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车侠影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一章
    这一道火柱,直向屋顶冲起,快得难以形容,但见火光乍现,屋顶便“砰澎”巨响一声、很大的一片屋瓦,竟被掀起。
    在火柱之中,无欲禅师和巩贵两人,真是照得髯眉毕现,由顶至瞳,都呈现一种奇异的惨青颜色。
    他们面上的表情,在这一刹间,竟都凝固了。无欲禅师瞑目竖眉,凛凛有威。巩贵则十分惊惶地向他瞧看,嘴巴半张,好像很想说什么话。
    在屋角的清凉上人,辛公权和李氏女子,全都把这个景象,瞧得清清楚楚。
    当时虽然室内炙热的使人觉得有如掉落在烘炉之中,在不知不觉中,汗出如浆。可是这一幕奇异异的景象,却不能令人忘记了这一阵可怕的热力,不由得直着眼睛,瞧看这场好像是怪梦一般的景象。
    火柱的颜色,过了好一会才完全变为红色。在火光中的两个人,一直保持那种姿势和表情,既没有移动,也没有喊叫的声音。
    直到这根冲出屋顶上高达两三丈的火柱,完全变为红色,并且发出轰轰烈烈之声时,火中的两个人,突然间不见了影踪。
    清凉上人朗诵一声佛号,声音中含有悲凄惋悼之意,接着道:
    “他们两人的肉身,都化为飞灰啦!不论是善是恶,是爱是恨,都随着无情烈火,化作乌有!”
    李氏女子含悲尖叫一声,几乎昏厥过去。
    三环追魂辛公权心中大惊,忖道:
    “这清凉老僧号称为黄山派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我这里用尽全力,正在抵御火热,他却能从容开口说话,单单在这一点上,可以窥见他功力之深厚了。”
    他目下仍须抵御火柱的奇热,是以不敢开口作声。
    清凉上人又道。
    “辛施主,那无欲掸师今日以身殉道的情形,你已经亲眼看见啦!他的决心和行为,坚毅壮烈,已是无可置疑之事。而他的遗志,便是要老袖将你留下。老袖自将不顾一切,定要完成他的心愿。”
    三环追魂辛公权虽然也是武林中著名高手,平生见过不知多少大场面。可是像无欲禅师使的这种手法,倒还是第一次看到。
    尤其是无欲禅师与巩贵两人,一直纤毫毕现地嵌在火柱之中,其后突然不见踪影。致留下的印象,比之其他任何形式的殉身,都来得强烈撼人。
    他的意志和斗志,已经被这种奇异的殉道景象所夺,完全狠不起来,加上清凉上人现下表现出的精湛功力,也使他大感气馁。
    他还是不敢回答,因为他一开口,虽然火柱的奇热不致把他烤得昏倒,但功力将受到侵蚀,将是无可置疑之事。
    清凉上人晓得他不肯开口之故,当即道:
    “辛施主,你毋须开口,但请仔细听着。假如你现在还不放下这个女子,老袖仍将不客气动手,但却是不择手段的打法。如果你放开她,老袖与你到外面去,公公平平的拼上一场。”
    辛公权一面挺刀护身,一面点头同意。
    他实在已是无可选择,因为以清凉上人的武功造诣,如果当真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出手攻击,在这斗室之内,辛公权再高明些,也难逃大劫。换句话说,纵然是比辛公权还高明的人物,处于这等境地之中,也没有法子避免得两败俱伤的结局。
    辛公权略略松手,但李氏女子已站立不稳,是以辛公权为了避免她摔在地上,只好仍然勾住她的腰肢。
    清凉上人一面侧视火势,一面隼顾着辛公权。他心中也有一个难题,未能解决。
    那就是如果辛公权把李氏女子放下,迅即冲出此屋,则他定须一同出去,与对方立即展开决斗。
    只是这么一来,李氏女子留在房中,在如此奇热烤熏之下,不须多久,定必死亡无疑。
    如果清凉上人将李氏女子带出去,则辛公权趁这一丝空隙,必可及时远走高飞。
    也就是,清凉上人虽是看见辛公权逃走,并且想全力追击,但因李氏女子带给他的阻滞,使他无法及时追击。
    那辛公权一旦翻出瓦面上,哪里还肯留下,等着与清凉上人拼斗。
    所以当辛公权身形迅急升起之际,心头已泛掠过一丝胜利之感。
    清凉上人对于迎面扑来的李氏女子,显是明知她已经身亡,但也不能一手把她推开。当下左袖一卷,把她接住。
    清凉上人此时不但没有丝毫手忙脚乱的样子,反而微微一笑,右手大袖同时挥卷,劲力如山涌出。
    他这一翻并非向辛公权攻去,因为以三环追魂辛公权的身手功力,莫说这等隔空内力,即使是迎面拂到,他也接得住。
    但见清凉上人的大袖起处,右后方的火柱,突然间呼一声分出两道巨大的火舌,向辛公权身边激射。
    辛公权的指尖已碰到横梁,只要再给他一线的时间,他就可以破顶而出。
    但就是差这一点点时间,从火柱分出来的一道火舌,已经横袭而至。
    这股火舌尚未当真触及,辛公权已感到奇热难当。如若给火舌扫中,无疑马上会全身着火。
    辛公权权衡之下,猛一咬牙,仍然向屋顶翻起。“砰”的一声,他双腿翻转上去,踢破屋顶瓦面,人也从洞中穿出。=
    辛公权临危不乱,迅即倒在瓦面上,一路滚转。但由于瓦面凹凸不平,不似在平地上,可以把身上之火压熄,是以身上之火,随熄随起,不是当真熄灭。
    虽然火势未灭,但已大受压制,是以当他从屋顶上滚坠地上时,身上多处的火苗,并不算厉害小
    辛公权在地上连连打滚,这回很快就把身上之火,完全压灭。
    但当他跃起之时,可就发现那清凉上人,已经站在他跟前,冷冷地凝视着他。
    原来辛公权这一番腾折,所费时间虽然有限,可是清凉上人已经足够安放好李氏女子,事实去路。
    辛公权手中的三环大砍刀,总算还没有失落,当即摆开门户,防御敌人攻击。
    清凉上人仰天一晒,道:
    “辛公权,你虽是诡计百出,身手高明。但老袖何尝不是一早就看准了你能够逃走的途径,亦曾考虑到你将以什么手段阻我拦截你的逃生,是以利用火攻之计,亦是早就想好了的。”
    他这么一分析,辛公权虽然失败,亦不得不服气。
    清凉上人心知辛公权虽是武功精强,内力深厚,可是被刚才的火势热力所伤,功力已略受损,同时惊魂甫定,一时也不易集中心志。
    是以他更不怠慢,双袖交错一拂,向辛公权攻来,口中喝道:
    “请辛施主赐教……”
    他双袖甚长,卷拂之际,宛如两股相当长的兵器,分作上下攻袭敌人。
    辛公权三环大砍刀起处,闪出耀目精芒,一刀劈出,封挡住双袖来势。
    清凉上人见他刀法精奇,力道威猛,立刻改变手法,决定以柔制刚,克敌致胜。不过为了迅速消耗敌人内力,减弱他的抵抗能力,是以仍然不能完全放弃硬攻之法。
    但见他右手衣袖抖起,有如一扇铁板般,直向辛公权头顶拍落。
    辛公权的三环大确刀擅长硬拼,是以一见对方袖如铁板,来势迅急刚猛,不但不惧,反而大喜,立振健腕,大刀呼一声撩劈敌袖。
    刀袖一触,居然发出金铁交鸣的巨响。辛公权虽是感到敌袖坚硬得离奇,但仍然不惧,刷的一刀砍去。
    这回轮到清凉上人挥袖封架,又是“锵”的一声巨响过处,双方都震得身形摇摆。
    这两大高手各不容情,马上又出手互攻,但听“锵锵”之声不绝于耳,霎时间两人已硬拼了十四五招之多。
    他们每一招硬拼,俱无一丝一毫可以取巧之处,因是之故,所耗的气力,亦比平时多出不知多少倍。
    辛公权急急喘息数口,自觉力道已有不继之象。再看对方虽然亦有吃力的表情,但看来却好得多了,不禁心下大惊。
    原来辛公权之所以不断的与对方硬拼,乃是由于对方的衣袖是柔软之物,若要此袖坚逾钢铁,须得运布内力于袖上才行。
    此举自是十分耗损内力,估计不出十招,对方非得改变手法不可。其时清凉上人虽是改用别的手法,可是已损耗了的内力,一时决无法恢复。
    辛公权认为唯有这等情况之下,方有突围逃生的机会。故此不管自己情况如何,迅快施出硬攻之术。
    只是目下对方似是内力损耗有限,这就令他不能不大惊失色了。
    他的念头不过是一掠即逝,手中大刀,又与敌人连拼两记。
    清凉上人左手衣袖忽然从刀光中,像毒蛇般卷进来。迫得辛公权不能不发掌劈击。
    自这时起,清凉上人右袖硬攻,左袖柔袭,一连抢攻了七八招,辛公权已被迫得退到墙下,口中也发出喘息的声音。
    清凉上人右手硬攻之势暂歇,左手忽卷忽拂,使辛公权不得不全力封架。他口中说道:
    “辛施主,你的算盘打错啦!应当一上来时,只守不攻,争取恢复体力的时间,才是上策……”
    说时迟,那时快。
    辛公权的三环大砍刀,封出一片挣铬震耳的声音,守住了全身。他虽是气力有衰竭之象,全身曾被火势烧伤之处,痛不可当。但他终究有数十年精修之功,正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舞出的那一片刀光,依然滴水不透。
    清凉上人业已占了胜算,不过这一战的确相当费力,若不是事先心中有过策划,利用那股烈火的伤了对方,则今日之战,势将力拼数百招,方能占得上风。
    辛公权的大刀使出一路缠腻绵密的刀法,宛如春蚕吐丝,缕缕分明。
    清凉上人认出此是姑苏顾家的绣花刀法,心想:
    “这辛公权在刀法上享有盛名,成为五旗帮的内三堂堂主之一,掌管兵马大权,果然有惊人的造诣。只看他施展如此长大沉重的大砍刀,居然能使出这细腻的刀法,若论功力火候实在已登上乘境界。”
    他转念之际,左袖迅快卷拂吞吐,袖影宛如水银泻地,直有无孔不入之势,另一只右袖,却按兵不动。
    这时辛公权刀势由左而右,划出一道弧形精光,这一招称为“妙裁云锦”,乃是这七十二招绣花刀法中,暗寓反击之威的九招。除了这九招之外,其他所有的招式手法,都是深藏固守,以获身保命为主。
    清凉上人霜眉轻举,善目中威棱四射,显然杀机急剧增加。换言之,亦即是对方的刀法中有了可乘之机,是以他不知不党中表露出来。
    但见他左手衣袖呼地拂去,像毒蛇般攻袭对方上盘,另外那只按兵不动已久的右手衣袖,抖得笔直,宛如一块长形铁板,迅猛冲击敌胸,势著奔雷,凌厉之极。
    他双手使出刚柔两种不同招式,已属难以办到之事,更何况所用的又是两只衣袖,本身柔软无力,更难兼顾刚柔不同的力道。
    因此他这一招施展出来,辛公权心中已经大惊服输,认为自己的武功造诣,跟这位黄山派第一高手相比之下,简直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辛公权心中大是气馁之际,清凉上人右手迅猛硬攻的衣袖,已撞上了敌刀。
    “锵”的大响一声,袖刀一齐荡开。可是清凉上人另一只衣袖的角尖,却拂中了辛公权的耳际要害。
    辛公权大叫一声,抛下大刀,双手掩耳。
    原来人身五官当中,双耳脉络相通,一边受伤,另一边亦会生出相应的感觉。是以辛公权以双手掩着耳朵。
    他在脑袋剧疼欲裂的情形下,还一眼看见了清凉上人右手的衣袖,尤自硬挺如铁板,并未软垂下来。
    辛公权为之恍然大悟,敢情那清凉上人右手衣袖之内,暗藏软硬自如的兵器。
    因此之故,他早先与自己硬拼之时,并不须耗费很多气力在使衣袖坚挺这一点之上。
    换言之,每一记硬拼,清凉上人只须费激真力在袖内的兵器上,而不须每次运布在袖上。要知衣袖的面积广阔,若是每次硬拼,震散了所运布的真力,自是耗力极多,一时不易补充。
    辛公权当时就是贪这个便宜,一味用硬拼手法,而不顾惜自己身上伤势的影响。殊不知中了清凉上人的道儿,以致气力迅速衰竭。
    他心中方自明白过来,脑袋突然发生一阵奇疼,以及天崩地裂般的嗡嗡巨响,顿时一交栽倒,就此气绝毙命。
    清凉上人长长的透一口大气,转眼四望,但见那根原本冒出于顶外老高的火柱,已经消失。但四下却传来嘈杂的声音,隐隐有人呼叫救火等话。当即挟起辛公权的尸体,向房间走去。
    在经过李氏女子的尸体时,他弯下身子,以另一只手将她挟起,顺便一并带入房间内。
    房中的火光,照耀得她头面和全身都变成红色。仍然奇热难当,教人有喘不过气来之感。
    清凉上人口中诵声佛号,迅即把这一男一女的尸体,丢在火柱上。
    他估计现下的火势,纵然不能像行前那样,把人烧得连骨头也化为飞灰,但至少可以毁去他们全身衣物,以及把面目烧毁,看不出是什么人。这一来海陵帮帮主巩贵固然永远不知去向,而这辛公权亦是离奇失踪的收场。
    这位佛门高僧,口中哺哺诵念着经咒,一直等到外面人声迫到切近,而且火柱中的两具尸体,显然已经焦毁了,这才从辛公权所开的“天窗”,翻上屋顶。
    四下夜色茫茫,他不必担心会被四下拥来救火的民众看见,迅快踏瓦而行,转眼间已隐入黑暗中。
    徐少龙回到家里,洗过澡,换了干净衣服,与玉罗刹连晓君舒舒服眼的共进晚餐时,心想:“清凉上人现下不知怎样了?但一定忙得昏头转向无疑。”
    他们默默地吃过晚饭,又舒服地品茗闲坐之时,连晓君轻轻问道:
    “少龙,你显得心神恍惚,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为什么呢?”
    “没有什么!”徐少龙道:
    “相反的,我觉得这等日子过得很有趣味。”
    王罗刹连晓君沉吟一下,接着轻咬着下唇,那编贝似的皓齿,与鲜艳的朱唇相映,娇媚欲滴,徐少龙一眼望见,不由得看呆了。
    过了一阵连晓君才道:“帮主交待的任务,你已完成了多少呢?”
    “进展情形,可以说令人相当满意。”徐少龙道:
    “怎么?你可是想家,所以希望早点办完事?”
    连晓君先转眼向屋外掠瞥,外面虽是黑沉沉一片,但她视听所及,认为没有人潜伺窃听,当下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的,我哪儿有空呀?唉!古人有‘云横秦岭家何在’之悲,而我则更可哀了,简直是‘春来飞絮恨无家’……”
    她突然发出哀愁欲绝的感叹,的确使徐少龙心头一软,温柔地瞧着她,说道:
    “咱们别说这些伤感情的话,明天到哪儿去玩玩?”
    连晓君没有作声,徐少龙又笑道:
    “可惜你是个女儿家,不然的话,这刻正是华灯初上之际,那秦淮河上,风光正自旖旎。只要到了那画肪上,艳姬歌妓,珠围翠绕,牙板管弦,笙歌盈耳。管教你牢悉顿消,乐不思蜀……”
    他信口猛吹,特别是由于这等行乐之法,连晓君定必无缘领略,只能凭想像以臆测,因而在岔开她无端而来的哀感这一点上,必定十分收效。
    果然连晓君间道:“秦淮河上当真这般好玩么?”
    徐少龙道:
    “当然是真的,但这等风流艳趣,只有男人方能消受,如果换作你,感受无疑大不相同了。”
    连晓君不服气地道:“那也不一定,你带我去开开眼界可好?”
    徐少龙道:
    使得,但必须等我们的事办完了,那时不虞身份泄漏,到哪儿都行。”
    连晓君现出踌躇的神色,朱唇蹑懦了一阵,才道:“你要如何方可返坛呢?”
    徐少龙道:
    “咱们只须查出还有什么高手,在暗中保护黄翰伯。同时又查明这次黄翰怕挑去本帮黄旗分舵,是什么意思?这样咱们就可以返坛复命了。”
    连晓君道:“这两件事,对黄翰怕没有什么损害啊!是不?”
    徐少龙一听此言,便知道玉罗刹连晓君敢情已查出这两件事的答案,无怪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要知玉罗刹连晓君目前的处境,相当复杂。她一方面与徐少龙已有感情,又同是五旗帮之人,自应助他达成任务。
    可是这些日子来,她与总督大人黄翰怕的公子黄云文交往的结果,又使她对这位调搅风流,透逸高雅的贵公子,生出一份感情。
    她生怕五旗帮伤害了黄家,以致黄云文也受到灾难。但如果不帮徐少龙,似乎亦于心不安。
    故此连晓君可以说已陷入左右为难的夹缝中。今晚她拿话探探徐少龙的口气,一方面想作一个决定,另一方面,她深心对徐少龙,另有看法。
    前些日子在总坛大寨中,徐少龙曾经有些奇异行动,落在她眼中。而那天晚上,当石芳华演唱时,他还曾向连晓君求助,使石芳华依计昏倒,因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巧妙地伤了席亦高的手下香主黄老歧。
    这些行动,已超出争夺“副统领”宝座的范畴。玉罗刹连晓君自是省得,所以她不敢向任何人谈论这件事情,只闷在心中,暗自琢磨。
    正因此故,她在徐少龙面前,方敢泄露出自己心中的矛盾,而不怕徐少龙会告密。一来她知道徐少龙对她亦有情意。二来徐少龙究竟是怎样的人,大有问题,反正不会是卑鄙无耻的告密者。
    徐少龙暗自迅速的考虑一下,才道:
    “暂时不会有什么损害,黄翰怡厉害得很,想动他可不是容易的事。”
    连晓君道:“假如我把这些秘密查出,你便如何?”
    徐少龙道:
    “我一方面报上去,另一方面,则要恢复本来面目,与督辕内的几个高手,大斗一场,那天晚上,咱们如不是束手缚脚,顾忌大多的话,那倒是一个痛快拼斗的好机会。”
    连晓君道:“林秋波一定很恨你,你可曾想到?”
    徐少龙道:“我设法避开她就是了。”
    他这话说得大有人情味,连晓君忍不住说出心中之言,道:“黄公子也一定恨死我了。”
    徐少龙皱皱眉头,道:
    “不错,但我也有法子使他不恨你,你可想听听?”
    连晓君道:“你有什么法子使黄云文不恨我?;’徐少龙神色郑重,一点也不似开玩笑,应道:
    “你叛出五旗帮,投入他们那边,黄公子当然不会再恨你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玉罗刹连晓君眼睛睁得大大,显然大为震撼,道:
    “我绝不能这么做,如果可以的话,我老早就不必烦恼了。”
    她一口拒绝这个想法,徐少龙可就不得不慎重地重新考虑了。要知在他观察之下,已深信玉罗刹连晓君对于她所处的地位,以及勾心斗角的生涯,感到十分厌烦,若有机会,必定像“蝉曳残声过别枝”的脱离五旗帮。谁知她居然一口拒绝,实是太出他意料之外。
    因此徐少龙不得不重作考虑,但他一点不慌,因为他知道连晓君不至于出卖他,同时他又了解人性中,往往发生这种固执的情形。
    那连晓君可能说不出任何理由反对脱离五旗帮,亦可能完全承认应该脱离五旗帮的理由,但她将是固执地不肯那样做,没有法子把她说服。
    徐少龙决定暂时撇开这个问题,淡淡道:“既然行不通,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他们刚刚谈到这里,一个仆妇来禀报,书坊派来了伙计,送了不少书籍来。
    连晓君讶道:“这么晚了,还送书来?”
    徐少龙道:
    “除了大部份是新近刊刻的典籍之外,相信有些书坊主人特地为我搜购的珍本。我原来打算送给黄云文,算是我们从家里带出来的,这样他们才会更加相信咱们是书香世家。现在大概用不着了,不过你可将此意透露给余姣姣得知,免得她疑神疑鬼,乱打报告。”
    连晓君点点头,道:
    “好的最近我一直很注意她,倒是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可疑之处。”
    徐少龙很快就走到书房,但见桌上已堆放了不少书籍;而送书前来的,正是这南京地面,负责“贩卖部”的头子黑蝎阎炎。
    由于连晓君随即跟了进来,因此阎炎暂时不能向徐少龙说什么话。
    连晓君拿起书坊开列的单子一看,哟了一声,道:“你买这么多?”
    黑蝎阎炎马上用生意人的口吻道:
    “敝坊费了很多事,才搜罗到几部难得的宋版藏本,敝东主说过,这可不是因为杨相公肯出大价钱,而是见杨相公博学好古,一定懂得爱惜珍本的人,所以才用心替杨相公搜罗……”
    连晓君道:
    “原来如此,让我瞧瞧有些什么……这一部十二卷是时人所著的新本……”
    阎炎依照单上开列的书名查看,道:“这是张樊著的东西洋考……”
    他显然不知道张樊是什么人,亦不明白“东西洋考”一书中,谈的什么问题,故此话声就此打住。
    徐少龙耸耸肩,道:
    “本朝已与诸著海国通市甚久,这一部大概是遍考诸海国以及海路各线等事,我想一定有点用处。”
    连晓君从打开的箱子中,拿起一本,道:“啊!这是西湖繁胜录,还是宋版本呢!”
