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车侠影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九章
    席亦高徐徐走出来,他是已逾中年的人,可是仍然保持颀长潇洒的身材,面孔也长得很清秀。
    石芳华想道:“他的样子一点也不讨人嫌啊!”
    席亦高那对神光内蕴的眼光,凝视着她,接着往下说道:“我本以为我这颗心,已变成铁石,谁知今晚却被你超凡绝俗的表演,感动得像是少年一般。’’石芳华大为惊喜,道:
    “真的么?”
    席亦高道:“自然是真的,唉!你使我勾起了遗忘已久的无数往事,使我怅惘不已,说起来真有点不好意思。”
    石芳华轻移莲步,直到几乎碰到对方的身体才停住。
    她衷心欢欣地抓住他的手掌,柔声说道:“啊,请别觉得不好意思,这是每个人的真情流露呀!”
    席亦高耸耸肩,道:“但像我这把年纪……”
    石芳华道。
    “年纪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在一出叫做‘钗头凤’的戏中,陆游已经是个老翁了,但当他重到沈园之间,记起了他的被迫休掉的妻子,还吟出‘此身行作稽山上,犹吊遗踪一怅然’的名诗……”
    她说得自己也感动起来,美眸中隐隐泛现泪光。
    席亦高连连叹气,这是因为他也很感动,而他却不能掉眼泪,所以只好用叹气来抒发这种感触。
    石芳华深深吸了一口气,曼声轻唱道:“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她略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低唱道:“春如旧,人空瘦,泪超红漫鲛绢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唱曲在她说来,原是出色当行之事,这首小令,从她檀口中吐出,字字如珠落玉盘,既清晰,而又充满了感情。
    席亦高长长的叹一口气,道:“唉!你真使我变成少年般多愁善感了……”
    要知石芳华唱的正是胎炙人口的“钗头凤”词,这是一个发生在南宋大诗人陆游(放翁)身上的凄艳故事
    原来陆游最初娶唐氏,美慧而能诗词。伉俪之间,情好甚笃。可是陆放翁的母亲却不喜欢这个媳妇,因此陆放翁只好把她休了。
    唐女虽然离开陆家,但陆游并没有与她断绝,而是另营居室,时时相聚。谁知后来还是被陆母晓得了,虽然她找到儿子藏娇之地时,陆游已早一步带了唐女逃开。但这么一来,他们只好真的分手了。
    唐女后来嫁给同郡赵士程,当春风薰人时节,有一天,唐女和赵士程到禹迹寺南边的沈氏园游赏,恰好碰到陆游。
    唐女除了馈送酒菜给陆游之外,别的话已经不能多说了。
    不仅是往事如烟,去如逝水。
    而且男婚女嫁,各有依归,此生此世没有破镜重圆的希望了。
    陆游怅惘久之,便在墙上题下上述那一阙“钗头凤”。
    唐女也和了一首(从略不录)不久就郁郁病殁了。
    这两首凄艳徘恻的小令,一时传送人口,流传千古。
    陆游自此一别唐女,宦迹四川,饱经忧患。
    四十年后,重游沈园,这时他已是六十多岁的老翁了,可是还忘不了四十年前的往事旧梦,伤感之余,便以绝世才华,作了两首六绝。
    第一首是:“城上斜阳画角里,沈园非复;日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第二首是:“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锦。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怅然。”
    这时候的席亦高与石芳华两人,心中都充满了凄凉怅惆。不过严格说起来,他们的愁绪并不一样。
    石芳华以倾国的姿色,颖慧的天姿,以及绝世的韵喉,成为驰誉大江南北的昆腔第一红伶。
    她的身世遭遇,与表面上的姿采缤纷,恰是极强烈的对比。因此之故,她的感触既多且深,不是别人所能想像,更难了解。
    席亦高比较简单些,他只不过在这个青春焕发天真孩子面前,感到岁月催人,而不管是多么强有力的英雄豪杰,名家高手,对于这一点,都是无能为力。因此,他不禁涌起了“老去”的悲哀。
    在少女当中,很少人能发生石芳华这种凄怨无限怅触万绪的情怀。但在男人来说,大多数到了或过了中年,会像席亦高一般,生出感慨。这一点,却是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之处。
    外面人声渐渐沉寂,可知人群已经散尽。
    石芳华倾听一下,忽然感咀地道:“啊!没有人了,这叫做‘曲终人散’啊!”
    席亦高道:“你不要着眼在目前,假如你想到明儿晚上,如果你仍然献唱的话,依然是热闹爆满的场面,你心里就不会难受了。”
    石芳华颦眉含愁地道:“如果我会想到明天,那么我也会想到数年之后的光景了,到了我人老珠黄,声音已哑,感情已枯,那便是真正的曲终人散……”
    席亦高吃一惊,道:“你怎的想得这么多?”
    石芳华道:“我不知道,心中自然而然会想到这等可怜可怕之事。”
    席亦高道:“外面车子已准备好了,你可想换个地方玩玩?”
    石芳华点点头道:“好,我们走吧!”
    出得门外,戏院外的灯光已灭,是以甚是黑暗。
    席亦高炯炯的目光四下一转,皱眉道:“灯都灭了,还有许多人在等你出来,看你一眼。”
    石芳华一迳钻入那辆华丽的马车中,这才从窗帘后向外张望。她很希望看见一个人,哪怕是他的影子。
    但她也晓得看不见,而且他也没有理由逗留在此,虽然如此,她仍然瞧个不停,直到马车驰行,才收回目光。
    席亦高坐在她对面,他也瞅住外面。但他并不是找寻某一个人,而是警觉地查看四下情形。
    这是他久经训练的习惯,随时随地都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马车驶出一段路之后,席亦高敲敲车厢的厢壁,车夫听到命令,立刻勒马停车。这停车的动作亦不简单,由于这是一条宽阔大道,两边的店铺人家皆已关门,灯光罕见,相当黑暗。
    因此,车夫晓得他们不是要下车,当车子停定时,已经是在路边的大树黑影之中。
    石芳华顿时发觉席亦高的御者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人,反应迅速,并且具有判断力,不可等闲视之。
    眨眼问一条人影奔到车边,轻叩车身。
    席亦高道:“情况如何?”
    车外之人道:“启禀司主,一些本帮年轻子弟,正如往常一般,并无可疑。但有两人,都是在开车后方始离开,倒是值得一提。一是玉香主……”
    席亦高哦了一声,道:“是玉罗刹?她自己一个人么?”
    那人道:“是的,另一个人是周香主周鼎。”
    席亦高骂一声:“可恶!”
    又问道:“他往何处去了?”
    那人道:“周香主到醉月楼去了。”
    席亦高道:“你干得不错,回去吧!”
    那人躬身行了一礼,迅即退下。
    马车仍然不曾行驶,过了片刻,又是一条人影闪电般奔到,到了车边,轻叩车身,同时行礼。
    席亦高道:“你到醉月楼去,叫几人小心记住周鼎的举动言语,以及离去后的去向,明早回报本座。”
    那人躬身应了一声,迅即去了。
    席亦高敲敲车厢,马车开始行驶。
    他向石芳华笑一下,道:“你一定认得玉罗刹吧?”
    石芳华道:“认得,她长得好漂亮,又有本领………”
    席亦高道:“是的,她的武功极佳,谁也不知她的深浅。”
    石芳华道:“她刚才也在戏院外面?为什么?”
    席亦高道:“瞧瞧你呀!”
    石芳华失笑道:“她又不是男人,瞧我干什么?”
    席亦高道:“她不是瞧你,而是瞧瞧谁带走你。”
    石芳华吃一惊,道:“对你有妨碍没有?”
    席亦高道:“没关系,正因是我,她才放心,你得知道,我是她的尊长辈,是以她马上安心地离开了。”
    石芳华皱眉道:“我不懂……”
    席亦高道:“唉!对女孩子的心理,你反而比不上我这个男人懂得多,要知她对你非常嫉妒,也可以说是害怕你的姿色美貌。”
    相信她心中有某些男人的影子,所以她深恐你会把她心中的人勾走………”
    石芳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席亦高道:“玉罗刹一瞧是我伴着你,她就放了一百个心,因为我是她的长辈,她与我之间,决计没有任何杂念可言。同时她相信我有足够的力量,使别的人不敢轻易接近你,除非这个人的地位比得上我。”
    石芳华道:“啊!真有道理。”
    她并不说出赞美他头脑敏锐的话,这样可以使对方以为自己很单纯,不会对自己生出大大的戒心。
    但她心中却十分惕凛,因为这个五旗帮的情报首长,的确有一套,反应之快速,判断之准确,实足以使人惊心动魄。
    换了旁人,断断无法在一言半语的报告中,演绎出这许多内容来。
    她念头一转,晓得任何的女性在此情况之下,都会问起“玉罗刹之事,这是女性的合理行动。
    当下问道:“玉罗刹究竟是什么人?她年轻得很呀!”
    席亦高道:“是的,她最多不过是二十岁吧!她是本帮一位极重要人物的骨肉,所以她的地位较为特殊。”
    石芳华道:“啊!她真幸运,一出世就高人一等,不似我这个薄命人……”
    席亦高本来已闭口不说,可是她这句话,却使他不能缄默了。
    他柔声道:“你只要碰上真心相爱之人,为你以后的日子创造幸福,便不算得是薄命,何况你目下名满大江南北,万人争睹芳容,天下有几个女人办得到?”
    石芳华道:“但我宁可像玉罗刹一般,有地位,有本领,又美貌,所有的男人都要臣伏在她脚下膜拜。”
    席亦高笑起来,道:“你错了,其实所有的男人,都愿臣伏在你裙下称臣,但对她却未必,因为她大自负自傲,等闲无人敢惹她……”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认真说起来,玉罗刹的身世,也可算是不幸的,至少她也享受不到她父亲的疼爱之情。”
    石芳华大感奇怪,道:“为什么?”
    席亦高道:“因为她的母亲终身没嫁。”
    石芳华道:“她不是有一个有地位的父亲么?”
    席亦高道:“不错,但她的父亲不但早有发妻,而且还是无人不怕的河东狮。因此,玉罗刹的母亲,始终不得入宫。由于没有名份,而玉罗刹的父亲又不能去看她,以后郁郁而殁。”
    石芳华叹口气,道:“真可怜,她的母亲,一定也是个出名的美人吧?”
    席亦高沉默了一下,才道:“是的,长得很美丽。”
    石芳华不禁暗暗猜测他沉默之故,而且他最后这句话,声音中似乎没有什么气力,又似是不愿提及。
    她运用女性的狡猾,轻笑一声,道:“她一定长得不美,所以你不大愿意承认,对不对?”
    席亦高道:“不,她的确很美,尤其是死的时候,还是少艾年华。不过玉罗刹的样貌,却不大像她母亲。”
    石芳华道:“那么玉罗刹是谁抚养大的?”
    席亦高道:“她有房屋,有钱财,一切应有尽有,连指点她武功的人都齐全,根本不须别人抚养,定能长大。”
    石芳华道:“那一定是她父亲安排的了?”
    席亦高道:“当然啦!可惜她始终见不到她父亲。在她生命之中,这一个遗憾,永远没有法子填补了。”
    石芳华道:“虽然如此,但像你这些长辈,都对她好的话,她也可以得到温暖啊!”
    席亦高道:“老实说,她那个凶悍的嫡母未死之前,谁也不敢多去看玉罗刹。不但是犯不着,同时也有莫大的危险。”
    石芳华咋舌道:“这个女人这么厉害?”
    席亦高道:“厉害的女人,比男人更可怕!”
    他停一下,又道:“你别把这些话告诉旁人,因为现在深知底细之人已不多,而且知道的人,也多半以为玉罗刹是侧室所出,真实情况,鲜有人知。”
    石芳华道:“这种话你不叮嘱我,我也不会对人说,啊!我真替她难过,她的身世,几乎比我还可怜呢!”
    席亦高道:“正是如此,所以你退一步想的话,就不会那佯痛苦了。”
    这时马车在一座府第前停下,但见府前有旗杆石台,还有一双巨大的石狮,气象威武,一望而知必是豪门。
    两名家人已经打开大门,当席亦高与石芳华走过之时,他们都深深躬身俯首,十分恭敬。
    入门之后,经过一座大厅堂,从右方转去,沿着长廊,走入一个花木扶疏的幽雅院落中。
    这个院落内外都有人把守,灯火明亮。院子好大,显得非常有气派,两边的厢房,各有五间之多,厢廊上都有辉煌的灯光。
    这等势派,一望而知这些厢房,必是供部属办公之用,也就是说,席亦高在府中也有部属工作。
    这席亦高在“五旗帮”中,综管全帮的总务财政,所以他另有官衙,人员极多,组织非常庞大。
    但事实上他又主管“情报”工作,对外对内,一手操纵,是以在他家中,另设办公处所,办理秘密的业务。
    这刻尚有两个厢房,灯光通明。
    房中人影掩映,正在工作。
    他们这等业务,原是不分昼夜,有事就得一直做下去,原是不足为奇。
    石芳华故意大惊小怪,问道:“这么晚啦,那些人还不睡觉么?”
    席亦高一笑,道:“这些事你不会懂的,还是少去想的好,免得徒然白费脑筋。”
    他们二齐踏入正面的厅堂中,那是一座较小的厅堂,布置得十分华丽舒适,四壁还悬挂得有不少名家书画。
    这个地方显然是他接见重要的人,以及与高级的手下会议地方。左边是一间明暗两进的卧室。
    右边的门户,有厚厚的门帘遮住,可知必是重要的地方。
    石芳华受过训练,这时一望而知这是他私人的办公室。
    里面一定存放着最重要的档案文件。
    她的目标,一定在这个隐藏在门帘后面的房间中,只要她进得去,她的任务就可以达成了。
    但石芳华晓得,要进入这道门内,还须走上一段曲折艰险的路程。其间包括毫不保留地,把肉体献出来。
    对于这个男人,她没有一点憎厌,甚至觉得他的中年人稳重洒脱的风度,还相当的吸引她呢!
    当然这等情形,离“爱情”尚有一段距离,可是在石芳华来说,起码她不须强自隐藏着恶心之感,强颜欢笑地去应付。换言之,她与对方接近,以至进一步献出肉体;并不使她觉得讨厌畏惧。
    他们在舒适的椅子上坐下,马上有仆人送来茶水和果点等物,这些仆人,都是年轻英俊,也很矫健。
    石芳华观察之下,心知这些仆人,俱是席亦高一手训练出来的心腹,一旦派出去可能就是重要的人物了。
    因此,她不但不敢小看他们,还考虑到万一事机泄露,这些仆人,任何一个都能把她制住或杀死。
    席亦高与她谈到许多有趣的问题,同时又亲自取了两只琥珀盒,倒了塞外来的葡萄美酒奉客。
    那葡萄美酒的颜色比琥珀还要冽艳夺目,香气四溢,据说喝下此酒,对她的嗓子,反而大有益处。
    他直到如今,还没有对她作过丝毫侵犯的动作,这等修养工夫,实在少有,令人不得不佩服。
    石芳华呷一口香醇的美酒,舒服地伸伸双腿,道:“你不让我到卧室看看么?”
    席亦高凝视她一阵,才道:“你今晚对我实在太好了,我永远不会忘记,哦!对了,我的卧室中,有些来自各地的小玩意儿,都很精巧美观石芳华欣然道:“好极了,让我瞧瞧是什么玩意儿。”
    她起身,席亦高也站起来,引她进入左边的卧室。
    这个卧室甚是宽敞高轩,可以想见日问之时,必定光线极佳,空气充足。内间用一道软帘隔住门户,隐隐有灯光透出。
    石芳华先浏览这明间的布置,她一望而知这个卧室,乃是标准的独身汉的寝居之所。
    但这并不是说房内不洁净或布置凌乱,事实上房内纤尘不染,干净非常,只不过格调和味道,充分显露出是男人的居室而已。
    壁上除了一幅元人山水画之外,另外就是三把珠光主气的连鞘刀剑,作为装饰,角落处还有一只老虎标本。
    这只花纹斑烂的老虎,站在那儿,神态如生,乍看还以为是活的,把石芳华骇了一跳,连忙用手掩住胸口。
    席亦高笑道:“别怕,这是一位好友送给我的。若是活着,我也不敢让它站在这儿。”
    石芳华道:“这就是你说的小玩意儿么?”
    席亦高道:“对男人来说,这是很有意思的东西,但像你这等温柔漂亮和娇弱的姑娘,那就不好玩了………”
    他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接着撩起帘子。
    石芳华袅袅走进去,立刻就惊叹他说道:“啊呀,真漂亮……”
    席亦高道:“什么漂亮?”
    石芳华感到这话有异,愕然回头,道:“这个房间呀,都铺了地毡,不是很漂亮么?”
    席亦高道:“啊!是的,这些地毡都很不错。”
    石芳华完全置身在房间当中,灯光均匀地洒在四周枣色的地毡和浅绛色的墙壁,衬托出非常美丽的情调。
    她的眼光扫掠过那些雕工精美,和安排得十分舒适的家具,但觉席亦高此人很会享受,样样都讲究得很。
    最后,她才看嵌在墙上的画,那是一排十二幅装着框的彩色画。她一看之下,顿时玉面通红。
    原来这十二幅彩画,皆是男女嬉春的秘戏图,洋洋大观,画中人物,栩栩如生,设色也极是鲜艳。
    石芳华感到心跳得很厉害,也由于羞赦心理,赶快把头扭开,不敢细加欣赏,虽然她内心却是“想看”的。
    席亦高笑道:“石姑娘,假如你不仔细欣赏这十二秘图的话,你就算是错过了天下问第一等的眼福啦!”
    石芳华轻轻道:“这等图画,多羞人呀!”
    席亦高道:“假如是普通的春宫秘戏图,纵是画得佳妙,我也不会挂在墙上的,只不知你信不信我的话?”
    石芳华缓缓道:“是呀!你是极会享受,口味又是很高的人,假如不是稀世之宝,你是无论如何不会挂在墙上的。”
    席亦高欣然一笑,道:“石姑娘,我总算没有看走眼,要知我这卧室,从来没有女性进来过。因为我所遇见的,尽是庸脂俗粉,决计不能欣赏我的布置,你是第一个进入此室的女性,且喜不负我之望石芳华道:“真的么?我怎会有此荣幸呢?”
    席亦高道:“你的谈吐,你的思想,无不显示出你是出类拔奉的才女,胸怀见识,都不是普通女子可比。”
    石芳华笑一笑,道:“你过奖啦,只怕结识得长久些,你就会感到我竟是与别人一般的庸俗。”
    席亦高摇头道:“绝对不会。”
    石芳华目光转到墙上的图画,不知不觉莲步轻移,竟到了墙边。席亦高也跟在她身后,却不作声。
    等到她把十二幅都过了,席亦高才道:“石姑娘对这十二幅画,有什么高见?”
    石芳华摇摇头,颊上红晕未消,益发显得娇艳欲滴。
    她被迫不过,终于说道:“我对书画之道不大懂得。”
    席亦高道:“这敢情好,如果你懂得书画之道,你胸中便有了成见,受到许多画家的浅见所拘泥了。”
    石芳华笑起来道:
    “但总得有点根据才行呀,就算是离经叛道,不受一点一点拘泥,可是至少他自己也有点道理,对不?”
