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云旗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俏天煞暗助风雷刀
    他身法何等迅快,晃眼已自扑到,长剑闪出冷电似的寒虹,一下子卷住天煞文开华。
    赵岳枫微一迟疑,在这等情势之下,他虽然明知白石道长乃是设法要他逃走,可是他怎能舍下白石道长一个人陷身在此地?自家却去逃生?
    白石道长当然知道他的心意,沉声低喝道:“生死之间,有鸿毛泰山之别,赵兄岂可犹疑不决!”
    赵岳枫虎躯一震,反身纵出两丈,放目一瞥,只见七指翁江奎、水煞梅豹一道奔来。赖略房仲这两个高手从另一边掩到。武宫主衣袂飘飘,打另一方抄截过来。因此他只好先向无人的那一边奔去。奔出数丈,两条人影斜冲上来,把他去路拦住。
    这两人乃是阴风五舵舵主之二,一个手持鬼头刀,一个使用双钩,急骤发招,凶猛拦截。
    赵岳枫也自一言不发,手中银鳞刀闪起千点银芒,疾逾闪电般向双钩砍去。
    那名舵主双钩迅撤,化作守势。赵岳枫健腕一沉,刀身急翻过来,锵的一响,已砸在鬼头刀上。
    他的腕力极是沉雄,这一招只砸得那名舵主腕臂发麻,鬼头刀险险脱手坠地。
    赵岳枫绕步斜旋,银鳞刀刷刷连声疾砍数刀,把那个手持鬼头刀的舵主迫得往同伴身上退撞不已,这一来那个使用双钩的舵主根本无法出手。
    但见刀光电起,风起劲厉,接着一声惨叫起处,赵岳枫的银鳞刀已斫中敌人手腕,连手掌带鬼头刀,一齐坠落尘埃之中。
    赵岳枫不暇再伤敌人,趁机迅快掠过,向前直奔。
    这边厢的武当白石道长剑势如虹,圈住天煞文开华,连番急攻。
    天煞文开华细长眉毛紧紧锁在一起,手中三尺铁杵上下翻飞,抵住白石道长的长剑,起先相形见细,险状百出。但十招之后,那支铁杵上威力渐渐增强,奇招迭出,以白石道长那等身份名望的高人,也查看不出对方这些绝世奇招是什么家数。局势顿时转危为安,一时三刻之内,决不致发生变化。
    黑煞手赖珞舍下追迫赵岳枫之举,径自疾扑过来,阴森森喝道:“文香主且歇一歇,这老道交给本座……”
    文开华立刻使用败式,身形回旋驰突,眨眼已退出圈外。白石道长连用三招九宫剑法中的绝学,居然拦阻不住,心中大感惊奇。
    黑煞手赖珞已经接上来动手,因此白石道长无暇多想,挥剑迎战,他左臂臂骨已碎,如若换了别个功力稍差之人,这刻别说动手拼命,只怕连站也站不住脚了。
    赵岳枫放步向旷场那一头迅快奔去,转眼问已奔到尽头,跃上那一圈三尺高的石墙上,放眼一瞥,只见底下却是陡峭悬崖,大约十丈左右,云雾如带,阻隔住再往下看的视线。
    他心中叫一声苦也!沿着石墙向左右两边望去,只见都无路可下,只有在另一头,也就是他们来时所经之处,才有道路下山。但那边有玉轴书生房仲,水煞梅豹两人把守住去路。
    那位宫装打扮的武宫主已经走到旷场中心,莲步姗姗,远远望去,风姿绰约,宛如图画。但赵岳枫却晓得在这美丽的外衣之下,蕴藏着何等惊人的杀机。
    那位身量矮小,相貌俏美的天煞文开华手持铁杵,也急急向他奔来,就凭这文开华及武宫主两人的武功,不论他怎生挣扎,也将徒劳无功。
    赵岳枫再一次俯首下望,但见十丈以下的云雾暗影沉沉,目力无法穿透。姑不论底下是何情景,单论这可见的十丈高度,若是摔了下去,势必粉身碎骨。何况既有云雾绕崖而生,底下必定深不可测……
    天煞文开华后发先至,眨眼间已奔到,戟指喝道:“下来,咱们再拼个生死……”
    天煞文开华双臂一振,纵上那道石墙,举起铁杵,作出进击之势。
    赵岳枫运功聚力,蓄势以待,突然听到文开华低声道:“云雾之下,只有三丈左右,就是一片浅水泥沼。”这几句话说得极快,接着已提高声音冷笑道:“谁怕你来,看招……”
    喝声中铁杵挟着劲烈风声直砸过来。赵岳枫刀光一展,硬封硬架,两般兵器一触,发出一阵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两人功力悉敌,各各震得退了一步。风雷刀赵岳枫臂力较强,此时犹有余力,立时揉身抢攻,施展出迅快刀法,眨眼之间,已攻出六七刀之多。
    文开华被对方抢占了主动之势,身形被一片刀光罩住,步步后退。
    那道石墙虽然不高,但一来宽度只有一尺左右,二来外面的一边便是深不可测的悬崖绝望。因此这两人在上面动手,形势特别惊险。
    赵岳枫手中鱼鳞刀泛起千百点银鳞似的光芒,毫不放松,着着紧迫。他的风雷刀法本以威猛凌厉见长,这时被他放开手尽力施为,招数宛如长江大河,滔滔而来,隐隐接着凤雷之声,当真有别开天地,横绝古今的气概。
    一会儿工夫之后,武宫主已走到一丈之内,伫立观战。
    只见文开华用尽一身本事,奋勇抵拒,但脚下仍然一步后退,显然赵岳枫这一番抢攻,已经尽制先机,占了优势。
    武宫主微微皱一下长眉,心想这文开华一身功力招数,深厚精奥,几乎可与四奇抗衡,是以名列七煞之前。至于风雷刀赵岳枫,则是三门四派的代表中最弱的一环。是以文开华纵然一时未能取胜,却也不该失利至此。
    她转头四望,已想出助那文开华一臂之力的妙计。
    天煞文开华本以为自己暗暗将峭壁底下乃是浅水泥沼的秘密告诉对方之后,对方一定会客气些,哪知对方竟然放开手尽力抢攻。而他在疑惑之下,心神微分,被对方完全抢制了先机,所以才落在这般地步。此刻大势已去,只剩下抵拒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赵岳枫自然有他的想法,他眼看道消魔长,同来的人已经死亡殆尽,心中不免悲愤填庸,加以逃走之路已断,忖度形势,自身也必难幸免。因此便存下能够伤得一个敌人就算一个的决心。
    至于文开华告诉他底下乃是浅水泥沼的话,他当然不肯相信,况且即使他说的乃是实话,但从这上面到底下泥沼高达十二三丈,再高的轻身功夫,也难制驭身形下落时的平衡,如是横着摔落泥沼水面,也得当场骨筋震裂而死。纵然不死,敌人难道不会绕路下去查看?
