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车侠影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四章
    连晓君的目光先射向席亦高,接着才转到徐少龙脸上。
    当她望到徐少龙时,但见他神色严肃,找不到传召自己前来的线索。
    徐少龙并非想这样,可是他发觉当连晓君目光移到自己这边之时,席亦高也向他望过来而他的目光,锐利得宛如刀剑一般,心知只要露出一点点痕迹,便将被这机警异常的老手瞧破。
    因此,他迫不得已打消了向她眨眨眼睛,或是个什么表情暗示的打算。
    连晓君的眼睛转回席亦高脸上,问道:“席叔叔,是你叫我来么?”
    席亦高道:“是的,我们正在探究一些问题,也许你对我们有所帮助。”
    连晓君问道:“只不知你们在探究什么问题?”
    席亦高运用技巧,不着痕迹地道:
    “很有趣的一个问题,你先告诉我,你前天晚上,看见了什么?”
    徐少龙的心冷了一大截,因为这位拿手做情报的高手,实在厉害不过。第一点,他丝毫不露出任何足以暗示出正在查究徐少龙的痕迹,甚更进一步,使对方误以为他们正在合作讨论某一个行动,因此叫连晓君把所见所闻说出来,让他们参考。
    这么一来,除非连晓君已经背叛五旗帮,预早得到徐少龙嘱咐守口,不然的话,这席亦高毫无敌意,她焉会提防?
    其次他还用了一个钓饵,那就是一个“有趣”的问题。这是最令人渴想得知的诱惑。连晓君赶快把前晚如何保护阎炎之事说出来,实是合情合理。
    徐少龙已不存任何希望,暗中迅即作各种应变的打算。
    这个五旗帮握有大权的重要人物,武功甚高,是以很难有杀他灭口的希望。但如果被他把消息传回去,则眼前已经成功了一半的“屠龙计划”,势必受到极大的破坏。
    他正在伤脑筋之时,但玉罗刹连晓君竟在凝眸寻思,并非如他所料般急急说出当天晚上的情形。
    一丝希望涌上心头,虽然弱得有如风中的游丝,但已够他兴奋的了。玉罗刹连晓君干咳一声,道:“席叔叔,你再说一遍行不行?”
    席亦高道:“当然行啦!我问你前天晚上,看见什么?”
    连晓君道:
    “原来如此,那么席叔叔在这间书房内,可曾发现了什么值得一提的物事没有?”
    席亦高摇头道:“没有。”
    他旋即会意过来,微微一笑,态度相当友善。
    玉罗刹连晓君道:
    “是呀!侄女也看不见有什么东西值得一提的,所以大有无从奉答之感。”
    席亦高摆摆手,道:
    “算啦!我们不提这个。我对少龙的查证,乃是例行公事,不能不这样做,事实上亦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他们稍为谈了一些总坛大寨中之事,徐少龙获得席亦高的暗示,便辞出书房。本来席亦高还有话与他说,但碍于连晓君,又不便再度命她回避,是以索性暂时不谈。
    连晓君跟着徐少龙离开,来到大厅。
    徐少龙轻轻道:“你别问我,现在不是时候。”
    连晓君会意,知道徐少龙乃是恐怕有人窃听,一直等到傍晚时,他们应邀到总督府赴宴,两人在马车中,连晓君道: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一点实请了吧?”
    徐少龙笑一笑,道:“说来话长,我们找个机会,好好细谈才行。”
    玉罗刹连晓君断然道:“不,你用不着说很多话……”
    徐少龙耸耸肩,道:
    “如果你对我这个人的人格,还信任得过,最好不要多同。”
    连晓君道:
    “据我观察所得,你虽是擅长机变,计谋百出。可是你的本质,不是助纣为虐的江湖人物。”
    徐少龙道:“谢谢你的夸奖!”
    连晓君道:“你究竟是谁?”
    徐少龙道:“我的姓名一点也不假,就是徐少龙?”
    连晓君道:“我问的是你的真正身份。”
    徐少龙道:“你想听真话抑或是假话?”
    连晓君道:“这一句是我下午向席叔叔说过的。”
    徐少龙道:“我这一问,大有道理。”
    连晓君道:“狗屁!我不相信。”
    徐少龙道:
    “如果你要听假的,我就信口胡吹一番,谅你难分真伪。如果要听真的,对不起,等你终身已定之后,我们才谈不迟。”
    他一提起她的“终身”,连晓君登时陷入沉思之中。
    过了一阵,连晓君才道:
    “少龙,你希望我嫁为黄家之人呢?抑是不想这件亲事成功?”
    徐少龙默然不语。
    连晓君道:“你既不肯表示要我,那就等如说不要我啦!”
    徐少龙否认道:“话不是这么说……”
    连晓君道:
    “假如你只是感到不好意思承认,毋宁但白地承认,反正我不会怨你。”
    徐少龙道:
    “唉!世上之事,能有说话这么简单就好了,你要知道我真的陷入矛盾之中。”
    连晓君了解地道:“我相信你这句话。…
    徐少龙道:
    “假如我完全以理智分析,当然可以毫不迟疑他说出不要你的话。但我很不幸却考虑到,当时光流逝,多少年之后,我忆念起你时,将会有什么想法呢?会不会痛悔现在说的这一句话呢?”
    连晓君愣一下,美丽的脸上,引起了迷惘惆怅的神色。
    徐少龙苦笑一下,道:“这是无法作答的问题,你心中明明知道。”
    连晓君道:“但我已知道自己的想法。”
    徐少龙大感兴趣问道:“只不知你的想法,可不可以告诉我?”
    连晓君道:
    “当然可以,我的想法是如果你肯要我,我就不愿嫁到黄家。但除了你之外,这件亲事,却是我的最佳归宿,这个机会,这一辈子大概只有这么一次。”
    “不错。”徐少龙道:“不可能有第二次这等机会了。”
    马车继续驶去,车内这一对青年男女,默默无言,各想心事。
    徐少龙首先失声慨叹道:“啊!快到总督府邸啦!”
    连晓君心头涌上一阵忧惶,道:“唉!那座府邸,即是其深似海的侯门!”
    以他们两人表面上的兄妹关系,虽然可以时时见面,可是实际上这等见面,不如不见。
    所以在实质上而言,他们的确有“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陌路人”之感。
    马车忽然停下来,他们的谈话也到此为止。
    紧接着就是一番见面时的应酬寒喧,酒席是摆在内宅的一座小厅内,除了总督黄翰恰夫妇,以及黄云文之外。作陪的人有林秋波、上官云、清凉上人。还有一个就是总督府总文案詹天锡,此人乃是黄翰怡最心腹亲信的人,不但写得一手好文章,而且熟诸更务,可智过人。
    徐少龙与清凉上人,公开见面还是第一次,免不了假惺惺地应酬一番。
    席间黄翰怡谈笑风生。黄夫人也兴致甚高,气氛十分温暖轻松。一直到席罢,都没有谈到婚事。
    席散之后,林秋波借一个借口,把连晓君弄走。
    黄云文也跟着她们走了,厅中只剩下六个人。徐少龙一看这形势,已知端的,当下打起精神应付。
    总文案詹天锡首先把谈话转入正题,道:
    “杨公子,今日之初,实是黄大人有事奉商……”
    徐少龙起座躬身道:“黄大人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就是了。”
    詹天锡等他坐好,这才笑着说道。
    “这一件事倒是不便吩咐的,那便是有关令妹的终身大事。”
    黄翰怕拂髯一笑,道:
    “杨世兄不是一般的凡俗士子,故此老夫也不与你转弯抹角的说了。小大云文对令妹的事,谅世兄也看得出来!”
    徐少龙道:
    “黄大人言重了,舍妹不过是蒲柳之质,家世贫寒,岂敢当得云文兄的青睐。”
    詹天锡道:
    “黄大人贤伉俪亦对令兄妹非常爱重,意欲与杨公子结为亲眷,今晚特地当面奉恳这件大事。”
    他反指上官云和清凉上人,又道:
    “这两位都是高人异士,特地恭请他们两位见证。”
    徐少龙虽然已料到有谈论婚事的可能,但现下一听人家提出来,心头仍然涌起了又酸又苦的情绪。
    他定一定神,才道:
    “承蒙黄大人不弃,愿与寒门结为秦晋,小生受宠之余,却觉得有点未妥。”
    詹天锡神色不变,好像早已猜到他会这么说,当下问道:
    “杨公子这话怎说?这件婚事,有哪一点不妥了?”
    徐少龙道:
    “小生一介布衣,家道寒薄。舍妹又幼失庭训,行止不免时时有违礼仪。因此岂敢高攀……”
    黄翰怕拂髯一笑,道:“世兄这么说法,可就俗了。”
    詹天锡也笑道:
    “若然不是这等终身大事,杨公子真该罚酒呢!黄大人的意思,十分诚恳,还望杨公子速速作主。”
    徐少龙这时才顺水推舟的答应了。席上的气氛,登时大为亲切轻松。
    千层剑影上官云已与徐少龙见过几面,是以道贺之时,态度比较诚恳,清凉上人则还是初次露面,他不知道这个青年,就是“大尊者”。是以心下疑虑,道贺之际,口气很淡。
    徐少龙发觉了这种情形,心中对清凉上人的持重,暗感佩服。
    只听詹天锡又道:
    “这件亲事,既蒙杨公子允许,相信已不会有任何问题了。只是有一点必须先得到杨公子谅解才行……”
    徐少龙忙问道:“只不知是什么事?”
    詹天锡道:
    “黄大人官居极品,圣眷正隆,现下在总督任内,歌功颂德之人固然极多,但妒嫉仇视之人,亦复不少。是以黄世兄与令妹的婚礼,不能铺张,时日亦不可迁延过久。”
    徐少龙肃然起敬,道:
    “在黄大人的立场,自应如此,小生恭敬从命就是了。”
    接下来就谈论到一些细节,黄翰怕略略谈了一些比较重要的,其余就留待黄夫人与徐少龙商议。
    这个消息,迅即传入内宅。
    这时黄云文与连晓君单独相处,在后园一座小亭内正在闲谈。
    黄云文的书憧听到消息,连忙跑上亭去,连连道:
    “恭喜少爷和姑娘,恭喜!恭喜!”
    黄云文心下了然,却故意皱起眉头,道:
    “今天又不是过年,你一个劲的恭喜什么?”
    小童笑嘻嘻道:“小的恭喜你们两位呀……”
    连晓君玉脸泛起红晕,心头鹿撞。黄云文瞧她一眼,但见她无意流露的娇羞,美不可言,几乎看得呆了。
    小憧把听来的消息一一说,连晓君虽是江湖儿女,可是她目下的身份,却是一个知书识理的闺秀,因此不觉深深垂首,羞不可仰。
    过了一阵,她没听到声音,不免感到奇怪,抬头一望,恰好碰到黄云文的的注视的目光,吃了一惊,连忙低下头去。
    书憧知趣地走开了,黄云文仍然一言不发。
    连晓君再度抬头,又碰到他那对的人的目光,忍不住道:
    “你干嘛直着眼睛瞧人?”
    黄云文道:“你害怕么?”
    连晓君道:“你好像抓贼似的,人家能不怕么?”
    黄云文道:“我有句老实话想告诉你,又怕你骇着了。”
    连晓君勾起了好奇之心,忙道:“说吧,我放大胆子就是了。”
    黄云文道:“二十年内,你免不了常常被我这样瞧法的。”
    连晓君又疑惑又好笑,道:“为什么呢?”
    黄云文道:“因为你实在太动人啦!二十年只怕看不够。”
    连晓君轻啤一声,道:“想不到你也这般贫嘴!”
    黄云文道:“这是发自衷心之言,想装也装不来的。”
    连晓君道:“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家啦!”
    黄云文吃了一惊,忙道:
    “不,我们好不容易才见面,谈不到几句话,你就要回家了。”
    连晓君轻轻道:
    “假如我还不走,给人家知道,一定会暗暗笑我,看不起我。”
    黄云文听她说来成理,不觉怅然,道:
    “你说得甚是,我虽然很不服气,亦不把别人的闲言闲语放在心上,可是为了你之故,却不得不向世俗之见低头。”
    玉罗刹连晓君芳心暗暗欢喜和感激,因为黄云文的这几句话,虽然是淡淡之言,却深含情致。
    她抬起头望他一眼,道:“我将有一段时间不能到这儿来啦!”
    黄云文道:“我知道,但只要你不反对,我可以上你家去呀!”
    连晓君笑道:
    “你如果不怕人家说闲话,我怎会反对?还巴不得你天天光临寒舍呢。”
    她说过最后这句话,突然红泛玉颊,大力羞赦地垂下头。
    黄云文心头泛起了甜蜜之感,满怀怜爱,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她的玉掌。
    连晓君娇躯一震,当真不敢抬起头来。
    她越是显得娇羞;黄云文就更为胆大,把她一拉,拉到怀中。
    但她接下去却没有别的动作,就这样耳鬓厮磨地贴立在—起。
    过了一阵,连晓君抬起头,四目相对,两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情。
    黄云文柔声道:“慧珠,恕我唤你的名字……”
    连晓君道:“你叫吧,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黄云文道:
    “你希望我将来做什么?是博取功名,投身宦海?抑是闭门读书,论述著作?”
    连晓君泛起一抹浅笑,道:
    “这是你的前程,你的事业,不应该问我。我一介女流,懂得什么?”
    黄云文诚恳地道:
    “你不是庸脂俗粉,相反的,你不但饱读诗书,极有才情,而且听说你还修习过武功。”
    连晓君吃一惊,道:“谁说我修习过武功?”
    黄云文道:“是林夫人林秋波。”
    连晓君心中大感不安,问道:“她怎么说的?”
    黄云文道:
    “她道杨楠兄虽是儒雅书生,但身怀绝技,不是平凡之人。你家学渊源,一定也差不到哪儿去。”
    连晓君忖道:“如果说的真话,则我大可以放心了。”
    黄云文道:“你既然不比凡俗女子,所以我认为我的出处,定须先行与你计议。”
    连晓君嫣然一笑,道:“令尊他们知不知道呢?”
    黄云文道:
    “家父家母都知道,但他们仍然极喜欢你,认为女孩子虽是修习过武功,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连晓君轻轻推他一下,道:“我们这佯站着,若是被人看见……”
    黄云文笑一笑,潇洒地退开一点,但仍然执着她的玉手,道:
    “其实被人见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况且此地很难得有人经过看见。”
    他停歇一下,又道:
    “但我还是愿意顺从你的意思,只要你觉得安心和快乐的事,我都愿意为你做……”
    连晓君感到他的情真意诚,芳心大为感动。回想平生所过的日子,虽然衣食不缺,后来亦有权势地位。,可是从来没有人对她如此呵护体贴。阵阵温馨之感,涌满了胸臆。
    她下了决心,低声而坚决地道、
    “云郎,妾身承蒙你的眷顾,此生难忘,但我劝你最好别娶我为妻,现在还来得及,你去向堂上禀告一声……”
    黄云文大讶,道:“这……这话从何说起?”
    连晓君道:“因为我家兄妹,实在不是……”
    “不是什么?”
    连晓君几乎要说出“不是真的兄妹”这句话,可是心念转处,发现若是实话实话了,对黄云文反而可能带来横祸。
    当下说道:“我们兄妹都不是简单的人呢!”
    黄云文释然道:
    “我知道你们都是极聪明的人,尤其是令兄,文武全才,机智绝伦。但最使我佩服的,还是他的正直诚实……”
    连晓君苦笑一下,忖道:
    “我本想把一切真相告诉他,作为他对我的真情的报答。但这么一来,他势必不能,娶我为妻了,我为何要把自己的幸福一手断送?”
    黄云文惊疑地瞧看她的表情,问道:
    “难道令兄不是聪明机智,正直诚实之人么?”
    连晓君忙答道:“他的确是的,我只是想起别的事情……”
    黄云文道:“什么事情?可不可以说出来听听?”
    连晓君随口道:“我想到你的家世……”
    黄支文连忙说道:
    “你若是这详想,那就错了。要知家父也是出身清寒,所以他总是让我们明白处世立志的道理。而门户之见,正是他老人家最反对的。”
    连晓君轻轻道:“你最好还是不要娶我……”
    黄云文诚恳地道:
    “除非你自己不愿下嫁与我,不然的话,我决不会放过娶你的机会的。”
    连晓君认为不稍稍透露出一点内情也不行,当下道:
    “正如你也知道的,我兄妹都练过武功,而武功却是烦恼的根源,往往给人带来莫名其妙的灾祸。”
    黄云文道:
    “我们如是结为夫妇,此后便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纵是遭到什么宵祸,亦永不后悔。”
    连晓君听了这话,也就做声不得了。
    这天晚上,大约是二更时分,徐少龙在一座小小的庙字内,见到了清凉上人。这时徐少龙仍然以中年人的面目出现,在黯淡的光线之下,清凉上人炯炯地注视着这个领导群伦的“大尊者”。
    两人相见之时,互相行过礼,徐少龙道:
    “上人似是满怀心事,只不知何事使您烦心?”
    清凉上人道:
    “好教大尊者得知,今日总督大人决定了一门亲事,际此局势动荡变幻之时,不能令人无忧。”
    徐少龙哦了一声道:
    “晚辈也听说这回事,只不知那杨家兄妹,有什么地方不妥,使人感到忧心仲仲?”
    清凉上人道:
    “根据调查资料,这对兄妹,并无可疑之处。但他们俱是身怀武功之人,据林秋波姑娘说,杨楠的武功,还真不错,这就令人生疑了。”
    徐少龙笑一笑,道:“林姑娘对这门亲事,有何意见?”
    清凉上人道:“她当然赞成啦!”
    徐少龙道:“何以见得她竟是‘当然’赞成呢?”
    清凉上人道:“因为她对杨楠颇有好感之故。”
    徐少龙点点头道。
    “她虽是修道之人,但男女之间的吸引力,仍然对她发生影响。”
    清凉上人道:
    “是的,她虽然不致于对杨楠发生世俗的情爱,但她喜欢他,愿意时时见到他,这就足以使她赞成这件亲事了。”
    徐少龙道:“如若没有不妥,单单是他们都懂得武功,似乎是不须过于介意。”
    清凉上人道:“老袖可能是过虑了,但我总认为,如果是有心之人,在身世方面,还是不难制造合情合理的资料。”
    徐少龙心头一震,忖道:“这位老禅师果然老谋深算得很。”
    口中却应道:“假使杨家兄妹身世的资料不准,他们有何图谋?”
    清凉上人道:
    “这是很耐人寻味的问题,当然目前既无证据,亦不是能肯定,则他们的图谋便难以下一判断了。”
    徐少龙点点头道:“这件事以后再说,晚辈约上人见面,另有要事奉告……”
    他说话时,从袖中取出两本招册,交给清凉上人。说道:
    “这两本物事,请上人过目。”
    清凉上人打开一瞧,马上露出十分惊讶之色。把两本都略略看了一下,便抬头道:
    “这两份资料,难为大尊者竟然弄到手中。”
    徐少龙道:
    “上人已经大致瞧过,其中一本是贩卖人口组织的名单,大部份是在江南,只有一小部份,是在北上的路线。咱们按图索骥,不难一网打尽。”
    清凉上人道:“大尊者敢是要发动攻势了?”
    徐少龙道:
    “不错,但在这份名单之内,首恶及几个高级的重要份子,仍不在内,所以行动上尚有顾忌。”
    清凉上人不便多口探问,当下唯唯称是。
    徐少龙又道:
    “另一份招册的资料,乃是输运铜铁五金和茶叶等重要物资至塞外的路线,每一个站,都查得相当清楚。这些年来外患日烈,除了朝政败坏,吏治不修之外。塞上外敌获得种种物资,是以势力得以扩展。所以这一条输敌的路线,关系异常重大。”
    清凉上人点点头,道:“大尊者敢是打算把这份资料,送给黄大人么?”