    席亦高深吟一下,道:“这话甚是,不过我们眼下别谈这些道理,只谈这十二幅妙画。
    不知道你可有注意到,在这十二幅之中,真真正正袒锡裸裎的,只有三幅,可是其余的九幅,感人之力,一点也不逊于裸体的三幅……”
    石芳华玉颊上又泛起了红晕,轻轻道:“是的。”
    席亦高道:“这便是这位画家高妙绝世之处,普通春宫画我已看过无数了,但与这十二幅一比,简直有云泥之别。凭良心说,这十二幅秘画已超出‘淫亵’的境界,而只是表现人世当中的一种‘美态一而已。”
    石芳华微微一愣道:“啊!这评语太美妙啦!”
    席亦高笑道:“我不必瞒你,这段评语,并非我之所创。我虽能欣赏,但还没有达到如此高妙的境界呢!”
    石芳华再度欣赏图画,她只把这些男女爱抚等等景象,当作人生中的一部份,果然感到美妙难言。
    此时,她心中全无淫亵之念,所以她也不面红了。然而她忽然感到那个男人的身体,挨贴到自己背上时,马上就引起异样的感觉,眼中所见的画面,已失去纯净的美态,反而激烈地煽起她的情欲之火。
    她膝盖一软,娇躯便只好完全靠在席亦高身上。
    席亦高伸手绕过她的小腹,把她箍住。他此一强有力的拥抱,对石芳华来说,又是一种莫大的刺激。
    她的娇躯轻轻颤抖着。
    席亦高低头在她耳边道:“芳华,我很感激你的垂青。”
    石芳华面庞微侧,这样席亦高就可以看见她大部分的面孔。当然这刻不仅是看看就可以满足的,席亦高只须再移上去一点,就很自然地吻在她的红唇上。两人随即变化为正面拥抱的姿势了。
    热吻良久,最后分开时,席亦高哺哺说:“唉!芳华,你对我大好了……”
    石芳华轻轻道:“我实在不敢承受你这句话。”
    席亦高精神一振,恢复平时的冷静和自信,也恢复中年男人的从容潇洒,向她笑了一下,道:“你可是觉得并没有给予我什么,是以认为当不起我的感激?”
    石芳华道:“是呀!”
    席亦高道:“事实上你已经给予我世上最足珍贵之物,那就是你的感情啊!我在这一吻中,已感觉出来了。”
    石芳华回想一下,深知他这话有理。
    因为她的确已被这个风度滞洒的中年男人所迷惑,刚才的一吻,委实是出自真心,并无虚伪敷衍。
    而这个经验丰富的对手,马上警觉出来,并且表示感激。
    这便是与中年人交往的好处了。
    她默然忖道:“不必多说话,他自然能体会出好与坏。无怪乎许多有头脑有思想的女子,谈情说爱之时,喜欢找中年人做对手。”
    她盈盈一笑,道:“原来如此,假如我不是真心,那么一定是很糟糕的事啦!”
    席亦高对她已经完全信任,当下挽她到长椅落坐。长椅上铺着厚而软的锦垫,坐下去很舒服。
    他仍然拥住她,道:“纵然你不是真心,我也不会对你怎样,而且我仍然会重重的酬谢你。差别的地方,只不过是我再不会思念你,如此而已。”
    他随即泛起无可奈何的苦笑,又道:“每个人总得自量一下,对不对?像我这年纪之人,岂能妄想年轻如你这等美女,对我发生真感情呢?”
    石芳华道:“你别这样说,男人与女人不一样,女人过了三十,就不免有迟暮之感。但男人过了四十,却正是成熟年龄。”
    席亦高道:“你这番理论,真是值得浮三大白。”
    石芳华道:“以前没有女孩子向你说过这种话么?”
    席亦高道:“没有,不瞒你说,凭我的地位财势,如果看上一个女孩子,相信不难到手。但不幸的是,我不大愿意利用权势,可是要对方对我发生感情,又颇不容易,所以我并不是时时有美女相陪的。”
    他一面说一面观察对方的表情,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便又接下去道:“当然啦!也有一些伪装着看上我似的,其实却是想利用我的势力。但她们哪里能瞒得过我这种有经验的男人呢?所以我对你特别感激,并非无因。何况你马上就要离开此地,本来用不着敷衍我的。”
    石芳华道:“我才不敷衍人呢!”
    席亦高道:“这话我完全相信。”
    他微笑一下,目光掠过墙上的秘戏图,便又道:“刚才我曾经告诉过你,这间卧室,从没有别的女性来过,连我的妻子也没有进来过。我在这儿得以保持独身汉的生活,只有你才值得我打破这个习惯。”
    石芳华抿嘴笑道:“假如席夫人看见墙上这些图画,不生气才怪呢!”
    席亦高摇摇头道:“她懂得什么?虽然与我结婚多年,但她根本不了解我。”
    石芳华听了这话,很快就陷入沉思之中,面色渐渐沉重;眉梢眼角,也隐隐露出不安的痕迹。”
    席亦高看在眼中,脑筋一转,便已会悟于心。
    当下说道:“芳华,你固然相当了解我,但我也很了解你,你可想听一点我的看法?”
    石芳华果然感到兴趣,点头道:“好呀!”
    席亦高道:“你的性格中,有一点极为重要的,那就是好动,喜欢到处跑跑,受各式各样的人鼓掌喝采。”
    石芳华微微一怔,道:“是么?”
    席亦高微微笑道:“是的一你喜欢满天飞翔的燕子,矫捷灵敏,不怕狂风暴雨。而不是娇弱的金丝马……”
    石芳华啊了一声,道:“底下还有没有?”
    席亦高道:“还有一点点,那就是你绝不能用笼子装起来,而必须让你自由地振翅飞翔,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
    石芳华轻轻道:“这譬喻大好了,只不知我配不配做一只迅捷灵敏的燕子?”
    席亦高道:“哪有什么配不配呢,你根本就是燕子。”
    他马上感觉到对方恢复了热情,这完全是他及时施以“攻心”之术,使她失掉心中的疑虑所致。
    原来席亦高一看石芳华的表情,便猜到她必是恐怕会被他视为禁宵,收入金屋之中,是以情绪陡然低落。
    现在他这么一说,等如已直接告诉她不会有这等情事发生,石芳华疑虑一去,热情自然就恢复了。
    她歉然地向他嫣然一笑,投在他怀中,道:“我这样会不会大自私呢?”
    席亦高道:“不会,好比是旱天的麦子,种在水田中,岂能欣欣生长。凡是违反这等人性法则的人,必属愚庸狂妄之流。以你为例,我纵然借权势手段,硬把你留下了。可是这一来反而失去了你,徒然得到你的躯壳而已,这等损人不利己之事,我决不会做的。”
    他捧起她的面庞,深情地注视着她,又道:“我宁可时时暗自相思,并且怀念我们在一起的美妙时光,而决计不愿硬是把你留下。”
    石芳华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伤感,因为她必须伤害这个男人,这实在是一件非常残忍冷酷的事。
    但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任务必须达成,却又不能替席亦高找出可以避免伤害的路,她定须选取其一。
    在她那眉黛眼波之间,顿时抹上浓浓的忧郁。
    席亦高瞧得呆了,过了一阵,才道:“你别发愁,只要你愿意与我会面,任何时刻,都可以召我前去。”
    石芳华点头道:“好,我会这样做。”
    她又倒在席亦高怀中,转眼间,也已置身那张十分宽大的床上,身上的衣裳,一件件的减少…”
    良久之后,石芳华娇情地看看身边的男人,同时又瞧看自己赤裸的身体,面上有一种暴风雨后的宁静和满足。
    席亦高目光灼灼,精神大得很,还在与她亲谈。
    石芳华看看窗于,真怕现出曙色。她知道像席亦高这等内功深厚的人,多半不会在欢好之后,就沉沉睡着的。
    因此,她已准备好一步棋子,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不过这个办法终究不如对方自动沉酣大睡的好。
    她轻轻按动左手无名指上的一只戒指,然后很自然地放置在靠近席亦高嘴鼻的枕头上,口中与他搭着话。
    戒指透出一阵极淡极淡的香气,与她所使用的香料气味无甚区别。席亦高很快就停止说话,双目也闭上了。
    石芳华轻轻坐起身,就这样光着身子溜下地。回头望了床上的男人一眼,歉然地微笑一下,迅即走去。
    她的这只戒指上的“迷香”,时效甚短,尤其是对席亦高这等一流高手,药性更易消灭小因此,她必须争取时间。
    此一任务她已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才是最重要的,最危险的。她现在面临的危险有二:一是席亦高醒转锝太快。二是被席亦高手下之人发现。
    在柔和的灯光下,石芳华无声无息地溜到门边。赤足踏在软而厚的地毡上,使她觉得温暖舒服。
    她在门口站了一下,侧头倾听外面的动静。灯光轻柔地洒在她白皙的,曲线起伏的身躯上,使她看上去像是一具美丽无比的雕像。
    过了一阵,她像猫一般踏出外面的厅中。
    厅内外都有灯火,但外面的走廊和院落,都比厅子光亮得多,而且厅内也看不见任何人影。
    石芳华自慰地忖道:席亦高与我在房间内,又一直没关上房门,他的部属无论如何,也不敢靠近这儿才合道理。”
    她越过大厅,走到对面那一扇闭起的房门,首先俯低身子,十分小心地察看那个开门的把手。
    这道门是否上锁,对她来说,不成为“问题”。因为她已学会了开启任何形式的锁,费不了一点时间。
    她这刻果然观察到不平常的现象,在房门把手的未端,有一根很细的黑色丝线,连到门框上。
    这种装置,若不是内行人,绝难发现。即使发现了,也未必会生出警觉。
    石芳华却泛起一丝欣然的微笑,手法巧妙地把黑丝的一端扯开,这才扭动把手,将那道房门推开。
    这个房间内也有灯光,两扇巨大的窗户,都有帷幕,皆已拉紧,因此房内之人,绝不虞外面看见。
    石芳华过去,把灯火剔亮,掉头四顾,但见这是一间非常宽大的房间,四壁几乎都是巨大的橱和柜此外,还有一张特别巨大的方桌。在靠入门右边,则摆放着一套圆桌和椅子,显然可供小型会议之用。
    她打量一下,便笔直向那张巨桌走去。目光例览桌上的各种用具和文件,却没有动手翻看。
    要知石芳华在这一方面,曾受过最高明的专家训练,学会了许多特殊技巧。
    因此,她不但懂得如何能不留丝毫痕迹,同时也懂得怎样下手?以席亦高这间私人的公事室来说,收藏的重要文件,岂在少数?她决计不能东翻西找,以致既留下痕迹,又耗费时间。
    所以她静静的站在桌后的椅子前面,假设她是坐在这张椅上办公之人,则她将会把一份重要而尚未结束的报告,放在什么地方呢?
    由于这一份报告,与那些签押之后就送出去的文件性质不同,所以席亦高决不会放在桌面上的。
    她转眼瞧看桌旁的抽屉,最后才决定打开左边最上面的一个。这是根据专家的意见,认为最可能放置暂时性而又重要的文件的地方。
    抽屉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有一叠六七份卷宗。她将最上面的一份拿起来,借微弱的灯光一瞧,但见左上角有“机密”的字样。
    此外,只有几行数目字而已。不过这些代号,席亦高必能一目了然,而且翻查卷宗的人,也可按照号码极快的查出来。
    她揭开阅看,敢情正是关于黄老岐和杜参两人的命案调查报告。
    石芳华先是定一定神,这才凝神看下去。
    她只有短促的时间,在她回到床上以前,每一秒钟都有被发党的可能。而最糟的是她武功极有限,决计逃走不了。
    虽然是这么危险,可是石芳华居然能比平时更为冷静。
    她脑中没有任何杂念,而是集中全部精神,迅快地阅读这一份调查报告。
    由于她对这件命案的隐情全无所知,所以无法判断徐少龙究竟最急需知道些什么?哪一些才不重要?
    因此她只好全部毫无遗漏地阅读和记在脑中,任何细节,都可能有种极重大影响,是以不可惜过。
    这样读下来时间自然要花得长久许多了,她把整份报告读完,目光一抬,但见门缝下已透入些微晨光了。
    她吃了一惊,连忙放好报告,向门外走去。这一举步,才发现自己整夜都光着全身,同时由于站得太久,双腿有点发麻。
    在她后面就是一张圈手椅,厚厚的垫子,坐上去一定极为舒服,但她居然站了一夜而不坐下,原来是为了避免留下任何痕迹之故。
    她出房之前,心中虽急,却没有忘记把灯弄暗一点,这才出去,关上门后,又赶快把那根黑丝给黏好。
    大厅内已相当明亮,她看看那些灯火,仍然未灭,便知道没有人进过厅子。否则天色既明,入厅之人,一定会把灯火吹熄。
    她轻轻走回寝室,内间传出来席亦高沉重的呼吸声。
    她倾听了一下,这些呼吸声非常均匀悠长,可见得席亦高虽然睡得沉酣,但终是内功深厚之士,即使在睡眠中,仍能相当地控制着身体的机能。
    那深长的呼吸声忽然停止,床上的席亦高,略略翻一下身子,随即睁开眼睛,目光落在石芳华身上。
    他惊讶地坐起身,道:“你何故穿得这么整齐?”
    石芳华坐在距床不远的椅上,含笑摇摇头。
    席亦高摸到衣服,也披上了,这才下床,道:“啊!天都亮了,你几时起床的?”
    石芳华道:“我根本没有睡。”
    席亦高坐在床沿,与她保持一段距离,以便详细地观察她。同时也带着欣赏的心情,望着这个曾经倒在他怀中的女人。
    他缓缓道:“你为何不睡一会?”
    石芳华道:“我睡不着。”
    席亦高道:“听起来似乎相当严重呢?”
    石芳华道:“那要看你怎样想了,我要走啦!”
    席亦高停歇一下,才道:“你的意思是离开本寨。”
    她点点头,道:“是的,我打算到京师。”
    席亦高道:“今天就走?”
    石芳华道:“是的。”
    她凝望着这个面貌清秀的中年人,眼中渐渐射出热切诚恳的光芒,轻轻道:“如果我再不走,我就会变成离不开你了。”
    席亦高身子一震,道:“我真是难以置信,可是你的眸子告诉我,这话却是真的。”
    石芳华道:“我一向都不怕跌人情网,而且我喜欢到处跑,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地方。”
    席亦高想了一下,才道:“本来我想说,你纵使属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但如果我这样说,便显得很俗啦!”
    石芳华笑一下,道:“是的,而你与别人不同,正是因为你的不俗,处处跟别人的反应都不相同。”
    席亦高道:“我一辈子都在观察各式各样之人,并且须得判断这些人的行为和反应。因此我知道世上有一些人,是天生不肯受任何羁束,不受任何欺侮。比方说你就是这一种人,你要从爱情中挣脱出来,还你自由方始称心,如果我利用权势获得你,那一定是非常没有兴味的事。”
    石芳华道:“真是失敬得很,原来我的性格你已摸得很清楚了。这样说来,我说出要离开的话,你并不很奇怪,是也不是?”
    席亦高道:“我虽然不觉得很惊奇,不过失望是在所难免。我们对许多明知必然如此之事,仍然觉得失望,我正是这等心情。”
    石芳华站起身,娇靥上泛起愁色,轻叹一声,道:“我要走啦!”
    席亦高道:“你可是马上就离开本寨?”
    石芳华点点头,但忽然想起一事,又摇摇头,道:“不,我晚上或者明天才走。”
    席亦高大为惊讶,问道:“为什么?”
    石芳华道:“我打算会一个人。”
    席亦高极力使自己冷静如常,淡淡道:“可是男孩子么?”
    她点头道:“当真是个孩子,只有十七八岁。”
    席亦高道:“他能使你逗留一天,真了不起。”
    石芳华笑一笑,道:“你呷醋了,是不是?”
    席亦高耸耸肩,道:“我怎么办,难道很高兴不成?”
    石芳华道:“我告诉你,他只是个孩子,但却能使我记起一些模糊的童年印象,所以我要和他再见面。”
    席亦高泛起难得的笑容,道:“你自己才二十多岁,却把人家叫做孩子。”
    石芳华道:“但我早就不是孩子了,哦!”
    席亦高道:“纵然如此,可是你目下距童年能有多久?
    居然这般的留恋忆念。”
    石芳华道:“我觉得童年已是非常长久以前的事,那些风味情怀,已经永远逝去,不可复返。”
    席亦高体会得出她的心境,多少与自己那种中年的悲哀相似,因此他对她生出无限的同情。
    石芳华举步走去,到了门边,才回头问道:“你不会打扰我们吧?”
    席亦高摇摇头,道:“当然不会。”
    石芳华道:“将来也别难为那孩子才对。”
    席亦高道:“不但不会难为他,我还会帮助他。”
    石芳华欢喜地一笑,道:“那真的要谢谢你了。”
    她回到自己的寓所时,眼前还不时晃动着席亦高的清秀而含着惆怅的面影。
    她急急忙忙洗个澡,换上一身俐落的紧身衣裤,对镜子看了一下,但觉虽然终宵未睡,却没有疲倦樵淬之色。
    她戴上帽子,迅即走出后门。一名精干的仆人已替她准备好了一双座小马车。她驾着这辆车子驶出寨外。
    席亦高果然没有派人跟踪或监视,而由于这刻尚是清晨,路上并没碰到什么人。
    寨外的田野和河流间,反而可以看见人影。那些是本帮务农的农人,以及一些渔夫,都在清早出来做活。
    马车驶到一条河边,树下有人叫道:“石姑娘。”
    她转眼望去,但见一个健壮的少年,敞着胸膛,手中拿着一顶竹笠,向她招呼,面上俱是惊异之色。
    这个少年就是昨夜与她说过话的苏泰全,他发怔地凝望着石芳华,直到她走近面前,眼珠才会转动。
    石芳华道:“我猜想或会碰到你。”
    苏泰全不知说什么才好,踌躇地向她笑一下。
    石芳华道:“你怎么啦?不认识我么?”
    苏泰全呐呐的道:“是的……啊!不……不是不认识……你这一身装束,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石芳华道:“难看吗?”
    苏泰全连忙否认,道:“一点都不难看……我的意思是很好看。”
    这时她迎风站在河岸上,背后的天边,堆满了灿烂的朝霞,使她看起来特别的青春焕发,充满了活力。
    她的打扮,完全切合妙龄少女的身份,而不是烟视媚行,颠倒众生的红伶。这是如此强烈对比的两种形象,无怪苏泰全会为之目瞪口呆了。
    石芳华笑道:“你的小船呢?”
    苏泰全忙道:“就在下面的草丛里面。”
    他转身跃下去,从草堆内拖出一只小船,船上有渔网以及两三种渔具。
    石芳华轻盈地上了小船,苏泰全挥桨操舟,沿着平静的河水滑去。
    朝阳才不过刚刚冒起来,河面上的风,清新得有点寒冷。芦苇摇动时和小船破水时的声音,和谐地混在一起。
    有些水乌咕咕的叫,偶然会从船边急速飞起贴着水面飞到不远的草中,复又落下而隐没不见。
    石芳华静静地听和看,但觉这个世界,真是宁恬极了。
    他们有时划行在宽阔的浅湖中,四下旷朗,有些树木,甚至长在湖中,凭添无限清景。
    有时小船穿入高而密的芦苇中,即使站起身,也看不见几尺以外。不过纵然如此,却没有丝毫气闷之感。
    石芳华把帽子解下,让长长的秀发披下来,随风飘舞。
    又时时把手伸人水中,享受那清凉软滑的感觉。
    苏泰全半天没有说话,忽然道:“石姑娘,你真像是天上的仙女。”
    石芳华笑一笑,道:“我像么?”