    故此他根本不考虑从这条绝路逃生的问题,运足全身功力,猛烈进攻。
    他的刀法越战越见威猛凌厉,好几次差点儿就把对方铁柞磕出手去。
    忽然听到武官主冷冷的声音飘送入耳,她道:“赵岳枫你还逞什么勇,你不妨转眼瞧瞧那武当山的老道……”
    赵岳枫心头一震,明知对方有意分他心神,但仍然忍不住偷空转眼去瞧瞧那个唯一仍然生存并且与他一齐抗拒强敌的白石道长。
    这一望之下,心头又是一震,原来白石道长这刻己被黑煞手赖珞打得团团直转,手中长剑已经坠地。一看而知白石道长乃是仗着数十年精纯的内家修为,勉强作垂死的挣扎。
    对面的文开华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口中叱喝一声,铁杵急急反攻。他不但面目俊俏,动作娇软有如女子,连叱喝之声,也似是女子口音。
    赵岳枫一面招架,一面仍然分心去瞧看白石道长的形势。这一来就轮到他步步后退,屈居下风。
    白石道长实在已筋疲力竭,右手手骨被砸碎的伤势,原本就大大影响他的功力招数,此时更觉得奇疼攻心,难以忍熬。
    但他明知自己一旦倒下,这一干魔头便得以云集包围赵岳枫一个人,那时节赵岳枫插翅也难以逃生。为了这一点,便竭尽全身深厚功力,拼死支撑下去。他一生都是修习武当正宗内家心法,是以韧力极强,宛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是垂危苦战,但每一出手,仍然极为厉害辛辣。
    黑煞手赖珞出道以来,身经大小数百战,却从未见过一个韧力如此强厚之人,更没有人能够面对死亡而尚能支撑这么久的人。这位黑道之雄,此时也不禁深为震骇,不敢过于紧迫。
    赵岳枫分心观看白石道长的战况,以致失去主动之势,当他看出白石道长已经是垂死挣扎之际,不禁心神又一阵剧烈波动。
    天煞手文开华眼中射出怜悯之光,可是手中铁杵似乎更加凌厉猛恶。
    武宫主大声道:“赖香主尚须多久,方能取那老道性命?”
    黑煞手赖珞高声道:“敝座恭候宫主吩咐!”
    武宫主道:“十招如何?”
    天煞文开华眼见武宫主望住那边说话,赵岳枫则不住移眼偷觑。突然深深吸一口真气,运聚起全身功力,左掌右椅,一齐攻去。
    赵岳枫陡感压力大增,连忙收摄心神,挥刀抵御。却见敌人铁杵使出一招寒江独钓,倚风压顶砸到,功力之深厚沉重,远超于所有曾经施展过的招数。最奇的还是他的左手,此时化为豹爪,五指似开不开,隔空遥抓。
    赵岳枫失惊地举刀力架铁杵,突然感到右肩似是被五只钢爪抓住,不但阻滞了他银鳞刀封架之势,同时似是要把他摔倒生擒似的。
    他本能地向一侧挣去,一时没有想到那一侧正是深不见底的峭壁深渊。
    文开华铁杵之势依然力砸而下,正好击在对方刀上,同时之间,左手改抓施之势为外推。
    他招数变化,极为微妙奇奥,迅快如电。赵岳枫来不及变招抵拒,已感到对方格上力重如山,如迅雷般直压下来,同时身形又被对方顺着自己外挣之势推了重重的一下,登时站不住脚,凌空向矮石墙外飞出。
    恰在此时,白石道长亦力竭不支,自行跌倒在地上。
    武宫主一回头,刚刚见到赵岳枫飞出墙外,直向下面迅急降坠。短促的一瞥当中,仍然看到赵岳枫满面忿怒仇恨的面容。
    她愣了一下,心中涌起说不出的后悔,跃上矮墙,向下望去,只见云雾沉沉,赵岳枫杳无踪影。
    文开华低哼了一声,道:“敝座被他劈中一掌,方始迫得他跌落峭壁,如果宫主不见怪的话,敝座这就要运功自疗伤势。”
    武宫主举目一望,只见这个貌如女子的黑道高手,面色变得甚是枯黄,显然内伤不轻,当下微微颔首,接着又俯首向下面遥望,明眸中流露出一片怅惘之情。
    三门四派的人除了一个赵岳枫葬身在峭壁下之外,全部死在当场,一个也没有逃掉。
    玉轴书生房仲指挥几个劲装大汉,清理战场。黑煞手赖珞也走来走去验看那些尸体,接着向房仲道:“这一干人已是当今几个大门派的精英,这一战全部折损,各派元气已大伤,本座臆测最少也得有二十年工夫,方可弥补过来……”
    玉轴书生房仲点头道:“赖兄所言甚是,但本座却担心二十年前那批老家伙侦悉此事之后,纷纷出关,只怕我们不易应付!”
    黑煞手赖珞阴阴笑道:“房兄未免多虑,以兄弟看来,这次三门四派选出这一干好手,其中大有道理。第一点是显示出三门四派近二十年来人才凋零,只有这几人撑住场面。第二是二十年前三门四派所推选的老一辈高手自从纷纷闭关之后,迄今没有消息,可知当时他们虽然仗恃人多势众,迫使山主自闭二十年死关,其实……”
    玉轴书生房仲大感兴趣,插口道:“赖兄见解超世绝俗,兄弟恭聆高论!”
    赖珞微微一笑,道:“房兄过奖之言,愧不敢当,大概是兄弟的想法,与房兄不谋而合,所以得邀房兄宠听……”
    玉轴书生房仲索闻这黑煞手赖珞武功机智卓异群流,如今看来,果然盛名不虚,当下道:“兄弟虽然妄作揣测,终有疑惑!”
    赖珞道:“兄弟大胆说一说拙见,供房兄参考。关于那三门四派老一辈的高手,这二十年来都闭关绝迹,起先兄弟也大惑不解,认为除非他们其实都不活在世上,否则怎会成就诺大威名之后,突然都隐去踪迹?但自从投身铁柱宫之后,才恍然而悟,一定是他们昔年虽是迫得山主自闭死关,其实个个身已负伤,返去之后,都无力东山复起!”