    徐少龙问道:“你以前读过么?”
    连晓君道:
    “我读过,西湖是我最向往的地方,此卷备载南宋时西湖的繁华风流,胜慨逸事,令人有不胜神往之感。”
    徐少龙转眼向阎炎道:
    “这一部很好……”
    连晓君瞧着箱中另一套书,道:这十五卷四声篇海乃是通行本,便不怎么好了。”
    阎炎道:“可是此书很多人买呢!”
    连晓君道:“那是另一回事,这是什么,守城录四卷……”
    徐少龙道:
    “这一套属于兵家之书,是宋代靖康时,陈规以区区一个县令,当金兵南下时,荆湖诸郡,剧盗蠢起。陈规连败巨寇,后来又与刘铸一同抵御金兵,大有功绩。此书是陈规在清安御寇的事绩,同时备载城廓楼橹等制度,以及攻城备御的方法。这些是陈规著的,其中一卷是汤寿著的的建炎德安守御录,详述陈规守德安时守城遗事。大体上说,此书可以称得上很有价值。”
    连晓君惊讶的望他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显然已表示对于他的渊博,感到十分奇怪。
    黑蝎阎炎向连晓君奉承地道:
    “姑娘谈论这些书籍时,头头是道,可知必是当今的女才子,只不知和黄大人的千金相比起来怎样,但小的想,姑娘恐怕还要胜过她。”
    这话使徐连二人都大感惊奇,徐少龙首先问道:“哪一位黄大人?”
    阎炎道:“就是总督大人。”
    徐少龙讶道:“我没有听说还有一位千金啊!”
    阎炎道:“对了,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徐少龙感到难以置信地问道:“然则你如何得知的?”
    阎炎微笑道:“是黄公子无意中透露的。”
    徐少龙道:“他是个很缤密小心的人,怎会把家中之事,轻易向外人透露?”
    徐少龙追问的话,还含有两点意思,只不过没有说出口罢了。
    第一点是在他说到“家中之事”时,声音特别重些,以示强调。暗示此事外间全然不知,甚至在黄翰怕的一些同官友好之中,亦保守秘密。所以此是黄家的“秘事”,而不仅仅是普通的家中之事。
    第二点是,凭他阎炎在南京公开的身份,不过是一间书肆的掌柜,黄云文公子与他交往不深,怎会将“秘密”透露与他得知?
    阎炎答道:
    “黄公子时时到小店来搜购书籍,是以与小人甚是相熟,有一次他恰是应酬之后,带着酒意前来,还购了很多书籍。小人一看这些书籍,有些是黄公子曾经买过的,是以十分奇怪,又以为他是醉中选错了,便把此情,向他禀告。黄公子说不是选错了,叫我放心。因为这批书籍,是他妹子要的,马上就装运返乡……”
    徐连二人这才明白,徐少龙道:
    “原来她是居住在家乡,不是在南京。不过黄夫人亦在此地,为何抛下那黄姑娘在乡间。令人不免觉得奇怪
    连晓君道:“也许她自小跟随着祖父母长大,所以把她留在乡问,陪伴老人家亦未可知。这等情形,比比皆然。”
    徐少龙点点头道:
    “也许你猜得对,但也说不定是黄公子酒后之言,说得不清楚,把别的女孩子,说成了他的妹子,也未可知。”
    阎炎马上道:
    “不会,因为后来小人曾经问起黄公子,黄公子还叫我不可向别人提起。而其后他选购书籍之时,小人亦晓得哪些是他自己要的,哪些是他妹子要的,所以小人敢担保不会有错。”
    连晓君大感兴趣,问道:“那黄姑娘要的多数是哪一类的书籍呢?”
    阎炎道:
    “她也和姑娘差不多,样样都读过,但后来却多半是‘子’部的书画琴谱,医家术数类。‘集’部的诗文词曲类
    连晓君道:“她既专精这等学问,可见得她才是中帼中的才子,与我大不相同。”
    徐少龙笑一笑,问道:“你比较喜欢哪一类的学问?”
    连晓君白他一眼,道:
    “你真是明知故问,我明明喜欢‘经部’的易类,‘史部’的诏令杂议类,以及地理类中的山川河渠边防古迹。‘集部’中的名家总集类……”
    她白他一眼之故,意思是说他在外人面前,不该露出破绽。哪有做亲哥哥的,不知道妹妹喜欢读哪一类的书籍文章?但为了避免下一次,他又犯同样的错误起见,所以赶快告诉他。
    徐少龙省得她此意,心中好笑,忖道:
    “如果她晓得这个阎炎,竟是直属五旗帮主大乙神指钟抚仙的秘密组织的首脑的话,她一定惊得跳了起来。同时亦明白我何以在阎炎面前,并不须过于小心,掩饰一切破绽的原因了。”
    他向她挥挥手,道:
    “你到后面休息吧,不然余麽麽又会嫌你熬夜了,你现在找她去最好啦!”
    这话听在连晓君耳中,竟是叫她去向余麽麽解释购书的用意动机,免得她疑神疑鬼的意思。因此,她听话地离开了书房。
    阎炎马上低声道:“小人特来禀报一些重要事情。”
    徐少龙道:“你自然是有事才来见我,是不是帮主有密令……”
    阎炎佩服地道:“是的。”
    当下取出一枚蜡丸,交给徐少龙。
    徐少龙接过这枚蜡丸,口中间道:“你那边可曾查出头绪了?”
    阎炎摇摇头、道:“还没有,是以属下心焦如焚……”
    徐少龙从囊中取出一把小刀,阎炎看了,心中大为惊讶,忖道:
    “这一枚蜡丸,大如荔枝,莫说是修习过武功之人,即使是妇人孺子,也能够用手指捏碎,何须使用小刀?”
    只见徐少龙以刀锋迅速轻划蜡丸,一连两刀,那枚蜡丸便被剖开一条细缝。这时徐少龙随手在桌上拿了几张纸,恰好把蜡丸切口渗出来的绿色液体承接住。他的动作显得相当小心,是以手上的纸头虽然已染成一片碧绿水渍,却不曾染上他的手指。
    蜡丸的绿水已经流光,徐少龙丢掉那些纸头,再用刀子,剖开蜡丸。
    阎炎惊道:“这枚蜡丸竟是两层的么?”
    徐少龙道:
    “不错,外面的一层,装满毒水。如果不知底蕴之人,冒失捏碎蜡丸,不但会被毒水侵肤,难逃一死。同时内中的密函,亦被毒水染污,字迹消失。”
    他一面说,一面剖开蜡丸壳内,取出一枚纸团,先将其余东西放下,然后把这枚纸团,放置在光滑的桌面上,细心展开。
    阎炎赞道:
    “这个办法真了不起,既能伤敌,又能湮灭情报,敌方之人如果截获了此刃,必走得吃个大亏。”
    徐少龙道:
    “不但如此,由于蜡丸中的毒水,必须以某种特别的药材救治,而且数量须得极多。因此对方除非不救治中毒之人,如果要救,就得把市面药肆的这几种药材,完全搜购一空……”
    他笑了一下又道:“你自然懂得这里面的奥妙啦!”
    阎炎道:
    “在下懂得,这意思是对方这么一搜购,咱们就有充分的线索,可以侦查对方的底细和藏处了。”
    徐少龙颔首道:
    “正是,正是。因此,这枚蜡丸的设计,可以说是一举三得……”
    阎炎实在忍不住了,问道:
    “只不知此物是何人想出来的?属下从没听说过,亦不见帮主使用过。”
    徐少龙轻描淡写地道:“你当然没见过,因为这是我想出来的。”
    他的注意力已落在那张薄薄的纸上,虽然经过熨拂,并且是利用内家真力,但仍然有很多波纹。如果不是他这等身手之士,非得使用熨斗不可。
    阎炎震惊地望着这位年轻高手的侧影,心中又恐惧又佩服。
    他已晓这一枚蜡丸曾经过他手中之故,无疑是徐少龙利用机会,试探他的忠心。要知制造蜡丸壳子,容易不过。是以如果阎炎有问题的话,或者是对帮主直接传下密令,居然不让他先行得知内容之举有所妨忌不满,可能就弄开蜡壳,先瞧瞧内容。
    这样徐少龙便不费吹灰之力,先查出一名不稳分子,此举当然也得到帮主的同意。阎炎恐惧的原因,也就在此。因为帮主既然授权与他,彻查内部。则定然亦赋以生杀大权。所以阎炎现在极须巴结这个青年人,虽然他内心的确十分妒忌。
    徐少龙直起身子道:“你也看看帮主的命令吧!”
    阎炎忙道:“属下岂敢如此大胆。”
    徐少龙道:“不妨事,你亦须得知悉这些命令。”
    阎炎这才伸头去瞧,但见纸上写得麻麻密密,分为许多条。
    第一道命令是:命徐少龙直接与海陵帮巩贵接头,打听大尊者的屠龙计划内容细节。最好能使巩贵交出他的关系和线索,由徐少龙接办侦查,以免因误失而断了这条宝贵的消息来源。
    此外,徐少龙尚可在阎炎处动支二十万至三十万两,以便作购买海陵帮情报的经费。
    第二道命令是:可以答允黄翰治的婚事,但为防女心外向,万一连晓君到了黄家之后,竟然反叛本帮,反而泄露本帮机密起见,定须在技术上,预作安排,必须使她,不反叛才行。
    关于如何对付连晓君,命令上没有提到,显然是要徐少龙自己想办法。
    第三道命令是:兵马堂堂主三环追魂辛公权已抵金陵,总务司主席亦高随后便到,命徐少龙必要时可请他们支援。但仅限于正面对付黄翰伯之用。如是秘密行动,可用黑蝎阎炎之人。
    第四道命令是:三月内将有身份极高之人,亲抵金陵,专门调查内部安全问题。等这个专家调查过“贩卖部”之后。如无问题,始由徐少龙着手调查五旗帮其他部门,包括被破去的黄旗分舵在内。
    这四道命令,只瞧得阎炎胆战心惊,别的尚是其次,最可怕的是第四道命令。设若稍有不妥,他身为东南驻南京的总负责人,定然是受重惩。在他们这一行业中,等如是宣告死刑。
    他只好旧话重提,道:
    “上回钧座说过,帮忙属下先行调查内部,钧查内部,钧座又预测帮主一定会派人来查,果然一点不错……”
    徐少龙沉吟一下,道:“你希望在帮中专差未到以前,先行调查清楚,是也不是?”
    阎炎道:
    “是呀!如果有问题,属下能够早一步查出,呈报上去,便不会有太大问题了。”
    徐少龙道:“三日之内想调查清楚,可不容易。”
    阎炎忙道:“还望钧座鼎力赐助。”
    这件事在徐少龙来说,实在是求之不得的事。他千辛万苦,混人五旗帮中,味着良心做了许多事情,为的正是要侦破此一专门贩卖人口的万恶组织。
    假如此一组织,没有五旗帮掩护的话,老实说就不致于这么棘手了。
    阎炎见他答允,不胜之喜。因为一来他深深佩服徐少龙的才智手段。二来万一将来发生了问题,因现下已拖了他落水,则情况便不一样,至少也可以辩称,曾经请徐少龙帮忙调查过,也没有法子查得出问题。
    换言之,阎炎的责任,可以分一部份给徐少龙。
    徐少龙对于第一和第三道命令,心中有数。因为他已接获清凉上人的消息,得知巩贵与辛公权,业已身亡。
    但他目下尚须装不知道,向阎炎道:
    “二十万至三十万两的银子,数目庞大,你准备如何给付?”
    阎炎道:
    “这笔银子数目虽是巨大,但仍不成问题。只不过对方如果指定要现款的话,那就有点麻烦了。”
    徐少龙道:
    “我正是担心这一点,对方多半不肯收受钱庄的银票。二三十万两银子若是窖藏积存的,取用时自然没有其他影响。如是向钱庄提取,这南京城马上就会缺乏银两流通,一旦如此,官方岂有不注意之理。l’
    阎炎眼中掩不住诧讶之色,忖道:
    “这位副统领胸中到底有多少学问?怎么连市面银根松紧之事,亦能了如指掌?”
    他一面想,一面连连点头道:
    “是的,钧座所虑有理,我们如果提取了二三十万两现款,市面登时会感到缺乏银两流通,本来以南京之在,这二三十万两之数,仍不足以发生太大的影响。可是最近半年来,大江南北数省,都普遍发生银两流通量缺乏的情形,所以我们如是骤然间提取这大笔现款,影响有如立竿见影,市面马上感觉出来。”
    徐少龙道:
    “无怪最近物价腾升,虽然未到米珠薪桂的地步,但也很够瞧的了,这原因敢情是为了银两缺乏之故……”
    阎炎道:
    “正是如此,朝廷所行的钞法,本来可济现银不足的毛病。无奈这等钱钞,没有信用,票面上明明值一贯,准折为铜钱是一千文,折银子为一两,折黄金则四贯为一两,可是现在政府发行的新钞,一贯只值十枚铜钱,;日钞更惨,只值一二钱而已。”
    徐少龙道:
    “老实说,我很少使用大明宝钞,竟不知迎值已经惨跌至此,只不知为何弄得这么惨兮兮的?”
    要知有明一代,凡二百七十余年,由开国太宜皇帝起,都使用纸币。政府并三申五令禁止使用金银为货币,只用铜钱为辅市。
    但基本上,政府发行纸币时,并没有准备金来作纸币的后盾,因此纸币不论是在人民的心理上,或者是事实上,都没有价值。以最简单的方式说,任何人收到了宝钞,心中都感到这只是一张可以使他吃亏损失的废纸,所以急急使用出去,换点货物在手中,纵然不是急用之物,也比藏着这张废纸的好。
    既然每个人都这样做,宝钞在使用时,价值当然越来越低。洪武九年时,每贯折白米一提,到十八年时,每贯只折米一石。
    但在当时,宝钞每贯其实还买不到一石米,所谓折米一石,只不过是缴粮纳税之时,政府肯以这种价值收取宝钞而已。
    在这等恶性循环之下,宝钞变得一文不值,可是百官俸禄中,仍然硬性规定折给若干成的宝钞。故此百官的禄秩有的虽然相当高,其实得到手没有一点点,到了不能养廉的地步。
    在正统十一年时,主事李贤曾上书说:“指挥使月俸三十五石,实支仅一石。塞外降人反支十六石五斗,是一降人当京官十六员半矣。”
    甚至早在永乐十六年时,双流县的知县孔有谅上书进言,其中一段亦是谈到百官俸禄,他当时就指出:
    “本朝所定的俸禄,比前代为少。现在除了京官以及方面官稍增加了一点之外,其余大小官的俸禄,减去折为宝钞部份,每月真正所得,每月不过二石米,不足以供养数口之家。
    因而仰事父母,抚育妻儿,和道路往来的费用,从那里取给呢?这种情形,使得贪婪者只好想法子赚钱获利,不借营私舞弊。廉洁者只好贫困终身,痛苦无处可诉。”
    事实上明代官俸之例,后来变成不间官职大小,每月皆给一石米。除了这一石之外,其余的或折绢、或折银。另一大部份则折为宝钞,所以明代做宫的人,的确很苦,如不贪污在法,简直活不下去。有明一代,政府由京师至地方,几乎都腐败无能,万民疾苦。
    这种情形,除了还有一些原因之外,官俸的太薄,实是一大原因。但掌管天下收支的户部,只管做自己的官,谁也不愿锐身当天下之任。例如在正统六年时,御使陈泰奏称:
    “今在外诸司文臣去家远任,妻子随行,禄厚者月给米不过三石,薄者一石二石,又多折钞。九载之间,所事扶育之资,道路往来之费,亲故问遗之需,满罢闲居之用,其禄不瞻。则不免失其所守,而陷于罪者,多矣。乞敕廷臣会议,量为增益,惮足养廉。如是而仍有贪污,惩之无赦。”
    陈泰在奏言中已经说得很明白,官俸太薄,不免迫得官吏贪墨犯法、但这封奏书批交“户部”商议,增俸之事,竟被驳而不行。
    其后有人在论及明代财政时,曾批评说“自古官俸之薄,未有若此者。”
    总而言之,有明一代几乎都有物价腾贵,民生疾苦,这与官吏俸禄大薄,以致养成了贪污的风气,大有关系。
    因为官吏贪污,豪猾者便得以匿报田赋以漏税,国用为之空乏,国势也渐渐积弱,民间亦转见贫困。这些都是互相影响,越来越甚。
    再说金银矿冶方面,我国自汉代以后,对于金银铜铁铅汞等矿产,已渐归官营,不许私人独擅其利。而在秦汉以前,则悉听民间自采,政府不加管制。历史上记载着蜀的卓氏,宛的孔氏,山东的郑程等,都是以冶铁致富的。
    汉代以后,纵有私人开采,但政府亦课以重税。同时由于采矿方法不佳,开采矿产,不易获利,故此莫说民间,连历代政府,也没有兴趣。
    明太祖时,近臣请在山东开银场,但太祖说银场之弊,正是对官府利益甚多,对人民损害甚大,所以不准。其后又有请求开陕州银矿的,太祖道:
    “土地所产的银矿,有采尽的时候。但每年所定之银谭额,官府永久微收不停。所以这些认为采银有收益的大臣,都是战民之贼。”
    原来那时候开矿方法太差,勘探矿脉的学问,亦很粗浅。所以每逢开矿,主其事的人随处发掘,往往伤及人民的屋字和耕地。政府未见其利,人民先受其害。
    只是人口日繁,五金的确需要日渐增加.所以政府还是不能不试行开矿。但成绩都极差,例如成化中,开湖广金场,计在武陵等十二个县内,开了甘一个金场。所役的民夫达五十五万,死者无算。结果所采得黄金,一共只有五十三两。
    由此可见得天下使用的货币,只用金、银和铜钱,实在不够用,所以自宋代就发行纸币了。
    徐少龙和阎炎所谈的银根问题,便是由于种种情形,方会发生。以南京之大,居然三十万两银子,就足以影响整个市面。如在平时,阎炎不必考虑此举所生的影响。但这一下须得避免官方注意,所以感到伤脑筋。
    他考虑了一阵,向徐少龙道:“着是海陵帮定要现款,属下只好去借了。”
    徐少龙惊讶地望着他,心想道:
    “此人口气之大,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就算是富甲一省的大财主,家里亦不会摆着二三十万两银子啊!”
    当下问道:“你到哪儿去借?”
    阎炎道:“属下去向金川的雷布土司借用。”
    徐少龙感疑惑,问道:“你说的是打箭炉雷布土司么?”
    阎炎道:“正是如此。”
    徐少龙笑道:
    “假如可以旷日持久,咱们从总坛内及各旗收集运来,也比你向金川方面借用的快。”
    阎炎道:“不,他们眼下就在金陵。”
    徐少龙脑筋一转,已想到江边所见的四艘巨舶。当时他与阴阳谷的秦三错,站在码头上,原本是等着代秦三错到一艘大船上,晋见他的师姑左雾仙。无意中见到四艘巨舶靠岸,当时有许多公门高手,云集码头上。
    徐少龙本以为公门之人,乃是准备对付这四艘神秘巨舶,谁知后来听清凉上人说,官家竟然是保护这四舟,同时证以舶上之人,大摇大摆的在绸缎庄购买绫罗布匹等,可见得他们不·是什么叛逆或大盗。
    现下阎炎一提到金川雷布土司,徐少龙不由得就想到这艘巨舶了。
    他点点头,道:
    “打箭炉盛产上佳金砂,如果雷布上司在此,也许带得有这么多的金子,可以折为银两。但以一两黄金折银四两计算,你须得向他借用五万两黄金以上。”
    阎炎道:“他们如果答应,此数不成问题。”
    徐少龙摇摇头,道:
    “五万两黄金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虽然拥有无可计算的金子,但数千斤黄金那么重,岂有带在身边的?”
    阎炎道:
    “据属下所知,他们前几天以四艘巨舶,运来一万余斤黄金之多,我们贩卖部与他们有过来往,并且晓得他们不少阴谋秘密,所以他们大概不敢不借。如果论交情不行,咱们就用威胁手段。”
    徐少龙越听越有兴趣,表面上自然不露出来,道:
    “你拿到什么把柄,竟可以威胁他们?”
    阎炎道:
    “他们把黄金换一部份铁,一部份茶,这些物质,不是自用,而是转运到西北给蕃蛮诸部……”
    徐少龙心下了然,但他已感觉到对方业已对他的博通时务,深明天下大势而生出某种程度的惊奇,所以他不能不藏敛锋芒。
    要知那时候交通不便,中上及边地之间,情况相当隔膜。休说一般之人,即使是当朝大臣,亦有很多根本不明白边疆情况的。至于整个国家的经济,物质的裕缺,全无所知之人,更比比皆是。
    徐少龙瞧着阎炎道:
    “金川雷布土司,以金砂换去铁和茶之举,听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妥。。但他们把这些物资,转运西北边地,这就使人莫名其妙了,难道此举有大利可图么?”
