伤你了。”
    徐少龙道:“人心最是难测,你与我之间,当然没有问题,说什么话都可以,但万一一被旁人听去,总是不妥,你说是也不是?”
    玉罗刹连晓君道:“好吧,我以后不提就是,但这一趟的任务,你总可以告诉我吧?”
    徐少龙道:“当然可以。”
    他们各自落座,面面相对,膝头都碰到了,唯有这等距离的耳语,才可不虞被人窃听了去。
    徐少龙道:“咱们是奉命到金陵去,调查总督黄翰恬的麾下,有些什么高人。”
    连晓君一怔,道:“这等事也须得我们出马么?”
    徐少龙道:“你语气之中,似乎不把这位总督大人放在心上?”
    连晓君道:“当然不是,本帮现已查出来的高人,就已经有少林寺的‘假罗汉’段玉峰,武当派的‘冰翁’江苍松和南海‘玉尺金剪’林秋波。”
    连晓君微微动容,道:“这三个人,都是当今武林的一流高手啊!”
    徐少龙道:“谁说不是,正因如此,才须得我们伪扮兄妹,前往金陵调查。”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本来就对武林中的一切,知道得很多,而我则蒙帮主赐阅一些资料,俱是天下各门派的著名高手,其中有些非常隐晦,外间根本很少人得知,我真奇怪帮主到何处找到这些资料。”
    连晓君道:“你意思说,我们凭见识眼力,辨认总督府中的高手么?”
    徐少龙道:”不错,换了其他的帮众,岂能认得出谁是身怀绝技的高人?”
    他停歇一下,又道:“此外、我们还须想法子与总督府中之人接近交往,才有机会看到府中之人。对于这一点,你有什么妙计没有?”
    连晓君道:“你无官无职,怎能与总督府中之人来往?”
    徐少龙沉吟道:“我想利用黄翰恬的儿子黄云文,听说他人品隽逸,文才清妙,诗名甚著,喜爱交友,所至之处,时时有文酒之会。”
    连晓君缓缓道:“这样说来,你的文才也不俗了,是也不是?”
    徐少龙道:“我想到时随机应变,总可以混得过去。”
    连晓君道:“文学方面,诚然有不少盗名欺世之士,可是你现下是设法与才子交结,兔不了要对景分题,即席吟咏。假如你不通此道,如何混得过去?”
    徐少龙道:“别担心,我不会请枪手么?”
    连晓君道:“怎生请法?”
    徐少龙道:“请枪手有两个办法,一是在事前料想这一场文会的情况,预先拟定几个题目,请人作好几首诗,熟记心中,到时便可以应付了。”
    他发出一阵自嘲的笑声,又道:“我虽然没有作诗之才,但把几首诗读熟记住的能力,还是有的。”
    连晓君问道:“第二个办法呢?”
    徐少龙道:“第二个办法,就是找一个有才气之人,随行护驾。到了紧要关头,他就可以代我应付了。”
    连晓君道:“若然两法齐施,倒是不怕会露出马脚了。”
    徐少龙道:“当然啦!不过这个能够陪我一同出面的枪手,却不易觅。”
    连晓君哑然失笑,道:“原来你的构想,只是空中楼阁,以我想来,你找的这个人选,一定不能成功的。”
    徐少龙道:“笑话,那些落魄的文人,到处皆有。只要我肯出重酬,何愁无人?但如果要很合心意,便不大容易罢了。”
    连晓君道:“试想你设法参加那些文酒雅会,凭什么能引起人家重视呢?当然是你的人品才貌,能够出众才行。以你来说,仪表风度,都没有问题,但你带一个形容狠琐的枪手,问题就复杂了。可能人家连你都不肯邀请呢,对不对?”