    苏泰全点点头,他说过了这句话,好像已把心中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他把小船傍靠在岸边,起身取网。
    这儿河面较为宽阔,看来并不深。苏泰全一挥手,渔网撇出了一个圆形,沙的一声落在水面。
    网边的铅坠使那面渔网迅快地沉落水底,苏泰全手中只剩下一条绳索。他回头向石芳华道:“这一处的河底平坦,最好下网,只不知我们的运气好不好?”
    石芳华鼓励地道:“一定大有所获。”
    苏泰全徐徐收网,一面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像必定会有收获。如果我每次下网,都听到你这句话,那该多好啊!”
    他收网之时,不能迅速,因为这张渔网是撤成圆形,直沉水底,全靠收网之时,网缘沉重的铅坠,渐向当中收缩,这样被网罩住的鱼,才不会溜掉。因此之故,他收网的动作,极有韵律节奏。
    石芳华虽然从未打过渔,可是单凭直觉,也晓得这个青年必定是打渔高手。
    她同时又想到,以苏泰全具有如此高明技术的渔人,自然也能够看得出下网之处,有没有鱼?所以他一散网,必有收获无疑。
    鱼网一直收起,卷搭在臂上。最后,就是网脚那些铅坠也露出水面,若是有鱼,便应在这一截网中了。
    苏泰全把网脚放在船板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然后把网脚一瓣一瓣地翻动。但见银光闪闪透出网外。
    石芳华欢呼一声,“道:“瞧,打起好多鱼啊!”
    苏泰全也高兴得直笑,道:“运气真好。”
    网内有两尾竟然长达一尺,苏泰全把它们丢到鱼篮时,说道:“这两条鱼你带回去。”
    石芳华欣然道:“谢谢你,这是最肥大的两尾啦!”
    苏泰全转眼找寻再度下网之处,一面道:“你肯拿回去,该我谢谢你才对。”
    他把船撑近靠岸的芦苇丛边,先以竹篙定住小船,然后取网在手,振臂一挥,那张网平飞出去,沙一声落在河中。
    石芳华正瞧得有趣,忽见他动也不动,形状有异。
    她大吃一惊,叫道:“喂!喂!你怎么啦?”
    苏泰全既不回答,全身上下也没一处动弹。
    石芳华方自惊疑,芦苇中突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口音,甚是沉着有力。这阵语声传入她的耳中,使她登时松一口气。
    那阵语声说道:“芳华,我是徐少龙,现下用隔空打穴手法,把那孩子的穴道闭住,咱们说完了就解他之穴。”
    石芳华乃是擅长演戏之人,这时立刻堆起笑容,向苏泰全直摇手。这么一来,远处如是有人窥看,定必以为是她禁止他活动,决想不到苏泰全根本知觉全失,既听不见,又不能动。
    她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徐少龙道:“我昨夜差点到席公馆去呢!我想像得出你将是何等难过,所以恨不得去把你救出来。”
    石芳华听了此言,回想一下自己昨夜与席亦高的依偎缠绵,那曾感到难过?不禁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连忙岔开这个话题,道:“我已看过全案的报告了。”
    徐少龙问道:“怎么样,可曾涉及我?”
    石芳华道:“好像没有,但我弄不大明白。”
    徐少龙道:“什么地方不明白?”
    石芳华道:“报告中提到一个女人,名叫郑艳香。”
    徐少龙道:“她是郑艳芳的大姐。”
    石芳华道:“我知道,郑家三女,艳名远播,谁不晓得?但报告中提到有两个人被害,而这两个男人,都与郑艳香有关系,一个是她的小叔,一个是她的旧情人,而这两个人的死状都很惨酷。”
    徐少龙心中一动,连忙道:“等一等,你说报告中提到一个女人?而不是这个女人有所供述么?”
    石芳华道:“报告没有一句说到她供述之词,只在调查黄老歧和杜参身份关系时,扯出了郑艳香。”
    徐少龙在芦苇内,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这位风靡当代,颠倒众生的红伶,他发现她似乎带有疲乏之容。
    但他没有往别处想,却忖道:“女人终是女人,最注意的就是女人之事。刚才她的开口就提到郑艳香,差点没把我骇死。好个郑艳香,真是厉害不过,我早看准她为了避免杀身之祸,所以必会把她床上的杜参,弄到不受怀疑的地方去了,只不知是什么所在?”
    要知他接受了杜参的“遗言”,答应杀死郑艳香,以徐少龙的为人,自然非做不可。虽然其后杜参模糊他说了一句话,好像是不要杀死郑艳香。可惜的是他没听清楚,因此之故,他仍然得依遗言下手。
    但他当时何以放过了她呢?原来有两个重大原因。第一,他存心把杜参的尸体,留给她去处理。
    因为郑艳香的身份并不单纯,所以她一定可以找到稳妥的人,把尸体弄到安全的地方,制造出合理的疑阵。
    第二,黄老歧临死时,曾以断剑内的迷香,把他薰倒。
    当徐少龙回醒时,已经是在郑艳香的床上了。
    由此可见郑艳香有法子封锁黄徐拼斗之事,换言之,她能控制黄老歧的手下,不泄此秘。
    所以如果郑艳香一死,单是黄老岐的手下,就会透露出黄老歧曾经拦阻他之事,而本案就把他给牵扯上了。
    有这两大理由,他决计不能下手,宁可冒着有人知悉这些秘密之险,亦不可使用杀她灭口之计。
    这时石芳华又道:“黄、杜二人,竟是互相杀死的,那报告中把现场描述得极为详细,残酷可怕之极。”
    徐少龙道:“怎生可怕法?”
    石芳华道:“报告上说,社参本已得胜,一连刺中黄老妓七剑,均是要害。但黄老歧利用断剑内的迷药,把杜参迷倒,然后用断剑插入杜参的胸膛和小腹。”
    徐少龙回忆一下,黄老岐之死,是被他用钢杆子插了两记,皆中要害。而杜参之死,则是被他踢中小腹要害。
    以那报告上的描述,分明动手布置之人,把杜、黄二人的致死伤势看得十分清楚,所以如此摆布。
    关于黄老歧部份,因为伤势明显,还不怎样,但杜参的致命伤,是小腹中了一脚,不易看得出来。
    由此可由这个布置现场之人,必是个中老手。同时他亦极可能从杜参的致命伤中,看出了隐情。
    要知武林中虽然有千百家派,各有绝技。但认真讲究,能够把杜参这等高手击毙之人,自然是一流高手。
    是以这个下手之人,所使的绝艺,定然属于著名的功夫,这么一来,范围就很窄小了,也就不难查看出来。
    徐少龙想到这一点,心中大为惕凛,忖道:“这个祸根,非得在他尚未泄与别人得知以前,迅即除掉才行。”
    他的心思回到血案报告上,问道:“报告中可曾提到他们互杀的动机?”
    石芳华道:“有,报告上说,初步研判,本案是属情杀案,他们争夺的女人是郑艳香,但她可能不大知情。”
    徐少龙道:”还有别的意见没有?”
    石芳华道:“席亦高亲自批注,须彻查黄老岐与我的关系;前夜昏倒台上之事,颇有溪跷。他说,这也是一条线索。”
    徐少龙道:“这家伙真厉害,无怪能权倾一时。”
    他想了一下,又道:“报告内可曾提到派系问题?”
    石芳华道:“唉!你不提起,我也忘了。报告上没有提,但在附带的另一份报告中,完全是分析黄、杜二人的背景,以及郑艳香的关系和地位。这一份报告,格式纸张都不同,似乎与另一份报告不属同一机构的。”
    徐少龙精神一振,道:“这一定是席亦高手下的报告了,里面说些什么?”
    石芳华目光转到苏泰全身上,道:“他没事么?”
    徐少龙道:“只会觉得有少许疲倦,不妨事的。”
    石芳华这才道:“席亦高手下的报告中说,黄老岐和杜参,一是总务司之人,一是监堂之人,背景单纯,俱无可疑,但郑艳香的背景就复杂了。”
    她停歇了一下,才又道:“报告中指出,她本身是财阀郑洪福之女,本是属于兵马堂辛公权这一系。但嫁给黄升这个财阀之后,又与副帮主龙君谢沉搭上关系了。另外黄老歧是黄升之弟,时时与郑艳香一起鬼混,而黄老歧则是总务司之人。”
    徐少龙道:“唉!真是大复杂了。”
    石芳华道:“这份报告的结论,认为郑艳香联两大财阀之财势,挟三大派系之力量,实在已成为一个问题人物。任何人能够在幕后操纵她的话,便成为棘手人物了。”
    徐少龙道:“是的,我也在想,谁是这幕后人呢?她的父亲?她的丈夫?抑是她的情人?”
    石芳华笑一声,道:“如果是她的情人,你就大可取而代之啦!”
    徐少龙道:“别胡说。”
    口中虽是这样说法,其实心中也转着这个念头。
    石芳华道:“好,好,我不说了,但你得小心些,目下现成的就有玉罗刹和郑艳香两个女孩子,看你怎么办?”
    徐少龙苦笑一声,道:“我该怎么办呢?”
    石芳华道:“那是你的难题,要靠你自己解决!我只望你大功告成之后,别忘了来看我一次,我也想念你的呢!”
    徐少龙一怔,道:“我一定去探望你。”
    石芳华道:“下午我就走啦!”
    徐少龙道:“这样也好,免得被席亦高缠上了。”
    石芳华道:“假如被他缠上,希望你不要在乎。”
    徐少龙道:“这是什么话?不论在公在私,我都在乎得很。”
    他不必解释,石芳华亦明白他话中之意,是指在公而言,则怕她动了感情而泄漏机密,在私而言,他嫉妒席亦高占有她。
    然而她天生命薄如絮,注定是要给各式各样的男人占有,甚至她所负的使命,亦迫她非这么做不可。
    她满腹难言的痛苦,根本无法倾诉,只好淡淡一笑,道:“你别担心,我下午就走,但可别忘了探我之约。”
    徐少龙道:“不会忘记的。”
    话声消失之后,苏泰全忽然啊了一声,恢复活动。
    他本能地缓缓收网,一面道:“刚才我好像睡着了好一会呢!”
    石芳华笑道:“没有的事,我们一直在说话和打鱼。”
    她蓦然感到疲乏不堪,急于返家休息,同时苏泰全使她触发起的怀念儿时的恋情,也如淡烟一般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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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石芳华道:“苏泰全,送我回到车子那儿吧!”
    苏泰全一怔,回头看她。
    他马上体贴地道:“你一定是睡得不够,我们回去。”
    他迅即收起渔网,拔篙撑动小船。
    小船在河面上滑行了数丈,苏泰全又说道:“奇怪!我大概也没睡好,觉得有些疲倦。”
    石芳华瞧着他尚有稚味的脸庞,以及壮健而年轻的一身肌肉,忽然泛起千万缕哀愁,压得她芳心沉甸甸的。
    她暗自忖道:“我已经没有法子回到青春少女的心境啦!那些日子,已经永远离我而去,再也不可复得了。”
    她自己明白已经是跨入人生另一阶段的人,纵然想回到童暑时的心境,也不过是坛花一现,转瞬即逝。
    她默默的悲哀地想着,苏泰全的目光,不时溜过她面上,但她仍无所觉。
    小船轻悄迅快的滑动,不久工夫,已停在岸边。
    石芳华站起身,向苏泰全盈盈一笑,道:“这真是一个愉快的早晨。”
    苏泰全不知说什么好,便折了一根柳枝,穿起那两条欲,赶上岸去,递到车上,石芳华接过,说道:“我会时时想念你的。”
    苏泰全眼中射出热切激动的光芒,道:“真的么?”
    石芳华点点头,道:“我时常骗人,但决不骗你。”
    苏泰全深深吸一口气,抑制着因离别而想流下的眼泪,凝视着这个梦中的仙女,满怀皆是感激崇拜之心。
    石芳华伸出纤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轻轻道:“再见了,苏泰全。”
    苏泰全比刚才被点穴时还要僵硬,只能用目光表示再见的意思。因为他自知一开口的话,眼泪就会掉下来。
    石芳华一抖缰绳,车轮转动,沿着泥路驶去。她的秀发,飘扬起来,在朝阳之下,真是绝美的一幅图画。
    徐少龙在所有潜窥的人都注视看石芳华之时,悄悄溜过纵横的河流和田野,像幽灵般回到总坛大寨之内。
    由于他已得知自己尚未有嫌疑,因此他神气了不少。
    而且当午饭之后,毒剑袁琦召他单独谈话之时,他也不致于疑神疑鬼,白白浪费了许多精力。
    他独自踏入帮主府邪,府中所有的执事人员,见了他无不恭恭敬敬,因为人人都晓得他不久就成为帮主的得力心腹,时时与帮主见面,报告一切情形,这等人,他们自然惹不起。
    袁琦是在刑室接见他,此举意味着将有某种与他有切身关系的重大事情发生。
    不过刑室内的气氛相当“友好”,有芬芳的茶,香甜的糕点。而且袁琦的神色,也很友善。
    徐少龙见过礼之后,袁琦指指旁边的椅子,道:“坐下来,我们先谈一谈,等会谒见过帮主,其他神机营的人才召来此处,谒见帮主。”
    他的话已明显地表示出徐少龙的身份,与众不同,而从现在开始,他已直接受命帮主及袁琦了。
    徐少龙很恰当地表示了心中的感激,和效忠的心意。
    袁琦道:“我先透露一个秘密与你知道,那就是帮主和我的卧室,分别在这座刑室的左边和右边,都有暗门可以通到这儿。”
    他遥指右边的一个小室,接着道:“那间小室,有一道暗门,通到我的卧室,因此,你有紧急之事,要秘密谒见帮主或见我之时,只须依照一些方法,就可以联络上,我们或者到这刑室来,或者让你到卧室去。”
    徐少龙道:“照袁先生这般讲法,在外表上,帮主和袁先生的卧室、都无法直接通到这间刑室的了?”
    袁琦道:“是的,外表上虽得经过许多院落厅堂,其实只不过是一墙之隔而已,而照正式的走法,便须被许多卫士看见了。”
    徐少龙道:“这一点属下省得。”
    袁琦道:“现在你已等如是帮主的心腹中的心腹人物,所以你必须与众不同,切不可唯唯否否,尽捡好听的话。我们要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样,外面的真实情况,甚至有些什么谣言,帮主都可以得知。”
    徐少龙恭恭敬敬地道:“属下自当牢记于心,遵命行事。”
    袁琦问起神机营中一些琐事,谈了一阵,气氛甚是融洽。徐少龙尽其所知的回答,显得十分忠诚。
    袁琦谈着谈着,话题忽然一转,问道:“你亡命江湖以来,一直到投入本帮为止,杀过多少人?”
    徐少龙不假思索,道:“大约十三四个人。”
    袁琦道:“你比我软弱些,我当年似你这等年纪,已亲手杀死五六十个人了,现在年纪比较大,火性减退,杀人就没有从前容易啦!”
    他说得好像是雄心大减,不胜感慨的样子。
    徐少龙却十分凛惕,暗暗揣摩他这话有什么深意,听起来好像是一个圈套,想套出他某些内心秘密似的。
    他想套出什么呢?“杀人”之举,在我这等亡命之徒看来,本非重要之事,并不值得大加讨论的啊!他一面寻思,一面泛起不好意思的神情,接着迅快地想道:“这厮说的话如果属实,则他真是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的家伙,他这种人,我杀一百个也不会皱眉头的。”
    他一想到杀死对方,眉字间不觉透出一股杀气。
    袁琦很锐利地观察看他,这时说道:“怎么?你认为杀人太少,心中很不是滋味?”
    徐少龙点头道:“属下的确觉得大以差劲,只不知道这等想法,对不对?”
    袁琦道:“对极了,你知道是什么缘故?”
    徐少龙讶然忖道:“这滥杀也有道理么?”
    口中应道:“属下不懂,还望先生指点。”
    袁琦道:“天生万物之中,人只不过是其中一部份。由于人类有这么一个东西。”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接着说道:“能够胡思乱想,所以世上充满了莫名奇妙的道理,例如“慈悲救生”的想法,就是没有什么根据的。”
    徐少龙道:“属下从没想过这等问题,这刻听先生说来,大有意思。”
    袁琦道:“你不想最好,一想得大多,便将落得个一事无成了,试想人类有什么比别的生命高贵的,你看山林中,湖海中,甚至草丛中,每一刹那,都有多少生命,被强者所毁灭?这就是宇宙的至高法则,强者为了生存,为过得更舒服,就必须牺牲弱者。”
    徐少龙想了一下,道:“啊呀!果然如此。”
    心中却骂道:“见你的鬼,人类如果不是互爱互助,哪有今日这等美好的世界?”
    袁琦又道:“是的,大自然中如此,人类社会中,也不可违反这法则,不然的话,你就只是个与草木同腐,一辈子劳劳碌碌的人而已。”
    徐少龙搓搓手,道:“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袁琦道:“有用的人,把他留下来,对他好些。阻碍我们的人,踢开他,最干脆是给他一刀,便省事得多了。”
    徐少龙道:“袁先生放心,属下杀人决计不会手软的。”
    袁琦道:“可是你要记住,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所以你必须认定一个强有力的团体,全力效忠,如此才能做得成个人无法完成的事业。”
    徐少龙早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但他既是但白说出,也就只好装出恍然大悟之状,连连点头,道:“是的,古人说:‘良禽择木而栖’,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
    袁琦道:“一点不错,我们的团体,必须有滚滚而来的资财,维持强大无匹的力量,甚至有一天,当形势许可,机会来临,咱们都能裂土封侯,光宗耀祖。为了这些野心,凡是挡住咱们去路的人,都必须除掉。”
    徐少龙微愣地望住这个“恶魔”,对于他们胆敢想到抢夺江山的狂妄野心,实在由衷的感到惊愕。
    袁琦笑一下,道:“没有什么可怕的,如果有机会,咱们又为何不能裂土封侯呢尸徐少龙低声道:“这可不是要造反么?”
    袁琦哈哈大笑,道:“在这儿说话,神仙也偷听不到,你用不着放低声音。?
    他停了一下,又道:“你很害怕么?”
    徐少龙道:“属下只是听令行事,谈不到害怕不害怕。但朝廷的兵马无数,疆域广大,咱们如何能动这念头?”
    袁琦道;“现下大明江山,可就是外忧内患交拓,已经十分危发,但当然咱们不会蠢得去打头阵。”
    徐少龙透一口气,道:“这就好了,但谁敢冒天下之大不违,而领头作乱呢y袁琦道:
    “咱们一面尽力帮助奸臣,在朝中弄权,残害忠良,使天下百姓都生出怨恨。同时又暗通外寇,如鞑靼、倭寇、谣瞳。
    流贼、土蛮等等,都可以使他们兴风作浪,制造混乱情势。”
    徐少龙装出茫然之色,道:“鞑靼、倭寇,属下都听过,只不知土蛮是什么?”