    徐少龙道:“不错,这是他的事情,让他自行处理就是。”
    他要回另一份资料,又道:
    “这两件最机密的文件,已经另各送一份到五老会议上,今晚有烦上人出马,务必把江南地区的总负责人杀死。此人姓阎名炎,外号‘黑蝎’,武功还过得去。此人一死,这个贩卖人口的组织,就等如消灭了一半,因为他手下许多人,与上面完全隔绝。阎炎身亡之后,连他的上面也无法与底下的大部份人手联系。因此,上人务必带同助手,达成此一任务。”
    徐少龙话说得谦恭,但清凉上人心知这等如是极严厉的命令。因为徐少龙已要他带同帮手前去,强烈地暗示出此行一定十分棘手。
    老和尚稽首道:“老衲这就带同两人前往,大尊者放心。”
    徐少龙拱手道:“如此有劳上人了。”
    他正要离开,突然记起一事,又道:
    “好教上人得知,总督府最近可能有相当危险。据我所知,来犯的敌人,乃是幽冥洞府的高手。”
    清凉上人惊疑不已,目送徐少龙人影消失,心下仍是大为迷惘,忖道:
    “这位大尊者究竟有什么神通?连幽冥洞府那等隐秘门派的动向,亦能探悉……”
    他的思路转到林秋波身上,又想着:
    “是了,林姑娘曾经杀死过这一派之人。如果幽冥洞府之人前来,自然是冲着她而来的。老衲可不能告诉她,以免她心中难过,只能告诉别人严加防范……”
    他迅即离开这座庙字,回到总督邸,先召来千层剑影上官云、武当派的冰翁江苍松、少林派的假罗段玉峰,告以今晚的行动。
    众人看看时间,还有一个更次才适合动手,是以都从从容容地更衣化装,隐藏起庐山真面目。
    清凉上人听说总督大人还在书房中批阅公事,当下走到书房,侍夜的卫士通传入去,黄翰怡亲自出来迎接。
    两人在书房中落坐,黄翰治问道:“上人深夜驾临,敢是有事指教?”
    清凉上人把那一本摺册取出来,道:
    “这是大尊者命老袖转奉的一份重要资料。”
    原来“老五会议”要扑灭贩卖人口组织之举,乃是得到黄翰怡全力支持,是以这个屠龙计划的负责人乃是神秘的大尊者,黄翰恰亦知道。
    他很感兴趣地翻看一下,脸色迅即变得十分凝重。
    清凉上人等他略略翻看过之后,才道:
    “在这份资料中,可以窥见西南懂谣与塞北的鞑靼各部,暗通声气,互相支援,而贪财无知的宦官,大多受他们利用。例如现下还泊在江上的几艘巨舶,那雷布土司便是借内官的掩护,运送货物。据老袖所知,他们以金砂,吸去大量银两,以使市面物价波动,这亦是扰乱本朝人心的一种阴谋手法。”
    黄翰怕面上泛起了忧色叹一口气,点头道:“上人说得不错……”
    他仰天想了一下,又道:“大尊者获得这些资料时,对方可曾知道?”
    清凉上人道:“敌方之人,尚未知悉。”
    黄翰恰如释重负地透一口大气,道:
    “这就好了,对方之人既不晓得,一则不致激起祸变。二则他们不会设法更改这些运输路线。历而下官有时间安排部署,尽力给予打击!”
    清凉上人道:
    “老袖素来敬佩大人的才略,谅必能够利用这些资料,予敌人以沉重的打击!”
    黄翰怡道:
    “上人过奖啦!下官如果不是获得诸位鼎力支持,只怕至今还一筹莫展……”
    他感慨地叹一口气,又道:
    “诸位有的是得道之士,有的身在江湖,可是人人都忠肝义胆,蹈险犯难,下官为天下苍生以及大明朝庭,须得向诸位拜谢才是。”
    这位总督大人说时,当真站起身,向清凉上人躬身行礼。
    清凉上人连忙还礼道:“大人言重了,老袖实是担待不起。”
    他生怕这位督抚数省的重臣,再来这么一套,同时时间也差不多了,当下连忙辞别出来。
    三更时分,清凉上人来到阎炎所居的地方。他深信大尊者言不轻发,既然要他带同帮手,可见得没事则已,一旦有事,定必相当艰险。
    是故以他这等一流高手的身份,这刻也是小心翼翼进行。
    随他前去的是千层剑影上官云,和假罗汉段玉峰两人。其余冰翁江苍松和林秋波,则在府中戒备。
    这三位高手,分从三方向阎炎所居的小楼迫近。但上官云和段玉峰,到了某一距离,便不再向前移动,反而隐人黑暗之中。
    清凉上人全身裹在黑衣中,头脸也用黑布蒙住,手提长刀,腰问还有一把两尺长的利剑。
    他踏瓦越屋,眨眼间已迫近那间小楼,忽然听到楼内传出一阵含糊的语声,道:“好大的胆子……”
    清凉上人不禁一愣,付道:
    “赁我的轻功,居然也瞒不过此女的耳朵,则此女功力之高,实是叫人难以相信了。”
    原来这阵语声,听来还是个女的。清凉上人把身子贴在窗边的墙上,凝神查听。
    他一听之下,屋内敢情有三个人之多,其中一个呼吸均匀而沉,显然已经睡着。另外两人,则是在另一边,非常轻细。
    从这等呼吸声音判断,那个睡着之人,不足为虑,但另外的两人,一则仍然醒着。二则呼吸之间,细微而长,可见得是内功造诣相当深厚之士,而假如其中一个女人,刚才已经发话,则这个女人,更是无法测度她的深浅了。清凉上人屏息聆听了一阵,不见有人出来,心想:
    “若是须得耗下去的话,我老和尚就当是打坐,耗到天亮我也不会沉不住气……”
    正在想时,忽听一个深沉的男人声音,低低地道:“那个女人最好别鬼叫。”
    另一个道:“她常常梦吃,堂主别见怪。”
    清凉上人一听,心中哑然失笑,敢情最先听到的话声,乃是一个女人的梦吃而已。
    他接着又忖道:“这两个男人坐在黑暗中,所为何事?”
    过了至少一住香之久,他们又低低交谈了。
    “目下已经过了三更,堂主早先说过,若然有事,当在三更左右,看来今夜大概不会有事了。”
    那个深沉的声音道:
    “假如我们坐在黑暗中之举,没有被人发觉的话,则现下无事,相信今晚就在平静中渡过了。”
    清凉上人惕然想道:
    “这个人不知是五旗帮中那一堂的堂主,听他说来,果然是个才智出众的脚色,但假如他离开的话,我就不惊动他,等他去后才动手。”
    方转念间,先前说话的人道:“堂主可要返回居处么?”
    那堂主道:“不,等到天亮再说,咱们决计不能有丝毫大意。”
    “堂主说得是,今晚实是最重要的关头。假使徐统领真有问题,又认为我可能知道是他杀死于一帆的话,他不会迟过今夜下手的。”
    清凉上人听了这话,心中暗暗倒抽一口冷气,想道:
    “莫非大尊者就是五旗帮新成立的神机营的副统领徐少龙?即或不然,这徐少龙也当必是屠龙计划中的重要角色了。不管怎样,那大尊者慎重其事地要我带同帮手前来对付这黑蝎阎炎,可见得很有道理。一来此人可能揭破秘密。二来此人果然有高手保护。稍一大意,只怕要发生大乱子。”
    他寻思一下,决定改变下手的计划。
    在黑暗无光的房间内,黑蝎阎炎忧心忡忡,瞪眼望着两边伪窗户。
    那天晚上发生爆炸时,他暗暗溜出来,四下一瞧,发现了涂少龙与于一帆及博洛多先后激斗的场面。
    徐少龙虽是变易了形貌,但在当时因为他未见过于一帆,是以口音没有矫改。而阎炎身在远处,根本看不清他的形貌,只从声音上辨认,觉得好像是徐少龙。只是由于徐少龙不比等闲之人,所以翌日上午徐少龙找到他,取走文件时,他不敢稍稍泄露一点口风。
    但他自然不是听天由命,像他这等厉害角色,岂有放过任何机会之理?因此他暗暗向与他关系最密切的刑堂堂主于木塘联络求援。
    假如徐少龙正是敌方之人,又曾经杀死了塞外三奇之一的于一帆。阎炎深知若是哪些,则徐少龙的武功,可想而知。
    故此目下虽然有于木塘来援,他仍感到十分不安和害怕。
    由于徐少龙的地位不同寻常,是以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连于木塘亦不敢向上面报告,也不敢把风声泄露。
    似于木塘这等老练的武林高手,对于今夜的任务,内心也感到很紧张。但觉时间似是特别的长,虽然已过了三更,可是离天亮好像还有根久。
    黑蝎阎炎为防万一,已经把一切事情告诉干木塘,例如他抄写出来的组织名册,给了徐少龙。假使将来这组织的人,一一被杀,可见得那准是徐少龙按名册下手的。
    这样安排。勺的是准备徐少龙前来动手时,只要逃肾个,徐少龙仍然不能瞒过别人而向这个组织之入下手。
    于木塘暗暗透二口大气,冷峻的脸上,大见松弛。
    阎炎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却可以感到这位在五旗帮中的有数高手之一,浑身透出来的杀气,似是完全消失了,气氛因而大为和缓。
    床上的女人咿晤一声,接着翻个身,弄出响动。
    墨蝎阎炎想到温暖的被窝,顿时升起了舒服安慰的感觉。最低限度所担心疑虑之事,可以暂时搁下,等到明天晚上再说了。
    于木塘轻轻道:“等到四更鼓响,本座就去。”
    阎炎本来希望他天亮以后才走,但现在觉得大概没有问题,又想起那张床铺,是以同意地道:“堂主的卓裁,自然是不会错的。”
    时间渐渐流逝,不管人们是焦急抑是快乐,总是以相同的速度消失。
    远处传来更鼓之声,于木塘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口头道:“你不必多虑,我会留下一个人,监视着这座小楼的情况。”
    黑蝎阎炎连忙道谢,心中更是安稳了。
    于木塘出去之后,阎炎把窗户关牢,又检查一下其他的门窗,确知全都牢牢栓上了,这才放心地走到床铺。
    他才躺下一会,窗外传来轻轻敲叩之声。
    阎炎一下子跳起来,随手已抄起长刀,沉声问道:“哪一个?”
    窗外的人声道:“是本座。”
    阎炎道:“啊!是于堂主么?”
    窗外的人道:“开窗,快点!”
    阎炎一面拨开栓闩一面道:“堂主怎的从这边窗户回转来?”
    窗户开了,阎炎退开几步,只见一道瘦长人影跨了入来。
    他戒备地辨认这个人影,接着松一口气,道:“于堂主,这是怎么回事?”
    于木塘已关起窗户,轻轻嘘一声,示意他别说话。
    阎炎顿时大为紧张,惴惴不安地向另外的那扇窗子望去。
    于木塘走到他身边,向他耳语道:
    “本座感到不妥,是以命令一个人暴露身形,远远监视此处。另一人则假扮作我,一迳离去。当然他们还会回转来,而我则借影掩蔽,绕到这边进来……”
    于木塘这等手法,自是老练不过。但却也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可以预料得到将有事情发生。
    要知像于木塘这等知名高手,老练江湖,如果不是有几分把握,决计不会潜行回来,做出这等大惊小怪之事。
    阎炎心头打鼓,双目如铃,瞪视着窗户。
    说时迟,那时快,这扇向甫的窗户,突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道人影,像幽灵般飘飞入来。
    房内立时响起“唿”的一下异响,一听而知,乃是掌力夹着兵刃砍劈的混合声音。
    但见那条人影分作两截,飞退六六尺之远。接着掉落地上。居然毫无声息。
    窗外传来一声冷笑,接着一个沉重的声音说道:“好恶毒的手段!”
    阎炎心中也不得不承认敌人的评语,十分恰当。要知这等暗袭来敌之事,双方均是暗中行事,谈不上合不合江湖规矩。可是一般来说,埋伏在书房中之人,如果不知对方身份,决计不肯用出如此狠绝的灭口手法。
    要知在未查明敌人身份以前,任何人对此的反应都是最好能生擒活捉,须得到了确知无法活捉,方肯下此毒手。
    当然事实上这个活捉的打算,实是有害无利。因为第一点如果偷袭之际,不用尽全力,不但可能收拾不下敌人,甚至为敌人所乘,这是在武功上的考虑。
    第二点,从实质上看,纵是下毒手杀死了敌人,不留活口,但也可以从衣着、兵刃、年龄、形貌特征等等,推测出敌人的来历。
    所以在事实上于木塘应该下毒手一举击杀来敌,可是由于他竟没有一点活捉的打算,可见得他为人深谋远虑。而那个敌人评之为“手段恶毒”,亦可当之无愧。
    干木塘这时已知道自己掌劈刀斩的,只是敌人丢入来的一件长衫而已。由于对方长衫上运集内力,是以轻飞人屋之时,宛如真人。
    这还不是于木塘轻易受骗之故,最主要的是他认为自己潜回此房之事,敌人全然不知。
    当时判断敌人极可能大意闯入,是以全力袭击。目下虽是错了,他并不后悔。因为这是必要的措施,宁可错了,也不能轻易的放过了这个大好机会。
    他装出低沉微哑的声音,道:
    “是哪一位名家高手,来开我阎某人的玩笑?”
    那黑蝎阎炎听了这话,见于木塘直到现在,还要冒认是自己,对于他这等楔而不舍的精神,不由得不感到佩服了。
    外面传来沉重有力的声音,道:
    “阎兄好说了,区区哪里谈得上名家。假如你老兄有这份胆力的话,区区带你去见一个人。”
    于木塘道:“带我去见什么人?我认识不认识的?”
    外面的人说道:“你也许会认识,至少你也听过他的名气。”
    于木塘道:
    “阎某平生都在南京地面混日子,如果是来过此地的人,阎某没有不识之理,只不知哪位高手,可曾驾临南京尸
    外面的人应道:“南京好像未到过,你究竟走不走?”
    于木塘道:“好,阎某也不能一辈子躲在屋子里,是也不是?”
    外面的人道:“对,你如不出来,区区只好硬闯啦!”
    于木塘推推阎炎,示意他行动,口中道:
    “那么朋友你让开一点……哦!对了,请先报上姓名,不然的话,咱们也许多耗上一会……”
    外面的人应道:“本人无姓无名,却有个名号叫做勾魂使者的便是。”
    于木塘虽然知道对方胡扯,却也不肯大意,仍然用心在记忆中找寻,看看有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双方只静寂了一下,阎炎突然从一边窗户跃出去,出屋时,身子带及窗门,是以发出“砰”的一声。
    他明知此一行动,危险无比。因为敌人既是存心来杀他,定当闻声穷迫不舍,又或是另外有人埋伏在这一边。
    若是敌人穷追的话,则此人势须是绕过屋子,若是穿屋而过,于木塘突施袭击,定能得手。既是绕屋而过,则阎炎抢先了这一段距离,在黑夜之中,便可能逃得一命了。
    如果敌方有埋伏的话,自是没得说了。不过这一点可能不大,一则于木塘尚有人手在四下。二则于木塘刚刚从这扇窗户进出,并没有遇到阻碍。
    再说阎炎亦不敢违令,是以硬着头皮,跃了出去。此时为了求生,全身本事都使了出来,但见他快得宛如流星,眨眼不见影踪。
    屋内的于木塘微微听到屋顶轻轻响了一声,不问可知,守伺在外面的敌人,已经越过房顶,追赶阎炎去了。
    但他极为老练狡猾,仍然屏息静气,匿伏不动。一面运功查听。过了一阵,既没有听到外面有声响,亦没有听到阎炎被人截杀的声音。
    这位五旗帮中身居刑堂首席堂主的于木塘,在黑暗中,冷峻的面上泛起了一丝笑容。
    在他计算中,敌方之人,虽然不止一个,可是在向北窗户那边,亦即是阎炎逃走的方向,他有四名得力好手埋伏,如果发现有人追赶阎炎,这四名好手的任务,就是衔尾全力追去。援救阎炎。
    因此他一点也不必替阎炎担心,况且事实上他对阎炎的生死,并不关心,只要那四名好手一旦认出了追杀阎炎之人的来历,便立刻分头撤走,只须把这消息带回来,就算首功。
    假如早先发声的那个敌人,不是表现得如此机诈多谋,同时兵马堂堂主辛公权失踪在先,塞外三奇之一的黄衫客于一帆惨殆在后,这些消息,使于木塘不敢不小心从事。不然的话,他老早就尾随阎炎而去了。
    他又等了一段时间。天边已略露曙光。于木塘这才移步走到南面窗下,向外面查看。
    但见四下的屋脊,都没有人影。于木塘透一口大气,心中暗暗一笑,想道:
    “我也未免大小心了……”
    心念转动之时,人已转回身子,从北窗穿了出去。
    他在屋脊上两个起落,接着飘落一座花园中。忽然感到不妥,回头一望,但见一个高大的黑衣人,头脸上也带着黑布,纵落在他身后三丈左右的地面。
    于木塘此时若要逃遁,恐怕天下间真没有几个人能追得上。
    但他根本不考虑逃走之举,甚至还恐怕对方见势不佳而溜掉,是以故意装出很惊愕的样子,动也不动。
    那个高大的黑衣人大步行来,步伐坚稳有力,举止极是沉着。
    于木塘一听那步声节奏,再看此人沉着的举动,已知道碰上了当代的高手之一。当下迅即收起故作惊愕的样子,改为全神戒备,一面使自己激发强大的斗志。
    要知这正是高手的特殊之处,大凡武功已超过某种境界,双方若是功力悉敌,便不仅仅是比斗武功,而是连斗志、信心。智慧、耐力等等都须得全部用上。
    故此于木塘一旦发现对方竟是一流高手之时,便赶紧激起斗志,以免在气势方面落了下风。
    那高大的黑衣人行到距于木塘丈许左右,已经感到于木塘杀机迫人,气势强大,当下停下脚步,目光闪闪,打量这位功力深厚的对手。
    双方互相凝瞧了一阵,天色已变为黎明,是以更加看得清楚了。
    黑衣人首先打破静寂,道:“这一位想必是于堂主于木塘了。”
    于木塘略略感到不安,因为对方认得他,而他却不知对方是谁。在知己知彼的条件来说,他已败了一着。
    “不错,区区正是于某,如果于某两眼不花,在记忆中,似是从未见过阁下。”
    黑衣人道:
    “一个人有两副面目,不足为奇,于堂主认不得在下,合情合理。”
    他如此答话,于木塘便无从在他口气中,推测是否见过面。
    但他仍然不肯就此承认输了这一着,冷冷一笑,道:
    “不管见过也好,未见过面也好,总之阁下年纪当必超过半百之数。同时不是北方人氏。这却是干某所敢肯定的。”
    黑衣人欠身道:“于堂主神目如电,佩服!佩服!”
    原来于木塘是从这个人的忍耐工夫上,断定他的年纪,须在五旬以上,方能如此沉得住气。要知刚才他们一在屋外,一在屋内,在互相不明情况之下,对耗将近一个更次之久的时间,若是年轻的人,老早就忍不住采取行动了,至于猜出此人不是北方人氏,那是在口音中听出,倒是不算奇怪。
    于木塘冷冷道:
    “阁下既是藏头露尾,于某亦不多推测了,咱们在武功上见个真章就是。”
    他随即拿出了鱼鳞刀,在曙光之下,映出一片蓝汪汪的光芒。
    黑衣人拔出背上斜背着的长刀,也是精光四射,显然锋快无匹。
    两人互道一声“请”字,·随即迅如电光石火般碰在一起,在这弹指之间,一连响起五六下锵锵的刀声。接着两人突然分开,各自准备再作第二度的拼斗。
    于木塘目光闪动,但见黑衣人双眸凝注,射出锐利的光芒,立时晓得这个敌人,正是心无二用地对付自己。
    他用不着往下推想,已知道形势大大不利。因为这个敌人既是不必分心兼顾别事,例如阎炎的逃脱,以及防范他的援手出现等等,合可知他在这方面定然有了份量,所以目下但须全力对付自己便行。
    这样反转过来说,他于木塘就不能不考虑其他的困难和危险了,他乃是饱历风浪,久经大敌之人,此时心念一转,已有计较,想道:
    “此人万万想不到我会突然遁走的。”
    想到就做,口中厉喝一声,挥刀攻去。但这一招虚而不实,等到敌人抬刀封架之时,回头疾奔而去。
    黑衣人果然大感意外,拔步追时,于木塘已出去了数丈,身形旋即被屋字庶住,失去影踪。
    于木塘左出十余丈,突然一怔,煞住脚步。原来在巷道上,赫然有两具尸首。
    在曙色下,他一望而知,这两人正是他带来的好手。
    巷口突然闪出一人,头戴竹笠,压到眉际,遮住了一半面目,身穿劲装,手提戒刀,此人光是这么一站,没有其他动作,却自有渊淳岳峙无法摇撼之势。
    于木塘心知此人又是当代高手无疑,暗念若是被他缠上,再加早先那黑衣人赶到,定难逃得大劫。
    当下一拨头,横越巷墙,飘落人家屋内,迅即窜走。
    拦在巷口之人实是万万想不到以鼎鼎大名的于木塘,居然也做出了鼠辈般不战而逃的勾当,气得大骂一声,提刀急急扑来,登高一望,已不见于木塘影踪。
    他张望了一阵,忽见一道人影打西北角踏屋奔来,霎时来到切近,却是最先与于木塘动过手的黑衣人。
    两个一碰头,这个手提戒刀的劲装大汉,掀掉斗笠,露出一颗光秃秃的脑袋。那个黑衣人亦取下蒙住头面的黑中,原来是清凉上人。
    清凉上人道:
    “于木塘经过这儿么?”