    房仲击掌道:“不错不错,兄弟自从得睹宫主绝艺神功,才深信山主昔年被尊推力百家千门之冠,天下无敌,实是名不虚传。那老一辈的三门四派高手全都负伤,并非奇事……”
    那边厢武宫主望向峭壁下怅然俯瞰一会儿,忽然一声炮响,瞿然惊醒,连忙转身走到场中。
    这时战场早已清理完毕,身份较低的劲装大汉个个离开,只剩下四奇中黑煞手赖珞、玉轴书生房仲,太原乌魔娘。七煞中的天煞方开华、地煞北邙幽灵滕圭、水煞梅豹,火煞金蛇老人郑凯、土煞七指翁江奎等人。其中虽有人受伤,但此刻都肃立在武官主面前。
    武宫主道:“家父现下已经功行圆满,即可出关。他老人家当年设计的十丈死关,就在这根铁柱对正的岩壁上。”
    众人不禁举目瞧去,只见那一片峭直的岩壁上,苔生藤蔓,整片光滑如镜,离地四丈左右,却隐隐有一块方圆寻文的石头微突出来。
    武宫主道:“诸位请看那一处微微隆起的岩壁,就是十丈死关的出入口了。这十丈死关说起来并无出奇,却须大智大勇方敢付诸实施……”
    她微一停顿,似是侧耳凝听,片刻之后,才道:“适才家父忽有密示,诸位且等候片刻……”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当世高手,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听到可异声音。
    他们眼送这位宫装美人姗姗走到岩壁底下,她就在那儿站了一阵,然后向石壁敛衽施礼,才飘然走回来。
    她向众人微微一笑,道:“家父告知尚须候至晚上方始开关,诸位可以坐下休息!”
    那几个受伤的都纷纷盘膝跌坐,天煞文开华也是其中之一。他本来没有受伤,却装得煞有介事一般。
    武宫主道:“诸位一定想知道那十丈死关的内情,我可乘此无事之时,奉告一二。这十丈死关说穿了,内里只是一个相当宽广的石洞,但从人口处进去,却须穿过十丈长的坚岩甬道……”
    她微微一笑,道:“哪一位猜得出这十丈甬道的用途么?”
    众人想了一阵,虽然人人心中都有几个答案,可是却没有一个说出来。
    武宫主道:“这十丈雨道乃是经过精心设计,只要点燃药引,一声爆炸,顿时被无量石头堵塞住,谁也无法出入……”
    众人一听这个答案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个个都感到惊诧。
    黑煞手赖珞地位最高,首先皱眉道:“然则山主此刻竟是在十丈甬道后的洞窟之内么?”
    武宫主道:“不错,家父这二十年来坐的死关,就是由于这十丈甬道,被山岩石骨堵死,不但无法出来,外面之人也无法进去!”
    她用那对黑白分明的凤眼向众人环扫一眼,接着道:“家父因而势须在二十年内练成一种具有移山倒海威力的神功,始能打通这十丈甬道。”
    玉轴书生房仲道:“山主昔年威震武林,一身绝艺神功,冠绝当代天下高手。他既然许下二十年之期,必有十分把握,毋庸置疑……”
    武宫主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事,道:“诸位目下闲着无事,不妨饮酒作乐!”
    她一挥手,立时有两名艳婢奔来,武宫主吩咐了几句,那两名艳婢立刻退下。
    片刻之后,这片平阔广场之上,已经摆上酒席。设席摆位以至送菜的都是妙龄女郎,此外,尚有一队女乐,在左侧吹笠弄管,奏出靡靡之音。
    众人入席后,即有八个妖艳侍女,分别陪坐在这八位武林黑道高手身例,陪酒笑闹。
    众人似是已经试过这等场面,因此个个肆无忌惮,一面畅饮,一面拥抱侍女调笑。
    武宫主在开席之时,已经不知去向。
    且说在那峭壁底下,果真是一片浅水泥沼。泥沼上面三四丈高,云雾绦绕,以致天色甚是阴黯。
    此时泥沼之中水声乱响,一个人缓缓立起来。
    他蹒跚地移到近岸之处,左张右望,找到一处水洼,便移过去,先洗一洗头面,把披散的头发理好,顿时变成俊美异常的少年。
    他接着脱掉全身衣服,在水中略一洗涤,便丢在岸上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自己躺在水中,缓缓洗掉身上泥垢。
    他很快就爬起来,走向岸上。忽然一道白影宛如闪电般掠过巨岩,他定睛看时,隐约看出那道白影并非人类,却是一头高达五尺的白猿。
    那头白猿掠过巨岩之际,长臂顺势一捞,已把石上的衣服攫起,瞬息之间,己隐没在数丈外的磷驹岩石之间。
    这个俊美潇洒、体格强健的青年人大吃一惊,怔怔向那白猿去处凝望。
    这刻当真令他有点张惶失措,只因目下已变成赤身露体,在大白天之下如果这样走动,纵然无人看见,却也殊不雅观。
    但他似乎更无法迅速行动,只能蹒跚地向鳞峋岩石中走去,走了数丈,只见前面两根石笋并排屹立,有如一道门户。石笋之后,目力能及之内,尽是奇形怪状的石笋或巨大如屋宇般的岩石。
    他一直走入去,又走了十来丈远,但觉地上碎石刺得脚板生疼。他向四下查看一阵,自个儿摇头叹口气,拣了一块体积巨大高耸的岩石爬上去。
    在巨岩顶端纵目四看,只见头顶云雾沉沉,周围都是如林石笋或巨岩,竟已难辨方向。
    他索性躺下来,闭目休息。过了一会儿,忽然好像听到远处传来猿啸人叱之声。
    过了一会儿,声息寂然,他皱眉寻思道:“猿啸之声,必是那头白猿所发。但人陀之声,分明是女子口音,莫非那头白猿乃是有人豢养的?”
    这个想法使他不寒而栗,只因那头白猿如果是有人豢养的灵物,则攫去自己衣服之举,必是受人所指挥。他只怕豢猿之人既是女子,而又指使白猿攫走衣物,令自己赤身露体,这等作为,未免太恶作剧。如果那女子再耍此花样出来,当真比被人杀死还要难过。
    过了一阵,他突然听到细微的脚尖擦地之声,顿时为之大惊,缓缓翻个身,贴着石头蠕蠕爬到边缘之处,找到一处缝隙,向下面张望。
    目光到处,恰好见到一个少女背影绕过一根石笋。
    这时,他心中泛起一阵恐惧之感,生怕这个少女会找上来,那时真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阵,又有一个女子出现,低头望着地上,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看她的态度举动,似乎是留心察看地上的痕迹。
    这个女子沿着向前那少女的同一路线,绕过那根石笋,便奋无踪迹。
    这一回他可就看清楚这个女子的衣着,却是个佩剑少女,作侍婢装束。
    而最令他惊骇震动的,便是这个婀娜佩剑侍婢手中捧着一堆衣服,极似是自己的东西。
    不久工夫,那名侍婢又回转来。他定睛细看时,谁说她手中捧着的不是他的衣物!