    袁琦道:“这等边疆之事,莫说是你,即使是朝中大臣,也大多不知。土蛮亦是鞑靼族,是平定蒙古诸部的达延的嫡系卜赤的后裔。”
    徐少龙道:“原来那是人名,而不是族名。”
    袁琦道:“咱们既有这等霸业雄图,当然更须搜刮财货,以备急了,本帮贩盐所得,只不过够开销而已,若想在一旦举事时,源源购办器械粮食,就全然不济事了。所以定须另辟源才行。”
    徐少龙热心他说道:“是啊!可惜本帮限于禁规,不能像其他黑道人物那样方便下手。
    不然的话,咱们放手抢劫、绑票、勒索,收入定然大大可观。”
    袁琦道:“你的提议甚佳,帮主有意思设置一个小组,专门负责这些行动,你的意思怎样?”
    徐少龙道:“袁先生之意,敢是命属下负责么?”
    袁琦道:“你如果特别有兴趣,就给你负责也无不可。”
    徐少龙道:“属下遵命行事,干什么都行。只不过听袁先生的口气,似乎本来并不属意属下负责这件事的。”
    袁琦点头道:“不错,但详情还是待帮主裁决。”
    徐少龙也不多问,因为一个忠诚的部属,决计不可多嘴,问东问西。可是他内心委实急得要命,因为他深知假如不是叫他负责这等抢劫、绑架、勒索之事,那除了“贩卖人口”之外,还有什么更困难和重要的呢?
    现下只要他们一委以责任,五旗帮的至高机密,所有的证据,皆落在他手中了,这真是求之不得的大好机会。
    可是他还得等候,而帮主会不会变卦?其间会不会杀出一个程咬金?这都是未知之数,教人岂能不急?
    袁琦到左边的小室去了一下,随即出来,道:“帮主尚在处理要公,咱们尚须等上一阵。”
    这个以智谋心计,得以与五旗帮主狼狈为好之人,目下已认为徐少龙没有问题了。
    他从刚才一些谈话中,精细地观察对方的思想,以为对某些事物的观念,业已得到满意的结论,徐少龙是个心肠冷硬,但求成功之人。
    虽然反过来说,这等人到了羽毛已丰之时,也是个造反的高手。不过在这一段时间之内,他却是可以绝对信任之人。以后之事,将来再想法子,或是削去他的权柄,或者甚至取他性命。
    这并不是袁琦为人特别恶毒,而是环境使然。像他们这种“利害”相结合的组织,彼此之间,只有互相提防,必要对只好杀戮方能了事。在他的眼中,徐少龙不过是他们的工具,基于“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将来杀死劳苦功高的部属,并不希奇。他坐回自己的椅上,沉思顷刻,突然道:“徐少龙。”
    徐少龙应道:“袁先生有何吩咐?”
    袁琦道:“你见过玉罗刹,对不对”
    徐少龙道:“是的。”
    袁琦道:“她长得漂亮不漂亮?”
    徐少龙道:“属下定要说出真心话么?”
    袁琦笑一笑,道:“你记着,无人之时,你必须讲真话,我们的关系,实是等如父子师徒一般,祸福与共,所以你无须顾忌。不过……”
    他沉吟一下,又道:“不过有外人在场时,你讲话就须合乎身份,真真假假,须看情况了。”
    徐少龙道:“属下记住了。”
    袁琦道:“那么你回答刚才的问题吧!”
    徐少龙道:“她漂亮是不错,但没有风情。”
    袁琦道:“听你的口气,似乎宁可要郑艳芳,也不要玉罗刹了?”
    徐少龙干笑数声,然后道:“那也不一定。”
    袁琦道:“这两个女孩子,在本帮之内,已是绝色。其实即使踏遍字内,也是不可多见,你认为如何?”
    徐少龙同意道:“的确如此。”
    袁琦道:“那么你到底选哪一个?”
    徐少龙用心想了一阵,才道:“属下不知道。”
    他的话答了等如没答,所以他自家也笑起来,道:“属下的确选不出来,不过属下一点也不烦恼。因为属下自知决计没有选择的机会,何必多想?”
    袁琦道:“你这话就不够老实了,我听人说,这两个女孩子见了你,都变得与平常有异。尤其是那天晚上在戏院中,你对付玉罗刹的手段,高明得很,听说她虽然想反抗,却有心无力。”
    徐少龙洒脱地笑一下,道:“不瞒袁先生说,属下正是因为坚信自己得不到她,才能够毫无忌惮。”
    袁琦点头道:“这话有理,关于郑艳芳又如何呢?”
    徐少龙道:“她是富家之女,裙下追逐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所以属下决定不必受这等闲气,也就不把她放在心上了。”
    袁琦道:“你打算娶一个容貌平庸的女子为妻么?”
    徐少龙道:“属下从未想过此事。”
    袁琦道:“我了解你的情况,因为你这等阶段,我也曾经历过,但我忠告你一声,你的妻子,务须是人间绝色才行,将来才不会后悔。”
    徐少龙愕然道:“袁先生这话怎说?”
    袁琦道:“一般的人,都说娶妻在德不在色,但古圣却慨叹说,未见世人有喜欢德行,好像喜欢美色那么热切的,可见得美色,本是人性中最自然的要求。”
    他停歇一下,又道:“现在你得弄清楚一点,那就是咱们在世上冒尽风浪,凄惶奔走,为的不过是快意适志而已,如权力、金钱都不外可以得到快乐。所以在女人上面,亦须如此,定须放开胆,追求最美丽的女子为妻,别谈什么美德。”
    他说得兴起,呷一口茶,又道:“真正的美女一辈子看不厌,最妙莫如她的美色,能使你低声下气地奉承她,那就可以得到快乐了。”
    徐少龙显然摸不着头脑,道:“这样会得到快乐么?”
    心中忖道:“如若他要我追求她们,我要选哪一个呢?唉!天啊徐少龙除了这个困扰之外,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这袁琦如此重视妻子的美貌,只不知他的妻子是不是当世的绝色。”
    要知这毒剑袁琦,既是如此重要的人物,徐少龙当然要尽量打听他的一切。不过时机未至,所以徐少龙宁可暂时茫无所知,也不敢妄行打听,以致打草惊蛇,反而败坏了大事。
    因此他目下尚不知道袁琦家中的情形,所知道的仅是他在帮中的地位,以及他从前在武林中的声名传闻而已。
    只听袁琦道:“当你真真正正为一个女子的美色所迷醉后,她的快乐,就变成你的快乐,现在你可懂了么?”
    徐少龙点头道:“属下懂啦!”
    袁琦微微一笑,道:“不,你还未懂。”
    徐少龙道:“琦公如何晓得属下未懂?”
    由于他们已谈了不少体己话,因此徐少龙乖巧地改了称呼,不再以生疏的“先生”尊称对方。
    袁琦道:“这是各人天性使然。不过假如你碰上了一个真能使你不顾一切的美女时,倔强的天性,也不中用。”
    他停歇一下,又道。
    “我们已把话题扯得太远啦!总而言之;人生在世,权力、金钱、美女等等,实在值得全力追求。”
    徐少龙点头道:“琦公说得极是。”
    袁琦道:“这话谅你是真心同意,可是关于如何获得权力、金钱、美女的计划,你可曾详细加以考虑过?”
    徐少龙迟疑了一下,才道:“属下对此,一直是全力以赴的。”
    袁琦道:“你的起步相当不错,但如今情势不同,你在本帮中,可算是出人头地,权重一时,因此你的考虑,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停一下,又道:“你已成为本帮的核心份子,所以有些机密,必须让你得知,以便有事发生时能妥善地应付。”
    徐少龙内心十分紧张,因为对方显然马上就触及五旗帮的最高机密。也就是他干辛万苦要查悉的事。
    但他表面上不敢透露半点神色,只默然地望住对方。
    袁琦道:“在江湖上,有一种行当最赚钱,但却见不得夭日,你是个老江湖不妨猜猜看,这是一个什么行当?”
    徐少龙沉吟付想了许久,道:“开设赌场可以获利甚厚。”
    袁琦笑一笑,道:“再猜猜看。”
    徐少龙道:“大凡能获暴利的,必是非法勾当,如设赌场行骗,做假的金银行使,甚至开设娼馆等等。”
    他探测对方的表情,装出发觉错误似的,再行寻思。
    过了一会,他自认失败地摊摊手,道:“假如不是那些行当,又不是抢劫、绑票,属下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行当,可以获取暴利的了。”
    袁琦道:“若然抢劫绑架,本帮人手虽众,但此是犯了众怒之事,将必惹得天下武林之人,全力侦查。”
    徐少龙道:“这一点属下也知道。”
    袁琦道:“说到开娼寮、赌场等,也是目标大过显著,不须多久,天下之人,皆知道五旗帮作此营生。”
    徐少龙道:“是的。”
    袁琦道:“本帮人众,在外面抬不起头的话,必定发生叛乱,纵然我们已经小心防范,终久也压不住的。”
    徐少龙只有唯唯应是的份儿。
    袁琦道:“因此本帮从‘女人’身上打主意。”
    徐少龙讶道:“女人么?”
    袁琦道:“不错,天下间有一种行业,竟是无处不有,而且能使男人不借花钱的,那就是妓院娼馆了。”
    徐少龙内心越发兴奋,口中却道。”但琦公却说开娼馆会惹人非议呀!”
    袁琦道:“那就得看我们如何运用而已,本帮固然不可开设娼馆,但供应货色,却是秘密稳妥之事。”
    徐少龙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表示十分钦佩这个主意,却毫无反对的神色。
    袁琦道:“此一行当,在别人来说,困难重重。无论是来源、运送、收账等等,都危险百出,但本帮则不然。”
    徐少龙接口道:“这个自然,以本帮的人力物力;这等困难,实在不难解决。”
    袁琦道:“这个机密,你对任何人也不得透露一言半语,即使是你认为最亲密可靠之人。你切切记住才好。”
    他如此着重吩咐,徐少龙连忙应了。
    袁琦领他到右边小室,一瞧墙上挂着的匕首,当中的一口,已经突出半尺左右,一望而知。
    袁琦道:“这三口匕首,是帮主的密令,三口一齐突出,就是命你杀死同来之人。两口突出,他本人要到这刑室来,如是一口突出,则召我们进去。你只须把匕首按回墙上,帮主就打开秘门,让你通行。”
    徐少龙依言而做,靠右面的墙边,突然出现一道裂缝,原来是一方石板缩人去,露出可以通行的门户。
    袁琦领先行去,这道夹墙内的秘道,甚是狭窄。只听隆的一响,秘门已经关住了。不过这时前面有光线透入,是以不甚黑暗。
    徐少龙忖道:“这条窄窄的秘道,危险之极。如果要秘密诛杀一个武功高强的属下,便可在这条秘道内进行了。”
    要知道武功再高之人,也须得有地方施展才行。在这条极窄的夹墙秘道内,只要设有机关,墙内有刀剑刺出,任是一流高手,也没有法子抵御。并且由于地形关系,纵是大叫大嚷,亦传不出声音。
    徐少龙在龙潭虎穴中,自须步步为营,小心在意。因此他会联想到这条秘道的危险性,知道必定大有作用。
    大约走了三丈左右,便从一道窄门走去。外面是个极宽敞巨大的书房,除了无数书籍和卷轴之外,还有好多放置公文卷宗的大柜和木架。四壁凡有空隙,都几乎被历代名家的字画填满了。
    虽然字画挂得大多。不免有炫耀收藏甚富之感。可是这究竟是雅事,是以看起来,倒还顺眼。
    靠墙边的巨大书桌右方,帮主钟抚仙坐在那张铺虎皮太师椅上,见了他们进来,微微含笑点头。
    徐少龙行过礼,站在一边。袁琦则在另一张椅子坐下。
    窗外偶然有白衣人影晃动,都是帮主的侍童们。
    钟抚仙道:“二弟,你可曾把机密告诉此子?”
    袁琦道:“小弟已约略透露了一些。”
    钟抚仙道:“你觉得怎么样?”
    袁琦道:“此子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对权势财富的重要性,知之甚深,而且有决心获得这些,正是适当人选。”
    钟抚仙的目光移到徐少龙面上,道:“从此之后,这神机营就由你率领了。”
    徐少龙连忙躬身道射,只听钟抚仙又道:“假如该营中有人不满我们赚钱发财的方法,你须得立刻报上来,同时尽快设下圈套,把此人除掉。”
    徐少龙应道:“属下谨遵严偷。”
    袁琦插口道:“你下手之时,务须设法使人不会生出疑惑,这便是帮主所谓‘圈套’的意思了。”
    徐少龙道:“属下明白啦!”
    钟抚仙道:“你们神机营的任务,表面上是增强总坛大寨的防卫力量,以及监视不稳份子,是以具有擅入任何居室的权力。但事实上……”
    他拖长声音,微微一笑,才又道:“事实上当然不仅如此,袁琦刚才告诉你的机密,方是最重要的任务。”
    袁琦向钟抚仙道:“大哥,现下已谈到问题的核心了,您的意思要放他向外发展呢?抑或留在寨中?”
    钟抚仙道:“目前当然是暂在本寨中,除非有特殊紧急事故。”
    他向徐少龙望去,又道:“少龙,在你心目上,可有武功高明而又一切都会听你命令的人么?”
    徐少龙沉吟一下,道:“有一个,就是与属下一同应召来此的居安之。此外,假如帮主认为需要的话,属下尚可吸收一两个……”
    钟抚仙道:“如此甚好,神机营的十一名高手,皆由你率领,但你仍须建立一个核心组织,最少连你五个人,方始敷用。”
    他停歇一下,又道:“不过其他的人,纵是你的心腹亲信,也不能让他们得知咱们的机密,你要记住,你是他们的头脑,他们只是你的四肢而已,不必让他们用思想,只要他们依你的指示行事,那就对了。”
    徐少龙躬身道:“属下记住了。”
    钟抚仙又道:“你或会奇怪本座何以对你如此寄予腹心,我告诉你,这是因为你自从踏入本寨之后,从未私下仿谒过任何人之故。”
    徐少龙道:“属下太愚笨啦!竟不明白帮主话中玄机。”
    钟抚仙道:“本座和袁琦一致认为你不私谒任何人,乃是因为你志气大,眼光远,所以不愿投入派系之争的漩涡,而希望被本座赏识,直接成为本座亲信。”
    徐少龙实在不得不大大佩服,道:“啊!正是如此。”
    钟抚仙道:“这是很重要的关键,一个人立身处世,绝不能脚踏两只船。假如你去谒见于木塘,以便为自己留下后路,则本座今日不选取你,其理甚明,希望你的秉赋才智,胜于旁人,但有些事,不是有本领才办得通的。”
    他向袁琦点点头,这个第二号头子便接口道:“帮主的意思是说忠心第一,尤其是我们开辟财源所采取的途径,将遭遇天下之人敌视反对,因此必须十分机密。”
    他走到一个木架边,拿了一份卷宗,翻看一下,便交给徐少龙,道:“这里面的人,乃是负责运输的部门。”
    徐少龙双手接过,谨慎地道:“属下定须晓得么?”
    袁琦道:“不要紧,这只是我们贩卖部的一个运输组而已,事实上这个组织甚是庞大………”
    徐少龙低头一瞧,卷宗上注明有“最机密”的字样,打开来,卷内每一页只有三两个人,但名字出身和联络地址,都注得清清楚楚。
    他暗暗忖道:“如果抄录下这些卷宗,便可按图索骥,把这些丧尽天良的恶徒们,一网打尽了。”
    袁琦冷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想头,当即抬头凝视倾听。
    袁琦道:“这些人都是两三个一组,与别的小组毫无联系,互不晓得。在这卷宗上,每个人都是负责人,直接与该部门的总负责入联络。”
    徐少龙道:“袁公这么一说,属下更加了解这个机密的重要性了,只不知属下能够做些什么,以表忠忱?”
    袁琦道:“目前什么都不必做,你先把自己的核心组织弄好,待帮主批准之后,自然有重大任务,派你去做。”
    徐少龙情不自禁的压低声音,道:“白副帮主恐怕不知此一机密吧?”
    袁琦点头道:“万万不可给他晓得,致于本帮之中,还有哪些高级人物,参与咱们的机密,你暂时不必知道,只有一个人,你不可不知,那就是席总务司。”
    他停歇一下,又道:“席亦高掌管本帮内处情报事宜,当然他是此一核心集团的高级人物之一。”
    这一点徐少龙并不表示奇怪,惜非如此,帮主怎肯把关系自身以及全帮的安全的大权,交给席亦高。
    他躬身道:“属下有一件事要请示……”
    钟抚仙道:“什么事?”
    徐少龙道:“神机营在体制上,虽然直属帮主指挥,还有白副帮主负责,但比内处三堂和总务司,仍是低了一级,是以凡是堂主身份之人下令,属下自应遵行。这一点还不难应付,问题在席总务司身上,他既是核心人物,属下是敷衍他?抑进真心服从?”
    袁琦一笑,道:“问得好。”
    钟抚仙道:“目前你须得听他的命令,等时机到了,本座自然会告诉你该怎么办。”
    这话甚是耐人寻味,大有将来可能会罢黜席亦高的含意。那时候继任之人,自然非徐少龙莫属了。
    他们的密谈,到此为止。
    徐少龙目前已笃定是“副统领”,不须多虑了,而当务之急,却是组织核心集团之事。
    徐少龙回到神机营中,一方面分析研究钟抚仙的万恶组织。一方面着手进行建立那“核心组织”。
    一个月时光很快过去,在这个月中,五旗帮为了庆祝“神机营”的成立,曾有过一番计划。
    此外,徐少龙和玉罗刹、郑艳芳,都略有来往。但因为他的事情太忙了,所以关于“庆典”和“交际”的经过,他都不放在心上。
    就在一个月之后,五旗帮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
    徐少龙半夜被惊醒,一名帮主府中的侍卫,传达帮主之令,召他马上到帮主府,参加机密会议。
    他迅即赶到帮主府,不须经过盘查通传等手续,一迳到帮主的书房,也就是他的“公事房”。
    此地他已来过多次,但见这间比普通的大厅还要宽敞的书房中,灯烛辉煌,却只有袁琦和席亦高两人在座。
    帮主的大师椅接着抬到,可知他马上就到。
    那张太师椅,摆在远远的角落里。
    徐少龙看了,心下纳闷,忖道:“帮主何故要远离众人?”