    这个光头大汉哼了一声,道:“假如兄弟不知道他是于木塘就好了。”
    清凉上人讶道:“段兄此言怎说?”
    假罗汉段主峰道:”因为兄弟获知他是于木塘,故此想不到他不战而逃。”
    清凉上人向巷中的尸体瞥视一眼,道:“可是他们告诉你的?”
    段玉峰道:
    “是的,这两人武功还真不错,兄弟若不是上来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除去其一只怕很费气力才收拾得了他们。”
    清凉上人道:
    “咱们分头行事,你去瞧瞧上官兄的情况,老袖一则通知大尊者。二则顺道查看敌方别的情形。”
    两人迅即分手,各自行事。
    且说徐少龙清晨起床,推窗一望,但见对面屋顶上的一块瓦片,略略歪斜了一点,顿时心头一震,忖道:
    “以清凉上人为首的几位高手,居然不能毕竟全功,这个问题可严重了!”
    他盘算了一阵,梳洗过后之后,便到书房,见到了席亦高,玉罗刹连晓君不久也来了,谈了一阵闲话,总督府派人送来请帖,原来再过三天,便是黄夫人的生日,特地邀请他们兄妹。
    除此之外,黄云文还捎了口信,请徐少龙这就到黄家去,一则下午有个文酒之会,二则有事商谈。
    席亦高判断道:“黄云文请你去,定必是他家里要与你商谈连晓君的婚事。”
    连晓君听了,不禁垂头,避开了徐少龙的目光。
    徐少龙道:
    “属下也是这么猜想,如果没有猜错,今日一定要决定婚事的日期啦!以总座的看法,此事应当催促早点办完?抑是听其自然?”
    席亦高道:
    “当然听其自然,天下哪有做女家的,催着人家迎娶之理?咱们这个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
    徐少龙笑一笑,道:
    “这可靠不住,如果不是总督大人的公子,谁配得起咱们连香主?”
    连晓君白他一眼,低啐一声,起身便走。
    席亦高摇摇头,道:
    “少龙,你不该语含嘲讽,本来你们倒是很理想的一对,但为了本帮的长远计划,你们只好抑制自己啦!”
    徐少龙苦笑一下,道:
    “不瞒总座说,像连晓君这种女子,爱慕她是另一回事,娶她为妻的话,还得掂量自己的斤两。”
    席亦高道:
    “我完全同意你这话,但以你的品貌武功,以及目前的身份,已经毫无疑问可以配得上她啦!”
    这两个男人把话题转到女人身上,顿时好像缩短了彼此的距离,态度声音,都与平常略有不同。
    徐少龙道:
    “属下宁可动郑艳芳的脑筋,至少听说她不懂武功,想来比较好对付些。”
    席亦高摇摇头,道: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找个最爱面子的女人,这种女人容或奢侈一点,但你不是供养不起。在另一方面,大凡死要面子之人,一定看来倔强,事事不肯落人之后。因此,如果她的婚姻生活不如意,她比普通女人会痛苦十倍。”
    徐少龙道:“她痛苦之时,已来不及啦!这有什么好处?”
    席亦高笑一笑,道:
    “当然,到了一拍两散之时,还有什么话说。可是你却可以利用她死要面子的性格,把她弄得服服贴贴……”
    徐少龙道:
    “总座这番见地,真是一针见血,精辟之至。不错,她如是要面子之人,相信连吵嘴也不敢。因为一吵起来,自然是很没面子的事。”
    席亦高沉吟一下,问道:“听说石芳华要到南京来,可有此事?”
    徐少龙道:
    “前几天还听黄公子他们谈起她,说是要来,但确实日期,属下没有留意。”
    席亦高道:“你帮我打听一下,但别让连晓君知道。”
    徐少龙答应了,当下回房换衣,准备前往总督府。此时他有一点觉得很宽慰的,那就是已经确知席亦高并没有接到对他不利的消息。不然的话,席亦高决不会托他暗中打听石芳华的消息。
    他到了总督府时,黄云文表现出热烈欢迎的情绪,而府中之人,上上下下,都对他特别客气尊敬些。
    徐少龙从这些细微的地方,已知道黄府这边,已经有迎娶连晓君的决心。自然这等重要之事,最先知道的一定是府内的婢仆。故此从他们异于平常的表现上,可知婚事已决定无疑。
    但徐少龙内心对这头婚事,并不乐观,虽然他经过深长考虑之后,为了连晓君的终身幸福,他倒是愿意她能嫁到黄家。
    然而在这等阀阅世家,举行婚礼谈何容易,最快也须得准备三五个月,迟则一年以上。
    在这么长久的时间中,局势难保不发生变化,尤其是黑蝎阎炎这宗事,显然已露了一点马脚,否则阎炎怎会有高手保护,而清凉上人这等实力,居然还不能尽竟全功?
    他和黄云文见面之时,也见到了清凉上人。虽然他很想向清凉上人探询,但目下一则不便私谈。二来清凉上人不不知道这位杨公子就是“大尊者”。所以他暂时还不能与他作任何接触。
    午饭是在一座小花厅中进食,同席的除了黄云文、徐少龙之外,尚有黄夫人、林秋波和清凉上人。
    徐少龙唯一不明白的是清凉上人凭什么身份,参加这样的一次家庭式的集会,那林秋波还可以说是跟着黄夫人,清凉上人这位大和尚,又是怎么回事?
    这顿饭在融洽而又很小心的情况下吃完,到大家捧茗闲谈时,黄夫人才向徐少龙解释道:
    “清凉老师父德高望重。蒙他老人家不弃,上个月收录云文为徒,传以武功。所以在商谈到云文的终身大事时,理当邀请他老人家参加。”
    徐少龙这才明白,于是向黄云文恭贺了几句。
    黄夫人随即进入主题,说道:
    “令妹慧珠姑娘和云文的年庚八字,都拿去经有名的先生算过,极是顺利谐合。老身所以特别跟世兄谈谈大礼的日期。”
    徐少龙道:“只不知黄夫人认为什么时候最好?”
    黄夫人道:“老身的意思是越快越好。”
    众人当中,徐少龙和清凉上人都微微一怔。徐少龙问道:
    “晚辈没有什么特别意见,任凭黄夫人作主。”
    黄夫人道:“若是如此,那就最好不过。”
    清凉上人道:
    “恕老衲失礼多言,以老袖看来,黄公子如想在武功上,打点基础,便不宜成婚太早,最好过一年半载后,才行大礼。”
    徐少龙听了这活,大感忧虑,因为清凉上人既是黄云文的师父的身份,他的意见,当然须得尊重。
    但在另一方面,徐少龙又暗暗感到快慰,如果这头亲事,不是立刻成功的话,稍稍迁延时日,形势将有变化,连晓君不致于落在别人怀抱了。
    他心中亦喜亦忧,滋味很不好受。
    不过别人看见他的神色,倒极像是感到尴尬一般。而目下他正是须得表现出尴尬的神色才对。
    林秋波忙道:
    “上人站在传授武功的立场,照事论事,果然很有道理。不过……”
    她微微一笑,目光投于徐少龙面上,接着道:
    “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果黄夫人有意早点了此心愿,那也是可以商量出一个面面俱圆的办法的。”
    徐少龙向她感谢地报以一笑,说道:
    “在下已经说过,关于舍妹的婚事,任凭黄夫人作主……”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只要不会影响在下应考的时间,便不妨事了。”
    黄夫人徐徐道:
    “令妹的终身大事,多多少少会影响世兄应试的心情。假如早早办妥这宗喜事,世兄也就可以安心应考……”
    她的目光向清凉上人望去,又含笑道:
    “上人的意见,亦至关重要,像上人这等名师,云儿有幸得列门墙,当然不能错过了机会。”
    在座之人听了她的话,心中都感到迷惘,竟不知她究是主张马上迎娶连晓君?抑是听从清凉上人的劝告?
    清凉上人的眼中现出宽慰的神色,道:
    “老袖昧于世情,只是照事论事,如若夫人期望云文成为文武全才之上,婚事最好稍为延搁一阵。”
    他提出的道理,冠冕堂皇,谁也不能驳斥。而黄夫人看来也好像找不出理由反对。因此她虽急于娶媳过门,亦无法推开清凉上人的意见。
    黄夫人倒是不急不忙,笑道:“这件事再商量就是……”
    她接着便扯到别的话题上,大家谈了一阵,黄夫人和林秋波回到后宅。清凉上人也走了,黄云文与徐少龙先到书房,稍后便将参加一个文酒的集会。
    晚上徐少龙回家,见到席亦高时,便摊开双手道:
    “砸啦!这头亲事已不是三两个月就结得成的了。”
    席亦高眉头皱起,道:“怎么会弄砸了的?如是拖延日久,那就不妙了。”
    徐少龙把经过情形说出来,最后下结论道:
    “黄夫人起初虽想从速迎娶,可是一来清凉上人的理由充分。二来黄夫人如此急急忙忙,于礼不合,本身先就站不住脚步了。所以清凉上人这一驳回,黄夫人只好放弃她自己的愿意了。”
    席亦高沉吟一下,道:
    “若是别的事情受阻,咱们还可设法杀死碍路之人,但这件事却不行。”
    徐少龙点点头道:
    “是的,听说清凉上人武功深不可测,如若派人杀他,只怕反有损兵折将之厄!”
    席亦高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
    “清凉上人虽是一流高手,但咱们如若存心对付他,也不愁失手。只是咱们仍不肯放弃亲事的努力,才不能向清凉上人动手而已!”
    徐少龙当真不懂了,问道:
    “总座这话怎说?若是想全力成就亲事的话,自该从速诛除那老和尚才是呀!”
    席亦高笑一下,道:“但你却没有考虑到,清凉上人乃是黄云文的师父这一点。”
    徐少龙讶道:“正因如此,咱们才有杀他的必要呀!”
    席亦高摇摇头,道:
    “你锗了,在黄翰治这等读书明礼之家,最是尊师重道,真是敬师如父,因此清凉上人若是暴亡的话,在礼法上,黄云文纵然不须守孝,却也得哀悼一段时间,至少在一年半载之内,坏能完婚……”
    徐少龙这才恍然大悟,颔首道:
    “属下终是见识浅陋,虑不及此。总座这一提醒,果然大有文章,不可鲁莽。”
    他们谈了一些别的话,徐少龙突然记起一事,说道:
    “总座命属下打听的消息,今日已查问到结果了。”
    席亦高精神大振,道:“是石芳华的消息么?她几时来到南京?”
    徐少龙道:
    “后天就到,当天晚上就在李相国府有堂会,一连演出三天,然后又到别的王公达官府中出堂差……”
    席亦高轻轻叹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可是徐少龙却能够了解他的心情。那就是他自命为英雄人物,可是在某种情势之下,格子环境,竟然不能帮助心爱之人,像石芳华,眼看她要赴权贵府邪唱戏,供人赏玩,而他对此却无能为力。
    这一声“英雄气短”式的叹息,使徐少龙勾起了同情之念,当下道:
    “总座,属下如是喜欢一个女人,定必不择手段,氢她弄到手中。”
    席亦高摇摇头,道:“弄到手上之后呢?”
    徐少龙道:
    “如若犹有眷恋之情,那也不妨金屋藏娇。这一点咱们还不算得是难事。”
    高亦高道:“有时候形势比人强,虽是有心金屋藏娇,也没有法子做到。”
    徐少龙道:
    “以总座的身份权势,石芳华虽是红透半片天,但还是藏纳得起呀!”
    席亦高道:
    “话虽如此,但际此本帮正值重要关头之时,本座如若收纳石芳华,定然闹得风风雨雨,以致身份暴露。”
    徐少龙想想也是,只好戳然。席亦高又道:
    “这情形有点像你与连晓君的情况,你虽是对她相当有意,可是为了本帮着想,也就只好把个人放在次要的地位上了。”
    徐少龙不想再谈这件能令他痛苦不安之事,连忙转个话题,道:
    “石芳华抵达时,总座不免要去探探她的了?”
    席亦高沉吟道:“我仍在顾虑泄密的问题。”
    徐少龙道:
    “总座就算不到她香闺中,但她登台唱戏时,你总要捧场的,对不对?”
    席亦高道:“李相国的堂会,贵宾如云,只怕不易混进去。”
    徐少龙拍拍胸口,道:“这件事属下负责安排。”
    席亦高大为感激,因为这等事情,徐少龙原可置之不理,无须为他伤脑筋安排的。
    徐少龙正要告辞,席亦高用个手势留住他,但仍然想了一下,才下了决定,神色变得严肃地道:
    “少龙,你已经背上了嫌疑啦!”
    徐少龙讶道:“总座这话怎讲?”
    席亦高道:
    “是黑蝎阎炎指控你的,他说塞外三奇中的黄衫客于一帆是被你杀害的!”
    徐少龙皱眉道:“这厮胡说八道,属下请求当面对质的机会。”
    席亦高摇摇头,道:“阎炎已经遇害了,是昨天晚上的事。”
    徐少龙登时暗感轻松,当然他表面上不敢流露出来,还故意装出吃惊的神色,接着烦恼道:
    “阎炎既是遇害,属下岂不是没有辩白的机会了么?”
    席亦高道:“但本座的一句证言,却使你洗脱大部份嫌疑。”
    徐少龙没有问他,可是那对目光,却露出等候对方解释的神色。
    只听席亦高道:
    “本座证明你昨夜没有离开此屋一步,因为我每隔一个更次,都曾进入你的卧室,查明你的确在床上熟睡。”
    徐少龙透一口大气,道:“假如总座没这样做,属下岂不是有口难辩?”
    席亦高道:
    “你的嫌疑只是减轻而已,尚未完全洗清。因为袭杀阎炎之举,你大可以派别人去做……”
    徐少龙点点头道:
    “总座说得是,属下须得好好考虑一下,看看如何能洗脱嫌疑。但奇怪的是阎炎何以指控属下杀害于一帆?”
    席亦高道:“因为那天晚上,阎炎与你碰过头。”
    徐少龙忙道:
    “没有,属下是次日上午才与他见面,由于不留痕迹之故,我们在书肆见面时,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拿了他给属下的名单,这事总座不晓得知是不知?那份名单,乃是让属下得以暗中调查,其中有没有奸细,因为阎炎怀疑他的手下可能有问题。”席亦高点点头,道:
    “这件事本座听说过了,只不知你可曾着手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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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徐少龙道:
    “只调查了几个人,但以属下的看法,他的手下没有几个人有资格做奸细的,所以属下正想叫他放心。”
    席亦高道:“如果他的手下没有问题,那么他本人呢?”
    徐少龙一愣,道:
    “相信不会吧!他身负重任,帮主亦对他极为信任。假如不是忠心耿耿之士,焉能负起贩卖部门的担子?”
    席亦高道:
    “他靠得住与否,尚是其次。不过敌人既是狙杀了他,可见得他并不是奸细了。”
    徐少龙点头道:
    “总座说得是,只不知他的尸首在什么地方?属下打算前去瞧瞧?或者可以推测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席亦高道:
    “不必看了,他是被清凉上人,假罗汉段玉峰,千层剑影上官云等三大高手击杀的。”
    徐少龙疑惑地道:
    “以阎炎这等角色,何须那一帮高手出马?就算他们要求非成功不可,也不必出动三人之多呀!”
    席亦高道:“他们如果不是出动三个人,则昨夜之战,胜负之数尚未可知?”
    徐少龙道:“阎炎竟有这等本事?”
    席亦高道:“那倒不是,是因为于木塘兄率同数名好手,在暗中护卫之故。”
    徐少龙道:
    “这就奇了,于堂主秘密来到南京,并不出来。但他如何晓得阎炎会有问题呢?”
    席亦高道:
    “这个本座也不知道了,于兄的行踪,以及昨夜的遭遇,都是今日下午才告诉本座的……”
    他泛起一丝冷笑,又道:
    “假如他昨夜已通知了本座,则情势便又不同了。本座可以嘱咐连晓君暗中监视你,我则抽身到现场去,多我一个,哼!清凉上人他们定难得的。”
    徐少龙道:
    “于堂主果然大是失算,坐失良机,实是可惜。属下既有嫌疑,定须从速澄清才行。可是阎炎已死,这倒教属下大有无从下手之苦。”
    席亦高摆摆手,道:
    “本座既把内情告诉你,自然是认为你没有问题。老实告诉你也不妨,本座在总督府中,另有眼线。是以你与连晓君在府中的行动,本座均已了如指掌。假使你和敌方之人有勾结的话,亦不可能与他们见面之时,竟毫无破绽的。”
    徐少龙心头一震,忖道: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厉害,直到如今,我才得知总督府内另有奸细之事。此事非同小可,走须迅即把奸细查出,以免泄漏其他机密……”
    他装出稍微安心之状,轻轻道:
    “还请总座多多支持,向帮主方面美言一二。”
    席亦高点头道:
    “包在我身上,你不须顾虑。于兄这回失风,恐怕不易取得帮主谅解呢!”
    他们谈到此处为止,徐少龙等到独个儿在房中之时,才认真地和详细地考虑席亦高的谈话。
    经过一番缜密的分析和推测之后,他得到三个结论,第一个是他目下不宜调查总督府中的奸细,因为显而易见这名奸细乃是席亦高一手布置的,大概连帮主那边,也不知道。
    因此,这个奸细目下除了席亦高之外,可能只有徐少龙晓得,一旦被除去,席亦高当然会生出警觉和怀疑。
    除了这种顾虑外,还有就是这名奸细另有作用。可以在这奸细面前演戏,使席亦高继续获得错误的印象。
    第二个结论是,于木塘与阎炎之间,定有某种密切的渊源,故此这次于木塘出马来调查,以及保护阎炎。此一行动,可能连帮主本来都不赞同,当然席亦高则是根本不知道。
    现下于木塘既不能查出徐少龙是否确有嫌疑,同时还有失保护之责。所以在帮主方面,不易交待。同时也开罪了席亦高。
    第三个结论是:在五旗帮的高级人物当中,于木塘是参与贩卖部等组织的一个。
    就在这天的傍晚,徐少龙又应邀到总督府去。邀请他前往的,竟是黄夫人。因此,包括席亦高连晓君在内,都知道今晚将有重大的决定。
    徐少龙到了总督府时,正是华灯初上。他最先见到的是黄云文,但见这位南直隶总督的大公子,满面春风,徐少龙不必询问,心中就有数了。
    “你可是说夫人传召么?”
    接着见面的是清凉上人,这位老和尚神色如常,向黄云文问道。
    黄云文恭容答道:“是的,家母请师父面谈。”
    清凉上人望望徐少龙,这才颔首道:“好,咱们去吧!”