    徐少龙心中一笑,忖道:“我不请枪手,也可以应付得过去;只是我在五旗帮中的记录,读书有限,是以不该具有文才,所以不敢表演而P”
    此外,他已因为发现了玉罗刹连晓君居然精通文墨,暗中已动了她的念头,打算到时命她假扮男装,一则充作自己的护驾枪手,二则她改扮后的面目风采,必能吸引所有的文人注目。
    他道:“这些问题,你让我去伤脑筋就是了。现在我要拟一个报告……”
    他展笺取笔疾书起来,连晓君坐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寂寞,走到他背后,俯低身子,靠在他身上。
    她看见徐少龙的字,写得甚是苍劲有力,虽然不算很好,但已远远出乎她意料之意,当下说道:“我本来还怕你的字不能上场,现在看看可就放心啦!”
    徐少龙道:“别打岔,我正在报告一件事,相当奇怪呢!”
    连晓君连忙阅看内容)原来徐少龙报告的是关于阴阳谷秦三错的事情。他把遇见秦三错的经过,包括那位“左雾仙”在内,全部写上。
    最后,他请帮主下令调查两件事,一是本帮之人,如何与秦三错结怨的?二是那四艘巨舶的来历。
    连晓君看完之后,问道:“以你的看法,那是怎么回事呢?”
    徐少龙道:“我认为秦三错的出现,除了与左雾仙交托的任务有关外,恐怕尚有他故。
    假如黄翰抬居然请得到这一门派支持,对本帮就更不利了,所以必须赶快调查个明白才行。”
    连晓君笑一笑,道:“左雾仙居然对你没有什么意思,而轻轻的放过了你,倒是令人十分费解之事。”
    徐少龙道:“她不是最初我见到的年轻女子,已无疑问,只不知她本身长得如何……”
    连晓君一直等他把信笺封好,才道:“秦三锗可恶得紧,他若是碰到我手中,定要给他吃点苦头。”
    徐少龙道:“阴阳谷的武功,据说别有心法,奥妙精深之极,你最好别惹他。反正像他这么嚣张自大之人,迟早会碰个大钉子。”
    他把密函交给她,又道:“派余麽麽送到通讯站去,相信咱们到金陵不久,就可以接到帮主覆示了。”
    连晓君把密函拿出去,一会就回来,马上投身在这个充满了魅力的男子的怀中,享受他的热吻和拥抱。
    他们之间虽然有情已久,但今日还是第一次拥抱接吻。
    在玉罗刹连晓君来说,更是平生破题几第一遭,是以大有乐此不疲之感。
    翌日,他们便乘船前赴金陵,搬入一家租下的两进屋子。两日之后,这座新居才算是安顿好。
    徐少龙虽然有许多机会,可是对连晓君,他只限于拥吻而已,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此外,在闲谈中,他也没有与连晓君谈到婚嫁的问题。好在连晓君正当青春年华,并不急于嫁人。甚至连这等念头、还很淡薄,所以没有感到愁虑。
    这一天半夜时分,徐少龙出去转了一圈。先是到城中本帮的通讯站的负责人家中,从被窝中把他弄醒。
    这个负责人姓曹名强,是个大胡子。他被弄醒的时候,被窝中还有一个赤裸的女人,可是这个女人,已被徐少龙点了穴道,全无知觉。
    曹强看到那支“五旗令”,便知道这个蒙住半截面孔之人,乃是“神机营”出来的,登时跳下床行礼不迭。
    徐少龙哑着嗓音,道:“总坛有没有密函送来?”