    他暗暗吸一口气,几乎要振臂扑下去。但一运真气,顿时感到左腿酸疼无力。立刻压抑住扑上去抢回衣物之心。事实上他纵然左腿无事,也未必当真敢扑了下去。只因他目下赤身露体,没有寸丝半缕掩蔽,如此形状落在一个女子面前,试问成何体统?
    那名侍婢就在巨岩之下停步,有好几次抬头回望,因此他已看清楚这个待婶面貌秀丽颇有几分姿色,不过她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所以他无法猜测出她到底为何停留在岩石之下。
    过了一会儿,那个佩剑侍婢仍然没有走开。岩石顶的他可就暗暗心头打鼓,忖道:“莫非她已发现石上有人,故意停在下面,诱我自动现身去抢回她手中衣物,或者是特地来戏弄我,教我在这上面空着急?”
    他既不能出声询问,因此只好继续疑惑猜测。
    又过了半盏热茶时分,倏然一道人影飞落那名待婶身边,却是一位宫装美女,发上插着的金步摇直在摇颤,风姿动人。
    他认得出这位宫装美女正是死对头武宫主,心头一凛,屏息噤声,静伏不动。
    那名侍婢躬身道:“启禀宫主,婢子沿着小鹃所留的粉迹,追过那边石笋之后,就失去线索,是以在此守候宫主驾临。”
    武宫主想了一想,突然长叹一声,道:“赵岳枫到底是死是活,大概一时无法知道的了……”
    那侍婢道:“这些衣服一定是他的么?”
    武宫主颔首道:“当然是他的,我难道还认不出来么?”
    那名侍婢又问道:“那头白猿似乎也懂得武功,真是骇人听闻的事,宫主后来可曾追上了它?”
    武宫主道:“那头孽畜脚程太快,最后听它在一片森林内隐去踪迹。以我看来,此猿必定有人豢养,授以武功。若是寻常兽类,岂禁受得起我神功一击?何况那猿尚会变化招数,手法精微奥妙,指爪所罩之处,俱系人身大穴。”
    那侍婢道:“这头白猿既然有人豢养,宫主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武宫主微哼一声,道:“这个自然。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以我猜测,豢养此猿之人,大概不出这附近二十里之内,待明日我命所有好手遍搜这二十里以内地面,务必把那人找出来。一则可免有强敌暗伺之虞,二来亦可根究出赵岳枫的生死……”
    她突然停口,侧耳倾听了一阵,蓦地腾身向对面石笋之后电急扑去,似乎有所发现!
    在那方巨岩顶端的赵岳枫因视线被石笋所阻,故此不知她如此迅急向那边扑去是何用意。
    不久,武宫主突然出现,手中还多了一人。
    那侍婢上去,哎的一叫,骇然道:“竟是小鹃……”她把赵岳枫的衣服丢在地上,伸手去接着武宫主手中的人。
    只见那个被武宫主带回的侍婢全身衣服破碎了多处,血迹斑斑。头面上虽无血迹,但青一块紫一块,显然仍然受伤不轻。
    赵岳枫一方面十分惊讶这侍婢小鹃怎生会弄成遍体鳞伤,另一方面却渴切希望这几个女子赶快就此回去,忘记取回他的衣物。
    武宫主取出伤药,迅快给小鹃服食敷涂,片刻工夫,药力已经生效。待婢小鹃长长呻吟一声,睁开双眼。
    她见到眼前站着主人,顿时镇静下来,不等主人询问,已开口道:“婢子走了一段路,忽然记起应该洒布特制银粉,以便认路回去,却不知何时已经中止。心中一惊,觉得此地大大不善,连忙寻路回转……”
    她喘息一阵,又接着道:“婢子往回走了一阵,好像已爬上一座奇高的山蜂,四周云雾茫茫,景物时隐时现,那时节头脑中已迷迷糊糊,只觉那山峰高不可测,使婢子疲乏不堪。
    最后,婢子已支持不住,忽然一脚踏空,便向下峰滚落,当时就晕原过去,直到现在才醒转过来。”
    武宫主道:“你现下已不要紧,此地虽然乱石如林,宛如天生,但其实有人利用天然险恶形势,摆成一座奥妙奇幻的大阵。你所说的山峰,其实只是一方巨岩,你从那边上来,在这一头滚下,弄得遍体鳞伤。如果不是被我听到声息,你别想生出这座乱石大阵……”
    两名侍婢都露出骇然之色。武宫主道:“小翠可把小鹃放下,让她休息一会儿!”
    那个身材修长健美的待姆小翠应一声,把小鹃稳稳放在地上。
    赵岳枫可就暗暗紧张着急起来,暗自忖道:“她们在下面休息,说不定会跃上来查看四周形势……”
    小翠轻轻道:“请问宫主,这座乱石大阵几时被人摆设在此?”
    武宫主道:“我十年前来到此地,这座大阵已经存在,据山主说,这座乱石大阵当他三十年前抵达此地时,亦已经屹立此处,因此谁都不晓得此阵究竟摆设了多久?是何人摆设……”
    她停顿一下,接着道:“我却忽然有个想法,那就是利用此地天生形势摆下这座乱石大阵的人,大概就是豢养白猿的人,相信那人仍然活在世上!”