    转眼间又有数人赶到,那是两位副帮主白尚奇和谢沉,还有三人是内三堂堂主于木塘、李听音、辛公权。
    这些人依序在预先设好的座椅落坐,乃是排成一个马蹄形,每张椅子之间,有一个茶几,已摆着茶点。
    徐少龙本是站在袁琦身后,一看这些人数,恰是七张椅子,便乖巧地站着不动,不久,帮主驾到。
    钟抚仙一进来,两名白衣少年,马上过去把太师椅搬到他屁股后面,而这钟抚仙所站之处,正是马蹄形的缺口。
    这么一来,在开会商议之时,他便可以把众人的表情,一览无遗了。
    徐少龙待两白衣少年出去之后,便移到帮主身后侍立。
    没有一个人向徐少龙瞧看,可是人人心中知道,徐少龙是在最机密的会议中,变作帮主的贴身侍卫了。
    钟抚仙瞥视众人一眼,作个手势,请众人坐下,这才向席亦高点点头,道:“亦高,你把事情报告一下。”
    席亦高站起来,道:“敞司适才接获急报,得知黄旗分舵,黄昏时已被官家挑了。”
    他说到这里,座中的虽然皆是老江湖,却也不由得人人变色,愕然顾视,可见得大家心中何等震动。
    席亦高道:“黄旗分舵的地盘,拥有南直隶的大部份,人数多,势力大,向来在本帮五旗之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次出事,居然两名副舵主周元勇、蔡汉威和军师宋北被捕,同时尚有七名弟兄,陷落法网。”
    徐少龙大为吃惊,他可不是因为黄旗分舵被官家所挑而吃惊,却是因为消息到达之快,大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原已对五旗帮传递消息的通讯网,调查得十分清楚,并且已把这个重要情报,送了出去。谁知席亦高另行设有更厉害快捷的通讯网,因而这个明天中午方可收到的消息,他在三个时辰之内,就接获了。
    白尚奇皱皱眉头,道:“官家方面,是不是南直隶总督黄翰怡?”
    席亦高道:“正是此人。”
    谢沉摇摇头,沉重地道:“除了这个著名的铁腕中丞外,还能有谁?”
    席亦高道:“敝司报告一下这个乱子的背景。本帮的力量,不但普及江湖南北水陆两道,同时还打入朝廷,除了京师的王公大臣之外,但凡派出十八省的督抚司使,无不极力设法打通门路,也都能够得心应手……”
    他叹口气,才道:“可是只有这个“铁腕中丞”黄翰怕,为人清廉正直,饱学多才,向来不讲情面,更不受贿,是以本帮会无法打得通他的关节。偏生他又能在皇帝面前讲话,连宰辅都对他畏忌几分。”
    辛公权等他话声一歇,便接口道:“既是如此,本帮何不早早收拾了他?”
    此人乃是兵马堂堂主,掌管全帮调动兵马大权,是以一开口就带有杀机,当真是个讲究“行动”之人。
    席亦高道:“辛堂主有所不知,虽说本帮能人甚多,暗杀手段有硬有软,能因人而施,不会露出破绽。无奈这个黄翰恰与别人不同,他手下有五名武林高手日夜护卫。不论是行刺或使毒,都办不到。”
    辛公权道:“本座也听人说过有这么回事,但没有想到竟是真的。”
    席亦高道:“不但是真的,而且这五名高手,其中有三个人的身份。
    敝司业已查出。一个是少林派的假罗汉段玉峰,一个是武当冰翁江苍松,一个是玉尺金剪林秋波,是个带发修行的女道士,出身于南海白云观。”
    于木塘颔首道:“这玉尺金剪林秋波声名在南方数省,甚是响亮,她今年有四十岁了吧?”
    席亦高道:“大概应该是卅五岁以上的人,可是看起来,只是个二十许少妇,相貌端丽,固此费了许多气力,才查出她的姓名来历。”
    于木塘道:“除了她之外,那段玉峰和江苍松皆是极负盛名的高手,想来比较容易查明来历,是也不是?”
    席亦高道:“是的,黄翰治一接任,敝司就派人侦查他有些什么人民但一则黄翰恰赴任也不过是几个月之事,时间尚短。二来这五名高手,掩饰碍很巧妙,个个都是老江湖,所以进行时感到十分困难。”
    李听音插口道:“只不知林秋波在总督官邪中,用什么身份作掩护?”
    席亦高道:“她住在内宅,称那黄夫人为大姐,合府上下,都尊称她作林夫人,不知底蕴的人还以为她真是黄夫人的亲妹子。”
    袁琦好像作一个结论地道:“既然黄翰抬有五名高手暗中护卫,本帮自是不可轻易使用暗杀之法、至于其余两名高手,虽然还查不出姓名来历,但目前已不重要了,因为从那已知的三人看来,另外的两个,一定也差不多了。”
    钟抚仙道:“黄翰怡乃是书香世家,正途出身,仕官至今,似乎从无交结武林,何以用得上这五名高手?”
    他这话不向任何人询问,也就等如叫大家找出答案。
    白尚奇依序发表意见,道:“黄翰治虽是铁面无私之人,但多才饱学,通达世务,并不是一味硬绷绷的清官,因此,他在朝中朋党甚多,势力极大,以他这等作风为人,交上武林高人为友,也不算是奇怪之事?”
    谢沉道:“也许是他的部属,为他网罗的。”
    他虽然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其实大有学问。
    要知武林中正派高人名家,大都乐意帮助清官治世,所以只要黄翰恰的部属,找得到关系,不愁没有名家高手帮忙。
    这些道理,因是在座人人懂得,所以不须解释。
    于木塘道:“看来总不出这两途。”
    李听音和辛公权也先后同意这两种看法。
    席亦高道:“黄翰怡曾当过两广巡抚,所以也有可能是他的夫人,认识了南海白云观的女道士,再由这个关系,分别请到其他的名家帮忙。但无论是如何牵扯上武林的关系,总是属于两位副帮主所说的两种途径。”
    这时已等如得到结论,钟抚仙的目光落在袁琦面上,问道:“袁琦兄怎么说?”
    袁琦从沉思状态中回醒过来,道:“在下忽发奇想,那就是虽然诸位都认为是黄翰怕设法找到这些人帮忙,但在下却考虑会不会是这些人自动找上黄翰怡的?”
    众人都仔细忖想,可是没有一个露出服膺的意思。
    只有徐少龙大吃一惊,不禁用力地瞪了袁琦一眼。
    现在他已知道自己第一个要杀的人是谁了,既非帮主,也不是两个副帮主,而是“毒剑”袁琦。
    因为这个人的才智,已证明了高绝一代,同时由于他特殊的身份,与帮主狼狈为好。
    因此如能早一日除去此人,就对剿灭五旗帮的大事,早一日成功。
    钟抚仙沉吟一下,才道:“副帮主等的见地、比较平实易信,若然是袁琦兄的推测正确,则本帮面临的大敌,不是官家,而是武林数大门派了。这一点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总是使人感到不易置信,袁琦兄认为如何?”
    他最后还是征询袁琦的意见,可见得连钟抚仙这等地位,对于不采纳袁琦的推测之举,也不是容易之事。
    袁琦微微一笑,道:“在下明白帮主最大的考虑,必定是因为武林各门派,迄今没有一点向卒帮生事的行动,是以认为这些门派,不会主动地去帮助黄翰治。”
    他略略一停,又道:“照理说,以这数大门派的声望力量,几乎足以发动整个武林,来对付我们,但事实上却没有。”
    这个深沉多智之人,用锐利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面上,之后又道:“如以整个武林的力量来说,简直比官家还可怕几倍。
    因为官兵碰上咱们,不难辨识,又无法结集重兵打硬仗。换言之,他们要对付无形的敌人,所以倍感棘手,难着实效。
    反而武林中人集结起来,虽然决计远没有官家的人多势众,但对付本帮,却是游刃有余。”
    这回他一停下来,辛公权便问道:“是呀!既然武林的力量,更强于官家,何以他们不直接对付咱们?”
    袁琦道:“假如那五名出身于各大门派的高手,集结起来,主动地去帮黄翰怡,则他们当然便可以发动武林力量,直接对付本帮。正因为他们没有这样做,反而暗下帮忙黄翰怡,这一点我尚未想通,所以不敢坚持己见。”
    换言之,他如果想得通其中道理,便仍坚持他的推测。
    可见得他压根儿就不承认其他的说法的。
    徐少龙心中叫一声:“好厉害的家伙。”忖道:“这厮的才智和自信,如此过人,我非得及早收拾了他不可。”
    想是这么想,做起来可真不容易。
    因为一则袁琦本身武功高强,不易刺杀。
    何况还须不露痕迹,更是难之又难。
    要知五旗帮中高手如云,没有一个不是经验丰富,眼力高明不过的,只要稍有破绽,即可看出袁琦死因。
    这一来打草惊蛇,钟抚仙只要忍一口气,解散了“贩卖人口”的组织,一切证据,便将永远湮没了。
    徐少龙奉命打入这个帮会之内,历经干辛万苦,当然不仅是为了阻止五旗帮继续作“贩良为娼”的活动,而是要那些拆散家庭,把人家的女儿,卖到娼馆妓院中的恶魔们,一网打尽,处以应得之罪。
    因此,他决计不能惊动对方,所以这么一来,要杀死袁琦之举,便变成万分艰难棘手的任务了。
    这个会议,开到此处,已把徐少龙骇出一身冷汗。因为这些五旗帮当权的首脑人物,的确极是高明。
    他们略一猜测,就几乎把事实真相弄清楚,再加以他们的潜势力,可以想像得到在将来大举动手对付他们,很难获得全胜。
    钟抚仙又出题民道:“本帮有三个重要部属被官家擒去,诸位认为应当如何应付?”
    大家的目光集中在白尚奇身上,等他发言。
    白尚奇道:“这些部属皆是经过场面波浪的人,不须顾虑到他们会供出本帮底细,因此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许多人都点头赞同,辛公权见上面已无人发言,便道:“敝座之意,认为马上派出得力高手,去把他们救出,乃是当务之急。”
    这个主意,有一部份人赞成,一部份人反对。
    谢沉是反对派,他道:“官方既然晓得他们是本帮分舵,而我们劫狱的话,本帮立即成为官方正式剿捕对象了。”
    白尚奇是赞成派,反驳道:“本帮根本上就是官方列为缉捕目标的非法帮会,纵然劫狱,也不过稍增刺激而已,可是本帮在江湖上的声誉,一得一失,关系重大。”
    席亦高也赞成道:“白副座之言甚是,以本帮的力量,还是可以与那“铁腕中丞”拼一拼的。”
    于木塘道:“这得失之间,须得慎重考虑,这一次官方的行动,焉知不是已准备妥当了?”
    两派意见,有点相持不下。
    袁琦等大家都发表过意见,这才慢条斯理地作个结论,道:“本帮自应暂时按兵不动。
    因为官方的行动,显然是要刺激本帮,假如本帮有了反应便坠入官方套中了。”
    他缓缓地扫视众人一眼,又接着道:“何以见得呢?这可从两方面看出来,第一点,官方的行动,如此秘密迅速,一举就擒获三名重要人物,可见得早已处心积虑,把黄旗分舵的情况,调查得一清二楚,才下手的。”
    没有一个人作声,因为他的分析,极是深入精微。
    袁琦又道:“第二点,本帮势力广布多省,官方挑了一个分舵,终究打击不大。可见得此一行动,乃是希望引起某种反应,从而得以与本帮较高级的人物接触。因此兄弟的结论是,暂时不加理会。”
    白尚奇没有反对,别人就更不愿多口了。何况袁琦的看法,的确比任何人都高一层,教人不能不服。
    钟抚仙道:“即使官方此次行动,乃是陷饼。但本帮定须做些事情,诸位对此一问题,可有什么高见没有。”
    袁琦最先发言,道:“当务之急,莫过于马上查明黄翰恰的用心何在?他手下的高手,究竟还有些什么人物?这两点查清楚,方能定破敌之计。”
    这个意见,无异议通过了。
    袁琦转眼向徐少龙望去,道:“徐少龙,你可愿意出马么?”
    徐少龙忖道:“废话,我就算不愿意,但行么?”
    当下应道:“属下自当竭尽棉薄,但如此重大的任务,只怕难以胜任。”
    钟抚仙锐利的望了众人一眼,道:“现在就这样决定,徐少龙。”
    徐少龙应道:“有。”
    钟抚仙道:“你必须记着,此行的任务,只是调查黄翰恰的用心,以及他手下有些什么人,不许作攻击行动。”
    徐少龙道:“属下谨遵严谕。”
    在座的人,都表示很同意。
    因为他们自忖只是帮会之陡,无论势力多么大,也不可与朝廷官家为敌。
    所以查明这位甫直隶总督的用心,是最要紧和最稳妥的事,既不伤害本帮,”又不是完全没有行动。
    秘密会议至此结束,众人散去之后,室中只剩下钟抚仙三人。
    钟抚仙向徐少龙道:“有些话不便被别人听去,这一点你心中自必明白。”
    徐少龙道:“是的,请帮主训示。”
    他已转到钟抚仙三人前面,但觉阵阵极隐微的刺骨寒气,从钟抚仙那儿侵袭到身上,使人忘不了他的威胁力量。
    钟抚仙道:“黄翰恰这次对本帮采取行动,来势汹汹,当然是要给本帮瞧点颜色之意。
    但除此之外,会不会因为本帮近些年来,成立贩卖部,而让他得到一点风声?这才是要你认真查明之事。”
    徐少龙道:“属下记住啦!”
    袁琦插口道:“调查之举,不能没有期限,在你估计出需要多少时间才可达成任务之前,还有些资料可供参考。”
    他闭目寻思一下,才又道:“第一点是黄翰伯采取行动之际,我们先已接到机密消息,只是没有通知黄旗分舵,及时避开而已。”
    徐少龙露出诧愕的表情,问道:“为什么?”
    袁琦道:“这是我们的政策问题,我们本来希望此一分舵的主脑完全落网,这样,我们的人就可以接管整个分舵了。”
    徐少龙恍然大悟中,不禁对此人的恶毒卑鄙用心,大为惕凛。提醒自己必须时刻严防被他出卖。
    袁琦道:“对内是如上所述,对外来说,这是使黄翰抬掉以轻心的好计,使他觉得五旗帮,其实不过如此。”
    徐少龙赞叹道:“琦公的计策,真是天下无双。”
    袁琦也不禁感到得意,又道:“第二点,我们还获得有关黄翰怡的一些资料。’、他离座在柜内找出一份卷宗,打开看了一下,就交给徐少龙,要他研究过,筹想出进行之法。
    徐少龙打开卷宗,第一页是黄翰怕的图形,出自名手,是以把这位当朝大员的面部特点,都能表现出来。
    他对这幅肖像注视了好一阵,这才翻阅其他部份。
    这份有关黄翰抬个人的资料,搜集得十分丰富,从他的出身,考试入闱,出任,以至于他家中情况,个人的兴趣爱好和习惯等等,无不具载。此外,还附有他生平事迹的记录,干过些什么事,时间地点,无不详备。
    袁琦让他想了好一会,才问道:“你有什么意见?”
    徐少龙道:“属下一直研究第一步如何做,这第一步便是如何能在黄翰怡的附近,立足得住。然后才谈得到怎样进行工作的问题。”
    钟抚仙道:“这是最重要的一着,如果你一到南京,马上就被人注意监视,焉能展开工作?你打算用什么身份掩护?”
    徐少龙道:“属下看了此人的事迹为人,得知他爱才若渴,尊重任何技艺之人。同时最注意老百姓的安居乐业。换句话说,他不许武林人,随便打扰良民。所以属下只要有充分的证据,是全无可疑的良民的话,就不怕站不住脚了。”
    钟、袁二人都连连颔首,表示赞同。
    这个办法看起来平淡不过,可是在一般江湖道中,很少人会考虑使用。大都是用心找寻秘密藏身的办法,甚至不惜昼伏夜出,极尽诡秘的能事。但事实上如果利用“法律”
    的保障,反而最难被人发觉。
    他这种新的见解,博得两个大野心家的赞许欣赏,这是因为他们向来擅长利用法律的间隙之故。
    徐少龙又道:“属下可以独自负起“调查”的任务,只须制造一些能掩护身份的关系人,譬如妻子,父母等。”
    袁琦道:“此事不难,我们可以派给你一个能干的女孩子,你可以用夫妻名份,也可以用兄妹名份。”
    徐少龙心想:“不知此女是谁?”
    但为了免得麻烦起见,他便选择“兄妹”名份。
    袁琦道:“使得,我们马上找出适合你们的一对兄妹,让你们用他们的名字和家世。对方再有本事,也查不出真相。”
    这一手法,与徐少龙混入五旗帮的相同,果然是十分严密有效的掩护。
    徐少龙道:“属下只有一个问题,那便是迅速传递消息之法,还有就是足资利用的人手,必须是当地之人才好。”
    袁琦道:“都不成问题,传递消息方面,一是利用席亦高的通讯网。另一是利用本帮原有的通讯网。其次,我将通知一个人秘密与你接触,他不是本帮弟兄,但却是贩卖部几个重要负责人之一,他人手甚多,其中不泛本地人氏。”
    徐少龙心中暗喜,因为他现在开始一步步接触这个万恶的非法组织的上层人物了。但是外表上,他只点点头。
    袁琦又道:“此人姓阎名炎,短小精干,负责南京及附近地区,外号“黑蝎”,你可以命令他做任何事。”
    最后话题转到伪饰他妹子的入选,钟抚仙道:“这个差使,你有两个人可以选择。”
    徐少龙大感兴趣,心想这两个女孩。一定都是既美丽又毒辣的人,否则不可能被吸收为重要的心腹。
    尤其是他的行动目标,与“贩卖部”有密切关系,所以这两个女孩子,定是已知悉秘密之人。
    他恭容问道:“这两位女郎是谁?”
    钟抚仙道:“一是玉罗刹连晓君,一是郑家姐妹中任何一个。”
    徐少龙心中的震动,简直难以形容,差点就变了颜色。
    他做梦也没想到玉罗刹和郑艳芳等,居然是这帮会中,另一秘密组织之人,心中顿时涌起深深的怒恨。
    他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道:“她们都很漂亮出色,随便哪一个都行。”
    袁琦道:“此次由于你是负责之人,所以还是你自己选的好。”
    徐少龙思索道:“这些女子中,只有玉罗刹精通武功,如果我想找机会除去她们,当然是首先除去最厉害的人,现在我不必遵守诺言,可以打听她的身世了。”
    当下道:“玉香主武功高强,似乎妥当些。”
    钟抚仙道:“好,就是她吧!”
    徐少龙故意欲言又止,之后才道:“她当真姓连么?”
    原来徐少龙对五旗帮之事,晓得甚多。
    特别是著名的人物,自是多方打听过。
    他记得五旗帮前任帮主姓连名云,如今已经身故,除了他之外,别无任何姓连的高手。
    但连云明明无儿无女,玉罗刹会不会是他的女儿?
    这一问居然弄对了,袁琦笑一笑,道:“她当然是真的姓连,帮中总会有些闲言闲语,说她不是,你用不着理会。不过你须得记住,你的真正使命,照规定不可被任何人得知。”
    徐少龙情知已不便多问,便及时住口,道:“属下记住了。”
    钟、袁两人商量了一下,便由袁琦道:“你明天一清早就出发,迳赴镇江,等候连晓君抵达,才一起到南京去。这儿有一份卷宗,是杭州杨家兄妹的身世,你看熟所有资料,定能冒充得维妙维肖了。”
    这刻离天亮已不久,徐少龙返营之后,除了与居安之密谈几句,以及整理行装之外,已没有多余时间了。
    他乘坐一艘快艇,驶出总坛大寨,当他穿越那个数十亩大的“英雄荡”,经过那座木楼,驶过闸门之时,所有的人,无不向他敬礼。这使他益发感觉到自己权势之重,也勾起了今昔不同的感慨。
    上一次,他经过此楼,身份尚未确定,同时也在这里第一次见到玉罗刹的,她的美貌和神秘,诚能使人无法忘记。
    他突然一阵冲动,马上命水手把快艇掉转,直驶木台。
    这一回浮台上的黄衣大汉们,见他登临,个个只有哈腰拱背的份,谁也不敢像上一次那样试他武功。
    凑巧的是值班的头目,正是第一次所见的李均。
    他微微一笑,道:“李头目,还认得我么?”