    曹强忙道:“有,有……”
    他从床下摸索一阵,才拿出一封密函,一面道:“属下正在奇怪,这份密函,不但是专差送到,而且又没有说明交给哪一位……”
    徐少龙取过密函,先验看一下,直到断定没有人偷拆过,这才当场拆开取阅。看完之后,马上在灯上引火,将全函烧成灰烬。
    曹强但感这个人气派威严,难以猜测得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当下哗若寒蝉,侍立在一旁。
    徐少龙临走时,向曹强道:“咱们的通讯网,已经发现有问题。但此件没有人动过,你个人方面,已没有问题,往后对底下之人,多加小心视察。”
    曹强蓦地出了一身冷汗,敢情这件密函,竟是为了测探他而来的。所以才用专人送到,这样,假如他曾拆阅,别人皆不受连。如果有一点问题,那么他现下就是身首异处的时刻了。
    徐少龙伸手拍活了那个女人的穴道,这才纵出窗外。
    霎时间,他已到了另一处的屋顶上。
    他对曹强之所以不敢以真面目相见,便因为曹强在不城多年,他的身份,已非秘密。因此,他可能会在街上被曹强看见,这时,如果有人监视曹强,则曹强对自己的神情态度,定然引起别人注意。
    现在,他脚下的房屋,是一座深院大宅内的后宅,放目下望,除了走廊间有微弱的灯光之处,所有的屋子里,都甚是黑暗。
    他小心地辨认一下方位,确定无讹之后,才飘身落地,轻轻走到一扇窗下。
    屋内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其一均匀低微,一听而知乃是精通武功之人的鼻息。另一个虽然较为响些,但也不沉重,可知必定是个娇弱的女人,年纪也不会大。徐少龙听了一下,不禁皱一下眉头,徐少龙在黑暗中站了一下,露出寻思的表情。然后才凑近窗户,找到一条极细小的缝隙,向内窥看。
    房内尚有灯光,但已拨得很小,甚是黯淡。
    可是这一点光线,对于徐少龙来说,已不啻是灯烛通明了。
    只见床上的帐子,有一边没有垂下,是以恰好看得见床上睡觉的人。
    床上果然一共有两个人,一只雪自丰腴的手臂,恰好放在一颗光秃秃的头颅旁边,形成一幅奇异的画面。
    徐少龙也刺激得眯一下眼睛,忖道:“大和尚有女人陪宿,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摇摇头,退后两步,然后弹指,发出微弱的声响。
    这个暗号,他连发三次,才有了反应,也是弹指的声音。
    徐少龙等了一会,房门无声无息地开阂了一下,已有一道人影落在他面前。
    这个人已戴着帽子,穿着俗家人的衣服。因此,如果徐少龙不是事先看见那一幕景象,一定不会想到对方是个具足三戒的和尚。
    徐少龙已藏住半截面孔,这时低声道:“老君赐福。”
    那个和尚轻答一声:“佛祖慈悲。”
    通过见面暗号,双方点头为礼,互相打量。
    徐少龙低声道:“这儿可以谈话么?”
    那和尚道:“声音小一点就行啦!”
    徐少龙估计一下距离,也认为只要声音放低,则床上那个女人决计听不见。
    他道:“我是屠龙计划的大尊者。”
    对方怔了一下,才道:“原来大尊者驾到,贫僧是峨嵋山无欲。”
    徐少龙道:“无欲禅师的大名,在下久已听闻,今日真是幸会得很。”
    无欲禅师道:“贫僧万万想不到大尊者竟是年少英雄,真是既讶且慰。武林后起有人,实是苍生之福。”
    徐少龙忖道:“他口气诚挚,目光湛明,可见得并无作伪。但他却破了大戒,与女人同宿,这真不知如何说起的好。”
    口中应道:“禅师过奖了、在下浅薄无知,还望不吝指点。”
    无欲禅师道:“大尊者好说了,五老会议选中的人才,定必是旷世无双之士,只不知大尊者此来,有何指示?”
    徐少龙道:“禅师万万不可用指示这等字眼……”
    无欲禅师笑一下,道:“贫憎担任联络之职,可是有指令要转达么?”
    徐少龙道:“在下希望明天中午,能与一号见面。”
    无俗道:“使得,明天中午,恰是我与他相约在聚宝门前长干桥上见面的时刻。如若你方便,就在这刻会晤。不然的话,另约时地也行。”
    徐少龙心中闪过一道灵光,立即道:“行,就这样办,禅师不必赴约好了。”
    无欲道:“贫憎不去就是。”
    徐少龙躬身行礼,无欲则合什还了一礼,眼看徐少龙身形如一缕轻烟般,上了屋顶,这才转身入房。
    他钻入被窝,双手摸着那个女人光滑的肌肤,心中叫声“惭愧”,忖道:“假如这位大尊者闯入来,见到此女,如何是好?”