    她倏然住口,似是凝神查听,接着踢足走到巨岩底下,提气向岩顶纵上。
    眨眼之间,她已跃到上面,环顾四方,似乎毫无发现,很快就跃下巨岩。
    光着身子的赵邱枫这时挤伏在巨岩外侧的一道裂缝之内,屏住呼吸,不敢弄出丝毫声息。
    原来当他想到武宫主可能上来查看这一着之后,心中极为紧张,立刻采取行动,手足并用,谨慎小心地往后蠕退,直到岩石外侧的一道裂缝处,缓缓挤入去。他终不免弄出一点点声息,立刻就惊动了那位灵警无比的武宫主。幸而武宫主心中已有成见,认为这座乱石大阵决无人能够出入,更不会这等知机,停留在阵门后十丈的限度之内。若然超过十丈之限,心神就立受阵法禁制,唯有在限度以内,才能保持清醒。
    不久,她们已动身离开,出阵而去。赵岳枫大大松一口气,但怕她们走而复转,所以再等候一会儿,才敢爬出石缝,心中暗暗祈祷老天保佑,但愿自己的衣服仍然留在地上。
    他缓慢地爬行到边缘处,低头一望,只见地面空荡荡的,人影固然杳然,那堆衣服也不见踪迹。
    赵岳枫失望地叹一声,坐起身子,开始按摩左腿,一面调运功力,催动血气流通。
    过了一会儿,已经觉得可以稍为用力,心中叫声侥幸,暗想如果早先摔下峭壁之时,没有预先听天煞文开华说过下面是浅水泥沼,因而在下坠之际,拼命保持头上脚下直立的姿势的话,不管是倒栽入泥沼或横着摔落,这么高的距离,任是铜皮铁骨之人,也非死不可。饶是他一直保持笔直挺立的姿势掉下,但落在泥沼中时,左腿震得一阵剧疼,人也几乎失去知觉。
    这时,他可就想起那个身型容貌以及声音举止均极像女子的天煞文开华,此人近数年来方始崛起于江湖,不但做杀人劫货的黑道勾当,还有贪淫好色的恶名,却想不到当真像传说中的人妖模样。
    这还罢了,最令他感到不解的,就是文开华实在没有理由要指点自己生路,尤其可怪的是文开华一身武功,深不可测,表面上他和其余六煞相差有限,但事实上他用出全力之际,几乎还高出于四奇之上。还有就是他的手法家数,竟不知是何来历。其中有几手威力绝大的招数,却颇似南荒门中不传绝艺……
    他呆想了一阵,终不得要领。当下缓缓从巨岩上攀爬下地,用心在地面上查看,果然发现有几点银粉。他沿着有银粉的道路走去,终于走出那两根像是门户的石笋之外。
    他再次回到浅水泥沼岸边,辩明方向,径朝西北方奔去。经过在岩石顶一阵休息及运气按摩,那条左腿虽然仍比不上平日灵活有力,但如果只是用以奔走,却已无妨碍。
    翻过两座山岭,只见一道山泉从一面峭壁上急泻下来,发出阵阵水声。
    赵岳枫不再寻思,举步跟着那股山泉走去。走到傍晚时分,大约已走出四五十里地。
    忽然见到前面不远的山坡上,灯火隐现。赵岳枫暗暗大喜,忖道:“我等天色再黑一点,才到那村子内设法弄件衣服蔽体……”
    于是他坐在山泉边,尽量休息。天色黑齐之后,赵岳枫一跃而起,直向灯光隐隐的山村奔去。
    不久工夫,他已到了近处,放目一瞥,发觉这山坡上只有十来户人家,其中有灯火的大概只有三四家,可知此地的人家生活贫苦,极是俭省。他因此怔了一怔,忖道:“这等穷苦人家,我怎能下手偷取蔽体衣服?”心中一面忖想,脚下一面移上前去。
    倏然间大吠之声大作,顿时群犬相应,闹成一片。赵岳枫虽然听出吠声老在原地,可见得猛犬已经锁住,但他一生仗义疏财,抑强扶弱,哪里干过这种宵小勾当,心中无端端一阵惊凛,转身急急奔开。
    他又回到山泉旁边,甚觉灰心,垂头丧气地找了一个岩洞,再弄些树叶干草,铺在地上,倒头便睡。
    黎明时光,他紧紧卷缩成一团,仍然冷得全身发抖,终于冻醒过来,两眼一睁,肚子中饥火立时上焚。这时当真是饥寒交迫,心中泛起无穷凄凉滋味。
    他只好起身打坐用功,过了片刻,身上寒冷减退,肚子也不似早先那般饥饿难当。
    他走出石洞外,迎着朝阳旭光,陡然间激起满腔豪情,适才的无限凄凉已经烟消云散。
    空山寂寂,只有鸟语之声。他记起昨晚企图盗取衣服之事,忽地醒悟那十余户人家,一定是山中居民,世代以打猎维生,是以家家户户,都养得有灵警猎犬。想起猎户,登时心中有了计较,举步向林青深处奔去,转眼间已隐没在林峦之中。
    不久,赵岳枫提着一头野兔,奔到深山荒谷之中。但难题来了,他一向习于熟食,此刻身上寸缕皆无,自然更别说火折之类,因此虽然手中提着现成的野兔,却无法烤熟食用。
    于是他四下找寻可用的石头,费了好大工夫,才找到一根长长棒形石头,一端尖锐。另外找了两块燧石,再检来好些干燥木头。
    他先用坚韧的山藤,绷住那根尖锐石棒,在木上急转,这种原始的取火之法可真不容易,幸而他身负武功,双手比普通人要灵活有力得多,钻转了许久,那块干燥木头已经发热,他便再用燧石敲出火星。
    这样反复试验了好多次,终于被他生出火来。他高兴得长啸一声,小心地把火势引旺,接着飞奔到树林中捡了一大捆干柴来。
    之后,他把兔子烤熟,饱餐一顿,却已是下午时分,这时精神大振,便四处查看形势。
    在隔邻谷口的一座山坡处,发现了一个宽大的石洞,于是把火种搬到石洞中,并且捡拾了许多干草树叶,充作晚上睡觉时的垫褥。
    目前他已不须发愁,食物方面,除了烤熟的鸟兽之肉以外,尚有一些野果,也寻到了遮风雨的居处,晚上的寒冷已可用火堆驱除。
    他变得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大自然之中,身上连一点点文明的痕迹也没有,完全彻底地回到史前先民那种穴居的生活形态。
    这样地过了好几日,他脑海中似乎一点事情都想不起来,每日浑浑饨饨地在山峦林巅间游行往来,或是采摘野果,或者猎取鸟兽。有一天他甚且用一根长长的尖木棒,跑到一个山潭那儿,在浅水的地方,叉了好些鲜鱼。
    唯一的过去痕迹仍然在他目下这种原始生活中继续存在者,就是武功。他每日仍旧一如过去。晨昏两次,在石洞中打坐练功。
    一晃又过了七八天,赵岳枫好像已把人世遗忘,每日过着同样单调的生活。他的头发披散下来,胡须也相当长,全身皮肤在风吹日晒之下,完全变成古铜色。他似乎比过去更为强有一次他见到一些巨大的树叶,便采摘了许多片回来,用树皮的纤维持成细绳,将这些巨大的树叶编成一条短裙,却也可以遮蔽下体。
    不过他此刻却不喜穿上这树叶短裙,似乎已经习惯于赤身露体,自由自在地在大自然中活动。
    混沌中已不知过了多少日子,他似是更加安于这种生活,而且从开始时直到现在,他从来没有想起过以前的事情,甚至每天的夜晚,他总是一觉就睡得天明,连梦也不做一个。