    他们一行三人在另一座小厅中,会见了黄夫人,还有林秋波亦在座。大家行过礼之后,黄夫人便道:
    “老身昨天与杨世兄谈过亲事日期一事,本来依上人意思,应当稍稍延缓,可是为了另一个原因,向上人解释之后,上人也认为应当早日完成云文的终身大事……”
    她话声一歇,向清凉上人望去。老和尚点点头,道:
    “黄夫人之言甚是,既然云文的令祖寿高体弱,急于见云文成家,做人子的自须竭力使他老人家心愿得偿,老袖事先不知这些原因,是以失言反对……”
    徐少龙此时才恍然大悟,敢情黄夫人急急要替黄云文完婚,竟是因为他祖父生了病,老人家固然希望眼看孙子成家。而黄夫人这个做母亲的,更希望在老人家在世以前办完喜事,以免被老祖父的丧事所耽搁,以黄家的家世,以及黄云文嫡孙的身份,这一耽搁可就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了。
    黄夫人再度郑重向徐少龙征求意见,徐少龙当然答应了。并且得知婚礼决定在半个月内举行。
    在时间上自然匆促了一点,可是由于这等特殊情况,女方全然不须办备嫁妆,是以徐少龙没有什么可忙的。
    婚姻大事决定之后,清凉上人和林秋波都向黄云文及徐少龙道喜,等到黄夫人退回内宅,大家比较少些拘束,林秋波向徐少龙开玩笑地道:
    “许多人都害怕婚事的繁文褥礼,尤其是女家,忙完之后,还把女儿赔掉。但杨兄却逍遥自在得很,一切嫁查等物,都有人代劳。像这等情形,杨兄多几个妹子也不妨事……”
    徐少龙正是哑子吃黄莲,有苦自家知,但表面上还得打起精神,装出十分愉快的样子,与他们说笑。
    一会儿工夫,黄府上上下下之人,都来向亲家道贺。
    南直隶总督黄翰怕也特别抽出时间,与徐少龙这位亲家见面谈话,在礼貌上,黄夫人再三向徐少龙道谢。为的是徐少龙体谅他们黄家的隐衷,答应在半个月的短促时间内,办妥婚事。
    徐少龙回到家中,已经很晚了。席亦高和连晓君都在书房等候他。
    席亦高道:
    “我们正在猜测你会带回怎样的消息?假如晓君的婚事,还须拖延时间的话,本座将建议帮主改变计划了。”
    徐少龙目光转到连晓君脸上,平静地道:
    “今天已经决定啦!在半个月内,办妥婚事。”
    连晓君向来冷如冰霜的脸庞上,顿时泛起一种说不出的表情,一望而知她心绪大为震荡,而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欢喜抑是愁虑?
    席亦高讶道:“以黄家这等家世,这婚事如何这般匆促?”
    徐少龙道:
    “那是因为黄云文的祖父,也就是黄翰怡的父亲年高体弱,可能最近正在生病。而这位老人切望亲眼看见长孙的亲事,再说,这位老人如果病故,黄云文在一两年之内,无法举行婚礼,所以黄家急急要完成这件婚事。这回清凉上人亦不反对了。”
    席亦高起身向连晓君拱手道贺,道:
    “晓君,你的终身大事,至此已告确定。本帮一定全力赞成这件好事,真是可喜可贺……”
    连晓君也不知说什么好,同时由于她所处的环境很是微妙,在徐少龙面前,她可不能流露出欢喜之意。何况事实上她在徐少龙面前之时,只想到永远不能与这个青年高手成就好事,是以心里根本上也就一点也欢喜不起来。
    席亦高又道:
    “本座一方面派人飞报帮主。另一方面也得回避一下,因为黄府晓得你们只有兄妹相依,事事须人帮助,一定会派几个精明能干之人来此,替你们办理一切事情,所以本座已不便居住于此了。”
    徐少龙道:“总座过一两天才搬还不迟。”
    席亦高笑一笑,道:
    “以本座的估计,清凉上人等打今夜开始,便将全力监视此宅,如若现在不走,再晚一点,就不容易了。”
    徐连二人一听,都认为席亦高这个判断万分正确。那清凉上人这一集团之人,对他们兄妹通晓武功这一点,自是不能全无戒心,所以暗中侦查之举,乃是势所必行的措施。
    席亦高临走时,留下联络地点。此举只有徐少龙心中有数,那就是关于石芳华演唱之事,如果有法子让他去听,便按联络地点通知他。
    不久,书房内剩下徐少龙和连晓君两人,这一对感情微妙,关系复杂的青年男女,一灯相对,竟是默默无言。
    过了一会,徐少龙才道:“你在想什么?”
    玉罗刹连晓君轻轻道:
    “没想什么,我心中一片紊乱……”
    徐少龙道:
    “半个月后,你便是黄家之人了,以我看来,黄云文极有才情,学问渊博,日后取功名如拾芥。你嫁给他,这一辈子都不用发愁啦!”
    连晓君道:“你可是讥讽我么?”
    徐少龙讶道:“我说错了什么话,使你生出这等想法?”
    连晓君道:
    “假如你不是存心讥讽,便应该帮我想想,好不好当真嫁到黄家去?你也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事啊!”
    徐少龙苦笑一下,道:
    “现在你想打退堂鼓已来不及啦!除非你准备抗拒帮主命令,同时不准备应付黄家那一帮高手……”
    连晓君第一次泛起微笑,道:
    “这倒有趣,如果我抗命不嫁,便变成双方欲得而甘心的罪人了,对也不对?”
    一个危险的讯号掠过徐少龙心头,使他不敢轻易开口,他深知人生中许多风波事故,都是局中之人在莫名其妙的冲动下做出来。例如目下这件事。如果连晓君忽然闹起别扭,坚决不肯嫁给黄云文的话,势将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他斟酌了一下,才道:
    “我记得以前你亲口答应过这件婚事的,再说假如你变卦的话,对黄云文如何交待?当然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奈何不了你,但我可不敢去见他。”
    连晓君道:“你根本不必和他见面。”
    徐少龙越听越感到严重,当下道:“算啦!算啦!咱们明天再说吧!”
    连晓君道:“你可是要我到你房间去谈么?”
    徐少龙心中一凛,忙道:“不,咱们今晚不谈了。”
    连晓君道:“但我睡不着呀!”
    徐少龙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道:“好,好,那就谈吧……”
    连晓君道:
    “假如我们两个远走高飞,躲到极偏僻的地方,永远不再踏入江湖。不见得会被人找到我们。”
    徐少龙大是烦恼,因为他深心中的确对这个少女有相当的爱意,可是又未达到不顾一切的地步,所以她的提议,一方面使他震惊,另一方面也颇感愉快。他既不想峻拒,但又不能答应,所以这刻他心中的滋味,真是酸甜苦辣都齐全了。
    玉罗刹连晓君紧紧向他凝视,低声道:
    “你反正不是真正加入五旗帮,用不着效忠他们。能够把我拐走,使五旗帮的阴谋落空,亦可以算是立了一个大功,我说得可对?”
    徐少龙忙道:“你别信口胡说,难道你不替黄云文着想么?”
    连晓君道:
    “我不必瞒你,黄云文虽然很不错,可是当我单独面对着你的时候,他的影响就完全消失啦!况且我若与你私奔,对他虽是一个打击,但对他黄家来说,却是大大的福气。”
    她见徐少龙没做声,她便又道:
    “你哑口无言,可见得我道理十足。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就马上离开,躲到天涯海角……”
    徐少龙被她迫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幸而他终究是才智绝伦之士,心中虽急而不乱,马上使出一招缓兵法,道:
    “你先别说话,我已想到一个很好的办法,但我还须考虑清楚一点……”
    其实他心中一片空白,哪有什么办法。连晓君不知是计,果然闭民让他考虑。
    徐少龙左思右想,但觉自己最尴尬最痛苦的,便是既不能答应她私奔,亦不忍得一口回绝。
    这个难题,关键在于徐少龙对连晓君的确有感情,是以无论对她或是对自己,都不忍一口回绝。可是私奔之举,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唯一办法,便是向黄家退婚,至于连晓君将遭受五旗帮处分之举,那就只好另想办法了。
    他沉吟一下,才道:
    “晓君我有很多事来了,决计不能远走高飞,只能把黄家的婚事退掉。当然帮主不会放过你抗命之罪,所以须得立刻逃走。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连晓君道:“你不陪我的话,我可不走。”
    徐少龙道:“你如不走,那就只好嫁到黄家了。”
    连晓君恼将起来,道:“我也不嫁过去!”
    徐少龙道:“那么帮主那方面,你如何应付?难道他肯放过你?”
    连晓君坚决地道:
    “你不管的话,我也不管,帮主要杀要剐.我都认命就是。”
    徐少龙叹口气,道:“你这岂不是诚心捣我的蛋么?”
    连晓君道:“你既然不要我,我与你捣蛋谁说不对?”
    徐少龙一怔,道:“原来你诚心跟我过不去,唉……”
    连晓君秀眉皱起,眼中露出已经悒郁不乐之色,道:
    “说来说去,你的意思不外要我嫁给别人,这样你就安心了,是不是?”
    她又一次把徐少龙迫回那个死角中,使他既不能承认,又不能否认。
    可是这回徐少龙突然触动了灵机,忖道:
    “我为何不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
    他极力装出十分认真的样子,肃然道:“你一定要我回答,是也不是?”
    连晓君道:“当然啦!你快快回答。”
    徐少龙道:
    “好,我豁出去啦!我这就去把黄云文叫来,咱们明人不做暗事,当面把话说个明白。
    只要你能当着他说明与我的关系,我便足以证明你对我的情意。这样不管是上天入地,我也带你走……”
    连晓君不觉怔住,她用不着寻思,也瞧得出这个办法窒碍难行。
    要知她与黄云文之间,并非像路人一般没有感情。相反的,黄云文的温文尔雅,和那潇洒的风度,早已使连晓君芳心相许情丝绚结了。
    所以她单独在徐少龙面前,虽然可以把他代替黄云文,但一旦黄云文也在场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决绝无情的话的。
    自然徐少龙的要求也不是过分或故意为难她,因为他要求她作全无保留的表示,而他则以副业名誉甚至生命来表示爱情。如果她并非毫无保留地爱他,他岂能为她作如此重大的牺牲?
    连晓君想来想去,心绪一片紊乱,无法自解。最后涌出眼泪,站起来默默地走出书房去了。
    徐少龙深深叹息一声,忖道:
    “我扮演此一角色,本以为只有生命的危险,谁知不然,像连晓君固然不必说了,其余像石芳华、郑艳芳甚至林秋波等女子,终将注定是可悲可叹的下场。我到底承受得住承受不住这些折磨打击呢?”
    黄府亲事的消息传回去之后,五旗帮完全销声匿迹。连例行的贩运私盐,也停顿了。
    黄家方面正如席亦高所料,派来数名干练人员,替女方打点一切,徐少龙简直不用操半点心。此外,徐少龙亦发现清凉上人等暗中侦查他们兄妹的行动,夜间亦有人监视住宅。
    他第三天就以大尊者的名义,通知清凉上人等撤回一切监视人员,亦不许查探“杨家兄妹”的行踪。
    这么一来,清凉上人方知道这“杨家兄妹”果然真有来历,好在并非像他们所担心的与敌方有关,因而大为放心,但由于“大尊者”的命令中提过,所以他们这五位高手,除了林秋波之外,其余囚人,在外表上仍然抱着稍为冷淡的态度。
    这天晚上,座落在城西的李相国府中,车水马龙,热闹非常。不但是南京的六部百官都来拜寿。还有些专程而来的权贵们。使得灯烛辉耀的相国府中,人影往来,喧笑和管弦之声,处处可闻。
    花园内特地搭起的精致戏台,更是灯火如昼,也挤满了观赏的宾客,因为今日特别请到了红透半边天的名伶石芳华,最近本已结束了粉墨生涯,连相国也费了不少力量,才把她请到的。
    正因为大家都听说石芳华已经息影收山,所以对她的演出,倍感兴趣,只宴身份够得上的,都挤到花园听戏。
    徐少龙与黄云文等六七个青年,都是贵介公子,都是颇有才名的士子,在男女纷沓的宾客群中,相当惹人注目。
    他不经意地扫瞥人群,很快就发现席亦高坐在右角落。虽然席亦高是他设法夹带进来的,但是徐少龙放心得很,因为以席亦高的机警老练,现下纵然有人盘查,他也能应付得过去,绝对不会连累及他。
    石芳华终于出场了,她一亮相,在强烈的灯光之下,竟使得众声暮地消歇,只有管弦锣鼓,呜奏出动人心弦的乐曲和节拍。
    此时在席亦高心中,颇有凄凉滋味,因为以他这样的人物,居然须得躲在一角,暗暗观赏这个心爱的、曾经有过一夕缠绵的名伶的演唱。
    石芳华的声音、眼波、身段以及一些优美的小动作,把全场宾客的心神紧紧吸引住。所有的人,都为她扮演的角色的悲欢而跟着悲感或欢欣,连徐少龙和席亦高,亦不例外。
    直到石芳华唱完这一折,暂时退下时,所有的人松了一口气,升起了阵阵议论谈笑之声。
    黄云文向徐少龙道:“你听过比她唱得更好的戏么?”
    徐少龙向黄云文道:“没有。”
    另一个姓张的青年道:
    “她有本事叫人掉泪,也能使你立刻欢愉无比,唉!她可拟算得绝代名伶了。”
    在左侧一个姓关的青年,样子看起来比较古板些。他接口评道:
    “她的唱工诚然不错,可是假如她的长相很丑的话,她便没有如此感人的力量。”
    黄云文马上反对道:
    “什么?关兄认为她是凭着美貌做成这等魔力么?”
    姓关的的青年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黄云文连连摇头道:
    “不对,石芳华的戏我已听过许多回。我深知这一件事,那就是她一亮相开腔,就完全忘记了自己,换句话说,她已变成戏中那个角色了。”
    徐少龙赞叹地道:
    “云文此评深切透辟,石芳华如若得知,定必引为知已。”
    姓张的青年笑道:“杨兄这话,可千万别让令妹听去了。”
    其他的几个人都笑起来,黄云文却一本正经地道:
    “你们都不了解杨姑娘,方有这等玩笑之言。小弟今晚感到最遗憾的,便是为俗礼所拘束,不能邀请她到此,观赏石芳华的绝艺……”
    徐少龙心中有数,一来连晓君听过石芳华的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二来她目下行将成为黄家媳妇,正值秘密,越少有公开露面的机会就越为妥当。三来她如在座,与黄云文同座观赏戏,这等滋味,对他来说自然是很不好受。
    所以他知道纵然黄云文不拘俗礼,提出邀请之时,他亦将拒绝无疑。
    突然间挤得满满的宾客起了一阵骚动,这群青年转眼查看,敢情是本宅主人李相国,以及六七位身份尊隆的上宾1一同进来,所以众人纷纷向他们行礼,李相国一面与宾客应答寒暄,一面请上宾到戏台最前面那一排空着的座位。
    等到这一批具是当朝一二品贵官的人物,到了前排落座,黄云文等这一帮青年公子,便都过去行礼谒见。
    原来黄翰怡固然也在李相国的上宾之列,其余还有三位是南京六部的尚书,刚巧他们亦各有一个少爷,在黄云文这帮青年中。
    因此这帮青年公子们过去叩见世叔世伯,由于都很熟络,是以掀起一阵热闹的欢笑喧声。
    李相国拂着白髯,特别向徐少龙道:
    “听说令妹才貌双全,拙荆年纪虽老,却仍然好事得很,刚才已经向翰恰兄伉俪请准,派轿把令妹接来,还望贤侄不要怪罪才好。”
    徐少龙这时也没有办法了,只好道:
    “相国大人这话,小侄如何担当得起?您老著是早点传谕,小侄自然把舍妹带来谒见。”
    李相国说出这个消息之后,那一群青年公子,无不流露出兴奋之色,因为大家都听说杨慧珠姿容绝世,才情过人,所以这些好事的年轻人,个个都想亲眼瞧瞧。其中自然以黄云文最是开心。
    除了得以见面的喜悦之外,黄云文又刚从他父亲的口中,得知李相国夫人打算把连晓君收为义女。这一来黄李两家,便成干亲家了。连晓君有了这么一门义父母,便可以弥补她家世卑微的缺憾。这一点在她心理上,以及将来对内对外的地位,都很有关系。
    黄云文深知“家世”所形成的微妙困扰,在那时的社会中,正是贤者不免。所以现在这一下子都解决了,他焉能不为连晓君窃喜不已!
    但徐少龙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表面上虽然装出相当高兴,内心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因为由于这么一来,连晓君的秘密更不能被拆穿,使他又多了一重顾虑。
    不久,一群珠光宝气的贵妇淑女走进花园,有老有少,而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连晓君啦!
    她虽然是平生第一次参加这种公开场合,第一次与这么多的夫人小姐在一起,但她不但没有一点局促,反而能利用别的女人衬托出她不凡的气质和风度。
    李相国等人固然对连晓君非常赞赏。最引起热烈注意和惊叹的还是那一群青年公子们,当他逐个与她介绍见面时,大多都现出被她艳光所慑而不敢平视的样子。
    连晓君眼看徐少龙和黄云文在一起,相比之下,黄云文是温文尔雅,书生气较浓。而徐少龙则倜傥俊逸,味道与黄云文不同。各人有各人的长处,真可以说是一时瑜亮,难分轩轻。
    这两个男子,使得她心湖泛起阵阵涟滴,如果不是在这等场合,使她无暇多想的话,她的神态一定全让黄云文看出不妥。
    现在她周旋于一般贵妇人和名门淑媛间,她须得提高警觉,所以没有时间多想徐黄二人的事情。
    这阵扰攘直到石芳华出场,才告平息。一时全场众声皆歇,人人的情绪都被这位艺高貌美的名伶所控制,浑当忘记了现实。
    石芳华正如黄云文所说,一出场之后,便忘了自己,完全变了戏中的角色,她的表情随着剧情变化,恰到好处的流露。她那无懈可击的唱工,使得管弦和锣鼓巨大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
    她唱完这,一折,回到后台,犹自余音绕梁,令人恋恋不舍。
    席亦高在雷动的掌声中,悄然走出花园乙不一会,他自个儿已处身在夜寂人静的街道上。他突然感到孤寂万分,心中充满了惆怅之情。
    但席亦高旋即警觉到有人勿匆向他追来,他不但不躲避,反而放慢了脚步,等候来人。
    后面的人很快就追了上来,席亦高没有回头打量,却皱皱眉头,忖道:
    “此人脚步快而虚浮,显然只是个年轻人,没有修习过武功,他居然敢惹上我,敢是找死?”
    那道人影已追近他背后,席亦高突然停步,但仍然背向着来人,冷冷道:
    “你想干什么?”
    那人连忙煞住去势,喘一大口气,才道:
    “石老板差遣小的,向大爷您送个口信。”
    席亦高登时情绪激荡,重重地啊了一声,回过头去,打量来人。
    但见对方是个年轻人,一身打扮,一望而知是个听差的,虽然如此,他还是循例作安全性的探测。他道:
    “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专门服侍石老板的?”
    那年轻听差应道:“小的石义,是石老板的族侄……”
    席亦高不让他有思索的机会,马上问道:“你跟石老板有多久了?”
    石义道:“已经有一年多啦!”
    席亦高道:“但她上次到江南来,我没有见过你,为什么?”
    石义道:
    “您老说的是上一次么?小的也不明白何以石老板不带我一道来……”
    席亦高心中明白,上次石芳华到五旗帮总坛献艺,乃是受恶势力所迫,不但是身不由自主,甚至所带的人,完全由五旗帮指定,事先还派了两名女仆到她身边,陪她一道前来。所以她的跟班听差,都没有来,亦不许石芳华说出原因和去向。
    所以石义的答话,他很感满意,当下间道:
    “石老板叫你来干什么?”
    石义道:
    “石老板说上回您老帮忙的事,至今还未办妥,望您得便再盯一盯,务必赶快办好……”
    席亦高装出明白的样子,点头道:
    “好,我知道啦!你回去告诉石老板,叫她放心,我一定替她办妥。”
    其实席亦高一点也不知道石芳华这个口讯,有什么含意。亦毫无把握可以推测得出来。
    但他机警老练,绝不泄露半点口风。
    石义伸长脖子,低声道:“石老板还想当面请托一番。”
    席亦高面色一沉,用不悦的声音道:“你这话为何不早说呢?”
    石义一愣,竟是被他冰冷的声调,以及锋芒迫人的眼光所震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席亦高道:“你若说不出一个道理,小心你的狗腿!”
    石义忙道:
    “大爷别生气,小的从实供上就是了。是石老板交待的,如果您老答应帮忙,便请您见上一面。如果您老不答应,小的就不用请您见面了。”
    席亦高含首道:“原来如此……”
    他的神色马上就恢复常态,道:
    “石老板什么时间得空?”