    那个女人身躯扭动起来,直向他厮贴过去。无欲禅师眉头紧紧皱起,可是体内强逾常人不知多少倍的欲火,熊熊升起,使他马上失去了自制力,陷溺在欲海之中。
    徐少龙返回寓所,迅即就寝。
    翌日上午,他先到书坊流连好一阵,购买了不少书籍,此外,又到一家店铺,购买齐备文房用具。
    他付了银子,吩咐掌柜派人送去,这才摇摇摆摆,返寓吃饭。
    玉罗刹连晓君很沉得住气,一味听他说出今日购书籍文具的经过,却不问他何时才开始行动。
    吃过午饭,徐少龙又出去了。
    正午时分,长干桥上行人大见稀落。只见一个眉毛霜白,鼻子特大的老和尚,在桥上慢慢行着。
    这时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迎面行来,到了切近,这个青年人向老和尚打个招呼,道:“老君赐福。”
    老和尚凝视他一眼,面上流露出错愕的表情。但这种表情,瞬息即逝。
    他合什道:“佛祖慈悲。”
    那华服青年马上交给他一封信,便匆匆行去。
    老和尚停步靠着桥栏,拆阅书信。
    华服青年过了桥,绕落一个码头,登上一艘船,船子马上解缆,顺流而去。
    在数丈外有一艘快艇,也迅即滑出河中,远远追跟着这一艘船只。
    这艘快艇上有一个精悍的汉子,双眼瞬也不瞬,凝视着前面的船只。可是那个华服青年,入舱之后,就未曾出现过。
    反而那名船夫,曾经入舱一次,不过也是马上就出来,继续操舟疾行。
    这两艘船相距数丈,驶过对岸后,前面的那一艘,曾经过好些船群中转折进退,一如常人在陆地上,想混淆视线,摆脱跟踪一般。
    当然这并不是意味此船已知道有人跟踪,而是凡是负有秘密任务的人,都会有这等“安全行动”的习惯。
    “最后,这艘船停泊在岸边,一个少女从舱中出来,矫健地走上岸去。
    后面炔艇的汉子,马上命令一名水手,予以跟踪。他自己则仍然监视着那艘船。过了半个时辰,早先上岸的少女,已经回来,手中挽着蔬菜等杂物。
    那个水手来向他报告道:“这个女孩到市场买东西,她与那几的人都很熟,谈了很久,才挽了东西回来,属下已查过那些与她谈话的小店。
    都没有可疑之处。”
    那汉子顿时感到不妙,当下亲自走到那艘船去,诈作要雇船,入舱看过,这艘船上,除了那名船夫和少女之外,别无他人。
    这个船夫和那少女,看来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在水上讨生活之人,都有特征,内行人一望而知。
    这汉子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刚才你们载的客人呢?”
    那船夫和少女都一怔,终于由少女道:“这个客人很奇怪,是他先讲好路线,还要我们把时间弄得一点不差。然后也不知怎么样,他就忽然不见了。”
    她望望那船夫,又道:“他一定是跳到另一艘船上去了,对不对,阿哥?”
    船夫迷惑地道:“是吧?但我们都没有看见呀!”
    看汉子再不多说,因为他深知武功精好之人,行动之快,迅如闪电,岂是这等水上人家看得见的?
    他耸耸肩,就走开了。
    船夫与那少女相对一笑,船夫道:“真奇怪,正如那客人说的一样,果然有人来问,他教我们说的这几句话,也像符咒那么灵验,马上把那人骗走啦!”