    阎炎道:
    “是不是有大利可图,属下不知道。但根据咱们的情报,雷布土司心怀大志,暗中与西北诸部,以及沿海的倭寇等,都订有密约,关于密约的内容,外人实是无法得知。而属下从他们的种种行动上看,换铁及茶之举,必是在密约中的重要事项。”
    徐少龙道:
    “番人为何要这两种物质呢?铁可以制造军器,所以还不奇怪。但茶叶有什么打紧?咱们也不见得天天要喝茶才过得日子啊!”
    阎炎笑一笑,道:
    “这就是番人与咱们不同之处了。据说他们日食乳酷,故此嗜茶如命,没有别的都行,没有茶叶,那是一天都过不了。”
    徐少龙道:“若是别物,或者还有点困难。但茶叶各省均有盛产,边地纵然不长此物,亦不难购得。”
    阎炎道:
    “在中原及东南沿海之人,自然不晓得朝廷有所谓‘以茶易马’之法,便是用茶叶换羌戎之骂。”
    徐少龙道:“虽有此法,但例如盐法,咱们还不是照样走私么?”
    阎炎道:
    “盐与茶都是官家专卖,正因为盐法败坏,所以才有走私图利之情形发生。据属下所知,盐法本来制度周密,不但于官家有无穷税收之利,同时于不产盐地区的老百姓,亦得以日用充裕,价格合理,本是良法美意。”
    徐少龙道:“后来为何变成现在这等情况?”
    阎炎道:
    “这话须从头说起了,天下之盐,大抵分为海盐、解盐、并盐三类。本朝太祖立盐法,置局设官,把盐配与商人贩卖,抽税额是二十分之一,把这盐收入充作军饱。后来在各产地,次第设官,渐渐变成如今这许多的盐场的情形……”
    他停歇一下,又道:
    “正如钧座所知,盐法对犯者惩处极严,例如规定盐场灶丁夹带私盐出场及货卖的话,处以绞刑。百夫长知情纵容,通同货卖者立绞。守御官如查获私盐犯人,立可处以绞刑,私盐犯有军器者处斩首,伪造盐引者处绞刑死,诸人买食私盐者,只比私贩卖者罪减一等……”
    徐少龙道:“这些法例我都晓得,你特地指出来,只不知有何用意?”
    阎炎道:
    “属下意思是官家虽是定下如此严厉法条,但目下仍然私盐遍天下,只见得严刑竣法,未必可恃。最重要的还是在官府本身,必须有效的执行配盐销售之法。目下的情形是官府既不许人民造盐食卖,但商人所获的配额,全是空头。他们拿着盐引向盐场提货,不知要等几年才提得到。等到提到盐时,一定是所指定销售的地区,供过于求……”
    徐少龙道:“每次都那么巧?那么商人岂不是亏死了?”
    阎炎道:
    “当然啦!凡是赚钱的事,都被那些太盐,或是在皇帝左右的娶臣,请旨赐给盐引。商人的盐引皆是指定盐场,不许逾越。但皇上赐给的盐引,却可以越场补足,而且是即提即付,所以商人们须得等上数年才提到货,而那些得到特旨的,予取予携……”
    徐少龙点点头,道:
    “不错,可见得虽有良法,但如果在上者不能确实遵循,也是不行的。据我所知,目前天下盐价,皆甚昂贵。若以本钱计算,实在贵得不应该。此所以民间甘冒杀头之罪,私造海盐贩卖图私。怪不得俗语说杀头生意有人做,亏本生意就没人做了……”
    阎炎道。
    “茶与盐的情况有点不一样,盐是每一人家每天要用的,所以销售极易,获利甚速。但茶叶便不同,除了番人不喝便会生病之外。我们汉人喝不喝都行。所以如果贩卖私茶,必须运到边塞,与番人交易。路途既远,而番人又不好打交道,所以贩卖私茶之人,好像还没有。茶叶亦有茶引,如过边关之时,茶引不符,也是杀头之罪。”
    徐少龙道:
    “你已说出要点了!番人如想为所欲为,必须军械充足和茶叶无虞缺乏才行。”
    阎炎道:
    “正是如此,我朝以茶叶换番人之马,在我们则得以维持马匹数目,在番人则削弱了他们的战力。”
    徐少龙道:“雷布土司把茶叶供应番人,有何打算?”
    阎炎笑一笑,道:
    “大明朝若是受内忧外患夹攻,天下乱事丛生,则乘时而起,割据一方,甚至进窥中原的,大有人在,岂只一个雷布土司而已。”
    徐少龙点点头,道:
    “不错,如果天下大乱,对本帮亦大有好处。但咱们单说雷布土司他们,那天我恰在码头,亲眼目击无数衙门高手,暗中拱卫,这却是什么缘故?”
    阎炎道:
    “因为他们载运金砂的船舶,都是太监出面,以特旨名义,通行各地,所至之处,官府均须全力保护。”
    徐少龙道:
    “这真是滑稽不过之事,那雷布土司也太厉害啦!明明是危害明朝江山的阴谋,却能使官府加以保护,堂堂皇皇地穿州过府。”
    阎炎道:
    “那些大监们哪知好歹,只要有人奉承,以及得到好处,什么事不肯干?但明朝历代皇帝,都说太监们没有妻儿后代,所以不会有私心,可以信赖他们的忠诚,实在是天大笑话。”
    徐少龙沉吟了一下,问道:
    “你向雷布家借银子时,如果他们不肯,用什么法子威胁他们?”
    阎炎道:“属下只须交给他们两张纸就行啦!”
    徐少龙道:“哦!是不是他们遗落的密件。”
    阎炎道:
    “不是,一张纸是开列他购茶的二十一家茶场。以及两年来所购的数量的详单。另一张纸是简略的路线图。这是他们把沉重的生铁,运往边地的站头。只因生铁甚是沉重,如非整条路线都布置好,实是不容易搬运,何况数量又多……”
    徐少龙心中泛起了“垂涎”之感,如果弄得到这两份资料,则不论是由黄翰怕循合法的途径加以侦破,奏呈皇上请旨处理也好,或是由他们这些有志之士,暗中加以摧毁也好,都是非常重要的但还有一点,他必须弄清楚的,那就是这等秘密重要的情报,正确性如何?是不是百分之百的真确不误?
    要知,若是以这两份资料,威胁雷布土司的话,恐揭穿秘密,被官府更精密的调查,甚至演变到最后,朝廷派大军声讨雷布土司,变成了不可收拾的滔天大祸。换言之,在时机未完全成熟以前,这等秘密,断断不能外泄。
    所以他的情报资料,纵是不够精确,想来雷布土司方面,亦将软化屈服。
    但在徐少龙方面,就要求准确才行,一点也不能错。因为他们在付诸行动时,须得再查核一次,但如果到时发现出错,便须得费上无穷气力了。再者调查与行事是两口事,所用的人手亦不相同。
    徐少龙想了一下,缓缓道:
    “这是个好机会,我们贩卖部说不定找到了一条新的发展途径。只不知你调查这些资料时,是动用什么力量?”
    他把事情转到发展“贩卖部”上去,使得询问详情之举,变成必须的一个步骤。
    黑蝎阎炎眼中射出热心的光芒,道:
    “咱们的组织,远及边地,尤其是各地的窟子妓院,都有密切关系)是以属下根本不曾费力,就探悉了一切详情。这其间只有一点,是属下推动的,那就是当属下零零碎碎得悉雷布土司的各种秘密行动时,属下一时好奇,便有系统地收集,然后加以查证。”
    他笑一下,又道:
    “钧座也知道的,凡是为雷布土司出力之人,没有一个不跑妓院的,所以属下这一注意,就从他们的谈话、行踪方面,查出详细内情了。”
    徐少龙肃然道:
    “好,这是你无意中立下的大功,我相信如果咱们另谋发展的话,你将是主持整个的最适当人选!现在我们着手三件事,第一件,你回头去准备银子,但不到最后,别找雷布土司。第二件,你将雷布上司的资料完全交给我。第三,我们在最快的两三天内,把内部调查清楚。如果没有问题,我不怕帮主所派之人来查了。同时我立即推荐你担任负起发展责任的首脑,我在帮主那边,全力支持你。”
    他们四目相投,眼中都射出狂热的野心的光芒。显然这一个默契,是为了将来理大的目的铺路。
    阎炎道:
    “属下回去马上去把资料弄好,只不知钧座几时抽得出时间,进行侦查内部安全之事?”
    徐少龙沉吟一下,才道:
    “关于查核内部人员的可靠性这一点,非常重要,所以须得加急进行。我告诉你怎样做,待你把全部资料交给我时,我们用内外夹攻,双管齐下的手法。也就是说,你分别赋予各部门人员一些机密任务,须与大尊者那边有关的,而我则亲自化装易容。查察他们的行动,只要找到一点线索,咱们也不难把可疑之人弄出来。”
    他停歇了一下,才又道:
    “当然我希望咱们内部全无问题,方得以进行咱们扩展之计。”
    阎炎立即道:
    “好,属下告辞,清晨时分,钩座所需用的资料,定可全弄好送上。”
    徐少龙道:“不要送来;以油纸密封之后,放在第一号驿筒之内。”“阎炎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双手奉上,馅笑道:
    “钧座活动时一定需要花钱,这一点数目,是属下特地孝敬钧座的。”
    徐少龙瞧瞧银票上的数额,竟达万两之多,当下皱起眉头道:
    “咱们用不着来这一套,况且我手头充裕……”
    阎炎忙道:
    “属下今后全仗钧座提拔支持,若是力之所及,拿来孝敬钧座,自是千应万该之事。”
    徐少龙寻思一下,才道:“话虽不错,但我却要考究你对我忠心的程度。”
    阎炎欣然道:“钧座即管考究。”
    徐少龙道:
    “你乃是经验丰富,而又心思细密之人,所以此来见我,亦早已有了打算。不管咱们谈得如何,在礼貌上,你总须送我一点钱,但由于关系未定,所以你不知应该送多少才合适。
    在这种情况之下,我的猜想是你非得准备几份不同的礼不可。”
    阎炎躬身道:“钧座说的是,属下不否认。”
    徐少龙道:“既是如此,你何不把囊中所有的银票,都拿出来与我瞧瞧?”
    事情已摆得很明白,假如阎炎囊中真有几张银票,而面额又均合送礼所需(以徐少龙的身份,最少也有千两以上)的数目,则这张一万两的银票,如果是最高面额,那么显示阎炎是真心投靠徐少龙,所以把最重的礼送上。反之,也表示在净炎心目中,徐少龙尚未达到最重要的地位。
    这一招既毒又准,千言万语,也不及这等证据。黑蝎净炎至此不由得心悦诚服,双膝跪倒,才把囊中之物,尽行掏出。
    其中果然还有三张银票,一张是一千两之数,一张是两千两的,另一张则是五千两的,此外就没有了。
    阎炎道:“钧座的才谋智略,属下是心服口服。”
    徐少龙连忙扶起他,道:
    “阎兄言重了,本人亦已信得过你,今后合作无间,定可有一番作为。”
    阎炎当下告辞出去了,徐少龙独自寻思了一会,决定下一步骤,于是吹熄了灯火,就在书房内打坐调息。
    到了二更时分,徐少龙跳起身,点上灯火,取出一瓶药水,和在清水中,涂抹于面上,霎时面色乌黑,而眉毛双鬓等,反而显得灰白。他再换上市井商民常穿的服装,便成一个中年人,看来自然而顺眼,虽然五官依旧,却使人认不出就是他了。
    他带上长刀,吹熄灯火,这才走出去,跃上屋顶。。忽见前面丈许处,冒出一条人影,冲着他一吱呀,在黑暗中,只见一排洁白的牙齿。那人接着道:
    “你打算往哪儿去?”
    徐少龙登时感到头痛,敢情这人正是玉罗刹连晓君。关于阎炎之事,实在不便给她得知。可是看她已换上夜行衣服,又经过化装,易钗而并,变成一个少年男子,显然她已决心跟自己前往任何地方。
    他灵机一动,道:“今晚你且回房睡觉,过一两天,你就得大展身手了。”
    玉罗刹道:“不,我要跟去瞧瞧。”
    徐少龙道:“这一次不行,因为我要去的地方,很不正经。”
    玉罗刹连晓君道:“我才不在乎呢!我还有什么没见过?”
    徐少龙道:
    “听说那厮喜欢把灯烛点得明明亮亮,然后作长夜之欢,你去干什么?”
    王罗刹连晓君道:“管他呢!我才不在乎人家的丑态。”
    徐少龙又道:
    “但你还是个大姑娘,假如不知道有这等场面,恰好碰上,那叫做迫不得已。现在你已经晓得;还要前往,岂不是等如存心去看秘戏图么?如何使得?”
    连晓君虽然已经玉面飞红,但仍坚持道:“不管;我一定要去。”
    徐少龙笑道:“你这等行为,好有一比。”
    连晓君问道:“好比什么?”
    “好比王八吃秤锤,铁了心啦!”
    连晓君啐他一口,回敬道:
    “你怎的把我比作王人,我又不是你们男人,才爱当王八……”
    徐少龙一听她来势不善,著是扯下去,说不定被她拿说套住,先变成王八也未可知。当下疾转话题,道:
    “别说啦!你如果一定要去,须得再改扮一下才行。至少不可让人看出你是个女的。”
    连晓君欣然回转去另作打扮。一忽儿就回转来,变成一个黄面膛的少年,又因为换了特制的鞋,是以看来高了不少。
    这一对男女高手,在夜色中,施展开夜行术,越屋踏瓦,飓飓飞奔。不久,来到一处地方。徐少龙一停步,连晓君也跟着站定了。
    她首先讶道:“咦!这儿不是专卖书籍和文房用品的地方么?”
    徐少龙道:
    “正是,你小心点,如果行藏败露,被敌人追迫的话,你最好先下手为强,把对方刺杀。”
    连晓君讶然道:“不必弄清楚对方来历么?”
    “用不着了,反正咱们都不会相识的。”
    “好吧!我想早先送书来的伙计必有问题。”
    “他也是咱们这一方之人。”徐少龙道:
    “咱们对付的,如果不是阴阳谷的高手,那就是边疆来的身怀绝技之士。人家有什么本领,我可不知道。”
    连晓君大感迷惑,道:
    “我小心就是了,但那厮何以会惹上阴阳谷以及边疆来的高手呢?”
    徐少龙道:
    “因为他探悉了人家不少秘密,而且我敢担保,他一定从对方身上,敲诈勒索了不少钱财,前一阵子,我本来十分奇怪为何阴阳谷之人,也云集金陵,而且雷布土司他们,何以迟迟不走?现在总算明白了。”
    “但今晚就会有事么?”连晓君问道:
    “老实说,我听了你的解释,心中还是糊里糊涂的。”
    “你知道一个大概就行啦!至于是不是今晚发生事故却说不定。但今晚却是重要关头,过了今晚,就不妨事了。”
    他的意思是过了今晚,黑蝎阎炎已把两种资料整理抄录出来,交给了他,其实阎炎的生死,就不必放在心上了。甚至他可能会下手杀死阎炎,而把责任推到雷布上司头上。
    但今晚却十分重要,阎炎言明在今晚之内,把贩卖部整个组织名单,完全抄录出来。另外又把雷布上司购茶的茶场,以及运输物资的路线站头,完全抄写清楚;这一份资料,直是与组织名单,同样重要。
    连晓君锐利地盯着徐少龙;突然间道:
    “告诉我,今晚的行动,我若是出手的话,是为了你,抑是为了别人?”
    她的问话中,含有某种意思,虽是含蓄,却是足够使徐少龙心中明白。
    要知徐少龙的行动,打从总坛大寨时起;就使连晓君感到大有问题了。换句话说,她已感到徐少龙是个问题人物。
    徐少龙迟疑了一下,认为目下还是不透露任何机密的时候,便模棱地应道:
    “假如你认为为了我,可以更起劲的话,你大可作此想,总不会错到哪几去的。”
    他指一指北面,又道:
    “你从那边过去,看见一家的后宅,有一座小阁楼而又尚有灯光的话,那就是了。”
    连晓君问道:“如果我发现有人欲对楼内之人不利,是不是马上拦阻?”
    “是的,最好是既能杀死对方,又能不让楼内之人得知,以免妨碍他的工作。”
    连晓君点点头,道:“好,我们几时回去?”
    “天亮前回去就是了,但不必找我。”
    两人迅即分开,连晓君提气疾跃,眨眼间已越过二十余座屋字。果然看见前面的一排屋字间,有一座阁楼,射出灯光。
    她奔到切近,突然一阵面红心跳,因为她想起了徐少龙那番话,这刻又隐隐感到楼内之人,当真可能正在灯光之下寻欢。
    她那古井无波的心,突然泛起了荡漾的春情,并且幻现出徐少龙潇洒英俊的面影。
    连晓君定一定神,忖道:
    “这个男人,诚然已占据了我的心,但现在是行动的时候,任何一刹那都可能会有敌人出现。如果继续心神不定,到了惨罹不测之时,可就悔之晚矣!”
    这么一想,顿时一切幻想消失,恢复了她平日的冷静和机警。
    她四下查看过,这才小心翼翼地向那阁楼移去。
    直到移到切近,并且在打开的窗户,窥看进去,楼中一切情景,尽收眼底,使她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此时在靠近窗户处,一个男人坐在桌前,正在提笔写些什么,此人虽是已换了便装,但仍然十分整齐,丝毫没有寻欢的迹象。
    唯一可能性就是那张床前,有一双女人的绣花鞋,显示出在罗帐之内,有一个女人在睡觉。连晓君已看清这个男人,正是送书来给徐少龙的那一个,已感到足够了,便迅即后退,隐没在黑暗中。
    她这一进一退,全部经过小心研判,不但不让屋内之人看到,而且最重要的是防备万一有敌人恰好来到,须得不被他们马上发现才行。因此,她隐入黑暗中之后,没有其他异兆,并不希奇。
    她这时距窗口大约有两丈五六,虽然已看见屋内之人,可是整个形势,依然清晰地显现在她心中。
    四下没有任何警兆,非常安静。过了一阵,远处传来更鼓之声,已经是三更了。
    连晓君现在已完全恢复复了他平日特有的冷静与机警,脑筋连转,忖道:
    “少龙为人,一向静如山岳,动如脱免,而且才智绝伦,手段高明,决计不会作出大惊小怪之事。换句话说,他认为可能有敌人狙击阎炎,那就一定会发生的,可是……”
    她再次向四下望了一眼,继续想道:
    “可是现在显得太平静了,与徐少龙的猜测,完全天南地北,简直没有一点可能,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徐少龙这回猜测错了?”
    自然每个人都可能出错,何况徐少龙又没有肯定地认为必有事故。可是连晓君心中,却总是感到不像是没有问题,尤其是徐少龙把这一面的敌人,付托与她,当然不可误事,否则以后他还肯找她帮忙么?
    原来在连晓君心中,徐少龙已经是最重要的人了。她为了但求日后徐少龙要她帮忙,让她得以完全参与他的事情,获得他的信任,所以把一件不肯定和并不严重之事,当作天大的责任,反复寻思不已。
    她苦思了一阵,忽然大吃一惊,连耳朵都竖了起来。原来她那特别灵敏的感觉中,隐隐发现好像有人来到附近。
    此外,她又醒悟了一件事,那就是阎炎所坐的位置,正好利于敌人远攻。
    连晓君武功精妙,又博知江湖上各种暗杀技俩,是以一转念间,已知道敌人如是采取远射狙击之法,比人室近攻,更有把握。当然敌人远远射击阎炎时,不是使用一般劲箭,而是使用会爆炸的火弹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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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这等暗算手段,莫说是一般武林人物,即使是当代名家高手,亦将吃不了兜着走,幸存的机会微乎其微。
    “假如敌人远攻,大可在三丈到五丈之间的距离,便行下手。只要能够瞧得清楚窗前之人,正是狙击对象,那就行啦!”