    这天早晨,他拿起长长的尖木棒,翻过两座山岭,奔向那山谷中的水潭。
    那个水潭面积相当广阔,但只有当中方圆两丈的真正的深水之处,其余四周都是浅水石滩。朝阳之下,好些游鱼偶然跳出水面,银鳞闪出眩目的光芒。
    在对面的石滩浅水中,有个人佝偻地站着不动,望着水中跳跃的鱼类。
    赵岳枫老远就看见了,不过他却不加理会,径自走到石滩上,冰凉的山泉浸到他的膝盖,有一种宁静舒适的感觉。
    两个人隔着当中的潭心,谁也不瞧看谁一眼,生像从来都没有发觉另外有人存在。
    赵岳枫叉到四五条鱼,用细细的树枝穿成一串,挂在木棒上,悠然自得地离开水潭,回到石洞。
    他在烤鱼的时候,深心中隐约有一丝喜悦在跳动,有如那个水潭浅滩上的鱼在清澈的水中偶然跃起似的。
    但他却没有寻思此事,而且过了一段时间,他心中只有一种满足之感,而把所有的经过都淡忘了。
    第二日早上,他又跑到浅滩又鱼,这次在对面的浅滩上也见到有人。他没有认真地望过去,对面浅滩上的人也没有瞧过来。
    第三日如此,第四日照旧,直至十多天之后,他们每日早晨都在石滩上出现,可是双方一直没有互相瞧看过,更没有谈话。
    然而他们却似乎已经很熟了,每天早上赵岳枫总是带了一串鲜鱼回去。他虽然没有向对面瞧看,却知道那个人一直没有动手捕鱼,只佝偻地站在浅水中,俯首凝看水底的游鱼或石头。
    日子一久,赵岳枫已不把那个人的存在放在心上,而且他已习惯生吃鲜鱼,有时又到鱼之后,就撕咬出晶莹的鱼肉,一面细嚼,一面在石滩走来走去,找寻他喜爱的鱼类。
    自然他并非当真漠视那个人的存在,否则他决不会每日早上都到那水潭叉鱼,起初是下意识中产生到那水潭去的欲望,久而久之,却也成了习惯。
    这天早上,他比往常早了一点到达水潭,只见那人蹲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手中拿着一枝粗如鸭卵的树干,正在石上慢慢地磨着。
    因为那人正好在他经过的路上,所以他被迫瞧清楚这个人的形状相貌。
    只见那人须发甚长,泰半霜白,身上穿着一件短只齐膝的布衫,但那件布衫已经破烂不堪,袖子领子都没有了,因此更加令人泛起褴褛之感。
    这人身躯瘦长,手足皙白,面貌因被胡须遮住,只能见到那对神光湛湛的眼睛,长得是俊是丑,可就分不出来。
    赵岳枫在他身边停了一下,只见他手中的树干,色作黝黑,隐隐泛射乌光。
    那个短衣怪人动作很快,黑色的木头在石上磨出刺耳的声音。
    他在石上磨的一头乃是树极分叉之处,有一截长约半尺的树叉附着,形成一个倒钩。短衣怪人此刻正在磨那节倒钩的短枝,似是想把那节树枝磨尖。
    可是那根乌木坚实异常,此时己把石头磨得现出一道凹痕,石粉飞扬,而那节树枝尚未磨尖。
    赵岳枫淡然瞧看一下,正想拔脚走开,那短衣怪人陡然停手,抬目望他一眼。
    两人目光一触,接着就各自移开,好似这一切都未曾发生,又生像这一切都不值得加以理会似的。
    赵岳枫走到浅水滩中,叉到一条肥大鲜鱼,便开始享用鲜美的鱼肉。
    他一面咀嚼,一面走来走去,找寻另一条下手。不知不觉走到那个短衣怪人旁边。
    那短衣怪人忽然哼了一声,赵岳枫却听出那人乃是在招呼他,于是转过头去。
    那人放下手中乌木钧子,从石上跳下来,动作轻快异常。
    两人目光一触,怪人点点头,用手指指石上的乌木钩子,再比一个手势。
    赵岳枫略搔一搔头,接着就跳下那块岩石,放下自己的尖木棒,取起那支乌木钩子,也像那怪人一样,在石上磨动。
    那短衣怪人先是瞧一瞧他的动作,然后好像感到满意,涉水走开。
    赵岳枫可看不出这根乌木是什么名称来历,人手但觉甚为沉重,似乎比钢铁铸成的同样一根钩子还要沉重得多。
    他磨了好一阵,但见那一节想磨尖的地方,只微微磨斜了一点。但石上到处都是凹痕。
    于是他另行找了一块石头,继续再磨。
    到了他平日离开的时候,那个短衣怪人走过来。赵岳枫把乌木钩子还给他,他接过之后,只哼了一声,便转身走开。
    第二日又是同样情形,第三日第四日乃至一连十余天的早晨,赵岳枫都是叉了两条鱼之后,就替那短衣怪人磨那根乌木钩子。
    他虽然瞧见那个短衣怪人没事时老是站在潭心对面的石滩中,佝偻着上身,向水中凝视,而他却磨得一身大汗,却没有什么不平之感。大概是由于他反正没事,同时磨这乌木钩子并不用费心思的原故。
    那枝乌木钧子虽是坚硬绝伦,可是日子久了,终于也被他们磨尖。
    这天早上,赵岳枫到达水潭时,照例又两条鱼,食完之后,便走到那短衣怪人身边。
    那短衣怪人这回可没有把乌木钩子给他,赵岳枫站在一旁看了片刻,只见那倒竖的那节已经相当的尖。那短衣怪人突然加劲急磨,顿时石粉飞扬,并且发出尖锐的刺耳声音。
    赵岳枫早就知道这个短衣怪人怀有一身武功,手上内力似乎比他更强。此刻见了这般声势,才晓得这短衣怪人一身功力,深厚得更超出自己想象之外。
    过了一阵,那短衣怪人停手长长吐一口气,举起那根乌木钩子,反复观看,喉咙中发出阵阵声音,表示出心中的满意。
    那截倒钩此刻尖锐已极,而且那段尖锋甚为细长,看来足以刺入任何物体之内。
    赵岳枫也在喉中发出满意的咆哮声,就像是常人用语言连声赞好一般。
    那短衣怪人跳落浅滩中,休息一阵,便把乌木钩子递给赵岳枫,接着把头偏一下,作出要他跟来的意思,自己当先开步向前走去。
    赵岳枫跟在后面,一直绕过潭心,到达对面的浅滩。这一边他从来未到过,有一次他想走过来,刚走了一半,就被这短衣怪人的一阵咆哮声阻住。此后,他就永远不向这一边走。
    那怪人走到他往日所站的地点附近,就停下来,用手指点一下。
    赵岳枫虽然晓得他叫他站到那个位置上,但却不懂为何要这样做,故此眼中露出迷惑的光芒。
    那怪人比了几下手势,赵岳枫仍然弄不懂。只知道他要自己用这根乌木钩子,去钩什么东西。
    他疑惑地举步上前,耳中忽然听到一阵生疏的语声:“等一等……”
    这还是多少日子以来,第一次听到人类的话声。赵岳枫心中陡然涌起淘淘波澜,脱口道:“啊,原来你也会说话的……”
    那短衣怪人哼一声,缓缓道:“那边……有一个洞口……很深……很深……”
    他的声音一如常人,但话说得甚为生疏,也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出来,显然这怪人已经好久没有开口讲过话。
    赵岳枫道:“洞内有什么东西?”