    那少女一笑,道:“阿哥,刚才你的打扮,真是好看得很这一对亲兄妹,嘻嘻哈哈他说笑起来。
    徐少龙不但已看见快艇跟踪船家之事,同时也发觉有人跟踪那个白眉毛大鼻子的老和尚。不过他最后又看见老和尚使个身法,便在街巷中失去了身影,不但摆脱了跟踪之人,连徐少龙也不知他的去向。
    这一件公案,并不是到此结束,相反的这刻才是开始而已。
    他回到寓所中,练了一会功夫,便开始提笔练字,同时也得温习温习一些经史。因为他马上就得去与一些文人周旋,如果不准备一下,到时非出丑不可。
    临了一阵贴,他搁下笔,忖道:“我与‘一号’见面之事,除了无欲禅师之外,再也没有一人得知。因此,今日居然有人跟踪,真是大出乎意料之外。”
    他脑海中泛起了一幅难忘的景象,那是一只雪白的女性手臂,搁在一颗秃头旁边。他所以会记起这幅画面,原因是无欲禅师此举,犯清规,破大戒,因此使他生出警惕之心,今天之约,才会另作布置。
    现下已证明消息外露,而唯一知道的人,只有不守清规的无欲禅师,因此事情已摆得很明显,无欲禅师已因堕于欲海之中,故此出卖情报与对方。
    那些跟踪他们之人,乃是五旗帮中的好手,徐少龙一看便知,是以才格外觉得严重。假如担任“联络”工作的无欲禅师,竟然出卖情报,则这个“屠龙计划”,马上就须得全部更改。
    他想着想着,突然记起了“枯木大师”,这位出身少林的高手,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可是五旗帮的暗杀组织,居然能找到他头上。虽说这线索可能是由沈家的行踪追查而得,但亦可能是由于无欲出卖情报,把驻镇江的“联络人”卖给对方。
    天色渐渐昏暮,徐少龙看看时间,又觉得奇怪起来,心想:“那笔店为何还不把文具送来?”
    本来他可以立即对无欲禅师采取行动,但他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一次被人跟踪,可能是无欲与“一号”约会,是固定的,所以对方一直在暗中窥伺查探,若是因此阴差阳错的碰上了,却把通敌罪名加诸无欲头上,岂不是大大的冤枉?
    因此,他必须再作一次试验才行。
    他的恩绪,被一个仆人打断了,原来店里派人送东西来,请他查收。
    徐少龙走到厅中,下人已点燃灯烛,甚是明亮。
    他看了送物之人一眼,但见他个子矮小,相貌普通,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向这店伙道:“你们店里没有什么好笔和好墨……”
    那店伙道:“大爷您没提起,小店也就忘了拿出来,给大爷挑选,小的这就回去拿些好笔好墨来………”
    徐少龙摆摆手,道:“改天吧………”
    他一面检视各物,眼见仆人已退出厅外,当下低声道:“你是阎炎么?”
    那店伙眼中顿时射出精明锐利的目光,躬身道:“小人正是。”
    徐少龙道:“为何这么久才来。”
    阎炎道:
    “小人接获一个命令,要小人等一等,直到刚才方收到第二个命令,连忙赶来禀见。”
    他停歇一下,又道。
    “帮主有秘密指令给您,请您顺便查一查屠龙计划的内容,密令中解释说,属龙计划是‘五老会议’推动的,而主持此一计划之人,年纪相当轻,称为‘大尊者’。他们见面时的口令,是‘老君赐福’和‘佛祖慈悲’。”
    徐少龙沉吟一下,问道:“你私人方面,可曾得到什么消息?”
    阎炎道:“关于屠龙计划,小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大概是别的组织在追查,小人发现今天本帮之人,甚是忙乱,想是与此事有关。”
    徐少龙表现出深思熟虑之状,缓缓道:“假如此一计划,乃是对付咱们,则问题就大了。因为这一现象,不啻证明咱们方面,已经泄露了秘密,才会被人注意,以及设法来对付咱们。”
    阎炎服气地道:“副座说的是。”
    他本来对这个青年,还存有疑念,怀疑他的能力,达到什么地步,由于阎炎本身乃是属于帮主直接指挥的最秘密的部门,所以他势大权重,五旗帮中好些香主阶级之人,他都不放在心上。
    目下这个青年,由帮主派出,权力比他大,身份比他高,阎炎内心中已存有敌意,先来看看苗头,如果徐少龙不行,则他随时可以使坏,把他绊倒。
    但徐少龙分析的话,显然是才智极高之人,加上他过人的武功,阎炎马上发现此人作对不得,于是暗中改变了心意。
    徐少龙又道:“你给我报上去,我请求同时进行两件事,一是调查屠龙计划内容,及‘大尊者’的真正身份。一是着手清查各部门的安全问题,首先要查的,就是阎炎你这一个,你可别多心,咱们为求万全起见,须得先把自身搅妥,方可免杀身之祸。”
    那个矮小精干,外号称为“黑蝎”的阎炎,点头说道:“副座打算如何着手?”