    这正是阎炎最危险的弱点,假如他已躺在床上,则敌方之人,势必被迫入屋,验看过一定是他,方能下手。若是如此,则敌人须近身刺杀。因而连晓君的任务,就不致于是客观困难了。
    幸而连晓君心思明敏,才智过人,这一醒悟过来,马上转头四看,找寻合乎理想的地点。
    这一处地点,必须是距窗口三丈至五丈之间,又是高高耸起的地方才行。所以很好找,一望之下,已经看到了一处,迅即起身滑行过去。
    在那一处屋脊,悄无声息地冒起一条黑影,但见此人伸长脖子,向窗口望去,接着举起手中的弹弓。·
    他刚举起弹弓,登时察觉暗器破室之声,疾袭而至。这一惊非同小可,猛可一拗腰,向屋顶另一面斜坡摔下去。
    此人的身子,捷如鬼魅,把玉罗刹连晓君也骇了一跳,像闪电般跃前数尺,玉手扬处,又是两枚金钱缥射出,发出“挣挣”两下细响。
    那条人影身形才起,忽然向左方侧下滚开,身法之轻巧迅捷,比狸猫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屋面上的瓦片,全部安然无恙。只不过略略发出声响而已。
    连晓君双手交替的发射金钱镖,毫不停顿,迫得那个武功极强的敌人,一直在翻滚腾挪中苦求脱身,那把弹弓,早已不知弄到哪儿去了。
    乍看来连晓君已占足了上风,那个敌人,在她连珠电射的金钱镖攻击之下,已经连站起来也办不到。
    但这种情势,当那名敌人迅即向屋檐下翻滚之后,登时结束。
    连晓君柳腰一扭,已斜斜跃到屋顶的另一端,得以紧紧盯住敌人。不过她只是目光可以盯住敌人而已,由于这刻位置的变化,与距离的拉长,以致她手中的金钱镖,业已失去威胁之力。
    只见那名敌人身形方一沾地,马上弹起,快得难以形容地向左侧丈许处的一棵老树跃去。
    连晓君刚一眨眼,那人已窜过老树。她惊讶忖道:
    “这厮快是够快的了,但此举岂不太轻率了一点。假如我刚才是往另一边跃去以追击他的话,则目下恰是在他后侧的有利位置,又可发镖攻击了。”
    从她这电光石火般的念头中,可知目前她距敌人更远了,而且还隔着一棵老树,相去最少已达五丈。
    底下是平坦的后院,除了有几棵大树之外,就别无他物,相当空旷,是以她身在高处,得以一目了然。
    说时迟那时快,猛然一团强烈耀眼的火光溅冒起来,地点是那名敌人最先沾地之处。
    这一强烈的火光,方一冒起,已经广达丈许方圆。
    连晓君从那强烈耀眼的光线,已得知此火奇热,若是被此火卷及,必定马上烤成焦炭。
    然以为是稍微劲厉的风声。
    连晓君一来身在高处,二来相距尚有数尺,是以只伏低一点身子,并不怕受到火伤。她同时也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这一团可怕的烈火,本来应该是在阎炎的房内冒起的。
    她不禁替阎炎出了一身冷汗,因为这一枚火弹,如果让那人顺利发射,以时间计算,恰好是穿窗坠地之时,火势就冒起来,其时阎炎纵然警觉不妥,也无法及时躲避。
    由于她及时测破敌人可能采用的狙杀手段,早一步先发制人,迫得对方忙不迭的躲避,似致险险毁在他手中这枚已经引发之火弹上。
    当强烈奇热的火势冒起时,那名敌人恰好已窜过大树,借粗大的树身隔断了火势的热力,是以避过了杀身之祸。
    连晓君芳心中掠过两个念头,一是迅快就此撤退,来个,,明哲保身”。另一是马上追过去全力施以攻击,必须趁对方惊魂未定之前交手,才可以抢制机先,不让对方再有施展火器的机会。
    她并没有再转念头,已知道自己决不会采取逃避的途径。如果要分析其中道理,不外是两个理由。一是她在感情上不能有负徐少龙的重托。二是她的为人性格调根本做不出这种临阵逃脱的事。
    在强烈的光线中,她迅快绕道奔去,霎时已看见在大树后,那名敌人正在喘息。、此人虽是在树身的暗影中,可是那团烈火的强光,仍然是够使玉罗刹连晓君把他看个清楚。
    但见那人是个头尖额窄,鼻钩腮薄的青年,此时左手连连甩动,一望而知他手掌作疼,是以作出这种姿势。
    这个青年右手提着一把四尺长的虎头刀,刀身放射出一片森冷精光,可见得此刀乃是百炼精钢打造而成,必定锋利万分。
    他一面喘息一面转眼四搜敌踪。
    连晓君才一现身,他马上就看见了。
    双方目光一触,连晓君刷地俯冲跃落地面,更不打话,疾向对方猛扑进攻。
    她这出手,兵器上带出一片奇异的啸风之声。
    那个青年日光一闪,移向她的兵器,同时挥刀封架。他为了要看清敌人使的是什么奇形兵刃,故此采取守势,只用招架的手段。
    玉罗刹连晓君使的是长约两尺许的青玉萧,萧身上有孔窍,故此在急舞疾挥之际,发出奇异的响声。
    她正是希望对方注意她手中兵刃,大凡发生这等情形,她便得以抢制了主动进攻的优势,起码可以先行急攻三五招。而除非敌人武功比她强得大多,不然的话,要扳回这等形势,实在不易。
    此是连晓君的拿手把戏;并且已用过不少次。每次出手,几乎都可以令对方因策上奇异的声响而分神)”
    但见她的青玉萧霎时幻化为数点青光;分向对方胸腹间四五处大穴疾戳。
    那个尖头薄腮的青年一刀撩空,耸然变色,急侧闪开去,同时刀化垂帘之势,抖出一片精光,封闭那支青玉萧的奇幻手法。
    连晓君当然不敢奢望在一两个照面中就击杀对方,是以见他侧身躲过,并不讶异。玉腕一振,萧身疾然改为抽扫之势。
    但听一声脆响,连晓君的青玉萧,已迅急扫中了敌刀。
    其实恰是敌人刀势收煞顿挫之时。本来如垂帘般的大片精光,已经敛缩为窄窄的刀气。
    被青玉萧一扫,登时荡开。
    那青年眼中射出惊怖之色,人已向虎头刀荡开相反的方向倒下去。
    连晓君的玉萧嘶地一声,打他耳边戳过,虽是落了空,可是那个青年摔在地上,就好像丢下一块石头般,发出沉重的“砰”一声。
    这一摔一定不轻,因为这个青年为之疼哼一声,疾忙滚开,跃起时已弄得一身灰土。
    他也知道连晓君的青玉萧不会闲着,而任得他站稳,是以跃起之际,手中的那柄相当沉重的虎头刀,已经使出一招“敲山镇虎”,刀势凶厉无匹地劈出。
    连晓君果然已移到他面前,这时不慌不忙的振腕扫击。又是“叮”的一声脆响,把敌刀荡开。她的手法,纯以巧劲,辅以深厚内力,故此敌刀虽是份量沉重,劈势急猛,亦足以禁受得起。
    这一回虎头刀方一荡开,连晓君的青玉萧已经急泻直落,击中了敌人手臂。这一招顺势而发,力道强劲无匹,就算是钢铁所铸的手臂,也当不起。
    那青年的手臂骨发出折断的声音,大刀亦脱手飞开。不过他的人还没有倒下,急得闪电般往后跃退。
    连晓君如影随形般纵去,半点也不放松。她目下不是残忍嗜杀,而是不能不彻底制服对方,以免对方取出火器反击,必要时她须得将对方击毙,绝不能丝毫的轻忽大意。
    他两人一逃一追,那个青年虽是早一步跃跳,但由于是倒退的关系。
    第一次落地时固然拉长了距离,但他没有时间转身,必须原式跃退,是以第二次第三次过后,他就被连晓君追上了。
    连晓君手中的玉萧刷地点出,直戳对方胸前大穴。恰在这时那个青年的后背碰到树身,登时停住。连晓君一沉真气,脚下打个千斤坠;几乎与对方同时煞住了去势。而她的玉萧也能施展“悬崖勒马”的手法,停在敌人胸口,堪堪碰到衣服。
    她这一下身法架式,已经显示出她精湛深厚的功力。那青年咬牙道:
    “你杀了我吧!”
    连晓君直到这时,才有机会审视对方的面貌。
    但见这个青年,横眉怒目,面相凶悍,一望而知是个心性残酷之人。而由于他眼珠不定,鼻尖唇薄,又可知此人心术不正,诡计多端。
    她没有丝毫表情,道:
    “想不到在这竟会碰到火器高手,想来你不是拜火教的教徒,就是黔中的火判官温旭门下,对也不对?”
    那青年没有作声,但似乎也因为发现对方是个年纪很轻的人而惊讶,眼珠骨碌碌的上下打量着。
    连晓君已作男装打扮,又以药物将面色变得很黄,故此看来没有丝毫女人的味道。
    她见对方没有反应,马上另作刺探,道:
    “但以你的身手应变,火判官温旭却只怕还不到这等地步。拜火教是边塞的一个小宗派,谅也没有什么道理,因此你可能是名家大派出身之人,只不过败在我手底,所以不敢从实说出……”
    那青年怒声道:
    “你以偷袭手法,抢制了机先而已,如果正式拼斗,哼!哼!老子还没有把你放在心上。”
    玉罗刹连晓君仍然毫无表情,道:
    “也许我会给你一个再拼的机会,但你须得先把来历姓名报上,以免交手败亡之后,我仍然不知道你是何许人。”
    她面上看不出喜怒哀乐,这一着很厉害,那个青年的确感到莫测高深。
    他没有别的反击之计,只好希望对方当真会狂做得给他一个再斗的机会。当下道:
    “本人是幽冥洞府的金四郎,你听过幽冥洞府之名没有?”
    玉罗刹连晓君没有作答,继续问道:
    “你今晚一共是几个人来此的?”
    金四郎道:“杀一个龟公这等小事,何须多人?”
    连晓君道:“谁是龟公?”
    金四郎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那个姓阎的不是道道地地的大龟公么?”
    连晓君忖道:
    “如果那厮是龟公的话。不免做逼良为娼之事,我杀他还来不及,如何反而保护他的性命……”
    金四郎又道:“你不承认么?哼!这是有凭有据的话,你不必找话强辩。”
    连晓君道:“你有何凭据?如果举得出来,我便放了你。”
    金四郎道:
    “他是当今天下间最大的龟公头子,连我幽冥沿府购买女奴,也是从他手下买得的,其他运到各地的娼寮妓院的女子,更是不可胜数……”
    连晓君点点头,道:
    “就算有这等事吧!可是你总不能说说就算,对不对?你有证据么?”
    金四郎怒道:“这等事又不是偷东西,可以从他身上搜出赃物作为证据。”
    连晓君道:“那么你目下提不出真凭实据了,是不是?”
    “现在当然不行。”金四郎已认为对方是故意这样说,是以甚是恼火。“你若是找借口下手,这就是了,我可不在乎。”
    连晓君道:
    “你这话未免不近人情了,听起来好像你真的不怕死似的,难道你活得不耐烦了么?”
    金四郎冷笑道:
    “我幽冥洞府人,岂是随便杀得的?你也不打听打听,只要你现在杀死我,三日之内,你也须到阴间去与我见面。”
    连晓君道:“为什么呢?你会使邪法不成?”
    金四郎道:
    “你是真的不懂抑是装糊涂?我们冥沿府倒是有仇必报,你如杀死我,三日之内,就有人找你算账。”
    连晓君道:
    “我不信,难道你幽冥沿府之人,从来没有被人杀死而报不了仇之事发生过?况且你既然只有孤身一人到此,我现在杀了你,有谁知是我下的手?”
    金四郎道:
    “老实告诉你,我已有准备,只要你一下手,是时生出感应,而在你身上留下永远消除不去的记号。”
    连晓君但觉此人枭恶之性,令人厌恶之极,胸中不禁涌起了杀机。
    她向来是越想杀人,越是笑靥向人。故此这刻泛起了笑容,虽然她已是作男装打扮,可是笑容满面之时,仍然使人感到亲切可喜。
    金四郎讶然瞧着她,道:“你笑什么?”
    连晓君道:“还问呢!”
    手中青玉萧陡然疾点,已点中了金四郎胸前要穴。
    金四郎并没有像别的人一般栽倒地上,身子一震之间,退了一大步就站住了。
    此时他两眼射出凶毒的光芒,表情怪异地盯着玉罗刹连晓君。
    连晓君一方面大惑不解,另一方面相当震惊,因为她这一萧内力奇重,所取又是要穴,纵然是神勇盖世之人,亦禁受不起,须得马上跌倒身亡。可是这金四郎却不如此,教她焉能不讶骇交集。
    她没敢欺迫过去,只听金四郎发出惨厉可怕的笑声,接着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连晓君一望而知这口鲜血,喷不到自己身上,故此并没有退却,却全神防范对方,瞧他有什么出奇的杀手。因为金四郎曾经说过,他临死之前,将在敌人身上留下痕迹,让幽冥洞府之人,得以据此追杀。
    金四郎没有倒下,这是一大出奇之事,何况他在如此重创之下,居然尚能开口发出笑声?却是第二件出奇之事。连晓君虽然见多识广,才智过人,这刻也一点测不透对方将有怎样子的杀手?
    四金郎仰天喷出大口鲜血之后,身子摇摆起来,两眼的凶厉光芒,亦渐渐消失。
    但见他一“摇再摇,终于站立不稳,猛可一交摔倒在尘埃中,动也不动。
    玉罗刹连晓君初时定睛看着尸体,旋即发现金四郎已经死了。
    要知在她手底丧命之人,金四郎并不是第一个,故此她在这一方面,可以说有相当的经验。
    连晓君不敢马上过去看,忖道:
    “常常听人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不定我一靠近了他,他马上就生出感应而向我攻击……”
    连晓君的的猜测,并非全无根据。在武林中的确有些邪异的家派,练有这等可怕的功夫,能利用尸体,攻击敌人。而汀省常见的“赶尸”之术,亦足以说明有役使尸体的能力。
    她等了好一会,先转身跃上屋顶,看看金四郎尸身仍无动静,当下决意暂时不去管他,迳自纵跃到那一处可以窥见阎炎窗户的地方。
    但见阎炎恰好放下笔,起身伸个懒腰,接着离开书桌,向床榻走去。
    连晓君眉头一皱,忖道:
    “这厮大概写完了,正要登床睡觉。他真是该死,若要睡觉,为何不吹熄灯火?莫非真有喜欢在灯光下寻欢的毛病?”
    她目下有点心神不定;因为金四郎的憎况如何,尚未得到结论,所以阎炎可能登床寻欢这一想法的刺激,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
    他走到床边,伸手撩起帐子,灯光透入,登时可以看见一个年轻女子,拥裳而卧。
    她那一头乌黑的秀发,散布在枕头上,衬托出她那张白皙的面庞,使得本来相当美丽悦目的面貌,更增添了一种动人凤韵。
    她大概是被强烈的灯光刺眼而醒来,娇柔地道:
    “你写好了没有?”
    阎炎道:
    “还没有,但眼涩手酸,比起不停地跑了一百里路还要辛苦得多。”
    美丽女子道:“那么你先上床歇歇吧!等一会再写不行么?”
    她从被窝中,伸出双手,向他作出拥抱的姿势。她那对裸露的玉臂,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片雪白眩目的光芒。同时也露出一部份高耸的胸部。
    阎炎定睛望着她的胸部,摇头道:“不行,我还得赶写。”
    “这些人名和地名很重要么?你刚才说过,那是什么土司运物资到塞外的路线,是不?
    但你这一行,与那什么土司一点不发生关系呀,这些文件!你打算交给谁?”
    阎炎道:“交给他们自己看,证明我已晓得他们的秘密。”
    那美女嫣然一笑,道:
    “你不是向上报告么?不像以往很多次写的报告一样处理么?”
    阎炎道:“这回不是像往常一样。”
    他好像听到什么声音,耸然变色,侧耳聆听。
    但外面没有什么声响继续传入来,阎炎定一定神,忖道:
    “据我所知,这位神机营副统领徐少龙,乃是智勇双全之士,假如今晚我发生事故,即可见他不过是徒具虚名的人而已。”
    话虽如此,但性命终究是自己的,岂可不小心?
    他不禁大为惕凛,色心顿时化为乌有,转身回到桌边,赶急把重要的资料,从杂乱的文件中抄誊出来,并且加以整理,以便观阅者可以一目了然。
    这时外面的玉罗刹连晓君守着前窗这一方,倒是没有异朕了。
    在后面的徐少龙,则已经把一名敌人,诱到七八重屋顶的那边。
    他发现这个敌人之时,业已迅速而小心地,搜查过附近,发现在阎炎楼后面这一方,的确只有这么一个敌人,当即想到一计,先移到一个妥当的地点,然后耐心等候机会。
    这名敌人许久尚无动静,使徐少龙大力困惑,一时测不透敌人的用心。又过了一阵,只见此人一长身,从阴影中跃上屋顶,竟不匿蔽踪影,便向阁楼那边纵去。他身在空中,猛觉一缕劲风电射而至。
    这一缕劲风,乃是徐少龙发出的甩手箭。由于徐少龙内外兼修,功力深绝。是以这支甩手箭,比之强弓劲箭,还要威猛霸道些。
    在黑夜中,甩手箭挟着劲厉风声,从那名夜行人的身边擦过,霎时没入远远的黑暗中。
    徐少龙暗器发出之后,一看无功,抹头就走。
    夜行人避箭和转身的动作,竟是一气呵成,目光到处,已看见逃走的人影。他默然不响,提一口真气,振臂掠空飞起,直向徐少龙追去。
    霎时间已追出七八重屋顶,徐少龙已被迫上,迫得跃落地上,恰是在一处人家的宽大庭院之中。
    他在形势上,已不能逃走,因为那夜行人居高临下,虎视眈眈,以双方刚才一追一逃的速度而论,徐少龙若是再奔避,必遭对方半途截杀。
    所以徐少龙仰头而视,一手掣出长剑。屋顶上的夜行人,兀然卓立,长衫随风飘拂,颇有凌人的气势。
    他们一上一下,相持对峙了片刻。那长衫客在徐少龙仿惶回顾中,冷笑一声,飘身落地。
    但见这人面白无须,相貌堂堂,虽然只是这么一站,但已流露出不凡的气度,还有一股使人寒慑的杀机。
    徐少龙道:“你亮出兵器来。”
    长衫客晒道:“对付一个像你这等无名小卒,哪须动用兵器?”
    徐少龙道:“你是谁?”
    长衫客道:“告诉你也不妨,本人来自陇西……”
    他话未说完,徐少龙已插口道:
    “我知道啦!你老兄敢是边塞三奇之中的一个么?”
    长衫客道:“你的眼力倒是很高明。”
    徐少龙道:
    “从你的外型看来,如果当真是边塞三奇之一,那么你就是黄衫客于一帆啦!对也不对?”
    长衫客道:
    “想不到在江南地面,竟会遇到明眼人,可惜你发觉得太迟,今夜难免要永远灭口,不能再说话啦!”
    徐少龙道:“你若是黄衫客于一帆,那就好办了。”
    于一帆讶道:“这话怎说?”
    徐少龙道:
    “尝闻于一帆在武林中,几乎是所向无敌,地位甚高。我只要丢下手中之剑,不与你动手,你岂能杀我?”
    他说到就做到,一甩手当真把长剑丢掉,而且丢得很远,想捡回来的话,来回得走上二三十步之多。
    于一帆皱眉道:“你以为撒赖,这可以逃过杀身之劫么?”
    徐少龙道:”我想不出何以不能够?”
    于一帆道:
    “本人又不是第一次踏入江湖,比你更为无赖之人亦见过不少,都已做了本人笔下之鬼,你亦不会例外。”说完左手向外一圈,右手快如电火般向徐少龙击出,举手间封死了徐少龙所有的退路。
    于一帆轻描淡写的一招,予以徐少龙巨大的压力,进退难为,徐少龙猛吸一口气,将心内所有的震骇排出,大喝一声,身剑均以一种雷霆之势向于一帆直闯过去。
    于一帆目光闪射出迫人的精光,其中含有惊异之意,亦夹杂着无限的杀机。他道:
    “这一招想是少林寺的‘中镇神州’了,精彩得很,所显示的沉凝威勇,果然有凌视天下之势。与刚才那种一泻千里,灵动流畅的味道,完全不同。”
    徐少龙被他轻轻数言,已感到有难以透气的压力。
    要知学武之道,博大精深,各家各派都有独特精妙之处。是以本来不怕对方看出手法的特异气质,只是徐少龙目下变了两种手法,俱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个中三昧,而这于一帆不但有眼力学识,认得出来,甚更连招式名称,都可以一口道出,这就不比等闲了。
    徐少龙所感的压力,便是由于对方这等“知己知彼”的眼力形成。严格说来,他们虽然尚未动手,事实上却已经斗开了。
    他长剑一划,化为鹰顾隼视的姿势,剑尖平指敌方面门,射出森寒剑气。
    于一帆双眉紧锁,道:
    “真了不起,这一招恐怕是五台山杀手绝招‘摩云千里’,瞧你的气势,竟已达到了电扫黄壤,远扬苍冥的地步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徐少龙道:
    “前辈眼力之高,几乎可当得‘独步当代’的评语了。若要知道在下是谁,请看这一招。”
    他剑式一变,又换了一种姿势。
    于一帆耸眉道:
    “这一招神定气足,绵绵密密,真息不绝,乃是正宗的内家剑法,我看是武当派‘乾坤在抱’之式,你敢是武当门下?”
    徐少龙被他迫得胸口发闷,不得不奋力挣扎,口中清喝一声,剑式又变。
    他道:“前辈瞧我这一招如何?”