    石义道:
    “石老板这几天忙得交关,所以没法子抽身去拜望您:她说请您今晚在那边的一条街道上等候,待她马车经过,见上一面,说几句话。”
    席亦高道:“好,她的戏已经唱完,大概用不着等很久吧?”
    石义忙道:“她一会就出来啦!”
    席亦高给他一块赏银,挥手叫他回去,这才独自走到那边的街上。他对石芳华的安排,甚感满意,因为他不必在固定的地点等候,只要看见她的马车,随时可以拦住见面,亦可以暗暗跟到她的居所。
    他采取最后想到的办法,当石芳华沐浴完毕,回到房中,才发现这个相貌清秀的中年人,已在房内等她。
    石芳华已经洗尽铅华,扬溢着青春光彩的美靥上,现出惊喜的神色。尤其当她看见席亦高锐利的眼中,射出热情的光辉时,更为感动。
    她年纪虽轻,但阅历却十分丰富,因是之故,她深知一个像席亦高这种人物,和这种年纪,极难得会有热情流露。
    石芳华此时再不矜持,像小乌般投入席亦高的怀中。
    席亦高双臂一紧,拥住香喷喷的石芳华,旋即凑近她的朱唇,一吻之下,直有身心交融之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嘴唇才分开,可是四道目光,却如痴如醉地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开。
    最后还是石芳华先开口道:
    “我作梦也想不到会在南京看见你。”
    她那甜润的声音,多情的话句,送入席亦高耳中,使他心神皆醉,幸福之感,顿时充满了心头。
    要知道席亦高挣到了今日的声名地位,平生经历过之事,己不知多少,年轻时候,也许还有过幻想,可是这些年的打滚,经过无数明争暗斗。他已磨练得极端重视现实,成为全无半点幻想之人。
    故此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尝到真正的爱情,更不认为会有合意的女子垂青。因为他终究是中年以上的人,不论他功力多高强。权力多大和多么富有,亦不足与青春相比。所以他弃绝了获得爱情的念头,从来都不认为自己还有这种机会占石芳华的真情,使他大为感激,因此他平生第一次泛起了愿意替她作任何事的想法。他轻轻道:
    “芳华,我的确冒很大的险来瞧你的。”
    石芳华讶道:“为什么呢?”
    席亦高道:
    “说来话长,等有机会时才慢慢说给你听。啊!对了,你刚才唱得太好啦!”
    石芳华笑一笑,道:“说出来你也许会怪我……”
    席亦高忙道:“那是什么事?”
    石芳华道:
    “我一到了台上,很快就忘记了所有的事情,连你都忘了。那时候我已变成戏中的那个角色,笑也好,哭也好,都是真正出自内心……”
    席亦高道:
    “我怎会怪你?你如不能达到这等忘我的境界,决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
    他吻了她一下,又问道:“别后这些日子,你过得怎样?还好么?”
    石芳华但白地道:“过得不好!”
    席亦高大感惊讶,问道:“什么原因使你觉得日子不好过?”
    石芳华道:“自从我与你分手之后,留下很多回忆……”
    席亦高笑一下,道:
    “我们那儿的一个男孩子,也是你回忆中的一部份吧?”
    石芳华道:“有时候也会记起他,但你对他不会认真吧?”
    席亦高忙道:“当然不会认真。”
    他们谈的是五旗帮大寨内一个执贱役的少年苏泰全,当时苏泰全对石芳华固然生出情意,而石芳华亦有怜悯,以及想重拾少时的情怀,而与他出游了个早晨。
    石芳华道:“老实说,我不仅仅是回忆,还有别的许多想法这段话到此忽然中断,原来他们被熊熊燃烧起来的情火所吞没。因此他们没有继续谈话,彼此互相热吻着,随即灯火熄灭……
    良久,席亦高点上灯火,在灯光之下,他的肌肉不但精壮结实,而且泛现着健康的古铜色,可见得他外表上虽是个清秀的文士,但其实时时有晒太阳的机会,大概是练功时,赤着身体之故。
    他回到床上,但见石芳华长发散布在枕上,被子只盖到胸前,是以露出晶莹洁白的双臂,还有高耸的胸部,有一大半可以看得见。
    两人并头而卧,石芳华轻轻道:“假如我有了孩子,你要不要知道?”
    席亦高反问道:“你想不想我知道?”
    石芳华道:“我说句老实话,目前不想让你知道!”
    席亦高讶道:“目前不想?以后呢?”
    石芳华道:“以后我可不知道了。”
    席亦高沉吟一下,大概是猜不出来,便问道:
    “为何目前不想让我知道?”
    石芳华道:“因为你目前的身份地位,不适宜做一个父亲。”
    席亦高皱眉道:“胡说,我们那儿的人,生儿育女的多得很呢!”
    石芳华道:“别人怎样想法,我管不着,但我的孩子,决不能生长在那种地方。”
    席亦高道:“你错了,我们那儿正常得很,比外面安静,教养孩子也比较容易。”
    石芳华道:“我们暂时不要谈这些问题,免得你心中不愉快。”
    席亦高默然片刻,才道:
    “但这是很重要的事,我们不妨谈论一下,好不好?”
    石芳华叹口气,道:“也好,我们早晚也得谈到的。”
    席亦高一怔,道:“莫非你已有了身孕?”
    石芳华道:“你先别问这一点。”
    她这么一说,席亦高登时判断她一定是有了孩子,心情陡感混乱。
    假使是别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他一点也不在乎,而且对此他已颇有经验,尽有法子解决。可是石芳华与所有的女人都不同,她是他平生第一次真心爱上的女人,所以她若是怀有了自己的骨肉,情况就全然不同了。
    他考虑了一阵,才道:
    “我已有家室,这一点你早已得知。我已有了孩子了,你亦知道的。”
    石芳华道:“是的,但我并不是要你……”
    席亦高说道:
    “我知道,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打算告诉你,我那个十四岁的儿子,并不是我亲生骨肉。”
    石芳华惊奇地啊了一声,道:“是收养的?”
    席亦高道:
    “是从小收养的,我的元配发妻不能生育,多年来一直拜佛念经,但不是祈求生孩子,而是为了她自己的来生而已。至于我本人,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亦决定不要孩子。因为你也知道的,我干这一行,仇人遍地,有了孩子,将带来种种不便和操心……”
    石芳华淡淡一笑,道:“不要紧张,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已有了孩子呀!”
    席亦高严肃认真地道:
    “假如你真有了孩子,我的想法必将发生改变。”
    石芳华感到兴趣地问道:“发生怎样的改变?”
    席亦高道:“我会要这个孩子,除非你不肯给我……”
    石芳华轻轻叹一口气,道:“为什么我不肯给你呢?”
    席亦高道:“你刚才的口气,已经有这种暗示了。”
    石芳华道: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么我也不必多想,你干什么行业,我都不怕,可是有了孩子,就完全不同了。你想看看,他在那种地方,长大了之后,会变成怎样的人?假如他读点书之后,认为那种行业和生活都不对的话,他能像其他的人一样,到外面的世界打他的天下么?”
    席亦高深深吸一口气,道:
    “你倒是想得很深远呢!不错,我们的孩子决不可能像常人一般,在外面的世界发展。”
    他想了一下,又道:“不过我仍可以及早为他安排一切的。”
    石芳华道:“怎样的安排法?”
    席亦高道:
    “我可以扮演双重角色,在外面的世界,我是你的丈夫,有房屋田产,孩子一经出生,就生长在正常的世界中,你瞧怎样?”
    石芳华道:
    “等到他长大之后,变成一个很有正义感的青年时,万一发现了你另一个角色,我们如何向他交待?”
    席亦高没有作声,他不必辩论下去,因为这是极可能发生的情形,天下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永保不泄露真相。这一点席亦高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他如果坚持说不会败露身份,便不合情理了。
    他们沉默了一阵,石芳华柔声道:
    “我们只是谈谈而已,你不必为此烦恼。”
    席亦高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希望我怎样做呢?”
    石芳华几乎冲口而出叫他离开五旗帮,幸而她并非偶然地与他谈起这个问题,而是经过深思,巧妙地把话题引到这里的。
    以她和男人打交道的丰富经验,她深知如何使对方顺从她要求的技巧。表面上不妨做得好像出自男人的本意,这是对付性格倔强的男人的最好办法。
    她叹口气,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干的这一行,不适合做父亲而已……”
    席亦高想了一阵,才道:
    “这个问题,我们下一次见面再谈。你想必也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我须得好好的考虑一下……”
    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房内灯光迅即熄灭了。
    徐少龙是唯一目击席亦高进入石芳华住处的人,他借故溜了出去,查明席亦高的下落之后,便作了一点必要的安排,才回到李相国府。
    这时候他的心情当然很不好,但在众人面前,还得装出欢愉神色,与他们应酬。
    直到夜深,他和玉罗刹连晓君共乘一车回家。这时车厢只有他和连晓君两个人,车身摇晃时,使他们不断地互相碰
    连晓君首先打破沉默,轻轻道:“你怎么啦?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徐少龙道:“我查出席亦高的去向,你猜他在哪里?”
    连晓君讶道:
    “我如何猜得出呢,啊!不,等一等,既然你叫我猜,则我当然可能晓得……他是不是在石芳华那里?”
    徐少龙道:“你何以会想起石芳华?”
    连晓君道:“因为在大寨中,石芳华曾经帮过你的忙,她不是曾经假装昏倒么?”
    徐少龙道:“你猜对了。”
    连晓君柔声问道:
    “你和石芳华没有什么吧?如果你们是旧相好,那就难怪你会难过了。”
    徐少龙道:
    “虽然谈不上相好,但这情况正如你嫁给黄云文一样,使我感到非常寂寞。”
    连晓君没有马上作声,过了一阵,才道:
    “你明知可以改变我嫁给别人的命运,但你却袖手旁观……”
    徐少龙苦笑一声,不作争辩。过了一会,连晓君抬起手臂,绕过他的脖子,把他搂住,接着她的朱唇印在徐少龙的嘴上,热烈缠绵地吻他。
    起先徐少龙也有反应,但反应迅即消失,使她感到好像吻到冰块上一般。
    她移开面孔低低问道:“你不喜欢我么?”
    徐少龙道:“你岂能同时要求两个男人这样地爱你?”
    连晓君道:“你现下不必提到别人啊!是不是?”
    徐少龙道:
    “或者我太固执,可是当我还没有忘记你已是我一个认识的朋友的未婚妻子时,我就无法热得起来。”
    连晓君断然道:“我不嫁给他便是了。”
    徐少龙吃了一惊,道:“你别胡闹,帮主岂肯答应?”
    连晓君道:“我可以投靠到你这一边呀!何况你也非得保护我不可,对不对?”
    徐少龙叹口气,道:
    “我可以承认我是另一边的人,不过你纵是愿意叛出五旗帮,但我这仍然要你嫁给黄云文的。”
    连晓君讶道:“为什么?”
    徐少龙道:
    “如果你已投入我方阵营,则保护黄家之责,还有谁比你更好呢?此外,你悔婚之举,将使我安排好的计划步骤完全弄乱了。这也是一大原因。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连晓君道:“你的道理真多,还有一个是什么?”
    徐少龙道:
    “我希望你获得一个美满的归宿,而黄云文正是这么一个对象,我天生是须得与和尚道士打交道的人,说不定将来也看破红尘出家,所以我对你只好忍痛割舍了。”
    连晓君想了一下,偶然的叹息一声,把面孔埋在他胸前,低声道:
    “唉!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但假如你出家去做和尚道士,我将一辈子为你感到痛苦不安。”
    徐少龙道:“目前你大可放心,我还未考虑到这个问题他们经过这次马车密谈后,又廓清了不少云雾。至少连晓君已经认为她必须嫁给黄云文,而且她既非杨花水性移情别恋,亦不是贪图黄家富贵。在徐少龙这一方面,也因为把话说开了,反而可以把她和他这段感情,暂时柬诸高阁。
    一直过了三天,徐少龙才找到机会,与石芳华晤面,地点是在她寓所中,时间是下午。
    徐少龙向她拱拱手,问道:
    “你这一向好么?”
    石芳华道:“托你的福,日子过得还好。”
    徐少龙紧紧盯住她的眼睛,问道:“这几天席亦高都来瞧你,是也不是?”
    石芳华点点头,道:“他每晚都来,天亮始去。”
    徐少龙心中一震,忖道:
    “她答得如此干脆但白,可见得他们的感情,已不同寻常,所以她才借机向我宣布,以观其变……”
    他一点也没猜错,只听石芳华又道:
    “这些话你一定完全向上面报告的,对不对?”
    徐少龙道:
    “假如有必要的活,我自然要报告上去。不过目前大概还用不着。只要你多加小心,别泄露了秘密……”
    石芳华道:
    “假如你不知道我对他已有了真感情,心里盼望嫁给他为妻的话,你恐怕要改变刚才的想法了。”
    徐少龙的心一沉,想道:“果然宣布她的心意了。”
    口中却说道:“你可知道席亦高已有妻室么?”
    石芳华道:“我当然知道。”
    徐少龙接着道:“他同时又是个恶孽如山的魔头,你可知道?”
    石芳华摇头道:
    “他纵然做过恶孽之事,可是如果他肯洗心革面,改邪归正的话,你意下如何?还要杀死他么?”
    徐少龙道:
    “别开玩笑了,他是什么人物,哪肯抛弃他的权力地位?更哪里肯背叛五旗帮,招致杀身之祸?”
    石芳华口气一软,道:
    “是的,他未必肯这样做……但假如他愿意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你们给不给他这个机会?”
    徐少龙沉吟一下,才道:“咱们别兜圈子了,敢是他已透露此意么?”
    石芳华轻轻叹口气,道:
    “你不愿正面回答,可见得你不打算给他这么一个自新的机会。”
    徐少龙道:
    “他为何肯叛出五旗帮,又抛弃了辛苦获得的权力地位?莫非他已知道咱们力量强大,使他已面临灭亡的危机?”
    石芳华道:“他如何会知道呢?”
    徐少龙道:
    “倘若他不是自知身临灭亡危机中,而居然肯改邪归正的话。你的态度,使我不能不往你的身上猜了,难道他为了你的缘故,所以要背弃五旗帮么?”
    石芳华道:“是的,他正是为了我的缘故。”
    徐少龙道:
    “你有没有对他说,如果他继续在帮会中,做那不法的勾当,你就不嫁给他?”
    石芳华道:“你正是如此猜想,是不是?”
    徐少龙道:“坦白地说,我正是有此想法。”
    石芳华道:
    “你太轻估我啦!一个真正的男人,不容易为男女之情而牺牲事业的,我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他因我这话而答应我,我也不会相信他。”
    徐少龙不能不佩服她的看法,点头道:
    “我正是为了这一点而担心你相信他,但他既然不是为了你,那又为了什么?老实说,这个谜如不找出答案,我没法子回答你任何问题。”
    石芳华感到很难回答,因为她本是以“儿女”的前途为借口,再加上她本人的压力,使席亦高动摇的。
    但这话如何能说出口,尤其是面对这么一个年龄相当的男子,当然很不好意思。
    她轻轻叹息一声,道:
    “如果你不肯给他自新的机会,我自是没有话说。可是你们不但获不到很有价值的情报,同时又多出了一个强敌,岂不是一件很划不来的事么?”
    徐少龙道:
    “你说的甚是,以利害得失衡量,拒绝席亦高的投降,当然是很不智之举,但一来不能证实他的用心真假。二来以他所曾做过的恶孽,就算悔过自新,也应该有若干程度的惩罚。
    可是席亦高是什么人物?他哪里肯接受这种屈辱的条件?”
    石芳华道:“他只要曾经立功出力,就可将功赎罪呀!”
    徐少龙道:
    “你错了,要知道我们对付五旗帮之举,乃是替天行道,并非两国相持,争夺疆上。因此,他虽然悔悟而帮助我们,得以顺利获胜。然而他从前所作的恶孽,并不能因此抹煞,更不能因此补偿。他仍须得到适当的制裁惩罚。换言之,他的恶行,非有报应不可,这是道理,并不是可以论功计酬之事。你想想看,我们这一群人,冒生命之险,付出青春和精力,为的是什么?大功告成之后,咱们没有一个人裂土封侯。所以依道理而言,席亦高的悔悟自新,在我们看来,虽然不容易和值得赞许。可是在他本身,却不能矜夸自傲,更不能有挟功求赏之心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
    “我也许说得太率直了,但这是道理,亦是我们所信奉的不借牺牲小我的真理,你说对不对?”
    石芳华道:“对是对,可是……”
    她现出沮丧之色,又道:
    “假如他知道了你的看法,休说他不愿事后没有赏而还要罚,即使他不把这一点放在心上,但以他今日的权力地位而言,亦会感到是极大的侮辱,定然一怒而全力抗拒……”
    徐少龙道:
    “我知道,但假如他是真心悔悟前非,那么他就不会作如是想了。”
    石芳华问道:“那么你根本不需要他投降么?”
    徐少龙道:
    “席亦高在五旗帮中不但权力甚大,同时又得知很多秘密,像他这种人,我们怎会不希望他投降呢?”
    石芳华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徐少龙道:“问题是他既然不是彻悟以前所作所为皆属不对,则他叛帮投降之举,只不过是为了你或其他事物。也就是说,他仍然是为了个人的私欲,为了保存某些他最重视的东西,才不得不投降。既然如此,则世上并非减少他这一个恶人,仅仅是暂时收敛而已,咱们是替天行道,并非掠夺任何东西,所以恶人不除,咱们便等如未曾成功。”
    石芳华现在已经很明白了,晓得这是“原则”问题,正如两国争夺土地,如果得不到土地,战胜者不能算是真正的胜利。
    徐少龙他们的宗旨,便是消灭罪恶。如果作恶之人仍在,只变成暂时隐伏,伺机而动,则他们种种努力,亦等如白费了。
    她最后只好承认这个年轻男子之言有理,但心头却大感绝望。
    徐少龙歉然地道:“请你原谅,我不能像别人那样,先利用你把席亦高劝降,等事后才对付他,因为咱们都是道义的结合,为了真理而奋斗的。我们定须明辨是非,既不能含糊,亦不能欺骗自己人。”
    石芳华道:
    “我明白,唉!虽然我可以全无保留的信任你,这一点令人快慰。但是另一个残酷的事实,却无法改变……”
    徐少龙道:“我将尽力多给他点机会,请你相信我。”
    石芳华忽然讶道:“你究间是谁?”
    徐少龙含着笑容,反问道:“你不认识我么?”
    石芳华道。
    “我认识你的表面,可是听你的言谈,却感到你不是我们身份差不多的人。你比我高得多,甚至可能是领袖人物……”
    徐少龙道:“你现在知道的越少越好。”
    石芳华不服气地道:“什么,你现在已表示对我不信任了,是不?”
    徐少龙心平气和的解释道:
    “这是因为口前你还要和席亦高接触,而这个人却是五旗帮中有数的厉害人物,我只怕你会在不知不党中,被他套出了线索。”
    石芳华想了一下,这才平静下来,道:
    “好,我不多问就是。”
    徐少龙道:“我得走啦!以后有事才和你联络。”
    石芳华默然起身相送,出了厅子时,她才轻轻道:
    “你得多加小心才好……”
    她话声中,含有极为诚挚之意,徐少龙当即感到这个美艳的年轻女人,好像除了道别时嘱他保重之外,还含有一点某些意思。
    当他已经独自在街上行走之时,可就不由得偶然地叹口气,忖道:
    “这一个也曾使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子,从今天起,已经与我结束了男女之情的任何可能性了。不论她将来嫁给什么人,我与她也仅能是相识的朋友,决计不会嫁给我,唉!这样的一个尤物,却与我永远绝缘……”
    他忽然恍然大悟:“是了,她的道别,显然也含有这个意思:往后的日子中,为了玉罗刹连晓君出阁之故,两家都忙碌起来。黄府方面,除了办事的人员外,林秋波几乎每天必到杨家,帮忙连晓君。
    席亦高当然已离开杨宅,但由于石芳华尚在南京,所以徐少龙不必去联络,亦可断定他还在此地。
    婚期一天天接近了,有一个晚上,连晓君跑到徐少龙的房间。
    徐少龙和衣躺在床上,见她进来,正要起身。连晓君已坐在床沿,伸手按住他的胸口,柔声道:
    “别动,我只是来跟你聊聊!”
    徐少龙乐得舒服,便躺着不动,道:“要跟我聊什么?”