    那短衣怪人举手捋一下额下花白的长须,表露出一种庄严的气度。
    若在往时,赵岳枫一定会因这奇怪人突然流露出这种慑人的庄严而大为惊讶。但目前他已经将一切身外之事付之淡然,是以并不在意。
    那短衣老人道:“那个洞里面……有一条……水蜃……”
    他仍然不能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可是显然已比早先流利了不少。
    赵岳枫道:“你老要把那条水蜃钩出来,对不对?”他其实不但不晓得水蜃的形状,连这名字也未曾听过。
    短衣老人缓缓道:“对,我要把它钩出来……”
    赵岳枫道:“那水蜃肯张开嘴巴让我钩住么?”
    老人道:“当然不肯啦!这条水蜃业已通灵,比人还精……”
    赵岳枫道:“你老说过那个石洞很深,这根钩子大概不够长,而那水蜃又已通灵,怎生钩得它出来?”
    老人两道长长的灰白眉毛轻轻一皱,道:“你不要多言,如果不能钩住它的话,我何必叫你去动手?”
    赵岳枫一听这话敢情真有道理,便不做声。
    老人首先举步,向潭心那边走去,赵岳枫在后头跟着,默不做声。
    快要走到那短衣老人往常立足凝望之处,那老人突然停步,仰头向天,面上露出一派深思莫索的样子。
    赵岳枫一点儿都不急,也停步不动,静静等候。
    过了好久工夫,那短衣老人长长透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的脑子许久不曾使用,现下只想了一阵,就觉得很不舒服!”
    赵岳枫见他并非与自己说话,便不答口。短衣怪人接着又自语道:“这孩子性情为人都怪不错的,如果发生意外死了,实在可惜!”
    赵岳枫这一回可就微微动心,只因这短衣老人口中的孩子,无疑是指他而言。然而他仍然不闻不问,任由事态发展。
    要知赵岳枫这些日子以来,已经习惯于恬淡浑沌,不思不虑,纵是有生命之险,也当真不放在心上,并非故意矫装。
    短衣怪人仰天想了一阵,徐徐移目望住他,道:“孩子,你一身武功相当不错,可是我却不知你能不能抵得住那通灵水蜃第一次猛拖之力!”
    赵岳枫道:“你老如果知道那水蜃猛拖之力有多大,那就不成问题了。”
    短衣老人道:“这话有理,三十年来我曾经和这通灵水蜃斗过几十次力量,当然深知它的拖力有多大了!”
    他歇了一下,继续道:“这条通灵水蜃一向蛰居在这个石洞之内,深不可测,平时隐伏不现,但如果洞口略有响动,它就把头伸出来,如是鱼类或一些想捕鱼果腹的兽类,它就一口吸住,拖入洞内。”
    赵岳枫道:“这样说来,这条通灵水蜃的岁数可也不小啦!”
    短衣老人道:“它最少也有一二百岁,否则焉会通灵。现下你必须抵得住它第一下猛拖之力,才能把它钧住。
    “如果我太早出手助你,那水蜃灵警异常,一现即逝,以后连你也诱它不出啦!”
    这老人话说多了,顿时已消失了生涩断续的现象,说得流利异常。
    他灰眉轻耸,接着道:“现下你伸出钩子,待我拉你一把,就知道能不能抓住那水蜃的头一下猛拖了!”
    赵岳枫如言把乌钩子平举伸出,暗暗聚功运力,贯注全身。
    他虽然是许久不曾运功与人相搏,或者是锻炼刀法招数,但每日奔驰于山巅林表,均须提气轻身。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晨昏都仍然照常练功,所以功夫并非搁下分毫。
    那短衣老人低喝一声:“小心了。”蓦地伸手,快逾闪电,连赵岳枫那等高明眼力,也几乎看不清他的出手来势。这时但感钩上一股大力猛然疾拉,重逾山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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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戏水蜃洗髓通玄关
    如是平常之人,凡是碰上同样情形,定然立刻本能地运力握紧钩子相抗。
    但赵岳枫已属当代高手,训练有素,这刻仍不慌忙,先是手臂向前一送,伸得笔直。这一送之势虽然仅有三四寸距离,但在他这种内家高手,已经把对方这股奇猛之力,消卸了一部份。
    他手伸直之后,才运足气力,向后力挣,双足牢牢钉在地上。
    那老人面现喜色,放松五指,点头道:“好,好,想不到你卸力手法之高明,已达这等造诣。同时臂力强绝,内功又足以济其刚。如在人世之上,已可列入名家之林!”
    赵岳枫道:“老丈过奖了,武林之中的名家高手,岂是在下可以望其项背的。像在下这等功夫的人,人世之上,可以说得上车载斗量,比比皆是。”
    短衣老人微讶道:“你的口气听起来可不似是谦虚,而是真真实实有感而发。但其实以你轻轻年纪的人,目下已有此成就,确是不可多得。”
    赵岳枫心中一阵悄然,摇了摇头,道:“老丈不必再说了,在下既已远遗人世,武功高低,已不相干。”
    短衣老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我想我能够明白你的心境,那些话不说也罢。现在再说那水蜃之事,这家伙可真难缠,我几十次都是斗得精疲力尽之际,急急松子腾身跃开……”
    赵岳枫怀疑地望一望手中长钩,道:“老丈却到何处找到这许多钩子?”
    短衣老人道:“这钩子乃是万载乌沉木,找到这一根已经是天大难事,怎会有许多根。
    以往我与那水蜃斗力,都只用一只肉掌。”
    他停一下,接着道:“每次我到洞口撩拨它时,那水蜃倏然伸头出来,张口就咬,是我用奇妙手法抓住它额下短角,然后就和它斗力,它拼命要拖我入洞,我要把它扯出来。起初我只能斗上两三个时辰,就尽力逃开。回去之后,就用心拼命地练力,每一次都大有进境,到后来我们一斗就是七八个昼夜。我虽是筋疲力尽,但这水蜃也显然快要支持不住……”
    赵岳枫暗自诧想道:“那水蜃既如此厉害,为何不敢出洞一拼?”