    于一帆微微一晒,道:
    “好极了,久闻海南剑派的剑术,阴毒诡奇,今日得睹,果然无愧盛誉……”
    原来徐少龙这一招,诡异莫测,剑势阴险,兼以目光流动,使人更增加了捉摸不定之感。
    徐少龙听了此言,胸中闷气,顿时消尽。敢情他这一招使的是“南海门”的绝艺秘技,并非“海南剑派”的诡毒剑术。
    但由于南海门中尽是女性,所有的武功,俱是走的阴柔路子。加以徐少龙这一招,为的是要表现出流动飞腾之势,如是面对敌人,正式出手,则只要对方稍有空隙,长剑亦可攻到,正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于一帆看这一招之时,多加了一点凶厉之气,所以误断是海南剑派的手法。这一错可就使徐少龙从他这一股无所不知的压力下解脱出来。
    虽然如此,他仍然不马上点破。因为他所感受的压力已经消除,便等如他信心倍增,出手攻击之时,气势自可加强许多。仅仅如此,于一帆已经吃了暗亏,若是设法再利用对方这一下失算,收获当可更大,故此他暂不说破。
    只听于一帆又道:
    “阁下精通这许多家派的不传之秘,实在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于前辈好说了,在下平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能够一一指出招式来历之人,可见得于前辈眼力之高,字内允推独步了。”
    黄衫客于一帆做然一笑,道:
    “不是本人自夸,当世之间,从招式上能认得出三至四种的家派来历,已经找不出三两个了。”
    徐少龙收起架式,真心实意地承认道;
    “于前辈此言极是,在下会过不少高人,有些还是出自名门大派,见闻广博,却也没有你这等眼力。”
    于一帆态度表情,突然变得温和得多道:
    “可惜得很,咱们竟无缘交个朋友。”
    徐少龙道:“在下岂敢高攀,于前辈这话,敢是表示非杀死在下不可么?”
    “是的,”他但白地回答道:
    “今晚我非杀你不可,当然我已不认为很容易得手,但我从各方面判断,你终难逃得此劫。”
    徐少龙道:
    “于前辈这话倒是平情之论,甚是得当。只不知你何故非杀我不可?”
    于一帆道:
    “本人替人出力,在那一个阵营中你自是明白。咱们不愿传了出去,故此定须杀你灭口。”
    他的话虽然不是大声疾呼的说,可是徐少龙确信他已下了决心,不易更改。这是因为大凡能靠真本事而获得成就之人,不可能有优柔寡断的性格。换言之,这种成功的入,行事总是很有决心,手段明快彻底。纵是做错,也要付诸行动。
    所以他既然认为有此必要,徐少龙深信不疑,正如他自己认为有必要杀死对方,所以已经在用智谋对付他了。
    他毫不犹豫地道:
    “于前辈,咱们既然定须一拼,在下亦决意奉陪,然则咱们何不换个地方,好好的拼斗一场?”
    于一帆沉吟一下,才道:“可以,你有资格这么说……”
    若是二流脚色,于一帆当然无须考虑场地问题。但这个敌手,实力相当强劲,也就是说,确实具有放手一拼的资格。
    他的目光监视着这个神秘的敌手,防他逃脱或者有其他阴谋诡计,口中间道:
    “咱们到什么地方一拼的好?”
    徐少龙道:
    “往西北角走上去不远,就有一片空地,足供盘旋厮杀。而且四下旷阔,任何人都休想潜行迫近。”
    “那很好,”于一帆道:“请在前面带路。”
    徐少龙点点头,领先行去。他们越过两重屋字,然后落在街上,一直走去,不一会,已抵达一片旷场。
    这刻虽是在黑夜,但借着星月之光,兼以都练有夜眼工夫,是以俱能容易地看清楚周围的形势。
    这一片旷场,在边角处还有一块种植蔬菜。果然视线辽阔,不虞有人偷偷掩到。
    这一点双方都感到满意,因为他们都想杀死对方,不希望有人悄悄来到,而突然插手帮助。
    徐少龙挺胸昂首,走入场中,他那股豪雄的气概,只看得于一帆直皱眉头,同时又因为自己居然猜不出他的来历而困惑不已。
    双方在场中一站,徐少龙掣出长剑,抱剑道:
    “干前辈现下亮不亮兵刃?”
    黄衫客于一帆道:
    “本人已瞧过你的招式,不便把你当作一般的敌手,是以决定使用兵刃。”
    他说话之时,已掣出兵刃,却是一对判官笔。
    徐少龙道:
    “咱们一旦动上手,除了胜败已判之后,中途已没有机会说话。故此在下请问一声,万一咱们难分胜负,天色已明,其时附近居民都起床出门,咱们是不顾一切的再斗下去?抑是呜金收兵,约期再战?”
    黄衫客于一帆仰天一洒,道:
    “本人虽是拿你当作敌手,但还谈不到这等程度,你不必设想大多。”
    徐少龙道:“行,在下实在说得大多了。”
    于一帆双笔一分,道:“请。”
    徐少龙也回了一声,剑势吞吐,先取攻势。
    要知他非得先攻不可,因为对方自恃身份,不但不肯先发招,甚至会让他连攻数招,才肯还手。这正如下围棋一般,不但让对方先手,有时还须得让子。
    徐少龙曾获旷世奇遇,被“五老会议”选为代表,武功尽得各门派的真传,是以年纪虽轻,但辈份甚高,而且实在具有惊世绝俗的造诣。
    他虽是决意“智”“力”兼施,务求击杀对方。但有些地方,这是不能含糊的。例如对方这刻明明准备让他数招。他不能不接受,却不能趁此机会,用尽全力,抢制机先而杀死对方。
    若然他这样做法,就等如是从背后暗杀对方,乃是江湖人物认为可耻之举。况且对方虽是不明他的底蕴,但他自问不须占便宜。不过若是以口头分说,势须把底细都抖出来才行,所以他只好应应景,敷衍过去就是。
    他起手一剑,便是“醉斩白蛇”的威猛招数,迎头砍去。
    于一帆也不闪避,挥笔便架,“铬”的一声,剑笔相交,溅出一溜火星,双方各退了一步。
    于一帆道:“好腕力。”
    徐少龙道:“过奖,过奖,看剑。”振腕一剑,斜劈过去。
    这一剑仍然毫不出奇,平平淡淡的攻去。
    黄衫客于一帆眉头一皱,挥笔又架。他已轧出一点苗头,隐隐感到对方竟是不愿领受让招之情,不肯占此便宜,是以故意用敢普通的招数,把这开头三招对付过去,应个景几。
    果然“锵”的一声,剑笔一碰之下,各自分开。
    徐少龙更不答话,第三招头胸疾刺,声势比之开头两招,显然凌厉得多了。
    于一帆为了瞧瞧他是不是当真如自己所想,是以竟不招架,身子略退。
    对方的长剑,刷地掣回。但见他横剑卓立,面上微微含着冷笑。使人感到他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概。
    于一帆道:“阁下虽是堪作本人敌手,但未免大自恃了。”
    徐少龙道:
    “于前辈即管放手施为,在下不度自不量力,今日有意把你留下。”
    于一帆气忿之中,仍然没有减少丝毫警惕之心,道:“很好,你试试看。”
    徐少龙突然纵身跃起,像鹰隼般凌空扑落。手中长剑,光华暴涨,还迸发出风雷之声,威势之强,实是骇人听闻。连于一帆这等人物,亦不由得耸然变色,迅即移形换位,手中双笔,连环挥打。
    但见剑光下探,宛如长虹电射。只是一到了干一帆头上,便被双笔封住,发出“锵锵”
    之声。
    原来徐少龙身形虽是下扑,可是每当剑尖与敌笔碰上一下,他都借力缓住下降之势。是以他虽是用敌方之力,支持着他的飞腾之势,但看起来,却像是他能驭气蹈虚,一直盘旋在半空中一般。
    这一个照面,费时相当长久,先后换了八招之多。双方接触多达二十余次。
    徐少龙最后被于一帆左笔一记“削花势”,黏开七八尺,落在地上。
    他心中大为震动,忖道:
    “我这一招‘乘风归去’,乃是集数家之长而成的杀手,此人今日居然轻易接住,看来今日之战,实是我生平第一硬仗了。”
    于一帆何不是心头大骇,因为他最后化解危局的一招,乃是他平生最精妙的绝艺,自从他出道以来,大小百余战,他仅仅施展过几次。每一次都能化守为攻,立制敌人死命。
    今晚还是他平生第一次尝到“师出无功”的滋味。而由于敌人看过了这一招,下回施展时,威力自须打个折扣。
    四下万籁无声,月光似乎变得更明亮了。徐少龙与于一帆在这等光线之下,加上他们的夜眼,简直可把对方看得丝毫毕现,与白昼无殊。
    双方尽管内心中大生凛惕,但外表上都冷漠如常,全无一丝表情。
    他们锐利的互相对视,眼光中没有一丝一毫感情,不论是喜怒哀乐,全都没有。故此看起来俱是那么冰冷无情,甚是可怕。
    倏然问两人一齐冲扑,斗在一起。只听“锵锵”之声,不绝干耳。声音之沉实劲哑,简直不似五金之器相触。
    徐少龙运剑如风,大开大阎,神威凛凛的与对方硬拼,霎时已急斗了十四五招,他脑际突然灵光一闪:
    “是了,他仗着数十载精修之功,特地与我硬拼,作最消耗内力的打法,希望到了最后,我的火候不如他的深厚,因而难逃败亡的厄运……”
    此念掠过他的心头之际,全然不影响他的招式。因为这也是战斗的一部份。在他们这等一流高手来说,武功与才智应变,全是唯一可以击败他的方法。不过他并不着急,因为着是拼到双方内力消耗到差不多时,起码还须力斗上三五百招。
    黑夜的静寂,被他们兵刃上的响声,以及劲厉的风声所撕破,间中还夹杂着有暗暗的叱咤声。
    徐少龙手中之剑,变化无方,连续使出了少林、武当。峨嵋、五台、南海等大五门派的精妙心法。
    于一帆的一对判官笔,也极尽纵横凶厉之能事,而且是硬拆强攻的时候居多。巧妙化卸的时候少。
    他仗着本身的博识渊闻,深厚的功力,抵消了对方身兼数家之长的优点,是以一时之间,难分高下。
    看看又激斗了五十余招,徐少龙啸一声,猛然运剑抢攻,一连三招,把于一帆迫退了六七步之多。
    可惜的是他到了第四招,威势已尽。于一帆厉声大喝,双笔点戳盘打,迅如风火,一连五招,也把他迫退了六七步。
    徐少龙至此不必寻思,已明白了自己失策之处,也可以说是他的弱点,那便是他今晚使用的兵刃是长剑,如果是使用他擅长的刀,情况定然有所不同。
    这两大高手拼斗得正激烈之时,突然间一齐缓和下来,好像是事先已约好一样,时间恰好一致。
    原来这时突然出现一道人影,踏入旷场。
    徐少龙与于一帆同时瞥见,故此不约而同地暂时缓住招式,以便抽空瞧瞧来人是谁。假如他们不是如此功力悉敌的话,就不会把来人看得这么重要了。
    要知每个人都有极限,一旦到达了极限之时,这个人便等如到了最脆弱的时候,只要一点点力量相加,就可以使他受伤。也就是说,他已用出全部力量应付强敌,便没有余力可以抵抗住任何伤害。
    那道人影一直欺近他们,对于弥漫旋卷的潜力暗劲,一点不怕。
    徐少龙一眼看清来人,是个深目虬髯,身材高大的胡人,手中还提着一具独脚铜人之时,便不觉一凛,心中大叫“不妙”。
    他的目光迅即回到于一帆脸上,但见他也恰好从来人身上,收回视线。但脸上并没有丝毫欣喜,甚至连宽慰的神情也没有,不觉大为纳闷。
    于一帆马上又恢复至凶厉激狂的攻击,双笔所指,无一不是必死的要害。
    徐少龙已不暇寻思这个胡人的事了,凝视定虑,接下对方排山倒海的攻势。
    事实上他根本不必分心去想,已知道那个胡人若是存心帮助于一帆,只须把那具看来十分沉重的独脚铜人,往自己身上掷来,就可以做成伤害。
    看看于徐二人又激斗了三十招之多,那个胡人居然毫无动静,一味在旁边观看。
    这个高大的胡人,不管他武功是高是低,但徐少龙却感到莫大威胁。因为于一帆来自塞外,无疑与这个胡人是一路的。是以这胡人虽是尚未出手,但只要他仍然站在旁边,任何一刹那间都可能发动攻势。
    这个威胁,使徐少龙渐渐落向下风。不久,就迭遇险招,形势立时变得十分危殆。
    于一帆双笔得心应手,越见畅顺,只迫得徐少龙连连后退。
    他忽然跃退出六七步,冷冷道:“等一等。”
    徐少龙大感惊讶,不明白他为何抽身后退,竟放弃了艰苦获得的优势。这时他当然也停下来,道:“什么事?”
    于一帆道:“阁下的武功,当真高明之至。”
    徐少龙抱拳道:“不敢当得于前辈的夸奖。”
    他心知对方决不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竟肯放弃了优胜,故此摄心定虑,等他说出真正用意。
    于一帆道:“阁下刚才已经落在下风了。”
    徐少龙点点头,道:“这是事实。”
    “本人自是晓得,阁下由于这位朋友突然出现,心中大受威胁,是以迅即落在下风。”
    “既然于前辈这么说,在下不妨假定是这样。”
    “以阁下的武功造诣,竟然有这等谦宽胸怀,实是难得,但阁下藏起了姓名来历,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徐少龙微微一笑,道:
    “在下实是籍籍无名之辈,说与不说,也是一样。”
    于一帆转眼向那胡人望去,道:
    “博兄现在明白我为何不为你们引见之故了吧?事实上本人无法引见……”
    那胡人道:
    “他何以不敢报上姓名?看他的武功如此高明,难道还怕咱们日后追杀么?”他声如洪钟,宏亮震耳。汉语之流利,简直听不出是胡族之人说的。甚至由于他所用的词句字眼,还可以猜测他可能读过汉人的书籍。
    徐少龙讶道:“这一位兄台,敢是久居中国的?”
    那胡人道:“你猜得很对,咱大半辈子都在中国,我的名字叫博洛多,你呢?”
    徐少龙道:“博兄叫我做无名氏也就是了。”
    博洛多举起手中铜人,道:
    “如果于公答应的话,咱愿上场领教。”
    于一帆道:
    “博兄若是出手,情况定可改观,只是兄弟与他已经言明,定须分出胜败方可罢手。”
    博洛多“嗅”了一声,道:
    “既是这样,于公适才何以停手?”
    于一帆道:“这个原因,谅必无名氏你也想知道,是也不是?”
    徐少龙道:“是的。”
    于一帆道:
    “本人由于两点原因,故此暂时停手,一是本人起了怜才之心。二是无名氏落下风之故,乃是精神受威胁,本人纵然取胜,也不光彩。”
    徐少龙拱拱手,道:“名宿胸襟,果然与常人不同。”
    于一帆道:
    “但你目下处境仍然十分不利,前有本人,后有搏兄,纵想逃遁,亦是势有未能。若不逃走,你又深知本人必须杀你灭口,故此你的处境,实是发发可危。”
    徐少龙道:
    “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好在在下从来不把生死之念,放在心上。”
    于一帆道:
    “无名氏这话差矣,以你的成就,岂甘在黑夜荒地中,默默地溅血伏尸,有如庸朽之辈,与草木同腐?”
    徐少龙心想他这话已露出一点意思了,当下道:
    “但在下已别无选择,我不信干前辈肯放过了我?”
    于一帆道:
    “白白放过,自然不可。本人认为大丈夫当须轰轰烈烈做二番事业,才不负此生。纵或没有这等机会,亦须富贵风流,好好享受一番。”
    徐少龙道:“在下听不懂于前辈的意思。”
    于一帆道:
    “你若弃剑来归,做本人的帮手,我保你荣华富贵,垂手而得。”
    徐少龙一怔,道:“于前辈说的荣华富贵,从何而得?”
    于一帆淡淡道:
    “本人蒙皇上御封为妙化护国西凉散仙,可以出入宫禁,得闻国家机密。你如肯相助,走获御封,得以显贵。至于金银财宝,更是不必烦心,自然堆满眼前。你意下如何?”
    徐少龙心中怒火上腾,暗想这等通外敌,助边寇的奸细,居然也获得御封,真是叫爱国志士,为之泄气。
    当于一帆说出他是御封“妙化护国西凉散仙”时,徐少龙曾留意博洛多的神色,见他全无表情。证明博洛多早已得知此事。
    徐少龙心中尽管十分恼恨,但口中自然不露风声,道:
    “在下相信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哪有垂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干前辈打算要我做些什么事情?”
    干一帆道:
    “如若你肯相助,小事情当然不必劳动你。但首先却须得你做点事情,以证明你的确是真心帮我。”
    徐少龙道:“可不可以说来听听。”
    于一帆道:“可以,我要你去杀掉阎炎。”
    徐少龙道:
    “在下乃是受人之托,来此保护他的安全,岂可反而由我下手取他性命?”
    于一帆道:“咱们做事,岂可顾虑大多。”
    徐少龙沉吟道:“这个……这个让在下考虑一下博洛多插口道:
    “阎炎只不过是个小脚色,而且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何故保护他?”
    徐少龙耸耸肩,道:“一则为了钱财,二则还一个人情。”
    博洛多道:“这样说来,你只有孤身一人了。”
    徐少龙道:“正是。”
    博洛多道:“假如咱这刻去结果他,你分身乏术,如何保得阎炎性命?”
    徐少龙对答如流,道:“在下只要尽过心力,也就是了。”
    博洛多转向于一帆道:
    “于公,此人的话靠不住,那边分明有高手保护阎炎。”
    干一帆冷笑一声,道:
    “如果还有别人,那就最好不过,至少我们可以从那人身上查出很多的秘密。”
    徐少龙淡淡道:“在下敢说于前辈查不出在下的身世。”
    于一帆道:“只要拿下你的同党,自然查得出来。”
    徐少龙道:“在下没有同党,信不信由你。”
    干一帆皱起双眉,道:“等一会咱们以事实证明,空言无益。”
    博洛多道:“于公何不到那边瞧瞧,这个无名氏交给兄弟。”
    他明明见过徐于二人搏斗,晓得徐少龙的造诣,居然发出如此惊人的豪语,使徐少龙心中大震,感到事态严重,要是博洛多这个胡人高手,武国可与于一帆相比拟的话,则目下他们只要联手夹击;定必难逃大劫。
    于一帆道:“博兄刚才不是打那边来的么?”
    这话正是徐少龙很想询问的,因为目下已显示对方人多势众,高手如云。而阎炎那边,只有玉罗刹连晓君一个人,一旦被人绊住,阎炎的性命,便危如巢卵了!他不明白的是假如那边尚有敌方之人,则博洛多为何不先击杀阎炎?就算阎炎已躲起来,则博洛多何以不先对付连晓君?
    总之,阎炎那边的情势,包括连晓君的安危在内,都是使徐少龙十分悬挂而急于想知道的。
    博洛多道:
    “金四郎不见踪影,但却有一把火,将许多居民惊醒,吵闹得很。阎炎的窗子已经关起来,不知他还在不在房内?”
    徐少龙心中暗感宽慰,可是这话出自对方口中,可靠不可靠,尚是疑问。
    于一帆道:
    “我早先也听到爆声,但似乎不是在阎炎的房间发出。这样说来,金四郎已经失手无疑。”
    博洛多道:“这个阴阳怪气的东西,以后看他还敢不敢骄狂自大?”
    于一帆道:“博兄对已死之人,何须记恨。”
    博洛多道:“于公这话怎说,你知道金四郎已经死了?”
    于一帆道:
    “当然、以他那等狂横偏激性子之人,纵然第一下失手,亦决不肯就此罢手遁走。既然他沓无踪迹,可知必定被杀,尸体则被对方移走而已。”
    徐少龙虽然不知道事实是否如他所料,但这于一帆的推论,明快有力,听起来似乎没错。
    博洛多沉吟道:
    “这样说来,那个潜伏在阎炎屋子附近的人,竟是加害金四郎的凶手了?”
    于一帆道:“大概不会错的,博兄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么?”
    博洛多道:“没有,咱派秃鹰遥遥监视着他。”
    于一帆道:
    “既然博兄是派遗秃鹰监视那人,可见得这回没有把老熊带出来,否则以这两名勇士联手之威,定可先行擒下那个来路不明的敌人。”
    博洛多耸耸肩,道:
    “于公的才智一向令人惊眼,但目下在敌人面前,似是不宜多泄机密。”
    于一帆淡淡道:
    “博兄别小觑了人家,他对于你阁下的来历和实力,了如指掌,你信不信?”
    博洛多讶然向徐少龙注视,道:
    “于兄之言,兄弟焉敢不信。但这话大是惊人,又教人感到难以置信,假如你有办法,使他自行说出来,兄弟就服气了。”
    黄衫客于一帆转眼向徐少龙望去,道:“阁下愿不愿露一手呢?”
    徐少龙道:“你居心叵测,使我不敢多言。”
    干一帆道:
    “言多必失,古有明训,你小心从事,也是应该的,但是这么一来,形势又不相同啦!”
    他的话中,似乎一直在暗示徐少龙说,他有某种用心,但徐少龙一则感到不易测透,二则又感到不可轻易信任他,所以不敢冒失。
    天色已现曙光,黑夜终于成过去。他们在迷蒙的光线之下,互相打量着。
    那博洛多手提铜人,气概雄伟,大有凌夷天下之势。黄衫客于一帆则洒逸中透出坚强的自信,具有动若风火,稳如磐石的意味。徐少龙则是一片神秘,而武功博深高强,益增他的神秘性。
    三个人都有不同的特质,互相影响,各人都知道面对的乃是平生强敌。而这等心里的负荷,以徐少龙最是沉重。
    要知徐少龙份量虽然不轻于对方任何一人,可是他们加在一起,就比他强大得多了,所以他暗暗感到不安。
    他的目光在这两人面上转来转去,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心头,忖道:
    “在个人的感情上,我喜欢博洛多这等豪强雄武之士。但在事实上,只怕须得先设法杀死博洛多呢。”
    当然他的想法,并非全无根据。因为于一帆种种言语之中,已有某种暗示,现在被他想通了。
    他仰天一笑,道:“博兄是塞外三奇之一,武林中有谁不知。”
    博洛多眼中闪过惊异之色,道:
    “兄台这话从何说起?咱向来只听说过塞外二奇,几时变成三奇了?”