    连晓君道:
    “我瞧你这几天好像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所以想问问你何事烦心?”
    徐少龙道:“我真的显得心神不定么?”
    连晓君道:
    “如果你不是心中有事,你决不会在外人面前,叫出晓君这个名字……”
    徐少龙吃一惊,道:“我这样叫你么?”
    连晓君点头道:“还有些小动作中,瞧出你与平常有异……”
    徐少龙沉吟了一下,才道:“我的确有点心事。”
    连晓君道:“你可不致于到了这个时候,还希望我不嫁吧?”
    徐少龙忙道:“你别这样说,你明知我有别的心事……”
    连晓君道:“可不可以告诉我呢?”
    徐少龙寻思片刻,才答道:“不是不可以,但你知道了,没有什么帮助,不如让我独自伤脑筋。”
    连晓君道:“不,你一定得告诉我,否则我不跟你合作,教你再多伤点脑筋。”
    徐少龙忙道:“你千万不可增加我的麻烦!”
    连晓君道:“假如我给你麻烦的话,那一定是你自找的。”
    徐少龙耸耸肩,只好屈服了,道:
    “你的婚期已迫在眉睫,但我却接到消息,我预期中增援了帮手,几乎都不能赶到。”
    连晓君讶道:“你不是已有了好几位名家高手了么?还要什么人帮你呢?”
    徐少龙摇摇头,道:
    “有很多事情,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你奠瞧你婚礼以前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其实暗潮汹涌,危机四伏,依我的看法,你婚礼的那一天,或是三朝回门这一日,必定发出前所未有的风暴……”
    连晓君道:“这样说来,上面已查出你的秘密了,是也不是?”
    徐少龙摇摇头,道:
    “秘密将从你身上泄露,但现在还未泄露……”
    连晓君讶道:“从我身上泄露你的秘密?这如何可能呢?”
    徐少龙摇摇头;道:
    “有些事情曲折微妙,很难说得清楚。而且不知你有过这种经验没有?那就是你心中很相信某一件事情会发生,可是要把这话告诉别人时,使发现自己所持的理由,不易使人取信。”
    连晓君道:
    “我当然有过这种经验,但却想不到别人亦会如此,你若不说出来,我决计想不到你也会育这种感觉。”
    徐少龙道:“目前我正是陷于同样的处境中。”
    连晓君沉吟一下,玉面泛起忧色,道:
    “我知道你才智谋略并世无双,所以你的忧虑,决不同于杞人忧天!我甚愿多知道一点内情,说不定我竟可以稍稍帮你一点忙……”
    徐少龙考虑了一下,才道:
    “你马上就是新娘身份,有些事情最好你根本不知道,不然你心情受到影响,举止行动反而露出了破绽……”
    连晓君道:“你把事情瞒住我,只怕也算不得上上之策。”
    徐少龙道:“不错,如果我完全瞒住你,亦非良计……”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咱们最没有法子对付的入,你猜是谁?”
    连晓君道:“敢是席亦高?”
    徐少龙摇摇头,道:“不是他,你一走想不到,是余麽麽。”
    连晓君一怔,道:
    “她虽然靠不住,可是我看她还好呀!至少在我们出来这一段时期,她没有给我们任何麻烦啊!”
    徐少龙道:
    “这余麽麽是钟抚仙方面唯一放在咱们身边的眼线。但从开始到现在,她的确没有给咱们半点麻烦,这一点我也承认
    他脸色变得很凝重,把声音放得更低,又道:
    “然而正因如此,我对她格外担心,你明白了没有?”
    连晓君道:“我对天发誓,一点也不明白。”
    徐少龙唉了一声,道:
    “你怎会不明白?请想想看,钟抚仙、袁琦、席亦高这一群,有哪一个是好惹的?纵是像我这种心腹地位之人,他们有机会的话,也不会放过表现他们威力的机会,这样说法你明白了没有?”
    连晓君歉然道:“我还是不明白的……”
    徐少龙道:
    “好吧!我改个方式解释,以我的看法,余麽麽奉命监视咱们,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她一定还奉有密令,嘱她除非发现了严重的事情之外,在你任何未完成之前,不必作任何报告。”
    连晓君道:“为什么有这道密令呢?”
    徐少龙道:
    “因为一来余麽麽不须出去发出报告的话,咱们永远也不会起疑。二来她不把此处的详细动态报上去,上面亦不知道,因而不会为了咱们某一行动不当而责备我们。这样咱们亦不会疑惑到身边有人监视。”
    连晓君恍然道:
    “原来如此,这是上面尽力保持余麽麽秘密·身份的手法,是也不是?”
    徐少龙道:
    “对,这是很高明的办法,相信必是出于袁琦策划。不过等到你出嫁前夕,咱们每日的生活动态,便到了上面之人的手中,所以如果有账要算,也将在你婚礼已毕,大事底定之后……”
    连晓君笑一笑,道:
    “假如余麽麽的详细报告中,有足以揭破你的秘密的资料,可不能赖到我身上呀……”
    徐少龙道:
    “我举余麽麽之例,只不过是我心中忧虑的一部份而已,这是因为她最不好对付,如果是别的人,咱们还可诛杀了事。但这个女人一出事的话,不啻证明了咱们有问题。因为刚才已分析过情况,她一直没有报告过任何消息,到了提出报告的前夕,却忽然暴毙。你想想看,不是咱们下手,还有哪一个?”
    连晓君道:“那怎么办呢?”
    徐少龙道:“我还未想出。”
    连晓君把身子俯低一点,这一来两人的脸庞只有飓尺之隔了。她凝视着这个英俊的男人,也是当世之间头一个使她芳心摇荡和折服的人。由于环境的杆格,情势的演变,使得他们虽然近在飓尺,却远若天涯。
    她叹一口气,道:“少龙,我瞧我还是不要嫁给黄云文的好。”
    徐少龙道:“你别增加我的麻烦行不行?”
    连晓君黯然道:“听听看,这话多令人心寒呀!”
    徐少龙道:
    “你若是知道我要请的帮手是什么人,便明白事态的严重了,也因而晓得我何以叫你不要增加我的麻烦。”
    连晓君好奇地问道:
    “谁呀?你请些什么人助阵?”
    徐少龙道:
    “我要求至少有三位特等高手,当然这指的是当今武林几个大门派的掌门人亲自出马……”
    连晓君骇然道:“这话可是当真,你向什么人要求?谁能支使这些大门派的掌门人呢?”
    徐少龙道:“五老会议,你听过这个名堂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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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连晓君更显得惊讶地道:
    “听过,据说是天下释道两门联合的最高机构,他们管的是佛教徒和道教之人,何以参与江湖之事?”
    徐少龙道:
    “假如不是五老会议主持,天下任何一个家派都不足以与潜势力极强大的五旗帮抗衡,你大概还不知道,五旗帮在钟抚仙接任之后,势力又强了不知多少倍,一方面是财富增加无数。另一方面实力之强,亦是前所未有。”
    连晓君道:“没有呀,大寨里还不是原来那些人?”
    徐少龙道,
    “钟抚仙另外成立了一个秘密组织,其中有一个专司暗杀的部门,网罗了不知多少魔头,有些甚至是隐迹已久的邪派高手,所以如果是某一门派独力对付五旗帮的话,势必得到可怕的结果,只有五老会议,可以调用任何一个属于释、道两门中的高手,方足以与钟抚仙抗衡。”调连晓君发了一会怔,才道。
    “你不但是渗入本帮的间谍,同时也是主持整个行动的主脑。我不明白你为何敢把秘密告诉我?”
    徐少龙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原来连晓君的脸庞已有移近的迹象。他们本来相距只有那么一点空间,如果她再往前移,马上就会与他的面孔相触了。所以徐少龙捏托她下巴之举,其实也是避免双方面孔碰在一块的情形发生。
    他微微一笑,道:
    “你要知道,目下五旗帮已不是当年的五旗帮了。在钟抚仙当权之后,情况大变,他成立的秘密组织,如果揭发出来,你们五旗帮将被天下之人唾骂。我深深相信,只要是尚有天良的帮众,得知这等事实之后,一定不再支持钟抚仙的。”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何况你与别人不同,在感情上道义上,你都应该帮助我。”
    玉罗刹连晓君惆然道:“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徐少龙道:“请你放心相信我。”
    连晓君道:
    “假如你是五老会议派来的人,同时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也肯出手对付本帮,自然可以证明你的话不假啦!”
    徐少龙眼中见的是柳眉玉面,鼻中嗅到带着淡淡脂香的口气,登时感到一阵意乱情迷,真想放开手,让她的朱唇沉下来。
    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晓得这个美女不会拒绝。正因如此,他才加倍的感到痛苦。而且如果他向来是拘谨守礼之人,也还罢了。但他却是个风流不羁之人,所以要他断然的不接受这等温馨,放过这种机会,实在有点像是要饿虎看守羊群。
    连晓君见他眼中神色变化不定,当下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徐少龙吃一惊,忙道:“你知道就好,现下回去睡觉吧!”
    连晓君讶道:“你不打算找我帮忙么?”
    徐少龙道:“你替我保守秘密,已经帮了我的大忙啦!”
    连晓君扭一扭娇躯,道:“不,我不想走开。”
    徐少龙道:
    “你现在简直是在玩火,一不小心,连你在内不知有多少人遭遇到伤害。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连晓君道:“玩火的机会,一辈子能有几回?”
    徐少龙叹口气,道:
    “世上之事并不是机会难得就必须重视的,假如这是不好的事,你一定怨问老天,为何运气这么坏,竟会降临到你身上。”
    连晓君道:“好啦!我且问你,你请的救兵出了什么事,为何请不到?”
    徐少龙道:
    “那些掌门人不是有重大之事,未克分身。就是恰恰坐关,故此不能如期赶来。”
    连晓君道:“既然如此,你有何打算?”
    徐少龙道:
    “这就是今晚我把秘密都告诉你的缘故了,你须得打醒十二分精神,应付一切意外。但同时又不可泄漏行藏,以致被黄府中的几位高手看破。因为他们至今还不知道咱们的秘密。”
    玉罗刹连晓君露出寻思的样子,身躯也渐渐坐直了,因而徐少龙已不须托住她的下巴。
    她轻轻道:
    “你的意思是如果五旗帮之人不泄秘,则我的真正身份,外间无有知道的人,是也不是?”
    徐少龙道:
    “是的,据我调查所得,五旗帮中,亦不过有限的几个人晓得。假如能把这些人通通诛杀了,那么你的秘密,永无泄漏之虞了。”
    连晓君道:“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徐少龙道:
    “我不必骗你,诛杀这一批邪人之举,不易成功。尤其是钟抚仙,我不知道谁能击败他?”
    连晓君讶道:“他很厉害吗?”
    徐少龙颔首道:
    “他是武功最厉害最高明之人,因为他已练成了一种先天真气的神功,大概就是他外号的‘太乙神指’吧!总之,我好多次在他身边时,都感到一种慑人心胆的寒气。这正是先天真气神功练成了的特征。”
    连晓君身为武林高手,当然知道凡属“先天真气”的神功,有无坚不摧,无敌不败之威,当下倒抽一口冷气,忧虑地道:
    “若然如此,你必须找一个也练成了先天真气神功之人,才可以放手对付他呀!”
    徐少龙苦笑一下,道:“据我所知,当今天下间还没有第二个练成这一类神功的人。”
    连晓君更为忧虑和迷惑,问道:
    “既然无人可与钟抚仙匹敌,你们这次的行动,岂不是注定要失败?”
    徐少龙沉吟了一下,才断然地道:“好吧,我全盘托出,但你万勿大惊小怪才好。”
    连晓君急忙道:“我决不大惊小怪,你快点告诉我。”
    徐少龙突然凝神聆听一下,接着向她眨眨眼睛,略略提高声音,道:
    “你别胡闹,这两天不许上街。”
    连晓君是何等人物,马上会意,故意哼了一声,道:
    “天天不许出去,把人都闷死啦!”
    她不但知道徐少龙发现有人潜来窃听,并且明白徐少龙还不知道来人身份,故此用这等模棱两可的话,混淆视听小
    要知如果是余麽麽,徐少龙说的话就不必保留着兄妹身份。但又因为可能是余麽麽,所以又不能纯以兄妹口吻交谈。
    否则余麽麽一听之下,便知他们是在说假话了。
    徐少龙作个手势,玉罗刹连晓君也认为有理,起身便走,一面道:
    “明天再说,我真有点困啦!”
    这是因为他们再说下去,就没有这许多模棱两可之言可说了,故此连晓君只好赶快离开。
    第二天很忙碌,因为翌日连晓君便是出阁大喜之日。所以一直到傍晚吃饭时,连晓君挥退其他女佣,命心腹丫环迎春把守门户,边吃边向徐少龙问起昨天要说而未说的话。
    徐少龙仍然不敢大意,压低声音说道:“说到对付钟抚仙之人,恐怕只有我挺身一试了。”
    连晓君大吃一惊,娇艳的玉靥变成灰白,道:
    “这怎么行?你明知钟抚仙练成了先天真气奇功,万万难以匹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啊!”
    徐少龙微微一笑,道:
    “你放心吃饭吧!我出手对付钟抚仙,事前自然有所安排,反倒是毒剑袁琦使人感到难以收拾。”
    连晓君此时如何还吃得下,况且她还联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徐少龙坚决要她嫁给黄云文,恐怕也与这件事有关,因为徐少龙晓得对手的厉害,自家不知道能不能生还,故此向来不作成家立业之想。如果他的确有此用心,则这等情操,实在可以当得上“伟大”的评语了。
    徐少龙乃是经过多少次反复考虑,才决定把这些秘密告诉她的。因此,对于她这等反应,原在算中,并不觉得奇怪。当下又道:
    “我一发告诉你吧!对付钟抚仙,事实不难。因为我有绝佳的机会可以暗杀他,不给他有全力出手机会。只是那样一来,五旗帮上上下下,以及其他帮派之人,将必唾骂不齿于我,并且会有很多人要替钟抚仙复仇。”
    连晓君恍然大悟,道:“我知道啦!我不会误会你的。”
    徐少龙道:
    “那么我就安心了,还有就是你杀死金四郎之事,那幽冥洞府向例有仇必报,而且通常是在三日之内见效。但直到现在三十日也不止了,还不见这一派之人出现,反而使我更为担心。”
    连晓君道:
    “幽冥洞府虽是两大邪派之一,但说到想怎样我,只怕亦须付出莫大代价。”
    徐少龙道:
    “据我所知,林秋波也曾杀死幽冥洞府之人,她下手的时间,比你早不了多久。因此你可以联想得到,如果你在总督府中,幽冥洞府之人来寻仇的话,人家就很难猜得出对方竟然也要找你的了。”
    连晓君连忙道:
    “那么为何幽冥洞府之人要等到我到黄家才下手,他们知道你比别人更难对付么?”
    “徐少龙摇摇,道:“我对此也觉得很不解。”
    连晓君道:
    “假如幽冥洞府之人早点向我寻仇,有你出头,自然对他们十分不利,也许人家已查出我们的来历。”
    徐少龙断然道:
    “绝对不会,这一派的人物,与别人全不往来,如何能查出咱们的秘密?”
    但他转念之间,已经感到这个说法大有问题,因为幽冥洞府之人并不是只有一个金四郎出现在南京,在他以前,还有慰迟旭、黄红夫妇,以及白骨箭黎平等人,可见得这一派之人,必有图谋,方会聚集南京。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还跟连晓君讨论过应该如何对付幽冥洞府之人。又教她在出手之后,如何掩饰身份等等。因此他们这一顿饭,吃了很久。直到迎春发出暗号,他们才停止谈论。余麽麽走进来,向连晓君道:
    “明儿就是姑娘大喜之日,还有很多衣服要试穿,此外,还请一些在洞房之夜的事情。”徐少龙一听,心中不禁泛起奇异的滋味,当下走出饭厅,到书房内。先静下心,把连晓君马上出嫁之事忘记,然后开始分析“幽冥洞府”所带来的新问题。这天下午,他匆匆出去,作了若干布署安排。
    到了晚上,他便接到钟抚仙的密令。在这道命令中,钟抚仙要他马上调查一些事情,那是官府方面的行动,据外地的报告,有四名大茶商被捕,虽然罪名不一,但却都是在先后数日内被捕的。
    此外,还有一些驿站,骡马行,船户被封,人也抓去了不少。
    徐少龙一瞧密令中列举的地方人名,心中了然,敢情这都是黑蝎阎炎所开列的“运输路线”,而由于这些人被捕,在五旗帮来说,池门贩卖人口的路线便为之中断。同时他们运茶叶铁砂到塞外资敌的运输路线,亦告中断。
    当然这是黄翰怡根据资料,拣择出重要的环节予以打击,使敌方一时不能恢复输运的能力。
    徐少龙感到安慰的是照这道密令推测,黄翰怕的行动计划非常有效,却不致于使对方马上就看出了破绽。换言之,钟抚仙方面仍然怀疑是一种巧合,并非官家完全探悉了秘密。
    第二天总督府中相当热闹,虽然黄翰怕决定不铺张,但贺客仍有数百之多,晚上筵开数十席。连晓君虽然是武林高手,这时竟也有点感到吃不消,但觉头上的凤冠霞帔,越来越重。
    其实以那时代的繁文褥礼而言,又特别是富贵人家,一场婚事下来,新人固然筋疲力尽,双方家长和有关的人。亦大多感到吃不消,黄翰怡已经算是十分开明之上,省略了许多俗礼未节。饶是如此,连晓君还是感到头昏脑胀。
    但她的内心,正如黄云文一般,既兴奋而又快乐。尤其旱在济济贺客的喜筵上,那些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宾客,个个脸上笑容可掬,敬酒声、猜拳声、戏滔声,组成了欢乐的气氛,令人难以忘记。
    黄云文平日往还甚密的一批诗酒文友,其中不少是贵介公子,同时大多数都是年轻之士。他们已虎视眈眈地等候闹新房的时刻。要着实整一整这对新婚夫妇。要知若然黄云文娶的是别的女子,倒还罢了。但连晓君与他们都见过面,还不止一次,没有一个男子不为她的风华千万而暗暗倾倒的,因此闹新房之举,一则大家熟络,平添兴趣。二则也是这些青年们的最后一个发泄机会。过了今晚,大家都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闹了。
    黄翰怕和夫人已晓得这群青年们不会轻易放过云文和晓君,他甚至在筵席上也告诉徐少龙这一点。
    黄夫人心疼儿子媳妇,不禁微微发愁,道:
    “他们个个年轻力壮,这一闹说不定要到天亮才肯罢休。”
    徐少龙只笑一笑,另一位贵宾,也就是南京留守的兵部尚书李大人拂髯笑道:
    “大嫂何须多虑,以云文世兄和新娘子的才情,这些孩子们可不大容易难得住他们。”
    另一人插口道:
    “李大人说得是,我就听他们说过,云文世兄不但才高学富,长于应变,连新娘子也是才情敏捷得很。”
    说话的人,乃是左都督陈大将军,他声著洪钟,神态不掩军人本色。当下笑了一声,又接着道:
    “据他们说,新娘子向来言不轻发,可是她一开口,这一群年轻人都没有一个能反驳的。所以黄夫人果然是多虑啦!”