    徐少龙道:“我另负重任,恐怕不能分身亲自调查,而你本人由于身份和关系上的牵制,亦不便正面出马。”
    阎炎面色微变,道:“莫非你打算另委别人,负责调查工作?”
    徐少龙笑一笑,道:“咱们一点也不用伤脑筋。因为帮主一定会替咱们考虑到这一点,是以马上就会有这方面的专家抵达,展开调查的。”
    他内心中万分渴望马上获得阎炎此一组织的全部资料,只因帮主方面,已传下秘密指令,提到有关“屠龙计划”
    之事。目前使他最伤脑筋的,就是他不知道对方已得悉了多少?
    换言之,假如秘密是峨嵋无欲禅师泄漏的,问题是无欲禅师已知道多少秘密?而他又泄漏了多少?
    这是全无把握查老之事,因此,当徐少龙一听阎炎说出帮主的秘密命令时,心中的震动,实是笔墨难以形容。
    由于他只去见过无欲禅师,别人尚未联络上,因此,帮主得知“大尊者”出现之事,当然是从无欲禅师方面获得的。
    这就是徐少龙急于获悉阎炎此一组织全部资料的原因了。假如屠龙计划已经完蛋,则他此刻能多收获一分,就是一分。
    何况阎炎是钟抚仙手下极得力之人,在南京这等大地面,主持贩卖部门。如若将此一组织消灭,则钟抚仙、袁琦想重建同一性质的部门,定必头痛万分,也不是三五个月内就办得妥的。
    此外,徐少龙这方面,倘可从此一贩卖部门,追究出一些其他部门的人,至少可以获得一些线索。
    然而他还是抑制住这个强烈的欲望,因为他精通人类心理。许多事情在处理的时候,你越不当作是一回事,则对方更减少戒心。反之,对方会生出了疑心,从而有所保留,甚至被他侦察出破绽。
    徐少龙把责任一下子都推开,似乎他并不愿意多为此事烦心。当然,事实上他也没有时间抽得出来J阎炎寻思一下,才道:“是的,帮主一定会另行派人来协助您……”
    徐少龙鼻孔中发出嗤的一声,道:“协助我?那也不一定,你谅必也明白‘安全调查’是最艰难复杂的工作,而总坛内那一帮人,居然没有一个比我高明。因此,假如他们查不出真相,或者是弄错了,则吃苦头的是你和我。”
    他耸耸肩,改变话题,道:“黄翰怡的儿子的习惯行踪等,你已查明没有?”
    阎炎忙道:“查明白了,现下正作最后复查,明儿就可以将报告呈阅,这也是属下要特别报告的事。”
    徐少龙道,“明天我们再碰头。”
    他们提高声音,说些有关文房用具的活,然后阎谈才告退。
    徐少龙正想独自想想一些问题,但下人已来请他前去用晚膳。
    在饭厅中,但见玉罗刹连晓君打扮的整齐漂亮,坐在桌边等候。
    她一见徐少龙进来,顿时泛起了欢愉的笑容,道:“大哥,我们真是难得见面啊!”
    徐少龙道:“你可是觉得气闷么?”