    徐少龙道:
    “自从博兄在十五年前,横行西域诸国,连败六大门派的宗主。同时又有十二名著名勇士,在你独脚铜人之下,砸为肉泥,打那时起,中原武林中,已把博兄列为塞外奇人异士之一。”
    博洛多眼中光芒闪动,豪气飞扬,道:“不料十余年前之事,中原居然不少人知道。”
    黄衫客于一帆道:
    “博兄现下当知这位无名氏兄不是一般武林高手可比了,只不知博兄查得出查不出他的来历身份?”
    博洛多上上下下打量徐少龙,自家的两道浓眉,越皱越紧,最后坦白地道:
    “只怕查不出来。”
    于一帆道:
    “假如咱们今夜被这无名氏兄安然脱身,则不出三天,中士武林中,将必盛传咱们到了江南之事。”
    博洛多点点头,道:
    “这是免不了的事,除非咱们能当场擒杀了他。”
    徐少龙虽是智谋百出,机警绝伦之上,但这刻心中也大感迷惑。敢情于一帆三言五语之后,局势又为之一变,变成博洛多非得出手帮助于一帆夹攻于他不可的情势了。而这等情势的转变形成,却正是由于他道破博洛多的底细而急速发生的。
    他最困惑不解的是于一帆何故施展这等纵横掸阉的手段,操纵了整个情势?换言之,于一帆本来就具有条件,可使博洛多出手相助,但他却还要耗费口舌心机,做成一种微妙复杂的情势,他为何须得这样做呢?
    博洛多没有得到于一帆的回答,便又道:
    “想咱当年虽是横行西域,但这一段往事,西域武林中人,知道的也不多,何况事隔多年,更是知者渺渺,中土的武林同道,纵是有所风闻,谅必亦仅限于三五个位高名重的高人。”
    于一帆这才接口道:
    “博兄所论极是,无名氏能够得知塞外多年前的隐秘,可见得他不是无名之辈了。”
    博洛多道:
    “咱正在这么想,近十年来,咱在中国也会晤过不少名家,可是就没有一个能说得出咱的来历。至于‘塞外三奇’的封号,更是咱第二次听到的。第一次是听于公你说的,于公还记得么?”
    干一帆道:“兄弟自然记得啦!”
    博洛多道:
    “咱也不必往下猜了,假如无名氏兄不见弃的话,咱就请教三招两式。”
    他手中铜人一举,在曙色中,反映出微蒙的青光。而他这么一个动作,已经涌出千重杀气,遥罩徐少龙。
    徐少龙不敢怠慢,提剑平胸,摆出门户。
    这两人相距尚有丈许,可是杀机气势,已经遥遥斗上。博洛多但觉这个来历神秘的敌人,虽是未能在气势上反击自己,但却具有一种坚强的韧力。立时知道今日纵然能击杀此人,亦须费尽平生之力。
    他仰天长笑一声,迈步向徐少龙追去。于一帆和徐少龙都觉得奇怪,因为博洛多的长笑声中,竟然透出内心的欢悦畅快之情,他们不解的是博洛多何故会感到愉快欢畅?莫非他已有了制敌致胜的把握?
    但见他大步迫去,气概豪雄之极,眨眼间,已欺到切近,铜人迎头砸落,发出猛烈惊心的风声。
    徐少龙碰上这等兵刃,又是一流高手施展的,岂敢硬架?就在铜人砸落之际,已攻出一剑。
    剑光一闪即隐,他的身形已绕开数尺,再度发剑攻击,身法和剑招之迅快,简直有出神入化之妙。
    于一帆在旁边看得真切,但见徐少龙最初的一剑只发了一半,就撤回来,同时施展移形换位的上乘身形,躲过对方的威猛攻势。那一剑的用处,仅仅是利用剑气侵铄敌人,使对方不得不稍微防备一下。这么一来,铜人砸下的威势,自然减弱了少许。
    徐少龙施展如此精妙奇巧的手法,以抵消对手那等无坚不摧的威势。此一事实,显示出徐少龙不但武功高强,同时机智应变,亦卓绝一代。于一帆嘿然凝眸,感到这一个神秘敌人,实是莫大威胁。
    博洛多独脚铜人,发出一片劲厉风声,呼啸震耳。横扫直砸,迅急猛攻。他招招都是既硬又重的手法,威猛绝伦。但见徐少龙一连退了四五步,才稳下来,剑光矫夭飞舞,从铜人影中吞吐反击,剑势毒辣精妙,兼而有之。
    这两人霎时间已临于激战中,除了开头之时,博洛多以特别沉重的兵器,先声夺人地把徐少龙迫退了数步之外,现在似乎已没有什么进展:,换言之,徐少龙的长剑,变幻莫测,并没有丝毫不敌的迹象。
    =博洛多的独脚铜人,少说也有五六十斤之重,故此强攻硬打之际,威力十足,不免占些便宜。
    不过在招数变化之际,徐少龙却以迅快和奇幻两大特点,蹈隙寻瑕的展开反击,马上又扳回了劣势。
    他们互有攻守的激战了四十招之后,情势越是险恶,纵是外行之人,也能发现这两人任何一个都不能稍有失误,否则定必血溅五步,命丧当场。
    在表面上,徐少龙的兵刃虽是好像吃了亏,但其实不然。要知剑为兵器之祖,长短轻重,都属适中,而剑身更是双面皆刃,一端尖锐,任何角度手势出剑,均可威胁敌人。此所以三国之时,蜀汉五虎上将之一的赵云,在百万军中救出阿斗之时,仍须借重背上神剑之力,方能出入敌阵。
    徐少龙精通内家剑法,擅长借力生力,反击敌人。故此博洛多的铜人虽是勇不可当,却仍然有不少强攻招式,是被敌人以“黏”“卸”两诀化解掉。
    于一帆看到此处,已知道这一场龙虎斗,一方面是武林罕见的场面,另一方面则定须有个三两百招之久,方能分出胜负。
    他双笔一分,觑准时机,突然冲入战圈中。但见他人影在铜人长剑的光影中一掠而过,旋即落在对面丈许之外。
    正在激斗中的两人,当于一帆掠过之时,同一时间中,齐齐感到于一帆的判官笔,凶毒地威胁着自己,故此不得不力求自保,一同跃退。
    这一场风狂雨骤,惊涛骇浪般的的激斗,倏然收歇。三大高手又变成鼎足峙立之势。博洛多冷哼一声,道:
    “于公使出这一手,兄弟甚是不解。”
    于一帆面色全然不变,也不说话,目光在博徐二人面上,转来转去,他这等瞧人法,究竟有何用竟?却令人感到深不可测。
    徐少龙道:“两位一齐动手,在下也不在乎。”
    博洛多道:“咱对兄台这句话,不愿置评。”
    徐少龙何等精灵,马上接口道:
    “这只是因为博兄对于于前辈是否肯出手助你,尚无把握之故。”
    博洛多浓眉一皱,道:
    “咱们马上再斗,直到决出胜负,方能罢手,你怎么说?”
    徐少龙道:
    “这是另一个问题,咱们且回到早先的话,在下可就不禁要暗笑博兄你了。”
    博洛多讶道:“你笑咱什么?”
    “博兄如是有决心与在下斗出胜负强弱,则你至少有把握可以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对也不对?”徐少龙侃侃道来,紧紧抓住博洛多的把柄,全不放松。
    他心中有数,深知以博于二人之力,如若联手夹攻,定能轻易取胜,也就是他徐少龙败亡之时,同时又深知这博洛多虽然亦是聪明机智之士,但他天性豪迈,信心甚强,故此或可使他激起了豪情壮志,当真坚持以一对一的原则。
    果然他的心思没有白费,博洛多仰天长笑一声,气势迫人的道:
    “好,咱们就此决一胜负,谁也不要别人帮忙。”
    徐少龙一面答话,一面向于一帆望去,接着道:
    “于前辈的身份名望,不比凡俗,当然不会强行插手了。”
    于一帆淡淡道:
    “使得,本人甚愿瞧瞧博兄能不能收拾得你。”
    博洛多铜人一摆,跨步上前。他外表魁梧雄伟,而气势亦与此相称,也是豪雄霸道的风格,说干就干,没有什么罗嗦。
    徐少龙摇摇手,道:“博兄且慢,容在下再说几句话行不行?”
    博洛多一晒,停下脚步。
    徐少龙道:“于前辈,假如在下愿意归附,前去杀了阎炎,你怎么说?”
    于一帆迅即说道:“我保你荣华富贵,垂手而得。”
    徐少龙道:“那么在下这就前往杀死阎炎呢?抑是先与博兄斗过这一场再说?”
    于一帆应道:“先斗完这一场,也是好的。”
    徐少龙点头道:“就这么办。”
    博洛多铜人一举,涌出浪涛般的凌厉气势,遥扑徐少龙。他听得徐少龙要先与自己决斗,马上作出手攻击的准备。
    徐少龙迅快道:
    “博兄可曾想到,如果在下败亡,岂能去杀死阎炎?又怎能归附于于前辈?”
    博洛多一愣,道:“你输了的话,自然是一切免谈了。”
    徐少龙道:“我再说下去,于前辈一定会出手对付我啦!”
    博洛多目光分转到了于一帆身上,但见他果然已蓄势待发,当真是要出手猛攻徐少龙的意思,不禁大讶。但他又发现由于他这么一瞧,于一帆赶快煞住一切行动。不过在他们这等大行家眼中,已经看得分明了。
    “于公何故会对付你?你别胡说。”博洛多一面说,一面又移步上前。但方向稍歪,使鼎足之势发生变化。
    徐少龙也略略移动,使得自己距于一帆远些,好让博洛多得以及时拦截,假如于一帆攻击自己的话。
    他接着说道:“于前辈不想让我多说话,所以打算出手。”
    于一帆道:“胡说,咱们讲究的是真功夫,嘴巴说说,有何用处?”
    徐少龙道:
    “这样吧,在下决不多嘴乱说,但于前辈你别干涉我与博兄的决斗。我意思是说与博兄换个地方动手,干前辈不必跟来。”
    于一帆道:“这倒是脱身的好计。”
    徐少龙道:“博兄一定不作此想。同时目下天色已明,他一定不想被附近居民看见。”
    于一帆挥手拍拍身上那件黄色的长衫,风度甚是潇洒,道:
    “笑话,博兄纵横天下,平生怕过谁来?纵有千万人围观,他也不放在心上。”
    徐少龙对他不觉大为佩服,因为他不但对于一帆的心思了如指掌,而且目下可说是被他控制了局势。所以他深知于一帆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风度仍然保持得这么好,所以使他十分佩服倾倒。
    于一帆的艰困情况,举例来说,他最初设词探询徐少龙,要与他联手攻杀博洛多,但被徐少龙耍了一下,竟拒绝了垂手可得的功名富贵,这事使他很是狼狈。
    接着徐少龙隐隐流露出要拆穿他的诡计时,于一帆正要出手袭杀徐少龙,却被博洛多及时发现而迫得于一帆煞住去势,这是令他大为狼狈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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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现在徐少龙突然利用“天亮”的环境变化,邀约博洛多觅地拼斗,并且不让他跟去,想那博洛多当然会答应的。徐少龙这一手,耍得比刚才还要凶狠要命,使于一帆又陷入狼狈之境。
    这数重打击,若是落在别人身上,决计承受不起,不是狼狈走开,就是决裂火拼。可是黄衫客于一帆,仍然保持极佳风度,徐徐而言,可见得他的修养和城府,竟有多么的深了。
    徐少龙抱抱拳,诚恳地道:“于前辈放心,在下与博兄此去,纯属比划武功,别的事一概不提。”
    博洛多也道:“无名氏说得对,咱们实是不宜为居民瞧见。否则不出两日,大江南北都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
    于一帆衡量一下实力,自知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看来,只好任得这两人离去了。只是最不甘心的是他这等人物,折腾了一夜,用尽了词锋和武功,却还未摸出这个神秘敌人的底细。
    假如徐、博二人一走,他就等如全军尽没,尝到平生第一次的惨败。
    因此,于一帆心有未甘,仍然要努力挣扎一次。
    “那么你和博兄去吧,但记着荣华富贵只在你自家一念之间。如果你回心转意,你当必知道到哪儿找我。”
    徐少龙微微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可是他急于要离开这个老狐狸般的敌手,当下连连点头。
    过后他与博洛多来到一问深宏的宅第中,不禁又想起了于一帆。
    “是了,一定是他平静自若的声音神情,使我觉得有异。”
    他马上抛开此念,转眼观察这座宽敞高大的大厅。周围的家俱,以及墙上的对联和直轴字画,都甚是富丽,字画皆是出自名家之笔。
    厅中静悄悄的,只有他和博洛多两人。若以地势而论,单是这座厅子,就足够他们动手拼斗了。
    博洛多作个请坐的手势,自己也在东首坐下,把铜人放在脚边,一头靠着椅子。这样他随时可以抄在手中,应付任何突击暗算。
    徐少龙坐下来,默默地望着对方。
    过了一阵,博洛多才道:
    “阁下实在令人莫测高深,似你这等对手,咱还是生平第一次碰上。”
    徐少龙只笑一笑,没有作声。
    博洛多道:“阁下的胆色,亦是咱所平生仅见,请问一声,你为何敢随我来此?”
    徐少龙直到此时,才开口道:“也许在下是天下第一糊涂人之故。”
    博洛多重重地摇摇头,道:
    “若果阁下是糊涂人,天下可再也找不到一个聪明人啦!你到底是谁?能不能讲点实话?”
    徐少龙道:
    “在下与博兄之间,至少最近期间,不会有任何冲突。是以博兄根本不必得知在下姓名来历。”
    博洛多慨然道:
    “不行,像你这等人才,自是中原有数的高手,咱千山万水到此,幸而相会,岂可不知?”
    徐少龙倒是感到不易推却了,但他终于笑一笑,歉然道:
    “对不起,恕难奉告。”
    博洛多眼睛一瞪,泛现怒气,道:
    “阁下既敢踏入此地,自是深信无人能够拦阻得你;咱家此处虽然没有铜墙铁壁,亦没有千军万马,但还有几个手下
    徐少龙摆摆手道:“博兄,别说啦!以你这等人物,岂肯命手下助战?”
    博洛多怒声道:“本来是不会的,但现在却会啦!”
    徐少龙平静如常道:
    “既然如此,在下只尽力而为,博兄请把贵手下都叫出来吧!”
    他在平淡之中,含蕴有极豪雄的气概。博洛多不禁一怔,凝目而礼。过了一会,他才沉吟道:
    “无名兄大有横绝四海,做视一代的豪情胜概,兄弟总算是开了眼界啦!但平心而论,以兄弟的武功修为,加上手下之力,即使是当代宗匠大师,谅亦不敢夸称有突围之力,难道无名兄自信是天下第一高手?抑是不知兄弟实力……”
    徐少龙道:“在下既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亦不致于小觑博兄的实力。”
    “然则无名兄何以胆敢应战?”
    徐少龙道:
    “在下能迫得塞外三奇之一的博兄,下令手下助战,仅仅这一宗就足以流传武林之中,博得不朽之名了。但真正的原因,却是在下坚信博兄决不会命手下助战。是以在下存心在瞧瞧,博兄到底会不会下此命令?”
    这一番话,虚虚实实,教人难以猜测。博洛多但觉一阵头痛,平生以来,第一次泛起了无法应付的感觉。
    徐少龙微微一笑,突然问道:“博兄认为于一帆前辈的为人如何?”
    博洛多寻思了一下,才道:
    “他么?他是当代高手,性情略略孤僻了一点,但这也不足为异。”
    “难道孤僻两个字,就足以解释他想杀死你之故么?”
    “这个……这个……”
    徐少龙迅即接口道:
    “博兄用不着拟思言悟来搪塞我了,老实说,他如不是有着至关重要的理由,岂有不顾一切后果而拉拢我合力杀你之举?”
    博洛多脸色变得很难看,道:“他何曾说过要与你合力对付我?”
    “当然没有明说,”徐少龙道:“但暗示已足够啦!以博兄”这等人物,哪里会听不出来?”
    博洛多不再否认、重重哼了一声,道:“也许是因为他嫉妒咱顺利抵达江南。”
    徐少龙摇摇头,道:“如果他有心相助,你们就算再走远些,也不成问题。”
    徐少龙回想了一下,才又道:
    “固然他确实不想你安然抵达江南地面,但杀害你的理由,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莫非他怕咱发现他的秘密?”
    “对了,”徐少龙高声道:“这一定是他想加害于你的理由,只不知他有什么秘密,能够使他如此的害怕你发现?”
    博洛多眼中光芒闪动,略一忖想,道:
    “除非他已背叛了敝主上,不然的话,更有何事能令他如此畏忌?”
    徐少龙笑一笑,道:
    “博兄说到背叛这话,未免有欠三思了。想那于一帆身为汉人,并且受封我大明天子,贵为妙化护国西凉散仙,尚且与贵主上互通声气和出力办事,他背叛大明天子,如何会忠贞于贵上?”
    博洛多道:“无名兄这活甚是。”
    他拱拱手,又道:
    “以无名兄这等一代之雄的人物,竟然不敢透露姓名身份,实是使咱对你疑信参半。因此,无论无名兄的分析何等合情合理,咱也是不能全信的。”
    徐少龙微微一笑,道:
    “在下不是不敢告诉博兄,而是生怕说出来之后,博兄仍然不易相信。”
    “如若无名兄泄露姓名之举,并无大碍的话,还望赐告。”
    徐少龙道:“在下姓徐,名少龙,乃是五旗帮之人。”
    博洛多惊异地注视着他,接着摇摇头。
    徐少龙道:“博兄敢是不信?”
    博洛多道:
    “不错,五旗帮虽是大明疆土中第一大帮,雄踞大江南北,势力庞大。但终是江湖上的帮会而已,哪能网罗得了像徐兄这等人才?”
    “博兄此言差矣,以兄弟这一点能耐,敝帮之中多的是,说是‘车载斗量’亦不为过……”
    “徐兄的武功固然很高明,但这还是其次,咱不是谈你的武功。”
    徐少龙内心一阵惊然,感到这个塞外来的异族敌手,实是非同等闲。换言之,他也不是徒俱武功而已,胸中实在真有点学问。
    “博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兄弟不大明白。”
    “咱瞧你不但武功高强,和才智过人。最重要的还是你的志行节操,真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这两句话是你们大汉古代圣人说的,咱不用多解释了。总之,以你这种风格之人,不似是五旗帮能够收罗任用的。”
    徐少龙压住心头的震动,淡淡一笑,道:
    “博兄过奖啦!兄弟虽是极有宗旨之人,但还谈不上风骨志行……”
    他目光四下一扫,又道:“兄弟已报上姓名,博兄大概可以让我走了吧厂博洛多道:“那么另一个暗中保护黑蝎阎炎的人,也是你五旗帮的高手了?”
    徐少龙点头道:“是的,假如博兄的手下大将秃鹰尚未回转来,可见得敝帮的这个弟兄,身手不弱,对也不对?”
    博洛多沉吟道:
    “假如徐兄当真是五旗帮高手,自然可以和平解决。但咱家却有两个疑问,得不到解答……”
    “博兄有何疑问?”
    “第一点是贵帮何以派出像徐兄这等两位高手,暗中保护阎炎?第二点是徐兄的大名,咱家竟是第一次听到。五旗帮中的高人,咱家差不多都知道,可是没有听过有徐兄这么一个人物。”
    “关于第二点,很容易证明。”
    博洛多问道:“只不知徐兄如何证明法?”
    徐少龙道:“只要你现在向相熟的敝帮之人打听一下,保证可以得到满意的答案。”
    博洛多道:“好,即使是相反的答案,也可算数。但第一点呢?徐兄可有以教我?”
    “阎炎亦是敝帮之人,只不过他所作所为,不易被人谅解,是以不许他泄露身份的秘密。”
    博洛多眼睛睁得更大了,浓眉耸竖,道:“这真是太惊人了,阎炎竟是五旗帮的人么?”
    “不错。”
    “你们也都知道他干的什么勾当,对不也?”
    “是的,我们都知道。”
    博洛多忍不住露出鄙夷之色,道:“这话实在叫人感到难以置信。”
    “博兄信也好,不信也好。兄弟只想知道,咱们之间,是打算和平解决呢?抑是须得分出生死?”
    博洛多答非所问他说道:
    “奇怪?于一帆何以竟有对咱们不利之意?而徐兄你竟然会是五旗帮之人?那阎炎居然也属五旗帮的?还有就是另一个保护阎炎之人是谁?竟敢杀死了幽冥洞府的高手?今天碰上的事,全都令入迷惑不解?”
    徐少龙等他想了一阵,才道:“兄弟也有一个疑问,只不知博兄可肯解答?”
    博洛多精神一振,问道:“你有什么疑问?”
    徐少龙道:“于一帆与你既是一路,早先为何不邀你出手助阵,把兄弟当场杀死?”
    博洛多道:“于一帆成名多年,岂肯求我帮忙?”