    李均连忙躬身道:“属下怎会认不得统领?”
    徐少龙进入木楼内,一迳拾级登楼。
    目光到处,上面那半截房间,门帘深垂。这刻恰好帘子一掀,走出一个白衣俊秀童子。
    白衣童子一见徐少龙愣了一下,马上用食指抿唇,示意他别作声。接着迅快到他跟前,不悦地瞪着他。
    徐少龙猜想他一定是不大清楚自己的身份,但仍然认得自己,才会叫他别作声。这个小童,他曾设法呕他,当时已判断他是个秀美的少女。
    他微笑着向她凑上去,差点儿就触及她的面庞了。
    她连忙向后仰让,双眉紧皱,却没有推他或骂他,居然是一种似嗔非嗔的表情,甚是动人。
    徐少龙心中一荡,正要向她香唇吻去。但刹那间已警觉不对,忙忙收摄心神,举手指一指房间,作询问之状。
    这自然是问她玉罗刹可是在房中?因为徐少龙还不晓得这个少女扮的小童,究竟是不是玉罗刹的人?
    那白衣小童点一下头,做个睡眠的手势。
    徐少龙恍然大悟,敢情玉罗刹在睡懒觉,故此没有看见自己的快艇,否则她一定会现身打招呼的。
    可以料想得到的,是玉罗刹还未接到出发的命令,相信这是袁琦的手法,尽量不让别人晓得他们结伴之事。
    他轻轻道:“我要见她。”
    白衣童子吃一惊,大有不能置信之状。
    徐少龙往前跨步,假如她不避让的话,两人就得撞上。
    对方己没有法子不让路,只好闪开,但一手疾出,抓他的臂弯,指风罩射徐少龙臂弯上的穴道。
    这一手已显示她武功不弱,尤其是纤纤五指,练有功夫。就是筋骨再强健的人,也禁不住她一抓。
    徐少龙手臂如蛇般滑出她五指之外,动作一点也不急这。他的人也同时向房门走去。
    他居然能轻轻易易地化解了对方这一记,必定已使她大为震惊,是以她愣了一下,想再行出手叮,已来不及了。
    徐少龙一步跨出七八尺,落在门边。
    他先回头向那秀美的白衣童子笑一下,这才举手叩门。
    直到这时,那个自衣重子才急急扑上来,拳掌齐施,间他背后猛袭,口中怒喝道:“大胆狂徒。”
    徐少龙呼的一声转过来,双手齐出,恰到好处地先后扣住她双腕,不但使她动弹不得,连话也骇得咽了回去。
    房内传出一个冰冷但娇美的声音,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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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徐少龙道:“我。”
    一面放开了那个白衣童子,转身跨入房去。
    但见躺椅上,玉罗刹已坐起来,一边头发已经松乱,衬托以玉面朱唇,竟有一股娇情的美态。
    连徐少龙这等人物,也不禁瞧得一怔。
    玉罗刹也感到意外,一面伸手掠鬓,平添了无限风情,一面站起身,道:“是你?天刚亮啊!是不?”
    徐少龙举步上前,及时制止她继续把头发整理好,因为他觉得这刻她正是最有女人味道,是最动人的时候。
    玉罗刹一点不明白他何以不让自己整理头发,所以也忘了抗议,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只茫然地望着。
    徐少龙欣赏了一阵,才道:“我想对你讲句真心话,但又怕你误会。”
    玉罗刹眸子一转,道:“你有权进入任何地方,我不敢怪你。你可是想说这一宗么?”
    徐少龙乖巧地道:“这是第二件,还有第三件事要告诉你,但咱们一宗宗的来,好不好?”
    玉罗刹嫣然一笑,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冰冷味道。
    她道:“好,反正你总是带来一连串的问题。”
    徐少龙道:“你的秀发微乱,反而更为美丽,这便是第一件,你怪不怪我太以放肆?”
    她摇摇头,徐少龙便又道:“第二件不必说了,第三件是我特地来向你说声再见的。”
    玉罗刹眼光中突然透出忧色,轻轻道:“你专做些出人意外的事,这一次的任务可有危险?”
    徐少龙摇头道:“危险性不大,但却很棘手。”
    玉罗刹道:“那也是很糟糕的事,如果你任务不能达成,回来也须受责。”
    徐少龙道:“我如今得知你很关心我,此行不但不苦,反而很开心……”
    玉罗刹泛起一抹羞怯之色,缓缓垂头。
    徐少龙禁不住在心中把这个美女和郑艳芳作一比较,沽量她们的份量,在自己心里哪一个重些?
    虽然郑艳芳与他已有过肌肤之亲,作过一夜夫妻,而玉罗刹与他,则根本一个爱字也没说过,更没有亲近过。然而这刻在他心中,这两女居然具有同等的地位,都能使他挂念怀恋。
    他望着玉罗刹,她的玉颈,由于垂头而露了出来,还有她喜欢裸露的双足,都使他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徐少龙与她道别后,在艇中回望,但见玉罗刹一直撩开窗帘,向他眺望,而最后还挥手致意。
    他一路上时时想起她,最后找出结论,深信玉罗刹所以能使自己念念不忘之故,一来是她平素以冷面向人,似乎从不把天下之士,看得上眼。然而她却对自己独具青睐,不免有弥足珍贵之感。
    其次,她的身世,一定有某种难言的秘密,这是形成她孤做性格的重要原因,是以使人对她不禁生怜。
    可惜的是他无暇打听她的身世,但这么一来,她反而增添了秘密的吸引力,使他特别注意到她。
    他遵照帮主钟抚仙的指示,到了镇江,就暂作逗留。
    在镇江这个繁荣都邑中,当然有五旗帮之人,而且是五旗帮一个重要据点。镇江以南,归绿旗分舵,以北及西面,都归黄旗分舵。
    目下黄旗分舵被挑,而镇江又是黄翰恰的辖区,所以“五旗帮”悉数奉命敛迹,避避风头。
    徐少龙没有找任何帮众联络,也没有到客栈等公共场所歇足。据钟抚仙的指示,他最好在赌场娼馆流连,既不受人注意,亦可顺便打探些消息。
    但他估计钟抚仙现在已不至于再监视自己的行踪,所以也没有依照此一指示,迳自到城西的一间寺庙去。
    此寺名为“开元”,地方不大,但香火甚盛。
    徐少龙走到寺门前,已是黄昏时分,远远但见大殿内灯烛辉煌,无数的善男信女,正在顶礼膜拜。
    他夹在香客中,没有惹起别人注意,走人寺门,不进大殿,迳从偏门直人寺内。在后进的佛堂禅院,可就清静得多他迅快走完一条长廊,便回首四顾,忽发觉左方数丈处的一道窗户内,似乎有人在窥看。
    徐少龙只不过在一瞬之间,发现眼睛的反光而已,并非看见有人。
    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瞧错,当下诈作不知,转身举步,向另一道打开的门户走去。
    他距离那道门户,只不过十多步而已,这时一面走,一面迅快动脑筋,寻思如何才能巧妙地争回主动之势?
    这意思是:他目下明明被人暗中窥伺,由于他身份上。
    工作上的顾忌,所以他不能直接扑过去,查看什么人在偷窥自己。
    那么他如何才能在对方不知不觉之中,反而令他须得顾虑自己,变成被动的地位呢?
    他走了六七步,计上心头,不过连他自己也禁不住在心中打个哈哈,暗笑自家此计想得大无赖了一点。
    只见他手抚裤裆,作出要解手之状。
    接着他己拣中一处地方,乃是靠近那道窗户的一个角落,迅快行过去,一面转眼四望。
    而这一趟,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向窗户望去了。
    要知这个举动,乃是一般读书守礼之人的正常现象,大凡明理守份之人,总不习惯随地便溺,纵然因时势所迫,不能不解决,也会大大觉得不好意思,因而张望四下,瞧瞧有没有人看见。
    反转过来,那个偷窥他的人,见他要小解,总得回避一下,至少也不能让对方误以为自己存心窥看他小解。
    这种心理上的正负反应,便恰到好处地将主客之势扭转过来,顺便还初步解释,徐少龙问以跑到后面来之故。
    假如这个窗内潜窥之人,乃是“五旗帮”的眼线,则他往后还须解释到这“开元寺”来的原因。
    如果他是别的路数的人,就根本不必再予解释了。
    他目光到处,但见窗内己失去那双眼睛。事实上窗户是关着的,只不过窗纸上有一条缝隙罢了。
    徐少龙侧耳而听,一面估计距离。
    这是他探测敌人的一门秘密功夫,他可以从“距离”加上“呼吸声音”,测知对方的功力深浅。
    这是因为越是武功高明之人,他的呼吸就越细微均匀,他只须听了声音,再参考当时的距离,就估计得出对方功力如何?
    这第一步的探测马上得到结果,使他十分大惑不解的)是,窗内之人,似乎是个不懂武功的普通人。
    不过从他比较坚实急促的气息听来,此人相当年轻。
    “假如不是武林中人,那么不管是什么来历,我都可以稍稍放心,不须过于忌惮提防了……”
    他一面想,一面咳嗽一声,往门外走去。
    窗户上马上现出那对眼睛,见他不但向敞开的院门走去,而且看他的手势动作,都表示他尚未小解。
    那么不用细说,也可知道徐少龙是打算到那边门后,找个更好的地方解手。
    窗户一响,打开来,现出一张年轻的面庞。
    那是个面目俊秀的少年,肤色自皙,看来甚是文弱。
    徐少龙闻声愕然回顾,与那少年打个照面。
    他惊愕的表情,当然是假的。
    心中忖道:“此子虽然看来文弱,但秀朗的眉目,宽饱的前额和高挺的鼻子,都在显出他是个身份极高,聪慧异常的人……”
    那少年尴尬地向他露齿笑一下,好像想不到自己使人家如此吃惊,十分感到不好意思。
    徐少龙拱拱手,道:“在下敢是惊扰兄台啦?”
    那俊秀少年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徐少龙忖道:“他见我从那边走,便打开窗子,定有缘故,我且唬他一下……”当下道:“小弟到那边瞧瞧,回头方向兄台请益。”
    说罢,迈步欲行。
    那少年忙道:“兄台请留步。”
    徐少龙故意皱起眉头,苦着脸,道:“兄台等一会见教吧!”
    那少年道:“不,不,那边有内眷呀!”
    徐少龙一怔,道:“内眷?此地哪得有女眷?”
    那少年道:“那是小弟家中的人。”
    徐少龙哦一声,道:“原来如此。”
    少年道:“兄台若是……”
    徐少龙打断他的话,问道:“这边的院门为何关闭起来呢?”
    少年道:“里面的老法师不愿人家打扰……”
    徐少龙登时心中一愣,不过可没有流露出来。
    只听那少年嗫嚅地请他到屋子里,可以方便,他便装出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登阶入室。
    在窗户这边的房子,是间洁净的书室,另外尚有一间卧房。
    另外有一道门户,想是通到女眷居住的内一进去的。
    徐少龙解手之后,在书房与那少年互通姓名,得知这少年姓沈名恒,乃是云南人氏。
    徐少龙通报自己姓名时,便用“杨楠”的化名,自称杭州人氏。
    这时天色已经昏暗,但沈恒还不点上灯火,也没有斟茶奉客等礼数,显然没有意思与徐少龙攀谈。
    徐少龙是什么人物,早就感到大有蹊跷,假如这沈恒不是别有隐情,早先就不会如此闪缩窥伺自己了。
    现在再想一想,老和尚关闭了院门,这沈恒的书房,恰在紧要通路上,这一切都似乎大有关连。
    若在平日,他大可以泡下去,慢慢的查看内情。但现下他身份特殊,只要查出与自己无关,就无须多事。
    于是他站起身,正要告辞。
    忽见一条窈窕人影,走入书房。
    房内光线虽暗,可是徐少龙却能把对方的面貌,看得一清二楚。但见来人是个少女,长得甚是姣美,她十分白皙,看来绝对不到二十岁。
    她一入房,便低声道:“大哥,吃饭啦!”
    沈恒有点手足无措之感,徐少龙心知那个美貌少女从外面进来,因为明暗不同的影响,使她看不见还有别人。
    他又深知自己如果一出声,必定把那少女骇一跳,所以没有开口。
    沈恒道:“二妹,我有客人在这儿……”
    他虽然先说出来,但那少女还是吓得轻轻“哎”了一声,用一只手掩住胸口,同时张惶四望。
    她马上就看见徐少龙站在墙边的人影了,徐少龙忙道:“对不起,在下可是使姑娘吃惊了。”
    沈恒在旁边插口道:“这一位是舍妹沈如箐。”
    他转向妹子沈如菩道:“这一位是杭州杨捕兄台。”
    沈如箐敛任行礼,道:“小妹失礼了,请杨先生见恕。”
    徐少龙忙道:“沈姑娘这话,叫在下如何敢当。”
    沈恒点火燃灯,顿时一室皆亮。
    沈如青眼见徐少龙如此挺拔俊逸,一表人才,不觉愣了一下。
    徐少龙拱手道:“天色不早,在下不敢多扰,这就告辞。”
    沈恒还未开口,沈如青已道:“杨先生住在城里么?”
    徐少龙道:“是的。”
    沈如青道:“若在城中,何须急急赶回去?家兄难得有朋友过访……”
    这回轮到徐少龙愣住了,心想:“她为何要挽留我?而且她居然擅自作主,也不问一间她哥哥?”
    他口中应道:“在下若是晚归,只怕舍妹悬望……”
    沈如箐歉然道:“杨先生若怕令妹挂虑,小妹这就差一个人,送个讯与她,倘若令妹愿意出来走走,那就更好了。”
    沈恒也道:“这话甚是,杨兄尊意如何?”
    徐少龙心中一笑,想道:“我的假妹妹还未抵达,如何带来相见?”
    当下道:“那倒不必劳动尊驾了,如蒙两位不弃,过一两天,在下就带舍妹,到此向两位请益讨教。”
    沈如箐道:“杨先生请坐,小妹失陪片刻。”
    她嫣然一笑,又道:“家兄长日寂坐书斋,难得有朋友驾临,你们且谈一谈她落落大方地出去了,徐少龙暗暗注意她的步伐之后,断定她也丝毫不懂武功。
    这时他自然不便坚持离去,一面落坐,一面向沈恒道:“令妹纵然不说,小弟也看得出沈兄是个不喜世俗应酬的人。”
    沈恒对这句话的反应极佳,不但泛起诚恳的笑容,同时真挚地道:“是的,小弟天生不擅与人应酬。”
    徐少龙道:“舍妹也常常说我朋友太少,可是如果是话不投机之人,如何能结交下去呢?”
    沈恒完全表示同意,道:“是的,是的,小弟宁可作孤鹤独嗅,也不与驽骆同群。”
    他停歇一下,问道:“杨兄是在镇江久居?抑是路过?”
    徐少龙道:“敝兄妹原住南京,到此处只是探亲小住而已。”
    沈恒眼中顿时现出失望之色,道:“这样说来,小弟与杨兄也只能作浮萍之聚。”
    徐少龙道:“沈兄若是长居此地,小弟自当时时来访。”
    沈恒摇摇头,还未开口,门外传来沈如箐的声音,道:“大哥,那一罐雨前茶找不到了。”
    人随声进,手中捧着茶盅,含笑盈盈,送到徐少龙跟前。
    徐少龙连连道谢,发现她的目光,很大胆地注视自己,连她的笑容,也有着大胆的味道。
    但这种“大胆”,与那些淫娃荡妇截然不同,完全没有挑逗或不轨的意味。徐少龙觉得很奇怪,潜心推究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如箐站在她哥哥身边,一面打量徐少龙,一面道:“杨先生可是本地人氏?”
    这个问题,沈恒已经问过了。
    但沈如箐当时不在,是以她多问一次,并不稀奇。
    但徐少龙却忖道:“这对兄妹,都问到这一事,可见得他们对此甚为重视,如若不然,她尽可以问些别的。即使问到这一方面,亦可以问我住在哪一条街上,家中有什么人等等,由此可知其中必有缘故。”
    他回答之后,发现她似乎有点安心的意味。是以甚感兴趣,但却决定不必打草惊蛇,使说了一些别的闲话。
    双方不久都弄清楚了对方家中的人数情形,徐少龙方面,则是依照五旗帮给他的身份掩护而描述自己。至于这沈家兄妹,人口也很简单,后面尚有一位老母亲,一名仆妇。
    据沈如箐说,他们准备迁往京师,依靠舅氏,因为她的父亲刚刚去世,目下寄住僧舍,是因为路过此地,因与本寺住持有旧,此寺要为她亡父做一场法事,而他们贪图清静方便,所以暂时住在这儿。
    这话乍听倒也合情合理,可是徐少龙是何许人物,一听而知大有漏洞。单说寺庙的规矩,就不会让他们一家居住了。
    何况据她说先父一向经商,可是她与沈恒的谈吐风度,都有贵家气习,一望而知是出身官宦门第无疑。
    总之,这沈家的情况含有神秘意味,谎话也说得不高明。不过徐少龙费了不少心机,也猜不出头绪来。
    他很喜欢沈恒文雅高贵的风度,此外,他自己也不瞒骗自己,那个娉婷美貌的沈如箐,也很吸引他。
    因此,当他辞别之后,到了大殿,却没有立刻离开。他表面上拈香礼佛,貌甚诚敬,但其实却施展出他的江湖门道,细心观察。果然发现有一个老家人,似是在暗中窥看他的动静。
    他离开寺庙后,确定没有人跟踪自己,便放开大步,直奔繁闹市街。
    这时他露出江湖本色,在一家规模最大的妓院中,饮酒调笑,当晚就留宿在这家妓院内。
    二更时分,他把身边女人的穴道点住,悄悄起身,施展开夜行术,一路上纵高窜低,不久已到了开元寺。
    这所寺庙内,除了殿堂上还有灯火之处,都一片黑暗静寂。徐少龙毫不迟疑,一迳闪入后进的院落内。
    他的行动非常小心,因为当他入寺之际,已发现有人潜伏在黑暗中,似乎是本寺派出的岗哨。
    果然在寺内,也发现一个暗桩。
    徐少龙不但毫不困难就避过这名“暗桩”的耳目,同时也肯定必是寺中派出的僧侣,担负这个任务。
    这是因为这个暗桩,虽得地形之利,但不善加利用,犯了许多忌讳。以致徐少龙毫不费力就发现他,并且也轻易就避过他的耳目。由此可知必是懂得武功的僧侣,却极为缺乏江湖经验。
    他掩到沈恒的书房窗口,听了一下,竟没有呼吸声音,因此得知房内无人居住。
    徐少龙心内狐疑,忖道:“后面不过是一间屋子,只有两个房间,沈恒既有母妹,尚有仆妇,只不知他睡在何处?以常情而论,断无舍去这间大好书房,反而与母妹同寝一室之理?”
    他看看天色,只不过二更过一点,。乙知时间尚早,便暂时缩在院子角落中,耐住性子,等着可有事故发生?