    连晓君道:“有一点。”
    徐少龙道:“那么我带你出去逛逛,金陵是六朝金粉之地,古迹名胜,指不胜屈。”
    连晓君大喜,道:“那敢情太好了。”
    徐少龙又道:“坊间的书肆,你也可以去瞧瞧,买些你喜欢的书籍回家,也是消遣日子的好办法。”
    连晓君道:“唉!我真恨不得马上就去。”
    徐少龙一笑,道:“不要急,我说的都是享受,而不是刺激。大凡是懂得享受之人,总是喜欢从容这迫,慢慢的欣赏其中趣味。刺激则不然,必须像海上的波涛一般,连接不断而来才行。此中分别,不可不知。”
    连晓君点头道:“大哥说的是……”
    心中忖道:“他偶然说出一些见解,极是超妙脱俗,若然我不是亲自阅看过他的身世档案,打死我也不能相信他是这等出身之人。”
    正因此一矛盾现象,使连晓君老早就对他发生了疑念。
    例如在最初见面,徐少龙对付她的手法,也是别辟溪径,非常奇妙。
    而其后她重察了他的为人,发觉他并非是那种硬绷绷宁折不弯的性格,由是可知他最初的态度,乃是“手段”,不是真正的性情。
    当然,其间还加上徐少龙用计,使石芳华在台上昏倒,以陷害黄老歧之举,充分显示他才智过人,计谋百出。
    运晓君起初还以为他在数大派系的夹缝中,不得不用种种手段,以求生存。可是后来越看越不像,敢情他的心计手段,早就超过了派系倾轧的范围了。
    她原本也瞧不起这种内证倾轧,争权夺利的行径。因此,她对于一个能超出于这些纷争的男子,大为爱慕。
    这一趟帮主命她出门,她当时虽不知是与徐少龙拍档,可是她却欣然答应。原因就是徐少龙已不在总坛,她已感到寂寞和乏味。其次,她踏入江湖后,尚可从各方面,对徐少龙加以调查。
    如今她居然能与徐少龙一块几办事,内心的喜悦,真是难以形容。她知道最后一定能够查出徐少龙的真正的人和底细的,问题不过是时间的迟早而已。
    这一对假兄妹边谈边吃,气氛甚是融洽。
    他们自然是真正的融洽愉快,但即使他们不是如此,也须得装出很友爱的样子。因为他们尚有数名婢仆,不是从五旗帮带来的,这些外人,便是伏线之一,准备用来让人家收买调查他们时,供述出所见的情景。
    徐少龙时时刻刻提防着那个余麽麽,因为他深知历史上有许多大事,往往俱是失败在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的手中。
    眼下这余麽麽一直在场,这顿晚饭还是吃得很愉快。
    饭后,徐少龙立即上床休息,因为他晚上还有行动。
    到了半夜时分,徐少龙结束停当,把蒙面黑巾拉起来,从镜子中一照,只见飘滞白发,在黑色的蒙面中衬映之下,份外惹眼。
    此外,他身上的夜行衣,也比平时常穿用的较为宽阔些。这样,人家就没有办法从身材上,判断出他的真正年龄了。
    这个化装他觉得很满意,当下步出房外、振臂跃上屋顶。
    但见北面不远处人影一闪,一个夜行人迅快疾跃而来。
    到了切近,已看得见是个老太婆,面上也蒙着黑布。
    “徐少龙打个手势,当先向西南角奔去,那名老大婆,不发一言,紧紧在后面跟随着。
    她的轻功十分佳妙,对时一跃就掠滑两三丈,越过了徐少龙。
    “但徐少龙老是不快本慢的向前奔行,并没有一丝一毫与她比快之意。
    不久工夫,他们来到一处地方,徐少龙停下脚步,向前面的屋字指一下,哑声道:“右面院落内第一间房,去吧!”
    老太婆刷地跃起,越过一重屋脊,身形蓦然隐没。
    徐少龙也纵上一座屋顶,纵目四瞧。
    过了片刻,那个老大婆身影升现在屋顶,眨眼已到了他身边,摊摊双手,低声的道:
    “没有,我们回去吧!”