    “假如他出言相邀,博兄会不会出手?”
    对面的异族人笑一笑,摇头道:“咱也不会帮助他。”
    “这却是什么道理?”
    “因为咱已查看过四下,确知没有其他的人潜伏。同时咱又亲眼得见徐兄的武功,深知你们硬拼下去,必成为两败俱伤的结局。到了那时,你们不管哪一方失败,于我都是有益无损。”
    “这样说来,博兄与于一帆虽是同路人,但一直都暗斗得很厉害了?”
    “不错,于一帆虽是受敝主上之聘,立过不少功劳。但一来他每做一事,必定讲明报酬,敝上并没有亏欠于他。二来他又同时得到大明朝御封‘散仙’,虽说那只是宫中得势的太监,替他弄到的封号,可是他仍然是明朝的人。咱家如有机会……”
    说到这里,他只笑一下,就充分表示了底下的意思了。
    徐少龙耸耸肩,道:
    “贵主上得到博兄这等人才辅助,无怪能够久踞河套,虎视中原了。”
    博洛多道:
    “徐兄身在江湖,耳目通灵,自然晓得大明朝的官吏腐败,朝廷中也没有可以支撑局面的人才。这个江山,早晚不保。徐兄如果明鉴天下大势,把握机会,肯为敝主上出力,将来大明朝瓦解了,敝主上席卷了天下之时,徐兄就是开国的功臣,贵不可言……”
    徐少龙笑一笑,道:
    “兄弟就算千肯万肯,无亲身为汉人,总是得不到贵方之人真心信任……”
    “那么退一步说,徐兄如是与敝方联合,将来天下纷乱之际,徐兄以五旗帮的基础,亦可以割据一方,立国封王,岂不甚美?”
    徐少龙道:
    “这一点兄弟倒不反对,相信敝帮大计早定,我个人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他跟着压低声音,道:“博兄可要见见敝帮帮主?”
    博洛多审慎地道:“徐兄作得了主么?”
    徐少龙心头一阵迷惑,忖道:
    “我故意拿话套引,想知道五旗帮帮主钟抚仙除了贩卖人口的滔天大罪之外,还有没有与敌寇暗通声气?听博洛多的口气,好像还未搭上线呢?”
    当然这也许是博洛多放的烟幕,因为如果钟抚仙与敌寇已通声气的话,势必是最高的机密,博洛多即使知道,亦不会轻易泄漏。
    徐少龙只好使出最后一个试探手法,当下道:
    “假如博兄有诚意,三天之内,敝帮帮主将要到此地与博兄会晤,兄弟告辞啦!”
    博洛多点点头,道:
    “这个约会,的确是出乎意料的大收获,只是徐兄在离开之前,最好有法子能证实你的身份。”
    徐少龙面无难色,道:“使得,敝帮之人,均有信物,以表明身份高低,这就是了。”
    说时从囊中取出一面小小金牌,可不交给博洛多,而是让他观看而已。
    博洛多的眼力自然高于常人甚多,故此无须拿到眼前,也看得出这块金牌上,刻有五支旗帜,镂以五种颜色。
    他脱口道:“这是五旗令么?”
    徐少龙点点头,道:
    “博兄虽是看图而猜出了此物名称,但事实上并未听过,更未见过,是以博兄不妨设法查证……”
    “如何查证法呢?”
    “当然是问问敝帮之人了。”
    此法费时甚多,只怕窒碍难行。”
    “不然,兄弟说一个地点,博兄派人前去一同,即有结果。”
    博洛多尚未回答,徐少龙又道:
    “这个地点距此甚近,一盏热茶时间,足够来回了,兄弟不在乎多等这一阵。”
    “可是……”博洛多沉吟道:“可是咱们一时派不出人手。”
    徐少龙一愣,道:“这儿只有你一个人么?”
    “这倒不是,而是没有适合派出去之人。”
    徐少龙谅解地道:“你手下之人,如果都是鞑靼人,当然不便上街去。”
    博洛多点点头,道:“只有秃鹰还可以混充一下,但他还未回来……”
    徐少龙一伸手,提起长剑,道:“既然如此,你只好相信我啦!”
    博洛多也抄起那尊独脚铜人,诧异地望着他,道:“徐兄杀机外露,难道要迫咱动手?”
    徐少龙仰天一笑,声震屋瓦,道:“当然啦!咱们说过要分胜负,这话岂能说过就算了?”
    博洛多几乎怀疑自己听错,现在他对于这个敌人的变化莫测,的确很感到迷乱和头痛。
    不过博洛多却不让自己心神摇动,因为这个敌人,实在是他平生出道以来,除了于一帆之外最强的对手了。是以他定须全力应战才行。
    徐少龙见他已蓄势待敌,突然再次仰天大笑,道:
    “博兄,你难道还不知道,你的手下老早都完蛋了么?”
    博洛多心头一震,膛目道:“这话怎说?”
    徐少龙道:“你不妨先召集手下之人,如果召不到人,咱们再说不迟。”
    博洛多道:
    “老实说,本人的手下不多,一共只有两名,除了秃鹰之外,还有一个,目下想必正在沉沉大睡……”
    徐少龙淡淡道:“这个人居然叫不醒么?”
    “此人甚是粗野,头脑迟钝,只有一身勇力,却不是灵警之士,一旦睡着了,便不易惊醒。”
    他的话也有道理,中原武林中也常有这种愚钝而勇猛之人。
    徐少龙摇摇头,道:
    “在下刚刚方始明白于一帆何以态度镇静得异乎寻常,敢情他已经下手湮灭证据,也就是说,已经把杀害你们的阴谋付诸行动了。所以秃鹰一定不会回来的,而另一个我记得于一帆好像叫他做老熊的,大概也遭暗算了。他本人将负责对付你。”
    博洛多道:“他杀害了咱有何好处?”
    徐少龙道:
    “他不能杀死阎炎,只好杀你灭口,回到塞外,只要他说什么,人家就信什么,谁知道阎炎未死?同时他亦可以在贵主上面前,成为最有力量之人,永远没有你从中掣时和监视。”
    博洛多越听越觉有理,唯其有理,他才不能不暗暗焦急了,当下问道:
    “莫非于一帆也是五旗帮的?”
    “这个在下就不知了。”。他一面回答,一面侧耳查听,接着移步行出厅门,博洛多提着铜人,只看着他,没有拦阻。
    徐少龙果看过没有人潜行迫近,于是又回到博洛多面前,低声道:
    “你走吧,现在也许还来得及。”
    博洛多讶道:“你可是叫我逃返塞外?”
    “是的,于一帆算准咱们拼斗起来,至少要到中午,方能分出胜败。所以赶快抽空虚理其他的事,例如收拾秃鹰,召集人手等……”
    “徐兄何以暗暗相助?”
    徐少龙对这个问题,感到不易回答,最后才含糊地道:
    “在下对博兄的豪放性格,觉得很对心思。再说,我又何必被子一帆利用?”
    博洛多点点头,道:“若然如此,咱就此别过。”
    徐少龙道:“在下也得趁这机会溜走,使于一帆摸不清底细。”
    事实上当博洛多到后面巡视,发现另一名心腹勇士,果然已被杀死,然后收拾了一点衣物,离开此屋之后,徐少龙还未离开这间屋字。
    他若有所待地等到快近晌午,这才听见大门推开的声音,接着一个人走到厅门,双方一望之下,那人怔住了。
    徐少龙哈哈一笑,道:“于前辈来得正好!”
    来人正是塞外三奇之一的黄衫客于一帆,他惊异地瞧着对方,随口问道:
    “这话怎说?”
    徐少龙道:“因为在下正是在等候大驾。”
    “于一帆迅即收摄心神,恢复如常,潇洒地走入大厅,道:
    “阁下准知本人会到此地来么?”
    徐少龙道:“在下不但知道,而且算得出您老是来替我收尸的。”
    于一帆显然又为之震惊,脚步一停,道:
    “何以见得呢?你的武功,绝不逊干博洛多,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了。”
    徐少龙道:
    “这也并不见得是真心话,反正你认为我与博洛多先拼上一场的话,结局不论是谁得胜,对你都有利无害。”
    于一帆耸耸肩,问道:“博洛多呢?”
    徐少龙道:“他刚刚死于你双笔之下,何故还来问我y于一帆愣一下,一时说不出话,可见得徐少龙没有猜错。
    徐少龙又道:
    “博洛多虽是一派高手,才智亦有过人处。但他失了地利人和,这一踏出此屋,全然无法掩饰行踪。故此你派在这儿的监视的人,毫无困难地跟踪他,一面向你报告。以我猜想,你与他之战,相当困苦,所以直到现在,方解决了他。随即到此瞧瞧我的情况。?
    于一帆道:“阁下侃侃道来,好像确有其事一般。”
    徐少龙道:“在下向来自信得很,于前辈若是认为不当,还望指点茅塞。”
    于一帆沉吟一下,才道:
    “其他的一切,都可以理解,例如说你的料事奇准,应变高明等等,皆可用‘天资过人’一语解释。只有一点,本人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徐少龙问道:“只不知是哪一点?”
    于一帆道:“那便是你的谦虚风度。”
    徐少龙道:“在下哪一点特别谦虚,而使于前辈有此感觉?”
    于一帆道:
    “便是在称谓上,老实说,以阁下之能,肯称本人一声于兄,已经很客气的了,而你居然口口声声于前辈……”
    徐少龙仰天一笑,道:
    “你无论在哪一方面,都是在下的前辈,是以在下作此称呼,这事何奇之有?”
    “本人受宠之余,实在有点惊怕,只不知你信是不信?”
    徐少龙摇摇头,道:“于前辈惊得全无道理。”
    于一帆道:
    “要知阁下口口声声尊称我为前辈,但行为上却专断毒辣,分寸不让,相形之下,使人不能不触目惊心……”
    徐少龙淡淡一笑,道:“想来这就是于前辈定要杀我之故了?”
    于一帆道:“当然不是,本人还是那句话,假使阁下真肯杀了阎炎,本人保你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徐少龙道:“于前辈可知道在下是谁么?”
    于一帆摇头道:
    “不知道,但阁下如果手刃阎炎,自然会把身份来历惠告。是以目下对这一件事无须着急。”
    徐少龙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突然自言自语道:“啊!在下须得赶回去啦!”
    于一帆道:“很好,只要阁下自信能过得本人这一关,尽管请便。”
    徐少龙道:
    “以前辈的盛名和地位,何必与在下过不去,万一于前辈疏忽失手,岂不遗恨终身之事么?”
    “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于一帆说得很坚决:“阁下不是归降于我,就须得凭真功夫杀出去。”
    徐少龙淡淡一晒,道:“于前辈凭什么认为在下须得杀出去?”
    他话锋变得十分奇怪,于一帆一时测不透,讶道:“这话怎说?”
    徐少龙提高声音,道:
    “于前辈难道全不考虑到,你重来此地,等如自投我的罗网。因此要杀出去的是你而不是我。”
    于一帆眉头一皱,道:
    “本人人屋以前,已经填密查看过。除非是本人眼力不济,功夫未练到家,方会失陷在阁下的罗网中。”
    徐少龙道:“这样说来,于前辈带了多少人前来擒杀在下?”
    于一帆做然道:“本人独自前来,想必已足够了。”
    徐少龙脸色一沉,其寒如水,冷冷道:“于前辈如此小觑在下,今日若不一决生死,誓不为人!”
    话声甫落,随即“锵”一声,掣出长剑。
    于一帆也冷冷道:“你果真不肯归降于我么?”
    徐少龙道:“在下说过,若不决出生死,拆不为人。”
    于一帆感觉到此人口气坚决无比,大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之概。而且眼中透出的凶毒杀机,更是最有力的证明。
    但他全不慌忙紧张,徐徐道:“阁下可是五旗帮的神机营副统领徐少龙么?”
    徐少龙冷冷点头,对于于一帆道破自己来历,居然一点下表惊异。
    于一帆大感意外,不由自主地问道:“徐兄可是早已料到本人晓得你的底细?”
    徐少龙道:“不错,在下早知如此。”
    他跟着举起左手,作个手势,阻止对方说话,自己这才接下去道:
    “于前辈若是认输,咱们再谈别的,如若不肯认输,那就在武功上先分出高低……”
    这凡句话迫得于一帆简直无路可走了,这位名列“塞外三奇”之一的高手,生平哪曾向人服输过,当下冷笑一声,断然道:“好,咱们先一决胜负,再谈别的。”
    霎时间,一个长剑欲吐,一个双笔作势。大厅内弥漫着一片杀气,还有两大高手的强劲气势互相激荡,形成阵阵潜力暗劲,在厅内旋卷。
    于一帆黄衫飘拂中,人影如俊鹊投泻,刷地向徐少龙扑去,双笔挟着劲风声,分点对方右肩“气户”和左胸“乳根”两大穴。
    徐少龙长剑比划,一招“白云归帕”堪堪破解了敌人的毒手。
    但于一帆双笔方向一变,飕飕飕一连七八招,宛如奔雷掣电连环疾攻,其间没有丝毫间隙。
    徐少龙运剑封架,剑式也极尽奇幻多变之能事,但见他这一招施展少林绝艺,那一招便改为南海门的不传秘技。
    于一帆这七八招攻下来,虽然不曾击败徐少龙,但却已占了机先。
    他继续一口气挥笔疾攻,使出平生绝学,也用上了全身功力。但见他双笔幻化出无数光影,招招不离对方大脉要穴。
    这等情况,正合干一帆的预料。他原本就不曾打算在短时间内击败对方。只要能继续占得先手,激战下去,必有可乘之机,那时一招就可以要了对方的性命。现在他胸中也涌满了杀机,假如当真抓到机会,他百分之百不会留情的。
    不久工夫,两人又拼了十余招。于一帆但觉对方唯一与早先不同之处,那就是他的功力似是比预料中更为强韧。而由于此故,显然剑势也灵动得多,隐隐有一股强大绝伦的反击力量。
    他发现了这一点,反而斗志更增,杀机也越盛……
    要知于一帆向来自负得很,假如徐少龙不是一流高手,他根本连出手也不屑为。虽然他已承认徐少龙有一拼的资格,但他仍然深信自己稳握胜算,故此对于徐少龙的横蛮凶恶,才会感到十分生气,因而决计击败此人,纵然须得杀死对方,亦在所不计。
    他们虽然只拼了四十余招,但这开头的一段,乃是最凶险激烈的阶段,任何的一方,只要在招数、内力、判断、速度等多方面有一丝暇疵,定必马上就遭遇尸横就地的命运。
    过了这个阶段,于一帆猛可提聚功力,双笔攻得更为凶毒。
    只见徐少龙一剑迎胸棚入,招式虽是奇奥神妙,但力道上显然未臻完美之境。
    于一帆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下了一个大胆而又骄做的决定,他身子一侧,让过胸口要害。可是左边衣袖以及臂膀的肌肉,已被锋快的剑刃所伤,就在他受伤之际,一支判官笔由下而上,翻击在敌剑剑身。
    “锵”的一声,徐少龙手中长剑,脱手飞出。他的人亦同时被另一支判官笔迫得往左后方跃退。
    于一帆如影随形般追到,徐少龙脚一沾地,刚刚稳住身形之时,于一帆亦同时停住了。
    双笔一上一下,罩指着对方身上两处大穴。
    他狞笑一声,道:
    “徐少龙,你已犯了大忌,退到死角之内,这个错误,恐怕须得付出很大的代价……”
    他臂上衣袖破裂之处,流出殷红的鲜血。但这个当代高手,瞧也不瞧自家的伤势一眼。
    徐少龙道:“于前辈拼着金身受损,迫得在下无法不自投绝路,这岂算得是在下的错误?”
    于一帆道:“假如你现在答应归降于我的话,我告诉你“他没有马上说下去,确实足以令人心痒之极。
    徐少龙淡淡道:“用不着于前辈多费唇舌了,在下知道答案是什么。”
    干一帆道:“那么你不妨说来听听。”
    徐少龙道:
    “于前辈刚才不借金身受损,好不容易才把在下迫到死地。目下自然要杀死在下,以免留下了后患。”
    “不错,不错,本人正是这个意思。”
    于一帆冷冷的说,心中却暗暗惊异这个对手,何以到了这一刻,还没有任何垂死的挣扎行为出现?
    所谓“垂死挣扎”,并不仅仅指说以武功突围,还包括了投降认输,或是提出条件赎回性命等举动在内。
    于一帆的两支判官笔,指住对方的要穴,在形势上以及他各种条件上,徐少龙都没有突围的希望。也就是说他生机已绝,决不是略略负点伤就可以解决得这个危机的。
    徐少龙镇定如常,当此之时,他给对方的印象是冷静得不近情理,如像他的性命,是捡来的一般廉价,故此他毫不顾借地抛弃。
    于一帆迫前半步,徐少龙也退了半步,身体已碰到两面墙壁。
    原来他所站之处,正好是屋角,他的身体嵌在两墙形成的角落中,故此左右都动不得。
    这一点是地形的限制,使得徐少龙除了向前冲之外,别无他法可施。但于一帆手持一对判官笔,而徐少龙却赤手空拳,在他们这种同是一流高手而言,分别可就非常之大了。
    徐少龙直到这时,脸色还未曾变,同时他的气势,依然保持一贯的坚强凌厉。
    他能在如此凶险中,保持冷静和强大的气势,答案马上出现了,原来是一把锋炔无匹的捂铁刀。
    这口招铁刀在墙上,恰好是徐少龙的手十分合式地握到刀柄的位置。可见得此刀的出现,其实是徐少龙精心设计的。
    强烈的刀光倏然间出现,如惊雷掣电般的向于一帆攻去。
    这一刀不但来得奇特,而且蓄势已久,是以格外凶厉。隐隐可以听到阵阵的风雷之声。
    于一帆仓卒间运笔封格,一面后退,但刀光过处,呛的一声,竟然磕飞了他左手的判官笔。
    这是于一帆出道以来,从未有过之事。但这刻他已来不及惊愕或激怒,随着电飞的刀光,拼命对挡和跃退。
    徐少龙口中发出震耳的叱咤声,宝刀翻飞,气势之凶猛;比之早先大不相同。原来他一则用惯了长刀,这刻才是他使出全身功力之时。二则对方又相对的减旨了,益发衬托出他的强大绝伦的攻势。徐少龙使到第八刀,刀光在于一帆胸际扫过,于一帆惨哼一声,腾腾腾连退四五步之多。
    这位塞外三奇之一的于一帆,黄衫上迅即出现一大块血渍。他微微弓着身子,定睛向徐少龙注视。
    徐少龙凛然道:“于前辈敢是怪我心黑手毒?”
    于一帆虽然没有出声承认,但那样子已不啻是默认了。
    “本来在我辈武林之人来说,胜败生死原是没得怨的,于前辈既是怪我狠辣,可见得另有缘由。”
    于一帆点点头,他功力深厚,是以虽然身负重伤,换了别人,早已倒毙,但他却还支持得住,他道:
    “不错,这里面另有原因。”
    徐少龙道:
    “这原因晚辈也晓得,不外是由于我是五旗帮帮主的心腹,是以不该对你下这毒手,对也不对?”
    于一帆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与钟抚仙的关系了?”
    徐少龙道:
    “他们守口如瓶,我事先并不未得知,但其后从你行动上种种迹象,悟出你其实暗中保护阎炎,可见得你与贩卖人口有秘密关系。”
    于一帆道:“你这一说明,使我反而更不明白了。”
    徐少龙道:
    “请耐心一点,我先试作说明你这方面的想法。那就是你虽是贩卖部门的高级人物,但你一身具有多重身份,故此也不一定要维护阎炎。假如我不出现,则你可能任得幽冥洞府之人,把他杀死。”
    这一点他猜对了,于一帆轻轻地点头。
    “但既然我已现身,你判定我方实力之弱,是以大为放心,一方面暗杀博洛多手下。另一方面,你故意与我激斗,给博洛多瞧看。万一搏洛多能返回塞外,他仍然是对你有利的证人。”
    于一帆虽然命在须臾,但仍然泛起震惊之色。
    “我测破了你的用心,决定争取回主动之势,特地与博洛多协议,到此处交手。当然我还不知道他的手下已被消灭之事,但我却有把握可以脱身,所以跟了他来,到了这儿一瞧,立刻拆穿你想加害于他的计谋,便促他逃走。他果听信我的推论,立即离开……”
    于一帆道:“此人若是逃走成功,于你有何利益?”
    徐少龙道:
    “他若是逃走成功,于我全无利益。可是在这南直隶地面,以他一个胡人,若想顺利潜逃得返塞外,那是没有可能之事。如果你截杀失手,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于一帆马上问到要点上道:“你何以定要杀死他?”
    徐少龙道:
    “此人气魄甚大,才略过人,加以武功出众。这等人才,如是让他回到塞外,岂不是我大明朝的祸患?”