    在诸女宾中,林秋波乃是大受注意的一个,她衣着淡雅,面貌秀美,自有一股出尘绝俗的风韵,许多男人暗暗注视着她,就像遥望海上神仙的仙女一般,只觉得高不可攀。
    林秋波已得到警告,是以极为小心地留意宾客中,会不会有邪派高手混入来。
    对于别的门派或黑道中人,林秋波不相信胆敢来总督府滋扰闹事,但目下她的对象是天下两大邪派之一的幽冥洞府。这些邪人可不管什么总督不总督的,就算大内禁宫,照样敢闹。
    故此她一点也不敢大意,突然发现一个秃头老者行过她身边,袍袖飘拂间,一枚纸团落在她面前的桌上。
    林秋波伸手按住,动作虽然快极,但旁人瞧起来,却一点不觉有异,她利用杯碗遮掩,展开纸团,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此时大厅堂内的宾客,很多人到别的席上敬酒,故此场面乱哄哄的。
    林秋波向同席的官眷道声失陪,便起身走到黄翰恰夫妇这一席。
    这时众宾客正纷纷来回敬黄翰怕夫妇及一对新人,是以十分热闹,林秋波站在黄夫人与新娘子连晓君之间,由于她对外是以黄夫人的妹妹的身份出现,是以她站的位置,没有人感到奇怪。
    只有徐少龙和连晓君见她挨到这边来,心知有异,连晓君放心得很,因为有徐少龙以及林秋波等高手在此,她根本用不着操心。
    徐少龙却暗暗高兴,因为林秋波这一站在连晓君身边,则幽冥洞府之人很可能就把连晓君的账,一块儿记在林秋波头上。
    要知林秋波对外虽说是总督夫人的妹子,但武林高手却晓得她是南海门的名家,而她又曾经杀死过幽冥洞府之人,而徐少龙又听说过幽冥洞府之人,有某种特别功夫,可以追踪查出曾经杀死他们门中之人,若然此一传说不假,则林连二女站在一起,谁都不会想到连晓君也是下手杀人者之一,定必都以为是林秋波而已。
    在川流不息前来敬酒的人群中,有一对夫妇模样的惹起了徐少龙的注意,因为那个中年男子,体格魁梧,神态威武,举止带着粗豪意味,女的长得甚是姣美,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妇,穿得十分华丽。
    他们向黄翰恰等敬酒时,徐少龙听了左都督陈大将军的介绍,方知这个中年男士,竟是战功赫赫的名将俞北海,现任提督,无怪有一股膘悍气势。
    在闹哄哄的敬酒声中,与俞将军一道前来的美貌少妇,独自向林秋波举杯敬贺,两下干了一杯,那少妇不依,道:
    “林夫人只喝了半杯,我太吃亏啦!”
    林秋波道:“俞夫人的酒量,岂是我可以相比的呢?”
    俞夫人仍然不依,亲自从侍者手中取过酒壶,替林秋波斟了半杯,道:
    “林夫人再喝这么一点,我们就扯平啦!”
    林秋波别说再喝半杯,就算再喝两壶,也不当一回事,是以不再坚持,笑着点头,举起了酒杯。
    徐少龙笑眯眯地拿过酒壶,说道:
    “俞夫人上当啦!林夫人的酒量才称得上好呢,她应当喝一满杯才是。”
    说话之时,酒壶已向林秋波手中杯子斟下去。
    林秋波心中大感讶异,不明白徐少龙何以有此一说,心想:难道他想灌醉我不成?
    徐少龙欲斟未斟,又道:
    “俞夫人当然也不好意思叫林夫人独喝,请把杯子加满,陪林夫人喝一点儿。”
    那美貌少妇倒也豪爽,立时自行斟酒,一面含笑道:
    “是,是,我应该陪林夫人喝一点。”
    她斟酒之时,自然要转眼瞧看自己的杯子。就在这一瞬间,徐少龙已经给林秋波换了一个酒杯。”
    席上不是没有人看见他的举动,可是都以为徐少龙存心反叫俞夫人吃点暗亏而已,不问可知他乃是换了一杯茶给林秋波。
    这两个美丽的女人都干了这一杯,俞将军等人退下了,又有别的人填补空档,过来向主人们敬酒。
    林秋波惊异地望着徐少龙,低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少龙道:“我不想你被人灌醉。”
    林秋波道:“但你换给我的那一杯,也是真酒呀!”
    徐少龙道:
    “也许你会闹肚子,如果喝了人家斟的那一杯酒的话,因为我恰好瞧见她在指甲中,弹了一点东西在你的杯子里,你如果不相信,那就试一试,好在这杯酒还在这儿,我可不敢喝。”
    林秋波讶道:“你真的看见她弄一点东西在我杯中?”
    她只问了这一句,便又自言自语地道:“可是她是提督夫人呀!难道她竟会是……”
    徐少龙淡淡道:“谁告诉你她是俞提督的夫人?”
    林秋波一怔,道:“那么她是谁?”
    徐少龙道:“我不知道。”
    林秋波一问,果然从左都督陈大将军口中,探悉那美貌少妇并非俞夫人。
    徐少龙微微而笑,望住这个南海门的高手。
    林秋波倒不疑惑什么,但对于他刚才偷龙转凤的手法,却甚是佩服。因为他能够在刹那之间,想出了非常恰当的理由,使对方目光移开,因而得到空隙偷换酒杯,这等应变急才,实是难能可贵。
    她含笑道谢一声,又问道:“你见过真正的俞夫人么?”
    徐少龙道:“没有呀!”
    林秋波大惑不解,追问道:“那么你从何得知这个女子不是俞夫人?”
    徐少龙道:
    “因为一来提督大人并不是与她双双举杯敬酒的,我两三次都看见她自己往上凑,当时便感到纳闷。接着她居然从侍者手中取过酒壶,这个举动,马上拆穿了她的身份,请想想看,她如是身为提督夫人,自是给人服侍惯了,怎肯在这等场合,急急忙忙的取壶替人斟酒呢?”
    林秋波听得目瞪口呆、道:“你观察力如此深微高明,真是想不到的事。”
    徐少龙道:
    “其实当时我也没有多想,只不过心中感到有异,可是及至看到她暗暗弹了一点物事落在你杯中之时,方知她有意使你出丑。”
    林秋波道:“你真了不起,那个女子已经不见影踪啦!”
    徐少龙点点头,毫无惊异之色,道:“我知道。”
    林秋波不是爱大惊小怪之人,但这刻又不禁讶道:“你如何知道?”
    徐少龙道:“你刚才一直张望找寻,我看了你的神色,早就晓得啦!”
    林秋波还待询问,可是一群贺客刚刚散开,所以她已不便再与徐少龙窃窃私语,只好转过头与黄夫人说话。
    徐少龙衡情度势,晓得敌方决不止一个人混入来,此外他从那美貌女子的身上,判断定是幽冥洞府之人。
    他暗暗付道:
    “幽冥洞府之人固然很可怕,但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查明对方究竟有没有把连晓君列为仇家。换言之,刚才林秋波及时来到这一席,有没有使对方弄错,把血账全部记在她的头上。”
    假使他查出对方只将林秋波作为唯一的敌人,那就好办了,尤其这一派的人,于世人有害无益,那就只要布置人手,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两个,根本不必考虑其他。
    可是想查出敌方的看法,谈何容易?他一面筹思对策,一面还得应酬不断前来敬酒的贺客。
    他想来想去,终于托词不胜酒力而有点头痛,要到书房略略休息一下,便离开酒席,慢慢穿行过礼堂。
    辉煌的灯烛下,胱筹交错,除了喝酒猜拳的闹声之外,还有一队乐工,不断的奏出悦耳的音乐,使得整座大厅喜气洋洋,局外之人,谁也想不到在这等欢乐喜庆的场面中,暗晴潜伏着凶险危机。
    徐少龙一晃两晃来到侧门,但见右边隔着六七个人之处,清凉上人化装为俗家人模样,手中拿着一只酒杯,也是晃来晃去,其实杯中之酒,半滴也未沾唇。
    他一眼望去,就知道清凉上人正紧紧的跟着一个男子,此人年约三十左右,五官端正,加上一身文士服饰,看来真是一表人才,可是他双眸转动不定,行家眼中一望而知此人大是诡哪。
    这个人无疑也是幽冥洞府的高手,被清凉上人看出,故此紧紧盯梢。
    徐少龙略略感到放心,因为有清凉上人这等高手盯住,只要对方稍有异动,定被清凉上人及时拦阻,断断不会发生乱子,于是他跨出了侧门。
    他打算隐身在门边,暗暗向大厅内观察,当他身在厅内之时,由于他是连晓君的兄长的关系,受到所有人的注目,故此不便多方查看,现在可不要紧,就算眼中射出凶光,亦不须掩饰。
    他才往门边暗影处一站,突然心头一震,感到有异,原来一阵夜风吹过,挟着一股很熟悉的香气,送入他鼻中。
    这一阵香气甚淡,显然发散香气之人,距他还有相当距离,如是平常之人,可能连香味儿也嗅不出,但徐少龙乃是受过特别训练之人,不但嗅到香气,而且马上知道这种味道,与早先想暗算林秋波的那个美貌少妇身上的相同。
    从这一点,他敢用人头打赌,这个幽冥洞府的高手,正在近处,也许是正窥伺着他,因为林秋波一直与他交谈,在这个幽冥洞府的人看来,林秋波居然未遭暗算,则很可能与身边的徐少龙有关。
    这是很自然的联想,徐少龙一念及此,便故意放软身子,靠在墙上,长长透一口气,作出真个不胜酒力之状。
    他听到细微的声音,也感到有人向他渐渐移近,香气渐浓,可见得来人必定是那美貌少妇无疑。
    在厅子内的林秋波,这时正与假罗汉段玉峰举杯互敬。段玉峰也乔装改扮过,看不出是武林人物。
    他把杯子举到鼻孔,眼光扫视杯中之酒一下,便皱皱眉头,低声道:
    “这一杯酒,足可以毒死一百名大汉。你内功虽是深厚,但饮了之后,肠子也受不了而穿破糜烂。”
    林秋波骇然道:“当真这么厉害!”
    假罗汉段玉峰颔首道:“当然是真的,你可要试一试?”
    林秋波道:“别开玩笑了,这是哪一门派的毒药?”
    段玉峰乃是少林高手,除了武功之外,还精通药物之道,所以林秋波才会请他来鉴定这杯酒的。
    他答非所问,道:“我却奇怪你何以能发现此酒有问题?”
    林秋波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眼力如此不济,连此酒有异也不知道么?”
    段玉峰道:
    “你别说得很理直气壮似的,要知这杯毒酒,无色无味,天下间能看得出来之人,也不过三两个而已,谓予不信,那就请你说说看,此酒那一点有异?”
    林秋波道:“笑话之至,你能看得出,自然有所凭借,我也和你一样,这又有什么稀奇?”
    他们已经相处得很熟;所以彼此之间,平时不太客气。
    段玉峰道:“不是兄弟我欺负你,老实说你如果看得出有异,我就把这杯酒喝下肚子里。”
    林秋波道:
    “你还与我穷蘑菇,哼!我若说出来,少不得害了你一命,还是暂时不说的好,你快点告诉我,这杯毒酒是何来历?”
    段玉峰道:“这是幽冥洞府的断肠散。”
    林秋波道:
    “现在我告诉你如何看出有异,但不必喝这杯毒酒,回头给我们大伙儿叩个头也就是了。”
    段玉峰瞠目道:“你当真看得出有异么?”
    林秋波道: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见那个女人暗暗弹了一点药在这杯酒中,所以我不肯喝呀!”
    段玉峰恍然道:“原来如此,兄弟还以为你真有这等眼力呢!”
    他们交谈之时,虽然有人看见,可是他们却不必有什么顾忌。因为段玉峰身份不明,不似徐少龙是黄府大舅爷,年轻潇洒,而林秋波又长得美貌、这两人一谈多了,总会惹起闲话。
    林秋波道:“你快点把此酒倒掉,免得无异中闯祸。”
    假罗汉段玉峰笑道:
    “恕我大胆批评一句,林姑娘你好没见识。这杯毒酒宝贵之极,哪能轻易倒弃?”
    林秋波实在不大服气,道:“左右不过是害人的东西,何足言贵?”
    段玉峰道:
    “恰恰相反,兄弟得了此酒,回头就能制成解毒之药。此后幽冥洞府的‘断肠散’,休想在咱们几个人面前逞威了。”
    林秋波大为欢喜,道: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妙事,你快点去制解药,我们大家好安心饮食。”
    段玉峰不再与她罗嗦,持杯转身去了。
    徐少龙感到那美貌少妇已挨到身边,这才装出无意地一侧脸,恰好在她颊上亲了一下。
    好个徐少龙,得了便宜还要卖乘,诈作大吃一惊,双手乱动,在她耸起的胸脯碰了两三下。
    他吃吃道:“啊……啊!真是对不起。”
    那美貌少妇嫣然一笑,道:“没关系,妾身把你骇着啦!”
    徐少龙假装现在才看出她是谁,怪道:“哎呀!是俞夫人么?不才实在失礼之至。”
    美貌少妇摇头道:
    “杨公子别胡乱给我安上身份,我不但不是俞提督的夫人,而且还是未嫁之身,你信不信?”
    徐少龙心想:你是不是未嫁之身,关我屁事?口中却应道:
    “但刚才你不是和俞大人一同……”
    美貌少妇插口道:“刚才的事只是你们误会了,我当着很多的人,不便分说而已。”
    徐少龙道:“原来如此,只不知姑娘高姓芳名,如何称呼?”
    美貌少妇道:“妾身姓白,小字如莲。”
    徐少龙可不能不承认她的名字有点道理,因为她的确肌肤胜雪,极为白皙,使她平添了几分妩媚。
    白如莲又道:“杨公子和林夫人向来很谈得拢么?”
    徐少龙故露讶色,问道:“白姑娘这话怎说?”
    白如莲道:
    “以妾身看起来,林夫人外表正经,其实却不是什么好人,当然我这话是有证据的。”
    徐少龙心中的确不大高兴,所以表情不必做作就流露出来了,他道:
    “白姑娘说话似有欠斟酌,你请吧!我们改日有机会再谈。”
    白如莲淡淡一笑,道:
    “杨公子难道没有听见我的话么?关于林夫人的事情,我有充分证据,并不是信口雌黄故意诬蔑她的。”
    徐少龙皱眉道:“你有什么证据?但就算真有证据,她的事又与我何干呢?”
    白如莲道:“令妹嫁在黄家,而林夫人却寄居黄府,焉得与公子无关?”
    徐少龙忖道:“她这样说法,究竟有什么打算?”
    他的确想不通其中道理,是以暗暗感到兴趣,当下问道:
    “就算白姑娘言之有理,可是在下还是想不通这里面的文章,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法才是?”
    白如莲道:“公子先瞧过证据,方是有智之举。”
    徐少龙恍然大悟,忖道:“原来她想诱我到某一处地方?”
    他口中应道:“很好,只不知证据何在?”
    白如莲道:“就在那边。”
    她指一指外面的走廊,又道:“你跟我来,我拿给你看。”
    徐少龙故意不让她马上就称心如意,作出沉吟之状,过了一会,才道:
    “我看了又有何用?”
    白如莲道:“杨公子看过之后,爱怎样做,那就是你自家之事,恕妾身不能出主意了。”
    徐少龙道:“但如果我不看,就避去了一切是非,对不对?”
    白如莲道:“这也是一种想法,公子自己决走吧!”
    徐少龙下了决心,点头道:“好,在下随姑娘过去瞧瞧。”
    白如莲笑一下,道:“在这黄府之内,你怕我会吃了你不成?”
    徐少龙也轻松地笑道:“别说在黄府,就算在深山旷野中,只要是男人,也不会害怕姑娘的。”
    白如莲转身走去,道:“那么我们走吧!”
    他们沿着走廊走去,灯光明亮,又有仆人出入,白如莲态度很自然,与他并肩而行,好像与徐少龙是老朋友一般。
    她好像很熟悉黄府的形势,绕来转去,到了一座静寂的院落中,四下阅无人迹。
    徐少龙身为黄府的舅老爷,可是到底是刚结亲的亲戚,从前只在外宅行走,竟不知这处地方是什么所在。
    他一望之下,发现虽然这座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可是显然平常无人居住。当下不禁惊讶,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好像没有人居住似的?”
    白如莲笑一笑,道:“你错了,我就在这儿住的。”
    徐少龙的诧异,当真是发自内心,惊问道:“你住在这儿?”
    白如莲道:
    “别大惊小怪,这座院落密选内宅,但又不属内宅,亦不是出入必经之路,故此本来就很难有适当的人占用,何况从前闹过狐仙,所以这座院落,便一直空着。每天除了婢仆打扫之外,无人来此。”
    徐少龙道:“即使是这样,何以白姑娘却居住于此?”
    白如莲道:“因为我是狐仙呀!”
    徐少龙摇头道:“这等子虚乌有之事,白姑娘岂可当真?”
    白如莲道:“好,你不信就拉倒,我们还是谈正经事吧!”
    徐少龙道:“白姑娘说那林夫人不是好人,又说拿证据给我看,请问证据何在?”
    白如莲道:
    “林秋波在世俗之人看来,算得上是个好人。但在我们看来,她却是罪大恶极,应该碎尸万段!”
    徐少龙惊讶地望着她,倒不是因为她的话来得突兀而奇怪。却是为了她眼中流露出的那股邪恶凶毒的光芒。
    他真不愿意相信一个人变化得如此剧烈,尤其是一个挺美丽动人的少妇,突然变得这般丑恶。
    白如莲道:
    “至于你,你本是无辜之人,可是你与林秋波的关系不同寻常,故此我第一个目标,选中了你。”
    徐少龙马上抗议道:“我与林夫人没有特别的关系。”
    白如莲摇摇头,道:“你可以瞒得过任何人,却骗不过我双眼。刚才你与林秋波交谈时,种种神情之中,已显示你们之间,有着某种默契。”
    她作个阻止他发言的姿势,又道:
    “你用不着辩驳了,是与不是,都不能改变你的命运啦!”
    徐少龙感到对方口气中,透出一股冷酷意味,登时明白她的意思。心想,她居然凭这么一点点的理由,就要用我的性命,以泄早先不得逞之愤,这等心肠,可以够得上恶毒无比的证论啦!”
    他摇头道: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但正如你所说的,这都变得无关重要了,我只想知道,你想对我怎样?”
    白如莲道:
    “想不到你为人倒是干脆得很,好!我告诉你,你这一辈子算是完啦!我让你只会说一句话,别的事情,就不会想,亦不会说。”
    徐少龙道:“何以只会说一句话?那是什么话?”
    白如莲泛起森冷的笑容,道:
    “你只会说幽冥洞府四个字,林秋波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她毫无办法可以救助你。因为你的脑子已被毁坏,以后连吃饭穿衣也得依靠别人。”
    徐少龙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但他极力抑制着,不使爆发,外表反而显得更平静,说道:
    “那么我这一辈子不是完了么?你就算万分恨我,也用不着这样收拾我呀!何不索性要我性命?”
    白如莲道:
    “你懂个屁,林秋波见你因她而遭受这等苦难,不但痛苦不安,而且会负起照顾你的责任。你想想看,她这一辈子将是何等哀愁,定须如此,她方知道我幽冥洞府之人不是好惹的。”
    徐少龙突然脸色一沉,道:“你已经吹了半天牛皮,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白如莲看他如此镇定,言语惊人,也不由得一愣,道:“你是什么人?”
    徐少龙道:
    “我是专门降魔捉妖的天将,你今日碰上我手中,可见得你恶贯满盈,劫数已届。”
    白如莲呸了一声,道:“你敢是以为我与你开玩笑么?”
    徐少龙也反问一句:“你敢是以为我与你开玩笑?”
    白如莲左袖一拂,香风扑鼻,右手五指如钩,向他胸口抓去。
    她出手如电,事前又没有任何警告。这等做法,既阴毒又卑鄙。
    但徐少龙早就料到她有此一着,并且还知道她幽冥洞府这一招手法的来龙去脉。因此也就洞悉厉害在什么地方,弱点在什么地方。
    只见他双足不动,吸气间,身子已缩退了大半尺,这一着已经避过了对方如钩的五指凶锋。可是他不仅是避过敌招,不施反击,左肩微微一沉,白如莲身子立刻像风车打一个转。
    其实徐少龙根本没有出手,不过他左肩下沉的动作,显然是出手捏拿她腕臂脉穴。白如莲念头也来不及转,便迅即甩臂转身,化解敌招。
    当然她转回身子,面向徐少龙时,已明白了两件事。一是对方根本没有出手,只用了一个假动作,就把她弄得团团转。二是这个俊逸温雅的青年,敢情真是武林高手,并且还是超级高手。
    她一方面大是震惊,另一方面又感到难以置信,是以十分愤怒,这股愤怒多少也因为刚才自以为在戏弄对方,殊不料反而为对方戏弄这一点有关。
    徐少龙冷冷道:“你已说过如何对付我,现下可想听听,我如何对付你的打算么?”
    白如莲双手先后拂出,一取徐少龙咽喉,一取胸腹间的“神封”“天溪”“天地”等穴道。
    她十只手指,指甲都有半寸长,削得尖尖的,看来就像十把小刀一般。
    她的手法是阴毒无比,口中却柔声说道:“你打算怎样对付我?”