    她的声音虽然深沉,却听得出是女性的嗓子。
    徐少龙道:“那就奇怪了,但不管怎样,咱们回去再说他们迅即回身奔去,走了十余丈,显然已改变了方向,不是回到家里。
    徐少龙领先疾行,不久,已抵达一间屋子,翻墙而入。
    这间屋子比起他所租赁的住宅,可就显得既矮且陋,只有那么一进,但前面还是有一座小小的院落。
    徐少龙点上油灯,在双手上连连呵气,道:“外面可真有点冷呢!”
    老太婆点点头,道:“我们都老啦!”
    他正要解下蒙面黑中,忽然一怔,侧耳而听。
    徐少龙一掌扇去,油灯应手而灭,房中顿时一片漆黑。
    过了老大一会工夫,徐少龙把老太婆拉过来,强健的手臂,绕抱着她那纤细的息头,她也柔顺地偎贴在他怀中,正如女孩子依偎情郎一般。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人家如果不哼气,我们就只好解衣上床了……”
    她只轻轻的挣动一下,没有回答。
    徐少龙又道:“晓君,假如帮主命令我们假扮夫妻,那一定比假扮兄妹有趣得多了。”
    连晓君叹口气,似乎大有感触似的。
    她接着转过头,在他耳边道:“你不设法查看一下,还在这儿与我乱扯……”
    徐少龙道:“这一次跟踪我们的人马,十分高明,我们在室内一定查看不到任何踪迹的。”
    连晓君道:“那么我们除了上床睡觉之外,就没有别的事可干了么?”
    徐少龙在她颊上亲了一下,道:“上床之后,只能睡觉么?”
    连晓君马上双颊潮红,身子扭动一下,道:“你胡说什么?”
    徐少龙一本正经的道:“譬如我们还可以谈天呀,是也不是?”
    连晓君没奈何,只好不去理他。
    幸而这时外面有了响动,先是一声干咳,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两位不必妄作猜测,请出来谈谈吧!”
    徐少龙反而感到不解,疑惑地向连晓君低声道:“奇怪,他们何以忍耐不住了?”
    连晓君道:“人家不把我们放在心上的话,何须忍耐下去?”
    徐少龙道:“照道理说,他们若是官方之人,应该佯作不知,仍然派人日夜窥伺我们,以便从日常与我们接触之人身上,作更广泛的侦查才对。”
    连晓君道:“也许他们认为无此必要。”
    徐少龙摇头道:“这怎么可能?”
    院中又传入那个男人的声音,道:“两位老人家想必已经过无数风浪,何以如此畏惧,不敢出来答话?”
    连晓君道:“我们出去教训他们。”
    她的武功造诣,实在极高,故此她这么说,倒没有一点自大之意。
    徐少龙摇头道、“假如我们不能早一步测透对方的用心,则一踏出房门,便完全成为被动之势了。”
    连晓君道:“被动就被动吧!只要武功强过他们,有什么打紧?”
    徐少龙道:“在一般情形下,我们大可以放心出手,可是你别忘了,咱们有任务在身。
    而这任务,正是与外面这些人有关。因此,我们即使把他们打跑了,事件也不能结束,反而留下一大堆疑问。”
    连晓君道:“若然如此,我们这一场架打不成啦!对不对?”
    徐少龙道:“你又不是好勇斗狠之人,打不打有何损失?”
    连晓君笑道:“问题是我们虽不想动手,无奈人家破门而入,逼得我们非打不可呀!”
    果然院内之人厉声道:“你们再不出来,本人就不客气啦!”
    徐少龙沉吟一下,低声道:“他们似乎很有自信呢,其实我们在出行时,表现的轻功也不错呀!他怎敢如此轻视我?”
    他说到此处,已得到答案了。
    原来他突然会悟,敢情人家正是有十分把握,才决定公开溺战。
    换言之,对方已布下天罗地网,自信是可以把他们一齐生擒或杀死,才始出言挑战。
    这么一来,争取主动之法,就不难想出了,问题只在有没有力量实行而行。徐少龙马上向连晓君道:“你一出去,就以全力逃走,只求成功,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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