    要知此寺既然派出僧侣,在寺内外设桩,那一定是有所防范,断不会无缘无故,白白设防的。
    不过徐少龙也不抱大多的希望,因为他从伏桩的情形看得出,此一措施,一定已有了相当时间,并不是今晚才这样的。因是之故,轮值守望的僧侣,由于多日无事,所以生出疏懈之心。
    是故他今晚如看不到任何事故,亦不奇怪。但反过来说,发生了事故,也是属于意料之中的情况。
    他等了好一阵,突然感到有异,连忙转目四望。
    目光转到那道通往禅院的门户,也就是他本来想去拜访的枯木老禅师所居之处,此门早先紧紧闭上,如今已经打开了一半,依稀有个人影,站在门口。“椎门”和“人现”两种行动,都没有丝毫声息。
    错非徐少龙的感觉,已经训练得灵敏无匹,那是绝对不会感到有异。如此自然也不会转眼望去了。
    他的夜眼发挥最大的效用,在一片暗淡中,看清楚那个站在门口之人,身穿黑袍,头面上也罩着黑布。
    因此他不但无法看见此人面貌,连此人是肥是瘦,也弄不清楚。
    徐少龙一面窥看此人的行动,一面在心中盘算道:“此人从禅院内,拔关开门而出,显然是寺内之人才对。
    如果外敌,自然不肯多费手脚,径直跃过墙头就是了。”
    这时那人宛如鬼魅般闪出来,脚下毫无声息。
    徐少龙继续想道:“但假如他是寺内之人,则他何必把头面掩住?如果他是枯木禅师,更不会如此。因为一则他出身少林,乃是堂堂门派,不须畏惧掩饰。二则他道法高隆,大有身份,岂肯做这等鬼祟神秘之事?”
    这时徐少龙不但屏住呼吸,甚至连身形也缩小了许多,蹲伏在角落中,错非走到切近,断难发现。
    虽然如此,徐少龙仍然极为谨慎,连眼睛也给闭上,免得眼珠反射光线,而致败露了行藏。
    他侧耳倾听着,过了好一阵,居然听不到丝毫声息。
    这一来,反而陷入被动的形势中。
    因为一来那个黑衣人既可能已经走开,亦可能尚在原地,究竟如何,徐少龙非睁眼看过,没法知道。
    二来他睁眼的话,对方可能正望向他这边,因而看见了他眼珠的光芒,亦可能已跃上墙头,暗中监视此院。
    既然有这许多的可能而又不可知的情况,所以说徐少龙已陷入“被动”的态势中,使他大感不值。
    他终是十分沉潜稳健之人,竟能忍耐着阵阵的不安,硬是不睁开双眼。
    又过了一阵,他听到一阵极低微的衣袂掠风之声,乃是往后面去了,赶紧睁眼,院中人影已沓。
    从风声听到的方向,这个黑衣人乃是跃入后院,亦即是沈恒的母妹所居的那一进,徐少龙马上站起来,轻轻一跃,落在书斋窗下。
    由于他知悉地形,又晓得书斋内无人。
    因此他决定采取这条路径。
    当下小心而又技巧地把窗子拉开,窜入书房。这些动作,不但没有丝毫声响,同时还没有忘记顺手把窗户掩好。
    且喜书房内当真没有人,他蹑足走到门边,先查听一下,外面全无声息,当下又轻轻托住木门,缓缓推开。
    门外便是走廊,他悄悄行去,才走了四步,突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清脆悦耳的磐声,在这寂静的夜晚,特别传得远。
    徐少龙第一个念头是:这一声磐声,必是本寺伏桩告警。
    因此他不假思索的跃退数步,隐回书房之内。
    他才退入书房,一转眼间,房门又开了。一道人影,宛如闪电般跃到窗边,俯低身子,向外窥看。
    仓卒之间,连徐少龙这等眼力,也未能在这漆黑的书房中,看出那条人影,究竟是什么人?
    外面院子中传来高处跃落地上的轻微步声,徐少龙正想设法瞧瞧,但那个向外窥看之人,突然推开窗子,跃了出去,宛如一缕黑烟,终究没让徐少龙看见是谁。他遗憾地耸耸肩,向窗户奔去。
    从窗子破洞中望出去,但见院落中站着两个人,徐少龙一瞧不禁愕了,敢情这两个人,皆是同样的身披黑色道袍,头面用黑布包起。如若不是两人作对峙之势,他一定会误以为这两人是一路的。
    院中的两人,都站得渊岳峙,气势威强。一望而知,两个都属武林高手,在未出手以前,难分高下。
    突然间,房门又传来响动,徐少龙如响斯应的横移两尺,靠墙而立,身子完全避开了窗户。
    这么一来,由于窗户的部份比较明亮,如若他站在窗前,必定被来人看见身影。现下来人反而因为窗户较亮之故,看不见旁边不动的人了。
    一个人轻轻走入来,徐少龙在未看清来人形相之前,先嗅到一阵香气,心中微惊,晓得是沈如青进来。
    这道人影来到窗边,微微俯身向前,从窗缝处望出去。
    此时徐少龙可就看清楚了,一点也没有猜错,正是美貌窈窕,然而却不会武功的沈如青。他还发现她头发微乱,身上只穿着薄薄一件短袖外衣,下面赤着双脚。
    这等情形,不问可知她是从被窝中跑出来。
    徐少龙皱皱眉,心想:“她一个女孩子家,又不懂武功,何必跑出来?只不知沈恒何在?为何不是他出来查看?”
    只听外面传来话声,打破了沉寂。
    先是一个苍劲的口音道:“朋友你夜人佛寺,意欲何为?”
    另一个人应道:“你是谁?自问管得了这场闲事么?”
    此人声音较粗,含有凶恶的意味。
    徐少龙赶快在脑中搜索,瞧瞧可曾听过这两人的口音没有?但在他记忆中,并没有听过。
    第一个人道:“在下是管定这场闲事的了,嘿!嘿!咱们实在不必报出姓名来历,只须在手上分个生死,也就是了。”
    话声甫歇,便传来“锵”的一声,乃是长剑出鞘之声。
    徐少龙实在忍不住,当下看准沈如菩身上穴道的部位,一面伸头过去,找寻缝隙,若然她发觉,要惊叫之时,便只好把她点住穴道,免得碍事。
    他在距她面庞不及一尺之处,才找到一个破洞,勉强凑和着窥看外面的情形。不过这样就很容易被她发觉。
    幸而她非常专心地看外面的情形,加之不会武功,感觉不特别灵敏,两人这才暂时相安无事。
    院内先拔剑的黑衣人,已经横剑作势。
    但对方却还未拔出兵刃。
    徐少龙一望而知那个赤手空拳的黑衣人,已经准备妥当,随时随地,可以拔出背上的长刀。
    由于他面对如此强敌,居然还敢不赶紧掣出长刀,可见得他多半是另一只手练有特别功夫。
    再不然就是有短兵刃,可以极快地亮出来。
    这样,他虽然在形势上似乎稍稍吃亏,但由于他能使对方估测不透,在心理上,他却占胜一筹。
    只有像徐少龙这等功力造诣之人,才瞧出此中的微妙之处。
    他心中暗暗欣幸,自己竟然无意之中,碰上了这一场高手之斗,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一大收获。
    那个空手之人冷冷道:“大爷是来刺杀沈家上下三口的,你呢?”
    持剑的黑衣人道:“在下是保护沈家之人。”
    空手的黑衣人道:“很好,咱们分清敌我,倒也干脆。不过在我未出手之前,我不妨先告诉你,沈家灭门之劫,今晚必难逃过。”
    持剑的黑衣人道:“这得瞧老兄的手段,有没有这么高明了。”
    空手的黑衣人冷笑道:“我的任务,只须缠住了你,就算是大功告成,除非你那方面还有一个比得上你我之人,那就难说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可惜的是此地除了你之外,已无高手,我说得对不对?”
    持剑的黑衣人冷冷道:“你如若已查清楚,何须问我?但我告诉你,即使退一万步说,你们能如愿以偿,杀害沈家之人,但这一笔血账,你们定须拿性命赔偿。不管你们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漏网。”
    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充满了无限信心,教人听了,不由得不信这是一定会兑现的。
    空手的黑衣人默然半晌,才道:“尊驾根本连我们的姓名来历也不晓得,如何报仇算账法?”
    持剑的黑衣人道:“冤有头,债有主,这其问必定有线索能追查出来。”
    空手的黑衣人缓缓道:“那也不见得,但姑且假定你能查得出来,便又如何?”
    你有本事报复么?”
    他虽然是在套对方的底子,但未尝没有妥协的机会,这得看对方有什么背景实力,方能决定。”
    持剑的黑衣人寻思了一下,才道:“你们如若放手退走,今晚的过节,就算一笔勾销。”
    空手的黑衣人道:“连外面两个和尚的命案,也不追究了么?”
    对方迟疑了一下,才道:“是的。”
    空手的黑衣人发出嘲讽的笑声,道:“原来你就是本寺的老僧枯木禅师。如若不是,岂敢担当两憎的命案?现在你可以把蒙面黑布取掉,免得咱们看上去都一样。”
    对方果然取下黑布,露出清埂苍老的面庞,果然是个老僧。可是他那对霜白的眉毛微耸,仍然透露出杀机。
    他道:“不错,老袖枯木便是。”
    黑衣人道:“你大概是出身少林寺的吧?”
    枯木禅师道:“正是,施主如肯放手,我等出家人的性命,就算白白丢了,也是值得。”
    黑衣人道:“听起来当真似个有道高僧,但可惜的是我等决不能放手。”
    枯木禅师微现怒容,道:“贫衲不信敝寺之人,无法追缉施主等归案受惩。”
    黑衣人道:“当然没有办法啦!别说你们是方外之人,手段有限。
    即使是真真正正的行家,也不知多少人已栽在我们手中。”
    他冷笑一声,又道:“我们将使一切线索中断,也不留下任何痕迹,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枯木禅师直到如今,才死了谈判之心,当下道:“既是如此,贫袖也不必勉强了,老实说,贫袖修行多年,早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今夜如果不能保住沈家数口,贫袖宁可战死于此,反过来说,施主也必定尽最大努力,不让贫袖留下活口,对也不对?”
    黑衣人微讶道:“话是不错,但你说了是何用意?”
    枯木禅师道:”
    “如若施主还有点英雄气概,那就取下蒙面黑布,报上姓名,同时也把你的帮手叫来在一旁等候,等咱们分出生死之后,再行下手,你道如何?”
    黑衣人马上就摇头冷笑,道:“我犯得着么?”
    枯木禅师沉声道:“那也随便你,既然你不肯与贫袖堂堂正正的决斗,那么贫袖亦可以使些不正当手段对付你们。”
    黑衣人哼了一声,道:“倘若本人如你之言,与你决斗,你就如何?”
    枯木禅师道:“老袖便公公平平,与你决一死战,换言之,给你一个灭口的机会。”
    黑衣人决然道:“好,一言为定。”
    枯木禅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大可放心。”
    黑衣人徐徐举手,去掉头上的黑布。
    徐少龙看见那人面目,身躯一震。
    猛觉一阵香暖气息,喷到脸上。
    他心中又是一惊,手指疾出,已点住了沈如青的穴道。
    这个美女娇躯忽然瘫痪无力,她本是感到徐少龙身躯的震动而转头观看,是以鼻息才会喷到徐少龙面上。
    目下突然失去气力支持,头部首先落向徐少龙的面颊间。
    徐少龙一面伸手抱住她,免得她身躯掉落,碰出响声。
    同时也是本能地侧面向她那边望去。
    这一来两人恰好凑上,沈如青的香唇,无巧不巧地印在徐少龙的嘴巴上,制造出香艳旖旎的场面。
    当然徐少龙在这等情势之下,决不会存心轻薄,况且他也不是这种人。不过既然她的软香滑唇送到自己嘴上,也不必太过客气。
    便轻轻的吻了一下。
    这时,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个美女的“大胆”的目光。
    她的目光,虽然是很大胆地注视男人,然而既没有挑逗意味,也没有淫荡风情。可是在徐少龙感觉中,却具有挑战的暗示。此时突然触忆起这种感觉,登时不甘示弱的又多吻了两下。
    可怜的是沈如青早已骇得魂飞魄散,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仅由于女性的本能,晓得这个男人既然吻她,那就大概还不致于杀死她。
    徐少龙让她完全靠在自己身上,连忙转目向外面窥看。
    但见那黑衣人不但把蒙面黑中取去,连外面的黑色长袍,也给脱下,丢在一旁的地上。
    此人长得高瘦身材,头发灰白,目陷鼻钩,满面泛现出冷酷无情的味道。
    枯木禅师已打量对方一阵,这时道:“施主在武林中的身份名望,一定不小。”
    对方冷冷道:“禅师好说了,区区直到如今,尚须在江湖上混饭吃,言之可悲。”
    枯木禅师道:“请问施主高性大名?”
    对方道:“区区常叔前。”
    枯木禅师念叨道:“常叔前……常叔前……奇怪,贫袖也不算是孤陋寡闻之人,尤其是以常施主这等年纪的高手,自应听过大名,可是……”
    常叔前道:“禅师不必多想,亦无须怀疑,本人平生行事,要不就是完全隐藏不露,要不就是说出真姓实名,从不用假名欺人。”
    枯木禅师道:“然则以常施主的武功造诣,早入高手之林,何以江湖上竟不曾得闻大名?”
    常叔前道:“禅师问得好,只因区区向来小心谨慎,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定必斩草除根,不留痕迹。”
    枯木禅师霜眉一耸,道:“施主莫非是说,凡是你的对头,只要见过你的真面目,晓得了你的姓名,就一定活不成了么?”
    常叔前道:“不错,但禅师无须生气,因为这是区区自卫求生之道,若非如此,区区如何活得到今日?”
    枯木禅师终究是佛门之人,见闻虽广,但江湖上有些门道秘窍,仍然不懂,是以一时参详不出话中之意。
    他暂时忍住心中怒气,问道:“这话怎说?世上多得是江湖知名之士,却不见得就活不长久。”
    常叔前道:“我老实告诉你吧,知道我姓名之人,不是没有,但有限得很,而他们唯恐我名声传播之后,既易惹起风波,又使一些年轻人效尤。因是之故,大家都绝口不提,除了这些人之外,别人想与我接触,那是另一种误认,并不知我是这么一个人。”
    枯木禅师越听越糊涂,道:“贫袖一点不懂,但这不重要吧?”
    常叔前道:“你当然不懂,老实说,如果你晓得我等的来历,又看出今日之事,有我等插手,相信在这儿等候我们的、乃是你少林的方丈大师啦!”
    枯木禅师皱眉道:“你以为你自己是谁,竟能劳动敝寺方丈大驾么?”
    常叔前道:“世上之事,有许多都意想不到,这一件亦正如是。”
    枯木禅师道:“这等不着边际之言,多说无益,贫袖且向施主手中讨教几招。”
    常叔前耸耸肩头,道:”你居然不耐烦啦!”
    枯木禅师道:“在贫袖动手以前,还想请问一事,那就是常施主还带了几个高手前来?”
    常叔前道:“像今晚这等小案子,区区一个人就足够了,不过我们也考虑到你可能是少林寺出身的憎人,是以特别加派了一个,但总算没有过虑,你不但是少林门下,而且可入高手之林。假如只有我一个人,那就不免大费周章啦!”
    他们对答之际,徐少龙已看见一条人影,在对面墙顶蹲了一下,马上消失,接着在右方屋顶,又出现了一下,此人的行动迅快隐秘,若不是徐少龙在暗处占到有利形势,还真不易发现。
    徐少龙猜想枯木禅师必定没有看见这道人影,而最后,这个隐秘的夜行人在右边的屋檐出现,露出一个头。
    徐少龙忖道:“这个夜行人如此鬼祟隐秘,可见得必是敌方之人。只不知他何以在囚面都现过身?说是查看对方有没有埋伏,却又不是这等动作。这里面无疑一定另有文章,他究竟在捣什么鬼呢?”
    他认为这个问题异常重要,若能早一步测透,予以击破,定收事半功倍之效。
    沈如箐仍然在他怀中,她那丰满的,充满青春活力的嗣体,以及阵阵幽香,都能使男人血脉责张,心意无法集中。
    因此,徐少龙把她抱起来,悄悄走到榻边,将她平放在床上。
    沈如青身虽不能动,但心里明白,这时候芳心鹿撞,不知道这个男人的下一步,会不会是可怕的强暴。
    她在黑暗中极力睁大双眼,瞧看这个男人,由于在黑暗中呆得久了,人影依稀可辨。
    尤其是对方距她只不过两尺,所以连面庞的轮廓,也渐渐辨认出来。她发觉这个男人,极似是晚间那个书生杨楠。
    不禁大吃一惊。
    沈如青吃惊之余,马上又发现自己的心情,居然大大放宽,似乎已经一点不怕杨楠强暴自己。
    当她仔细分析自己的心情时,突然感到杨楠的手,在她身上摸索。
    沈如青登时呼吸急促,血液冲上面部,一阵热辣辣的,若有光线,定可看出她双颊的一片潮红。
    她迷乱地想道:“啊!我怎会愿意让他蹂躏呢?如若我可以反抗,我当然会拒绝他。但我却似乎庆幸自己不能反抗。唉!我的确是无可奈何,并不是自动献身给他,他虽然长得很帅,但终究是陌生人,何况我已是有夫之妇。”
    在徐少龙方面,他伸手一摸之后,便感到自己此举错了。
    因为他原来是想在她身上找一条汗中之类的物事,以便蒙住面孔。
    谁知道这个女孩子只穿了一件衣服,里面只有丝质的薄薄亵衣,因此之故,他的手一摸就发现不对劲,这简直是在大肆轻薄了。
    好在徐少龙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虽然感到刺激,却不致吓一跳,亦没有良心上的不安。
    他徐徐收回手,旋即摸索她双腿,那儿他碰到温暖滑腻的大腿,他只顺手捏了一下,觉得很结实丰满,但没有多摸,迅即从她衣服下摆,撕了一块下来。
    然后他无声无息地回到窗边,定睛一瞧,外面枯木禅师与常叔前已经动上手。
    常叔前已经不是空手,而是拔刀应战。双方正以刀剑上的气势,凌厉地互相迫斗,所以尚未刀剑相触。
    徐少龙游目向右边屋顶望去,但见那神秘夜行人仍在,看他的架式,似乎随时随地都会扑下去参战似的。
    他始终记着这人早先在另外三面的墙头屋顶现身之事,而这刻越看越不对劲,因为此人如若出手,定必是自认为可以万无一失的击杀枯木禅师,如若不然,枯木禅师便可以借口对方不公平而逃走了。
    换言之,此人一出手,枯木禅师若是躲得过,他就可以不须坚守自己‘决战至死’的诺言了。
    那么此人凭什么相信自己必能一击中的?难道不须考虑枯木禅师这等一流高手,具有逃遁的能力么?