    徐少龙横跨一步,却伸手向她一只手掌摸去,口中应道:
    “我先拔下你的利爪。”
    他话未说完,果然已用拇指和食指,钳住她一只爪甲。轻轻一抖,白如莲惨叫一声,指上血流如注,原来一只爪甲已被徐少龙硬是拔断了大半。
    白如莲虽是痛得失声惨叫,可是另一只手竟然仍如迅电一般抓上了徐少龙的前臂。
    徐少龙没有挣扎,任得她攫抓着这只前臂,却趁她运集全力紧抓之时,另一只手宛如苍鹰搏兔般啄下去,又钳住她一只爪甲,一下子再给拔断。
    白如莲痛得浑身大大震动一下,抓住对方的那只手也松开了。
    但这阵极痛的昏眩之感马上就消失了,她凶性大发,一头扎向徐少龙身上,连咬带抓,下面还用脚踢。
    徐少龙一时之间也感到无法应付,因为她这等悍泼式的打法,毕竟少见。他稍一疏忽,已被喘了两脚,连退数步,衣袖也被抓破了两处。
    这时白如莲突然转身跃起,向右方屋顶跃去,身法之快,直如惊乌投林。
    徐少龙也跟着追扑上去,但眼见那凶毒的女人一只脚已堪堪点上檐边,若是容她一只脚沾到实物,得以发力腾跃的话,以她这等出身于幽冥洞府擅长逃遁的高手,今晚定难把她追上。
    “这个女人实是一大祸害,万万不可让她逃走。”他心中掠过此念时,更不迟疑,挥掌遥遥劈去。
    掌力到处,白如莲向前一冲,叭啮摔在檐顶。
    徐少龙自己也跌落地上,险险站立不稳。
    原来他施展的这一记劈空掌,内含罡气。这罡气乃是“先天真气”的一种,威力绝伦,无坚不摧。是以白如莲挨上一下,立时心脉全被震断,当场便气绝身亡了。
    可是徐少龙功力实在还未到家,勉强施展之后,全身失去了气力,掉落地上之时,险险栽个筋斗。
    他虽是站定了,但面色十分苍白,丹田真气散涣,无法提聚,当即晓得自己吃了大亏,真元大是损耗,定须立刻静坐运功,至少要有六个时辰的时间,方能复原。若是不能修足六个时辰,功力减弱甚多,遇上强敌,便难与周旋了。
    他更不迟疑,赶快走人房内,但见这个房间床柜桌椅等家俱一应俱全,而且还收拾得很洁净。
    徐少龙步向床铺,脱掉双靴,登床盘膝而坐。好在房内相当黑暗,就算有人经过门外,探首入视,亦不易发现他。
    过了两个时辰左右,黄府完全恢复平静,宾客们都散去了,新房也闹完了。
    在红烛高烧的洞房中,黄云文和连晓君并坐床沿。所有的娘姨、波妈、丫环等都离开了新房。
    黄云文站起来,回身望住这个曾经使他神魂颠倒的玉人,心中的快乐难以形容,因为他大爱连晓君,所以这刻反而有点不知所措,生怕开罪了心上人。
    过了一阵,他才低声道:“慧珠,你也累了吧!”
    连晓君微微摇头,凤冠前面的珠串子直晃动。
    黄云文愣一下,又道:“你今晚也喝了不少酒啦!”
    连晓君轻轻道:“没有。”
    黄云文这回真不知怎样接下去才好,站在她面前直发怔。
    这一间新房之内,虽然出现这等尴尬情况,仍然有着旖旎的气氛。但在黄府内外,却有不少人正在紧张行动之中。
    黄府内最紧张的要数林秋波了,她派人到杨家看过,化名为杨捕的徐少龙,并没有回去。
    她直觉地感到情况不妙,是以除了提醒清凉上人等加以警惕戒备之外,还派了好几个精明能干的人,全力找寻徐少龙。
    她自己在接到各人毫无所获的报告之后,开始巡查黄府各处院落房间。
    在城内另一角的一座屋字内,席亦高在灯下阅看一叠文件,在他身边站着的,却是玉罗刹连晓君的老妈子余麽麽。
    席亦高已经完全翻看过,抬头道:
    “根据你的详细报告,对于徐连二人的起居作息的时间,都了如指掌。”
    余麽麽滔笑道:
    “属下每日全力留意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并且都记录下来,只不知有没有错处?”
    席亦高凝目望着她,问道:“所有的资料记录,都在这儿么?”
    余麽麽道:“是的,都在这儿啦!”
    席亦高道:“你何以不直接送给帮主?”
    余麽麽一怔,道:
    “属下一向奉总座的命令,暗暗监视连晓君,这些资料,自应送给总座,何以要直接送给帮主呢?”
    席亦高道:
    “本座的意思是指本帮一个重要人物被杀的那天晚上,还有就是此人被杀前的夜晚,这两个晚上,徐少龙的行踪,帮主曾命我向你查询过。”
    余麽麽道:“属下不是已向总座报告过了么?”
    席亦高道:
    “不错,你的报告与这份记录一样,都指出徐少龙那天晚上,没有出去,因为你曾经暗窥探过,看见他在床上睡觉,不过第二天却不知他何时出门,因为他是中午时分从外面回来的。”
    余麽麽连连点头,而由于席亦高的态度口气方面,都稍稍透出亲切的意味,故此她心中也大为释然。
    席亦高又道:而这一天,正是本座抵达他的居宅的一天,你还记得么?”
    余麽麽道:“记得呀!那时还是属下到书房通知他们的呀!”
    席亦高道:
    “就在第二天晚上,本帮的一名重要人物,遭人暗算了。这个人你也见过的,就是时时送书籍给徐少龙的那个书店伙计,真姓名是阎炎,外号黑蝎。”
    余麽麽讶道:“那厮竟是本帮之人么?真是瞧不出来,只不知加害的凶手,已查出来没有?”
    席亦高道:
    “已经查出来啦!就是总督府中几个高手的杰作。当时间炎已请得刑堂堂主于木塘保护,因为阎炎和于木塘有特别的关系。”
    余麽麽眼中露出迷惑的神色,问道:“这些秘密,总座何以告诉属下呢?”
    席亦高道:
    “因为这件事牵涉及徐少龙和连晓君,而你却是负责监视他们之人,所以须得与你的讨论一下。”
    余麽麽吃惊地道:
    “原来如此,但徐副统领身份不比等闲,权势极大,这等地位别人作梦也得不到,他难道会有问题么?”
    席亦高道:“不错,他大有问题,想是敌方派来卧底的高手?”
    余麽麽又惊又疑,道:
    “本帮可以算得是江湖上势力最强大的帮派,还有什么人能与本帮作对?”
    席亦高道:
    “在佛道两门中,有一个最高的权力机构,称为五老会议。这个会议由那五老组成,不得而知。但由于天下武林各大门派,纵然不属佛道两派,亦必有极深渊源。因此,这个会议亦等如武林各大门派的最高机构。”
    余麽麽倒抽一口冷气,道:“如果是武林各大门派联合起来,自然敢对付本帮了。”
    席亦高道:
    “这五老会议拟下一个行动计划,定名为屠龙计划。由一个化名为大尊者的人主持。现在你明白了没有?这个大尊者,很可能就是新近最得到帮主激赏信任的徐少龙了。”
    余麽麽呆了一下,才道:“如果是他的话,本帮岂不是完蛋啦,帮主知道不知道呢?”
    席亦高道:“我们正在查证,因为这件事太重要了,不能有一点出错,此所以帮主关心异常。假如他私下向你查询,这也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直到这时,余麽麽方才明白这个总务司把内情告诉她之故,原来是从此事的重要性上,推示一个结论,那就是帮主可能私下向她查询,亦可能嘱她不必告诉席亦高,所以他这番探问,目的是要她坦白供出,言下也有不见怪她之意。
    余麽麽道:“不瞒总座说,帮主昨天派人来查问过,最后还说怕总座不高兴,所以吩咐属下不必提及此事。”
    席亦高果然略有不悦之色,道:“你把报告帮主的话,再说一遍与我听听。”
    余麽麽道:
    “属下的报告,正如记录中的一样。我说徐副统领两个晚上都没有离开过,但头一个夜晚上的次日,中午时发现他从外面回来,却不知他何时出去的。”
    席亦高哼了一声,道:“真该死,本座就是没有报告翌日之事。”
    余麽麽面色一变,道:“这如何是好?属下若是早点得知席亦高道:
    “我不是说他第二天出去之事没有向帮主报告,事实上他第二天出去,还会晤了阎炎,取走一些资料,这一点他自己也报告过。但他何时出去而你不知道这一节,本座却没有报告。”
    余麽麽舒一口气,道:
    “仅仅这么一点小事,大概没有什么关系吧!”
    席亦高倒了一杯茶,也顺手多倒了一杯,递给这个胖胖的女人。
    他呷了一口,才道:
    “当然大有关系,哦!对了,这茶叶是最好的沙芽雀舌,贵如黄金,你不妨试试看。”
    余麽麽见他品尝的津津有味,当下也拿来试试,还未人口,已有阵阵清香扑鼻,喝到口中,更是甘美非常。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玉磐之声,席亦高欣然向这个女人说道:
    “本座有一个极得力的心腹手下来了,想必是获得重要消息。此人一向在南直隶地面居住,本身固然武功高明,又机警多智,同时还训练了一批人手,都是最精明能干的角色,由于他不是本帮之人,所以你从未见过他,外间亦无人得知我与他的关系。”
    余媳娠道:“既是秘密之事,属下自应回避。”
    席亦高道:“用不着啦厂你也应该与他见见面。”
    余麽麽露出欣然之色,因为席亦高此举,显然已把她当作可以参与最高机密的心腹看待了。
    席亦高还加上一句,道:“我与他碰头之时,极为谨慎,总是在半夜行事。”
    余麽麽道:“但如果有人在宅外监视着,还是不免会泄露秘密呀!”
    席亦高笑一笑,道:
    “本座的行踪,只有帮主和袁先生得知。若是有人监视,除非是他们派出人来。”
    余麽麽审慎地道:“既然总座不想任何人得悉此秘,那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席亦高哦了一声,道:
    “你言下之意,竟是暗示帮主有派人监视本座的可能,是也不是?”
    余麽麽道:“既然帮主会派人私下向我查询,那就很难说啦!”
    席亦高点点头,道:
    “你说得不错,不过口气似是太肯定了一点,很可能是因为你已知道一些机密内情,例如帮主事实上已派人监视我。”
    余麽麽泛起凛惧之色,忙道:“属下怎会知道这等机密呢?”
    席亦高沉吟一下,才道:“就要有人监视我,谅你也不会知道。”
    他拍一下手掌,发出清脆的声音。
    转眼间一个人出现在房门口,灯光照射之下,但见此人年约三十左右,五官端正,很有气派。
    余麽麽打量了一眼,便知道自己果然从未见过此人。不过她却觉得这个人有某些地方,使她感到异样。
    她乃是极为老好巨猾之人,念头一转之时,恍然大悟,忖道:
    “对了,这人不穿夜行衣服,却穿着华贵适体的外衣,怪不得很有气派而又令我觉得有点异样了。”
    这个男子跨人书房,一见还有别人,微现惊诧之容。
    席亦高道:“余麽麽,本座给你介绍一下,这一位乃是我的好友,姓凌名志扬。”
    余麽麽一愣,上上下下打量对方,大有难以置信之感。
    席亦高又道:“你不必惊奇,他的确就是武林中享有盛名的钱塘一剑凌志扬大侠。虽是帮我办事,却不是我的手下,只为交情而已。”
    余麽麽睁大双眼,面上那种惊讶凛骇的神情,就算小孩子也瞧得出来。
    钱塘一剑凌志扬皱皱眉头,道:“她怎么啦?为何这般惊骇?倒像是见了鬼似的。”
    余麽麽的确惊骇得大过火了,凌志扬又笑着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这么可怕吗?”
    席亦高道:“那倒不是因为凌兄的出现,而是她突然发觉四肢都麻木不仁,不能动弹是故大骇不已。”
    凌志扬由光转动桌上的那杯茶上,表示了解地点点头,道:
    “她会泄露席兄的机密么?”
    席亦高道:
    “何止泄露,她简直已出卖了我。她甚至晓得宅外已有人监视。哼!哼!这头老狐狸虽然狡猾恶毒,可是我席亦高也不是好惹的,三言两语,就把她的口风骗出来了。”
    凌志扬笑一笑,道:“好在兄弟不必从宅外进来。”
    席亦高向余麽麽道:
    “你听见没有?你休想有人发现凌兄的行踪,而且我还不妨告诉你,连你的行踪,也没有人晓得。因为本座早已严密布置好,由凌兄假扮我,诱开了监视者。就在这个空档,你便来了。然后凌兄才回来的。”
    余麽麽震骇渐渐被时间和言语冲淡了一点、略为恢复了神智,当下说道:
    “总座指责属下出卖一节,实在天大冤枉。”
    席亦高道:“本座在帮主那边,亦有眼线,你无须争论了。”
    余麽麽想了一下,才道:“总座若是没有对不起帮主之事,属下如何能出卖你?”
    席亦高道: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本座从前的确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帮主之事,但你暗暗与帮主直接搭上,把各种报告分作两份,一份呈给帮主,此举等于背叛了本座,不过这还不要紧。”
    他停歇一下,又道:
    “本座前次无心之失,也就是说没有把徐少龙出门而你没有看见之事报上去,当时本座的确认为没有什么问题,犯不上多生事端,致使本帮的得力之人发生种种无谓困扰。甚至在第二个晚上阎炎被杀之后,本座还向帮主方面力证,证明徐少龙未离房间一步。”
    余麽麽道:“他的确没有离开呀!”
    席亦高冷笑道:
    “但我不久就获悉你有报告直接给帮主。当下重新检讨研究,突然发现大大不妥。”
    余凌二人都望着他,没有插嘴。
    席亦高说出他的推测,道:
    “这是因为你的武功还未到家,故此查看徐少龙时,不像本座能够连他的呼吸声都在调查之列。因此,徐少龙对付你,只须弄个假人在床上,即可瞒过。换言之,你虽在报告中指出他没有出外,但事实上他整夜未归,直到第二天才回来。正因如此,你便不明白他是何时出门的了。”
    余麽麽骇然道:“这样说来,徐副统领竟是杀死塞外三奇之一于一帆的人了。”
    席亦高道:“不错,就是他,他也是五老会议选出来的领袖大尊者。”
    余麽麽忙道:“既然如此,总座何不立刻报告与帮主得知?”
    席亦高冷冷一笑,道:“你怎知本座没有向帮主报告?”
    余麽麽一愣,道:“属下不知道总座报告了没有?”
    席亦高道:
    “不,你已经知道了,这一定是钟抚仙本人或是他的代表毒剑袁琦已经来到南京。你下午曾趁婚礼忙乱中,失踪了个把时辰。这一段时间,无疑是与他们见面,而由他们口中,得知许多事情,例如塞外三奇于一帆的死事,五老会议的屠龙计划,以及大尊者这个名字等等。”
    余麽麽连连摇头,道:“总座猜错了,属下没有见过帮主或袁先生。”
    席亦高转眼望向凌志扬,笑道:
    “凌兄你说可笑不可笑,敝帮帮主竟会怀疑兄弟就是大尊者,故此千方百计,收买兄弟的心腹手下,反过来监视子我。”
    凌志扬道:“老实说,兄弟越听越糊涂,却只晓得两件事,一是这个姓余的女人,已经出卖了你。二是席兄你不是什么大尊者。”
    席亦高道:“这就够了。”
    他起身向余麽麽走去,那个女人胖胖的脸上,泛起惊怖之色。
    席亦高道:“假如本座一拿话点你之时,你就和盘托出,表示悔过,本座岂能出手对付你?”
    余麽麽莫说四肢不能动弹,就算能动,亦不敢与席亦高相对拼斗,当下面色如上。眼见这位上司已迫到身前,心中大急,突然想起一事,忙道:“总座且慢!”
    席亦高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余麽麽道:
    “属下一念之差,做出对不起总座之事,自应领受重责。但望总座念着多年追随,不无微劳,饶了属下一条性命。”
    席亦高断然道:“不行,留你一命,对本座威胁大大了。”
    余麽麽道:“总座若是杀了属下,帮主定会疑惑到总座身上。”
    凌志扬插口道:“她说的这一点,颇可从长考虑。”
    席亦高道:“本座可以全面封锁你的消息,三五天之内,帮主不会晓得。”
    凌志扬道:“三五日后便又如何?”
    席亦高笑一笑,道:“余妇之死,这笔帐当然是记在徐少龙头上的,等到三五天之后,我看也该到了摊牌的时候啦!”
    他伸出一只手,骄指如戟,向余麽麽胸口点去。指尖才一触及这个妇人胸前,便迅即收回。
    余麽麽只微微哼了一声,头颅软软垂下,当场气绝毙命。
    房内只剩下钱塘一剑凌志扬和席亦高,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侧耳聆听,直到确定外面没有异响,这才收敛起警戒之色。
    席亦高向椅子上的尸体投以一敝,说道:“凌兄,你可是觉得兄弟过份的心狠手辣么?”
    凌志扬道:“席兄乃是不得已而下手的,算不得狠辣。”
    席亦高道:
    “其实这余姓妇人可以不死,兄弟对于控制部属之道,颇有心得,大可以利用她反过来向钟抚仙和袁琦报告一些于我有利的情报。”
    凌志扬讶道:“然则席兄为何不此之图,反而取她性命y席亦高叹一口气,道:“因为兄弟对这等明争暗斗的生涯,已经感到十分厌倦了。”
    凌志扬微微一笑,口气神情都变得有点亲切,道:
    “是不是因为石芳华的缘故?”
    席亦高点头道:“是的。”
    他目光突然变得十分锐利,注视着凌志扬,又道:
    “兄弟的弱点已完全暴露于凌兄眼中,可以这么说,凌兄举手之间,就可以置兄弟死命了。”
    凌志扬道:
    “席兄放心,莫说从前席兄有大恩于我。即使不然,兄弟亦不会做出伤害朋友之事。”
    席亦高吁一口气,眼中那股紧张的神色也消失了。
    他沉重地点点头道:
    “在这等危机重重的关头,方知朋友的可贵。但却只有凌兄这等侠义道中之人,才可以推心置腹,兄弟早就明白此理,故此无论如何,也得留着凌兄你这样的一位朋友。”
    凌志扬道:“席兄言重了,只不知你如何处理此妇的后事?”
    席亦高道:“正如我刚才所说,三五天之内,封锁消息。然后,钟抚仙袁琦等人,都会到南京来。”
    凌志扬本想问问他,打算如何对付徐少龙,这是因为徐少龙既是“五老会议”派出来的人,他便有了一份关心,可是念头一转,终于忍住了这句话,以免把自己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因为假如席亦高准备等钟抚仙等云集金陵,实力强大之时,才把徐少龙的秘密找出,徐少龙的危险可想而知。而他凌志扬若是得悉此一消息,他岂能缄默不管?
    但一旦管了,便须查法查出徐少龙是谁,把消息透露与他,这才对得起“五老会议”。
    可是反过来说,便对不起席亦高了。
    所以他决定不要多问,免得左右为难。
    这刻才是三更时分,虽然金陵城的居民,几乎全部入睡了。可是今夜却有不少武林高手和江湖豪客在活动。
    徐少龙妄行动用功力未纯的“劈空掌”,一时真元大损,衰弱有如一个病人。他急急走入房间,盘膝打坐,调元运气地用起功来。
    这个房间虽是在黄府之内,但久无人居,而被幽冥洞府之人发现占用了。因此他在这里打坐用功,实在是危险不过的事了。
    徐少龙自然晓得这等危机,但他已没有选择的机会。纵然他可以借用别的房间,但一来他须得向人家解释。二来如若幽冥洞府之人发现白如莲死亡之事,一搜之下,仍然不难找到他。
    所以他不如冒个大险,争取分秒的时间,只要能及时恢复八成功力,就可以与强敌周旋一番了。
    现在距他击毙白如莲之时,已达二个时辰。徐少龙在静坐中,灵台澄澈,万虑皆消,忽然听到声响;不禁身子一震,睁开眼睛,向洞开的房门望出去。
    他在打坐练功之后,视力份外强锐,虽是在黑夜中,但在外面院落的情况,仍能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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