    于一帆皱起眉头,但显然不是为了疼痛。
    “徐兄这般关心起大明朝来,实令人感到可笑。”
    徐少龙冷冷道:
    “老实告诉你吧!我虽然是五旗帮神机营副统领,可是真正身份,却是由五老会议选出来的大尊者,负责执行屠龙计划。而于前辈你便是应予屠杀的孽龙之一了……”
    于一帆直到这时,方始恍然大悟。要知“五老会议”,乃是武林诸大门派公认的最高领导阶层。虽然外问无人得知这个会议,由哪五老组成?平时亦不与这些门派有什么接触,可是“五老会议”的存在,却是事实。
    “这个屠龙计划,”徐少龙加以补充:“并不是专门对付五旗帮,而是要彻底摧毁那万恶的贩卖人口组织,你既是其中一名高级人物,自然越早除掉越好。”
    于一帆哼了一声,道:“无怪你一出手反击,就如此恶毒了。”
    徐少龙道:
    “在你心中,你并不打算杀我,只要透露与钟抚仙有特殊关系,料我马上明白,化敌为友。这便是你为何会单身到这儿来查看之故。因为你不必防范于我……”
    他的话声嘎然而止,敢情是于一帆突然倒在地上,徐少龙默然注视了一阵,确定这个一流高手已经身亡,这才行近去,以刀尖翻动他的身躯,使他正面朝上。再经查看,果然已死,这才松了一口气。
    下午他回到家里,见到玉罗刹连晓君。
    连晓君又惊又喜,问道:
    “你这一夜到哪儿去了?今日过了中午还不回来,真把人担心死啦!”
    徐少龙道:“听说你杀死三个幽冥洞府之人,可是当真?”
    “是的,那厮手段恶毒得紧,差点让他炸死了阎炎。”
    徐少龙道:
    “据我所知,幽冥洞府之人,每一个都按照天性之所近,均习得有一宗特别功夫。只不知你这一次,可曾发现他的绝艺没有?”
    玉罗刹连晓君道:“好像没有,不过却有一件相当奇怪。”
    徐少龙道:“什么事使你奇怪?”
    连晓君道:
    “那斯临死之前,口口声声说我逃不出幽冥洞府的追杀。同时又喷过一口鲜血,却像是使邪法一般,但事实上全然无事。”
    徐少龙点点头道:
    “幸亏你告诉我,不然的话,你也许遭了暗算,还莫名奇妙连晓君讶道:“幽冥洞府哪得如此厉害?”
    徐少龙道:
    “他们固然厉害,但也因为他们已有可靠线索之故。要知那厮的一口鲜血,虽是不曾当场伤了你,但你只要沾上过一点点血雾,在幽冥洞府之人看来,不啻是额上凿字就是凶手。”
    连晓君这才明白,道:“原来如此,但我不怕他们。”
    徐少龙道:“幽冥洞府乃是天下两大邪派之一,你若以为曾经收拾过一个并不困难,因而生出轻视之心,那就错了。”
    玉罗刹连晓君沉吟一下,才道:“我想知道这一口血雾,叫什么功夫?”
    徐少龙道:“他们称为‘血咒’,意思说好像咒诅一般,终能置敌人于死地。”
    连晓君道:“管它血咒或什么的,我心中有一个更迫切的疑问,只不知你肯不肯解答叩徐少龙笑一笑,道:“你还未说出这个疑问,我怎知能不能回答?”
    连晓君深深地注视着他,美眸瞬也不瞬,道:
    “你的气质、谈吐以及胸中之学,都不是你那种出身之人所应有的。请问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从哪一个人的口中,识得幽冥洞府的血咒功夫?”
    徐少龙冷静地回望着她,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过了一阵,才道:
    “假如我回答,使你感到为难的话,你将如何自处?”
    他先探询对方的态度,其实这个答案,他不要听他回答,早已知道。
    连晓君却着实为难了一阵,最后轻轻道:“我一定在你这一边,你信是不信?”
    “假如你须得叛出五旗帮呢?你仍然在我这一边?”
    连晓君美眸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毫不迟疑地道:“是的,仍然在你这边。”
    她一旦已作过表示,其后便全无顾忌,所以答得很快。
    徐少龙正要说话,房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步声,他赶紧改变话题,放大声音,道:
    “你今天还是呆在家里的好。”
    连晓君道:“以我猜想,总督府今日大概会派人请我们去玩。”
    房外传来余麽麽的声音,道:“大少爷,有客人登门造访。”
    徐少龙问道:“是谁呀?”
    余麽麽己出现在门口,但见她侧身作出请客人入内的手势、接着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露面,迅快跨入房内。
    徐少龙一看来人,赶快起立,躬身施礼,道:“不知总座驾临,有失迎近……”
    玉罗刹连晓君那么据做之人,这时也泛起笑容,施礼道:
    “席叔叔大驾亲征,敢是有什么大事?”
    来人原来是五旗帮中,握有重权的总务司席亦高,他潇洒地向他们颔首还礼,但锐利的目光,却使人感到他并非像外表那么温文可亲之人。
    席亦高在当中的椅上坐下了。先叫徐、连二人也坐下,又等余麽麽奉过茶退下了,才道:“本座奉命前来,暂时还没有什么大事。”
    他的目光转到徐少龙脸上,接着道:
    “少龙,帮主面命本座回谕于你,第一件是关于连晓君的终身大事。”
    连晓君一听,脸色都变了。她作梦也想不到席亦高此来,竟是与她的终身大事有关……
    事实上连晓君并不怕提到她的终身大事,她吃惊的是帮主的谕令中究竟要她嫁给哪个?
    难道要她嫁给徐少龙?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帮主何须特地派席亦高前来,传达此令?
    由此可见,对象一定不是徐少龙,她芳心大为震动之故,正因业已考虑及此。
    徐少龙道:“哦!是连香主的终身大事?只不知对象是什么人?”
    席亦高道:
    “根据各方的报告,帮主又断定那总督大人黄翰怡的公子黄云文,对连晓君十分倾心,黄家上下,亦对她甚为属意。预料在最近期间,将会涉及婚嫁之议。帮主谕令,连晓君须为本帮着想,不得拒绝婚事。”
    连晓君登时呆住了,心中不知是欢喜好抑是失望好?
    徐少龙干咳了一声,才道:
    “黄府果然有此意向,而且一旦求婚成功,很快会接着举行婚礼,当然,如果有必要的话,咱尚可设词拖上一段时间。”
    席亦高笑道:
    “咱们想法催黄家快点办喜事还来不及,哪里还有故意拖延之理……”
    他的目光转到连晓君脸上,声音变得很柔和,又道:
    “晓君,愚叔是看着你长大的,如果还能亲眼得见你下嫁与总督大人的公子,不论在公在私,都是值得安慰庆贺之事。”
    连晓君垂头道:“不,席叔叔,我不嫁给黄家。”
    席亦高道:
    “你不是平凡的女孩子,所以愚叔也不必多兜圈子说话。老实说,你能嫁到黄家,这等机会,休想有第二次了。本帮自当全力为你掩护,总教你在黄府中,不致败露了行藏。”
    连晓君没有作声,席亦高又道:“少龙,你个人可有反对之意?”
    徐少龙苦笑一下,稍稍斟酌过字眼,才道:
    “属下为公家着想,自然赞成这一亲事,但不瞒总座说,属下私心,可真不是滋味呢!”
    连晓君身子一震,抬起头来望他。
    席亦高不让她有发言的机会,道:“这就是本座须得全程赶来之故了。”
    徐少龙避开连晓君的目光,问道:“总座这话怎说?”
    席亦高道:
    “我们都认为你一则尚未娶妻,二则卓厉骏发,一表人才。晓君则是待在闺中的少女。
    若是让你们再相处下去,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生怕你们生出感情,难以割舍。故此赶来,作一了断。”
    他直接了当地把重点说出来,徐、连二人听了,都没有话说。
    席亦高又道:“你们目下纵然已有点感情,但幸陷溺未深,尚可以控制,对也不对?”
    他以目光轮流询问这对青年男女,徐、连二人在他注视之下,只好先后点头承认。
    席亦高欣然道:
    “如此甚好,咱们五旗帮的千金,嫁给总督之家,两不亏辱。帮主已答应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本帮也不过于伤害黄翰怡,而且在任何情况之下,亦不利用晓君你向黄翰治摊牌胁迫。”
    连晓君暗暗透一口气,她深心中最感不安的,正是这一点。
    席亦高又道:
    “这一头亲事,本帮只有寥寥数人晓得,所以晓君你务须小心隐蔽行藏,别让江湖之人得悉秘密。”
    徐少龙又泛起了苦笑,道:“总座,还早着呢!人家还未求婚……”
    席亦高道:
    “帮主命你须得全力促成此事,并且列为首要任务。别的事暂时搁下,以免影响了大局,本座将匿居于此,督促你进行这件婚事。”
    徐少龙一听,心中暗叫不妙。万一到了木已成舟之时,他纵想抽身,亦是有所未能了。
    他迅即想到一点,道:
    “若是连香主嫁到黄府,属下这个大舅爷岂不是当定了?行动之时,自是大受掣时无疑……”
    席亦高笑一笑道:“你放心吧,本帮立即就安排你的死亡,并且要做成是黄云文的疏忽大意,才使你遭遇意外。”
    徐、连二人都觉得十分讶惑,不明白何以要黄云文担任这出悲剧的主角?席亦高已加以解释道:“这么一来,黄云文一辈子都会感到内疚而对晓君特别温柔体贴……”
    徐少龙转眼望去,只见连晓君艳如桃李的面靥上,泛起恍懈迷惆的神情,一时看不出是愁是喜?
    这刻玉罗刹连晓君的确陷入一种至为奇怪的感觉中,她已预见到自己行将居住于雕梁画栋的深宅大院中,且不谈什么珠围玉绕,锦衣玉食。最使她感到新奇的,反倒是那种钟呜鼎食,规矩很多的大阀门第的生活。
    比起她在五旗帮时的自由日子,那是彻头彻尾的不同。而且黄家在宦海中的浮沉得失,将与她发生密切的关系。
    这在一个自幼从江湖帮会中长大的女孩子看来,那简直是难以思议的一种生活。虽说束缚很多,可是却有光明堂正的各种社会关系。尤其是她的夫婿一旦春风得意,获得权势的话,她生活中的趣味,更不是江湖女儿所可以梦想得到的。
    席亦高也注视了她一阵,起初颇为不悦于她的神往,但旋即谅解地叹口气,忖道:
    “一个女孩子,骤然得到这等归宿,焉能泰然处之?这实在也怪她不得。”
    徐少龙道:“总座这等安排,可说是天衣无缝了。”
    席亦高点点头,脸色变得一片森冷,道:“有一件事,本帮不得不全力追查的。”
    徐、连二人都被他神色声音中的严重意味所震惊,齐齐向他注视。
    席亦高接着道:
    “本帮内三堂的兵马堂堂主辛公权,前几天来到南京,奉命与海陵帮接触,但一夜之间,海陵帮固然灰飞烟灭,完全瓦解,而辛堂主亦同时失了踪,至今消息杏然。不知去向。”
    徐少龙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席亦高道:“本座正要调查出内情。”
    徐少龙道:“海陵帮现下怎样了?”
    席亦高道:“巩贵跟辛堂主一同无影无踪,本座有理由相信与大尊者有关。”
    连晓君一怔,问道:“大尊者是什么人?”
    但两个男人都没有回答,徐少龙更是陷入沉思之中。
    过了一阵,徐少龙才道:“假如大尊者手段如此高明的话,那就非得总座亲自出马不可。”
    席亦高道:
    “你们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啦!现在本座须得与徐少龙商谈一些别的问题。请晓君你代我们查看把风。”
    连晓君起身走了,虽然她很想再听听他们的谈话,但想到自己行将嫁与黄家,自然有一些秘密,已不便让她得知了。
    席亦高待她出去了,才又道:
    “本座刚刚才抵达这南京地面,但已感到情势紧张,在这金陵一地,不但是藏龙卧虎,各方高手云集,而且本帮已有着束手缚脚之感。”
    徐少龙道:“但咱们已打入总督府,这是任何人都想像不到的一大成功。”
    席亦高道:
    “现在我们立即要发动全力,调查五老会议的‘屠龙计划’,以及负责此一行动的‘大尊者’,同时须得查出辛堂主的问题。徐少龙问道:“辛堂主最后的行踪,与什么人接触?”
    席亦高道:
    “他奉命到南京,与海陵帮帮主巩贵见面,要设法把巩贵卖给本帮的消息来源弄过来,由本帮直接利用。因为巩贵人手不足,极可能失误而把消息来源破坏。辛堂主抵达南京后,曾经留下讯息,表明他已抵达。但自此就失去了联络。”
    徐少龙问道:“巩贵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事?”
    席亦高道。
    “巩贵本身固然失踪,连他特地挑选出来的好手多人,亦全部被杀,不留一个活口,所以巩贵的下落,也是无人晓得。”
    徐少龙沉吟一下,才道:
    “既然巩贵所打听的是大尊者,则这次辛堂主以及海陵帮的遭遇,自然与大尊者有关了,只不知本帮对这个无形无影的大尊者,还知道些什么?”
    席亦高沉重地道:“这一点最为可怕,本帮对这个人全无所知。”
    这五旗帮之忧,却正是徐少龙之喜,他道:
    “属下倒是想得一计,或可查出大尊者以及屠龙计划的内容。”
    席亦高大感兴趣,道:“你说来听听。”
    徐少龙道:
    “既然这大尊者是五老会议派出来,主持屠龙计划之人,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本帮直接找上五老会议,或是正面探询,或是旁敲侧击,多多少少,也能弄出一点眉目无疑。”
    席亦高道:“你可知道五老会议,乃是什么样性质的集团?”
    徐少龙道:
    “听说是武林各派公推出来的前辈眷宿,可以说是各派的联合决策集团。但帮主曾经赐示,说是五老会议,实质上亦是佛道两门联合的至高无上的一个会议。”
    徐少龙道:
    “你知道得比别人多得多了,既然这个会议,属于这等性质,本帮如何敢与之抗衡?”
    徐少龙笑道:
    “总座可别误会,属下决不是与他们作对,而是向这个地方下手侦查而已!以属下想来,越是这等高高在上的团体,每个人都得讲究保持风度和身份,故而防范越见松懈,必有可乘之机。”
    席亦高沉吟道:“此计非常大胆,直有泅出意外之妙,也许可以加以考虑。”
    徐少龙奋然道:
    “只要查得出大尊者是哪一个,不管他本事有多高明,本帮倾全力去对付他,明攻暗袭不择手段,定可迅即除去这个大敌。”
    席亦高点头道:“只要查得出此人真面目,本帮倒是有把握可以狙杀了他。”
    徐少龙沉默了一阵,才道:“属下还有一个想法,却不敢贸然说出来。”
    席亦高道:“假如本座可以担待得起之事,你但说无妨。”
    徐少龙道:“属下实是恐怕总座见怪而已!”
    席亦高道:“本座不见怪你就是。”
    徐少龙道:
    “既然如此,属下就斗胆说出来,关于那屠龙计划,属下前此接到密令调查,虽是毫无头绪,但属下却忽有所悟,依属下愚见,这屠龙计划不会是对付本帮的。”
    席亦高讶道:“何以见得不是对付本帮?”
    徐少龙道:”属下意思说,不是对付表面上的本帮。”
    席亦高登时明白了他的暗示,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徐少龙道:
    “如果是为了对付本帮,则对方大可以一直侵袭本帮总坛,胜负立分,何须如此神秘?”
    席亦高道:
    “我们心中大概都是这样想,但没有一个人肯面对现实而已!好,只要判断正确,得悉对方的目的,便有办法应付了。”
    徐少龙道:“在局面尚未澄清以前,最好停止一切行动,避避风头……”
    席亦高道:
    “自当如此,本座这就草拟报告,加急呈送帮主,相信在一两天之内,就有了稳妥的决策。”
    他们谈到此处,暂时告一段落,直到次日的中午时分,席亦高又和徐少龙在书房中见面。
    席亦高道:
    “今天本座所接到的消息,据说南京城内这一两天,屡屡发生怪火命案,现在官家非常紧张。”
    徐少龙道:“这些怪火命案是不是与大尊者有关?”
    席亦高道:“想必如此,在武林中,有所谓塞外三奇,这几个高手,你可曾听过?”
    徐少龙微感紧张,因为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找到线索,把自己卷进去了?当下应道:
    “属下离开总坛时,承蒙帮主指点了许多奇人异士的姓名来历,其中就有塞外三奇,他们怎么啦?”
    席亦高道:“塞外三奇,已经死了两个。”
    徐少龙道:“以塞外三奇的身份和武功造诣,如何竟有这等事情?实是教人感到难以置信。”
    席亦高道:
    “其中一个名叫博洛多,乃是胡人,使一具独脚铜人,有万夫莫当之勇,他之死倒不奇怪,因为他乃是死于同列三奇中的黄衫客于一帆双笔之下,但干一帆其后也被人杀死,这一件就值得奇怪了。”
    徐少龙道:“总座可知道于一帆乃是死在何人之手的么?”
    席亦高道:“现在还不知道,但相信不难查出。”
    徐少龙讶道:“敢是已有了线索?”
    席亦高道:“可以这么说。”
    徐少龙哪肯放松,连忙追问道:“那是什么线索?”
    席亦高道:
    “据本座所知,于一帆狙杀博洛多时,尚有帮手,由于于一帆身亡时间,距博洛多被杀不久,于一帆杀了博洛多之后,不久便被别人杀死,因此本座深信于一帆在杀死博洛多之后,当时的行踪去向,他的帮手一定略有所知,甚至可能知道很多,例如于一帆是到什么地方,见什么人等等,循此线索追查,这件命案,实是不难侦破。”
    徐少龙额首道:“总座说得不错,于一帆命案不难侦破,但属下却有两件事感到不解?”
    席亦高道:“你有哪两件事情不明白?”
    徐少龙道:
    “头一宗是这黄衫客于一帆虽是边塞之人,武林中有数的名家,固然他的事情,大家都愿听听,可是照总座的说法,咱们竟是非常关心他的变故,并且要出动人马,调查真相,只不知于一帆此人,与咱们有何关系?值得咱们如此重视?”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
    “第二宗是那博洛多与于一帆既然同属塞外三奇,何以又互相争杀?”
    席亦高道:“这两个问题,其实只是一个答案,那就是于一帆是咱们的人。”
    徐少龙啊了一声,作出恍然大悟之状。
    席亦高又道:
    “能够击杀于一帆之人,放眼天下,寥寥可数,想来不难查出,少龙你也可以列入有能力击杀干一帆的名单内,因此,本座须得循例问你一声,今天清晨时分,你可曾出去过?”
    徐少龙心头一震,暗想莫非已露了什么马脚?
    要知如是普通之人,兜了好些圈子才问到这件事上,徐少龙便不致于大惊小怪了,但席亦高是何等人物,手法自是虚虚实实,不易猜测。
    因此,从现在起,他每一句答话,都可能被席亦高用以证明有杀死于一帆之罪嫌,亦可能由于答对了一句话,使席亦高不问。
    他立刻应道:“属下没有出去。”
    席亦高道:”若是没有出去,可有证据?”
    徐少龙道:“这个……恐怕很难找到什么证据了。”
    席亦高道:
    “如果不能找出正面的证明,咱们就从反面求证,假如你离开此地的话,那一个人最可能发现?”
    徐少龙暗中泛起了透不过气来之感,但表面上仍须装出不动声色,道:
    “大概只有连晓君吧?”
    席亦高道:“这话甚是,待本座亲自去问问她。”
    这位位居五旗帮总务司司主的人物,果真站了起身,举步走去。
    徐少龙心中的震骇和紧张,真是难以用文字形容。因为席亦高询问连晓君之时,自是会用点技巧,不让连晓君听出他询问的真意。
    另一方面又没有与连晓君串通过,她全然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当然想不到须要替他说谎掩护。
    总而言之,席亦高这一去,必定把真相弄出来。这时唯一解决之办法,就是把席亦高迅即干掉,如果不然、杀死于一帆之事一泄,紧跟着集中全力调查他的行动,最后定能发现他就是“大尊者”了。
    说到干掉席亦高,当然不易,一来他本身武功高强,不是三五十招就可以赢得他的。其次是环境的不利,由于有余娠媛以及另外一些下人,如若拼斗起来,惊动了所有的人,连晓君在这等情势之下,决计无法正面叛出五旗帮。
    换言之,她只好帮助席亦高,向他动手了。
    处于这等极为险恶的境地中,徐少龙发现以往受到的严格训练,已发挥“临危不乱”的妙用。
    席亦高行出数步,只听徐少龙道:
    “总座,连晓君她目下一定是在厅子里,与一些下人在一起,何不让属下传话,着她进来?”
    席亦高停住脚步,心中虽是不甚赞成此议,却没有马上驳回,只道:
    “你去叫她,怕也不大妥吧?”
    徐少龙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法有什么用处,口中说道:
    “属下用不着亲自前往,这儿有传召下人的唤人铃。”
    他走到这书房的一个角落,伸手指指一条锦绳。
    席亦高点点头,道:“也好,你着人叫她来吧!”
    他回到座位上,瞧着徐少龙扯动锦绳,眨眼间,一阵步声来到院落中,但见一名家人出现在书房门口。
    徐少龙吩咐下人道:“去把小姐请来。”
    那人应了一声,转身自去。徐少龙接着道:“总座,属下这就回避一下。”
    席亦高点点头,但旋即改变意思,道:
    “不必了,这只是例行公事,本座按规矩问她几句,咱们还有要紧之事……”
    直到玉罗刹连晓君的轻盈步声,来到书房门口,徐少龙才又紧张起来。
    连晓君一迳走入房内,艳丽的面靥上,挂着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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