    他的思路再推进一步,顿时恍然大悟,忖道:“是了,他们当然不怕枯木禅师逃走,因为这个人已在另外三面,施展了手脚,纵然是枯木禅师这等高手,也躲不过这种奇怪埋伏。”
    他再从距离上推算,发觉那人曾经现身之处,皆是枯木视野师跃逃之际,最可能落脚的地方。
    这个疑问得到解答,他马上转身到床边,俯身在沈如箐耳边,轻轻道:“沈姑娘,我需要你的帮助。”
    说时,顺便在她香唇上吻了一下。
    沈如青心中愿意也好,不愿她好,都没有法子表示,急得直翻眼睛。
    她虽然十分着急,但徐少龙的轻吻,仍能给予她莫大刺激。
    徐少龙又道:“我本非憬薄轻佻之人,可是你实在太动人了。”
    他略一停顿,外面传来清脆震耳的金铁交呜声,可见得那两名高手战况之激烈,实在十分惊人。
    徐少龙伸手拍开了她的穴道,但见她舒展手脚,并无阻滞,当下道:“你没事吧?”
    沈如青低声问道:“你是谁?”
    徐少龙道:“我是杨楠。”
    他晓得对方这一同,本属多余,因为她穴道被解,恢复自由之后,并没有一点惧怕的神态。
    由此可见得她已瞧出自己是谁,才不害怕。
    沈如箐道:“我不懂武功,怎生能帮忙你?”
    徐少龙道:“你只须去把令堂及令兄弄醒,别让他们作声,都躲到另外的房间里,最好是下人的房间。”
    沈如箐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少龙道:“外面对付朽木禅师的,有两人,不过其中一个尚未露面而已,这个还未露面之人,老谋深算,擅长用计。因此,我怀疑他已经在你们寝室中做了手脚,例如一些厉害火器,举手之间,可使你们全家三口,化作飞灰。”
    沈如箐娇躯一震,道:“多可怕啊!”
    徐少龙道:“所以你们先得搬走,我才可以现身去对付敌人。”
    沈如箐点头道:“好,我马上办妥这件事。”
    话声中伸手揪住徐少为的衣领,不让他走开。
    她轻轻道:“事完之后,你还会与我们见面么?”
    徐少龙想了一下,坦白地道:“也许没有机会了。”
    沈如箐轻轻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一定是这样,像你们这种英雄侠士,办完了事,定必远走高飞,永远不再露面。”
    徐少龙正要安慰她,只听她又道:“但这样也好。”
    他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反而“好”?况且他也不是办完事就远走高飞之人。但她为何作此想呢?
    由于沈如青忽然偎贴向他怀中,送上香唇,以致他思绪被打断,双手拥抱着这个软香的嗣体,享受她的热吻。
    他相信这是因为沈如箐得知以后不能再见,是以用这一个热吻,表示道别的意思,顺便也表示感激。
    是以他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个香吻,这时,外面的刀剑相触之声,忽然停住,一片寂然。
    接着听到常叔前狞笑道:“枯木禅师,你这一招‘平野春去’虽然奥妙,但仍然伤不了区区,现在你大概已经技穷了吧?”
    枯木禅师道:“常施主虽然武功超妙,但现在还不到可以骄矜自傲之时。?
    常叔前道:“老和尚,你好生不识时务,今夜明明已成定局,你还负隅顽抗什么?沈家的老太婆,和她的儿子媳妇三口,值得你陪上一条性命么?”
    枯木禅师道:“沈夫人和沈公子夫妇,乃是清官之后,岂能毁在你们这些职业凶手的手下?”
    紧接着刀剑交击之声又起,显然已杀做一起。
    徐少龙从这个美女的香唇抬起头,低低道:“什么?你是沈兄的妻子?”
    沈如青垂目道:“是的,我与他实是夫妇,但对外诈称兄妹,以便掩饰行藏。”
    徐少龙不安地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该与我。”
    他话未说完,沈如青的红唇又到了他嘴上,把他的话堵住。
    徐少龙忽然感到自己好像太庸俗了,她这种做法,分明是告诉他以后永远不会再有这等情形。
    他一边拥吻她,一边想道:“她自然也觉得不对,可是又对我不能无情,所以她自家也陷入一种奇异的处境中。正因如此,她的动作显得格外热烈。”
    她的动作反应都十分热烈,整个身子,不断在他怀中蠕动揉贴,使得徐少龙也不禁挑触起猛烈的情欲之火。
    只不过徐少龙的“情欲”,只是在心中燃烧,并没有在行动中表现出来。
    她终于略略仰头,离开他的嘴唇,轻轻道:“请不要怪我,我这一辈子,永远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徐少龙道:“包括我在内么?”
    她迟疑一下,悲哀地道:“是的,你也在内。”
    徐少龙的手,从她的大腿,一直进行到胸前。
    她一点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任他轻薄。
    徐少龙道:“但现在我仍可以占有你。”
    沈如青娇俯无力地靠在他环抱的手臂上,道:“你会这样做吗?”
    徐少龙翟然一惊,道:“当然我不会。”
    他马上缩回手,并且在她颊上亲了一下,又道:“我真是大卑鄙了,有时候充满钟情的一瞥,胜却千言万语。”
    沈如青道:“这个譬喻太好了,唉!真是刻骨铭心,没世难忘。”
    她站起来,俯身在他耳边轻轻道:“杨郎,我去了,你多多珍重。”
    徐少龙伸手勾住她的纤腰,不让她去,也在她耳边道:“我姓徐名少龙,你记住了,但别告诉任何人。”
    她点点头,感激得掉下泪珠。
    除了感激的心情之外,自然还有说不尽的离愁别恨,因为他们已有了一个默契,那就是以后永不再见面。
    但试想如此知心这般雅致的爱情,世间哪里还找得到呢?
    假如他们不是永远分离,此情便又“俗”了,所以他们心中雪亮,晓得无论如何,也须得永不见面。
    她叹口气,道:“徐郎……徐郎……别了……”
    徐少龙没有动弹,眼看她的身影,悄然移出门外,隐没不见,这才在心中叹息一声,涌起无限惆怅。
    他实在想不到在黑暗中,短短的时间内,就结下了一段飘渺雅致的情缘。
    这时他举步走到窗边,向外窥时,但见枯木禅师和常叔前刀来剑往,杀得正激烈,凶险百出。
    这因为他们的激斗,弄出响亮的声息,才使得徐少龙。
    沈如箐两人,有机会开口说话,不虞外面听见。
    徐少龙又看了一阵,便瞧出这两名高手的情势。
    那常叔前的武功,凌厉恶毒,变化莫测,刀上招式,无一不是凶狠险毒的路数,形成了森杀的气势。
    反观枯木禅师,手法招式,大都平凡无奇,怪不得他刚才使过一招奇奥手法,没曾伤了对方,便换来一顿讥讽。
    枯木全靠功深力厚,根基扎得结实。
    再加上他出身少林,对天下各家派的武功,渊知博闻。
    是以往往洞瞩机先,预为趋避,才躲得过常叔前长江大河般攻到的凌厉煞手和毒着。
    就整个形势而言,枯木能够保持不败,已经十分成功。
    而事实上他的长处,也正是在防守上。
    除少龙暗暗盘算,一面把面中蒙好,鼻中还隐隐嗅到这块布上,留存得有沈如青的芳香气味。
    他听到内进传来低微的声息,当下晓得沈家三口,都避开了,略觉安心,便提聚功力,施展传声之法。
    枯木乍听传声入耳,险险失守被杀。幸而他还有一套固守的剑法,甚是神奇,当下连忙使出来。
    徐少龙等他阵脚稳住,才又传声道:“枯木大师,晚辈已瞧出常叔前的弱点,是在他下盘,大师专攻他膝盖间的“鹤顶”、“犊鼻”两穴,必收奇效。”
    高手一点就透,枯木禅师不但马上看出敌人果然下盘稍弱,同时亦明白徐少龙要自己专攻这两穴,为的是要他施展某些手法招式,才可以克敌制胜。
    他尚未施展,又听徐少龙道:“当大师一占上风,马上会发生两件事,一是有人从右方的屋顶扑下,与常叔前联手夹攻于你,这是可以肯定的。”
    徐少龙换口真气,又道:“第二件是沈家三口所居之处,可能忽然起火焚烧或爆炸。这一点不能确定,但你老即管放心,沈家三口,已经避开了。”
    枯木禅师大感安心,忖道:“此人会是谁?可能是五老会议派出的人,果然才智杰出,武功自然也十分精妙……”
    他念头未转完,徐少龙的声音又传过来。
    枯木甚感惊奇,连忙用心聆听,看他还有些什么话可说,以他想来,徐少龙已把情势分析得十分清楚明白,可说是算无遗策了,目下难道还有计策可施?
    只听徐少龙道:“以晚辈的观测,右方屋顶上之人,好像是五旗帮中二名高手,他如若现身,就请大师全力对付他,把常叔前交给我,但有一点必须说明,那就是无论咱们哪一边先得手,结果了对手,便须马上出手帮助另一人,换言之,今晚咱们如若不能把这两人完全收拾,可就后患无穷,沈家三口的性命,终难保全了。”
    最后的一句,大大打动了枯木禅师,使得这位佛门高憎,不禁也涌起了杀机,认为非破杀戒不可。
    他马上依照战略实行,果然连攻七八招之后,常叔前不但优势尽失,反而被迫得往后直退,败象已定。
    右方屋顶上之人猛可长身,清啸一声,刷地飞落院中。
    枯木怒道:“什么人?”
    但见此人身量颀长,自发飘萧,面上蒙布,看不出面目。
    徐少龙皱皱眉头,忖道:“若然此人真是五旗帮中的老一辈高手,今晚想收拾他,还真不易。”
    要知他判断此人乃是五旗帮中之人,原因不是认得他,而是记起钟抚仙说过,另有一些人手,专门做劫掠绑票等工作。因此,他禁不住往这上面联想,并且自认为颇有道理。
    当然他的判断,并非纯属臆测,至少他从常叔前身上,发掘出许多问题和线索。
    首先是像常叔前这个职业凶手,只不过是近年才出现的,世间只有有限的几个人晓得。
    徐少龙身为五老会议选出之人,当然晓得此秘。
    以常叔前的年岁武功而论,若是天生是“凶手”这一类人,岂有直至如今,方始出道之理?
    可见得他与近年五旗帮的变化,具有密切关系了。
    至于后来出现的人,也是个老者,瞧他的身手,已属“高手”级的人物。这样,早先判断常叔前的理论,亦可应在他身上。
    这个白发蒙面人使的是一对判官笔,落地之后,闷声不响,立刻加入战圈,与常叔前联手夹攻枯木。
    徐少龙趁机悄俏窜出去,猛可扑入战圈,长刀挥处,力攻常叔前。
    枯木有了默契,也运集全力,迎战白发蒙面人。
    常叔前厉声道:“什么人敢来架梁?”
    徐少龙一声不响,刀刀抢攻他的下盘。
    不到十招,常叔前已退了七步。
    这时候,蓦然“蓬蓬蓬”连响数声,瞬时间火光四射,照映夜空,半边天都染红了。
    院中顿时大为光亮,双方都可以看得更清楚。
    常叔前冷笑道:“沈家之人,都化作飞灰啦!”
    话声未歇,徐少龙的刀锋滑过他的腿边,割破了一道口子,吓得他赶紧闭口,不敢分心说话。
    枯木与徐少龙都对起火之事,视如无睹,简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这等情形,反而使对方满腹怀疑,心神不定。
    饶是如此,枯木禅师仍然被那对判官笔,攻得浑身冒汗,险状百出。假如事先没有得到徐少龙通知,这时势必察看火势,分心之际,非落败伤亡不可了。
    徐少龙刀上绝招连环施展,趁对方心神不定之际,抓住机会,制造陷阶。要知他早先在一旁观战,已看出对方弱点,也想出如何诱骗对方,始能迅速取胜,这便是他选中这个对手的理由了。
    但见他刀势忽起,大开大阖,锵锵锵三声,连续硬攻。
    常叔前突然发现有隙可乘,挺刀插入。
    刀势到处,徐少龙身子一蹲,恰好避过。而他同时攻出的一刀,结结实实的劈在对方小腹上。
    常叔前惨呼一声,长刀坠地,身形直退。
    徐少龙瞧也不瞧他一眼,虎躯翻转,挥刀疾取那白发蒙面人。
    他这一加入,马上把枯木禅师的危机挡住。
    白发黑衣人眼见这个神秘援兵,已把常叔前杀死,如此身手,实是骇人听闻,目下来助枯木,双战自己,这等形势,自然大是不利,已是有败无胜之局,当下萌生退志,只想逃徐少龙一加入战圈,手中长刀连环砍劈,使出一路凌厉奇奥的刀法。但见他招招放尽,着着抢攻,招式之中,罕得有照顾自身安危的手法。
    本来以这等刀法,因为偏重抢攻杀敌,并不能算是十分“上乘”的武学,而且若是碰上了对方也是以“攻”见长的话,极易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
    可是如今情况却不一样,徐少龙尽管放手猛攻,自身却一点都不危险,原来徐少龙这一路刀法,乃是少林武学真传,枯木禅师虽然没有练过,却十分熟悉,晓得每一着的强弱变化。
    因此他完全放弃了进攻的企图,手中长剑,专门使出严防围守的招数,抵住了对方双笔攻势。
    这两名高手分工合作,一攻一守之下,顿时把那自发黑衣人,杀得遍体流汗,陷入了苦战的险境中。
    要知道这名黑衣人的武功,更在“枯木”之上,双笔的奇奥招式,以及深厚绝伦的内力,实足以纵横一时,做视当代。
    然而他今夜不幸碰上了足智多谋的徐少龙,注定了失败的命运。虽然徐少龙只施展少林的一路精妙刀法,但这情势正如对症下药,恰能立奏神效。若是加以分析,不外是因为他与枯木掸师,都属高手,所以一旦施展恰能配合的武功时,威力倍增,所收的效果,不是数学上的“加法”而是“相乘”的效果。
    白发黑衣人心知不妙,两三次设法冲出重围,但都无法得手。当下厉啸连声,双笔圈子渐渐缩小,严密防守。
    徐少龙攻了七八刀之后,晓得对方功力精深之极。
    如若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则这等局面,势必继续下去,恐怕要耗到天亮,始能攻下敌人。
    但如若任得他持久缠战下去,则枯木禅师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被这个敌人杀开一条道路,遁出重围。
    因此他一面猛攻,一面筹划快速破敌之法。
    突然间一些情景掠过他的脑海,便是早先当枯木禅师与常叔前交手之时,这个白发黑衣人布下的陷阱。
    这个敌人曾在三个方向布下陷饼,以便枯木逃走之时,中计身亡,只有一面,是没有布置过的。
    他迅快忖道:“假如另外的三个方向,所布置的陷哄,十分恶毒严密,则无疑连他也不敢往上面落脚。这么一来,他若要逃走,势必只有那么一条路……”
    他的思潮,断断续续,这是因为对方武功精妙,他无法专心寻思之故。
    不过大致上的轮廓已经有了,思索起来,就不大费力了。他一面保持着猛烈的攻势,一面想道:“如果我们只须紧紧堵死这一面,另处的三个方向都不必理会的活,我们的攻击力量,又可以增强几成了……”
    他晓得已操“制胜之钥”在手,马上抛开一切思虑,更加大开大阖的放手进攻,威势陡增。
    枯木禅师不知就里,忽见徐少龙更加集中力量进攻敌人,而不大理会敌人会趁隙逃走,心中大为惶恐。
    眨眼间又是六七招过去了,白发黑衣人形势越见危殆,双笔的圈子缩得不能再小了。
    然而他居然对两三个可以突围窜遁的机会,视如无睹。
    徐少龙气势已经形成,自然而然的大喝一声,长刀直砍斜劈,勇往直前,“锵锵锵”大响三声,最后的一刀,把白发黑衣人震得身形不稳。
    枯木禅师深知徐少龙这一路刀法,眼见他三刀之势,已到了略缓之际,不敢怠慢,也大叱一声,出剑强攻。
    他的剑势改变得恰到好处,乘着徐少龙三刀的余威,第一剑就劈落敌人一支判官笔,第二剑幻化出一招“柳暗花明”,剑光聚成一线,飓然透射敌胸。那黑衣人惨哼一声,双手大举,门户洞开。
    原来他胸口已中了一剑,真气涣散,身子向后欲倒。
    徐少龙丝毫也不放松,长刀横扫,划过敌人咽喉。顿时鲜血飞溅,那白发黑衣人的身躯,也迅即仰跌地上。
    枯木禅师长剑一垂,转眼向徐少龙望去,心想:此人之刀好毒,最后何必加上那一刀?
    念头尚未转完,徐少龙长刀一挥,劈落一件物事,原来是对方手中仅剩的那支判官笔。
    此笔乃是向枯木下盘射到,如果没有徐少龙出刀劈落,相距如此之近,枯木禅师非受伤不可。
    枯木掸师这才恍然明白,敢情那个敌人功力深厚之极,宛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因此当他身子倒地之际,犹能运集最后的全身内力,借着身子碰地之势,甩掷兵器,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他惊诧地看着徐少龙,想道:“这人不知是谁,不但武功强绝,这等才智,更是高人一等。”
    徐少龙的目光从地上的敌尸,移到枯木面上,拱手道:“老君赐福……”
    枯木禅师不觉应道:“佛祖慈悲………”
    接着更为讶异的望着他,轻轻道:“你是徐大侠?”
    徐少龙道:“晚辈徐少龙……”
    枯木禅师道:“你是知道贫憎有难呢?抑是碰巧赶上?”
    徐少龙道:“碰巧的……”
    枯木禅师道,“这真是佛祖垂怜,也是沈家荫德所致。”
    徐少龙转眼望去,但见火势已弱,四下的人声也不嘈杂,当下道:“大师请率人救火,晚辈这就告辞。”
    枯木掸师道:“这火不要紧,因为着火的屋子,与别的房字都不相连。
    贫衲曾经提防到敌人放火问题,是以暗暗运了数十袋细沙,分布屋顶和天花板上,有自动压制火势之妙,你瞧,火势一直都大不起来。”
    他邀徐少龙往他所居的禅院进去,抽个空吩咐一名弟子,料理各事。
    在书房内的沈家三口,看见徐少龙与枯木走开,他们为了保持秘密,所以不敢在院中露面,由另外一个僧人,带他们悄悄藏到另一问屋子去。
    在沈家三口之中,老太大年老体弱,受不得惊吓,沈恒一介书生,本已骇得六神无主,加上老母亲的情形,寸步不敢离开。
    只有他的美丽妻子,虽是弱质女流,却甚具胆气,不但一点不怕,反而老是向外面窥探,走来走去。
    她明知最好是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和徐少龙见面。可是道理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她总是按捺不住心猿意马,老想见到这个英俊神秘,又有一身本事的男人。同时也是救了沈家的恩人。
    她终于向沈恒道:“我出去一下,一来瞧瞧情况如何。
    二来向老禅师谢恩。”
    沈恒犹是六神无主,便任得她行事。
    这个美丽的少妇心中激起阵阵秘密的兴奋,找出一件她丈夫的长袍,罩在破了的衣服外面,又戴上帽子。
    外面虽然有人救火,但这一边的通路,只有三几个僧人准许出入。
    她一迳走入枯木禅师的幽静院落内,但见当中的佛堂内,灯光明亮,枯木掸师正陪着徐少龙在说话。
    徐少龙恰好起身,拱手告辞,大概是话已说完了。
    当她推门而入时,徐少龙一眼瞥见,认出是沈如青,不禁一怔,但随即泛起微笑,向她颔首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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