    只听短衣老人继续道:“那水蜃气力的来源,都在于它尾部有个吸盘,可以吸住洞底岩石。我们斗到后来,最令我伤脑筋的事,就是无法抓住它额下短角。要知那水蜃灵慧之极,我用过的手法,它都记得。因此我和它斗了二十来次之后,所有奇奥手法全部用光,只好一面苦练摧力,一面潜恩新奇手法,务必一出手就能抓住它的短角才行!到现在为止,我己创出了十三招奇异手法,再也想不出第十四招……”
    赵岳枫听出破绽,插口道:“老丈既然想不出第十四招,为何还敢到洞口撩拨它?”
    短衣老人长长灰眉一耸,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行年已是九十有余。三十多年前来到此地,须发比现下还要花白,但十多年之后,我的须发全部回复乌黑之色。直到最近的三年,我就是困苦思不出第十四招手法,以致须发又转为灰白……”
    赵岳枫此生听也没听过一个人的须发可以由白变黑,又由黑变白这种事。但他仍然觉得这短衣老人的话不无道理,只因大凡一个人将全部心神贯注集中在一个难题上,而又无法解决,日夜焦思苦索之下,自然会使须发变白。何况这老人称行年九旬有余,若是平常之人,早就老态龙钟,如风中残烛了……
    那短衣老人接着道:“不久以前,我偶然来到此处,在水中见到倒影,忽然发觉自己变得如此苍老,想出其中理由之后,便决定不再耗费心血,准备仍然用那十三招自创手法对付那水蜃!哪知这水蜃竟不敢出来,我料它必是因为以前我每一次卷土重来,功力都有精进,到最后那一次它几乎支持不住,所以它不敢出来……”
    赵岳枫道:“这样说来,老丈之意是否只要在下把水蜃诱出,用此钩子把它钩住,老丈立时现身,与它再斗一次?”
    短衣老人道:“正是这样,我可不能瞒你,此事并非没有危险!”
    赵岳枫神色全然不变,显然他一点也不畏惧危险。老人又道:“照我推想,这水蜃见到生人,必定照老习惯伸头出水,张口向手足四肢疾咬。你用这乌木钩向它嘴巴戳去,那水蜃势必一口咬住钩子,疾往回拉。因此,你只要抵得住它第一下猛拉之力,我就可以到达,接过钩子,与它再斗一场!但是……”
    赵岳枫微微一笑,道:“老丈可是忽然考虑到那水蜃业已与你老斗过多次,也许不肯上当,避开在下戳去钧势而把在下咬住拖入洞内?”
    老人道:“不错,我正有此虑!”
    赵岳枫道:“在下多少学过一点武功,纵然无法收拾那条水蜃,但谅也不至于被它咬住。”
    老人突然笑道:“有了,有了,我早就熟悉那通灵水蜃的动作,现下不妨先试一试,你跳到岩石上,我假装是水蜃,且看看情形如何……”
    赵岳枫如言纵上身外的岩石上,老人站在下面,伛偻着上身,恰好只看到他双足胚骨之处。
    那老人伸出一只手,贴在前额,当作水蜃嘴巴,两眼向上仰看住赵岳枫。
    赵岳枫这些日子以来,赤身露体惯了,纵无羞赧之念。但这时被老人打下面望上来,忽然间感到浑身发热,甚是不安。
    就在他心神分散之际,那老人口中发出呼的一声,似是模仿出水时的声音,接着向上拔起,快逾闪电,向他身上撞到。
    赵岳枫连忙移钩往老人贴在额上的手掌迅急戳去,那老人巧妙地一测上身,避开钩势。
    赵岳枫万万想不到此老动作如此之快,见他似是要笔直撞人噬咬手臂,急急吸一口真气,上半身暴然缩退,以便腾出地方,再度用手中乌木钩抵御。
    谁知老人倏然下沉,额上手掌一下子就抓住他左足腔骨上。
    赵岳枫怔一下,老人已经纵上岩顶,道:“不行,不行,那水蜃动作比我还要快些,照这样子,你准被拖入那个无底深洞之内。”
    赵岳枫暗自忖道:“如果我不是心神分散,你即使能抓中我,最少也得多斗数招……”
    但他却不反驳,只淡然一笑。
    那短衣老人道:“不过也不妨事,你一身武功底子甚佳,反应灵敏,我只须把我创的一十三招奇异手法传授给你,你就可以有攻有守。”
    赵岳枫实在不想学他的十三招手法,故意打岔道:“怎样才算是有攻有守?”
    短衣老人道:“你单用一支乌木钩,则必须对准它的嘴巴,而且它不肯咬住的话,就必须后退,是以全是守势。假如你学了我十三招手法,便可改守为攻,出手擒拿它颔下短角!”
    赵岳枫虽是不大想学,却也没有坚拒之意,当下任由老人把他带领到岸上一片浓荫之下。
    老人在开始传授之前,告诉他道:“我这一十三招手法,以迅快见长,并且由于双足固定钉住在地面,毫不移动,因此身躯从膝盖以上,必须盘旋自如,灵活快速,才能腾出空间出手。而最要紧的是必须一击就中,不然的话,就会反被对方所伤,此所以我取名为生死擒拿十三手,意思是说大凡使出这十三招手法时,本身不处于生死之间……”
    赵岳枫兴趣渐浓,想了一下,问道:“假使是用来对付身怀武功之人,不知是否具有同样威力?”
    短衣老人微微一笑,道:“你还年轻,终必会返回人世,我这一十三招生死擒拿手法,日后对你大有好处。以我猜想,天下任何高手都拆不开这一十三招。不过,如果你功力造诣比不上对方的话,即使拿住对方,也没有什么大用……”
    赵岳枫颔首道:“老丈之言甚是,但在下只不过随口而问,其实并无返回人世之意!”
    短衣老人眨眨眼睛,竟不问他为何决意永远过这野人般的生活。
    当下开始传授,这生死擒拿手法果然极为奥妙,不但出手时要快要准,最难的是这种双膝以上全然不动的身法,不但转动时难以迅速灵活,而且讲究得极是精致严格,纵是相差分寸之微,也不能通过。
    要知这十三手生死擒拿,奥妙就在这分寸的距离以及瞬息的时间,配合到绝妙之境,始能出手中的。也就是说,必须算准对方手法所及的距离,就在对方差那么一点点不能得手之际,恰恰便擒拿住对方。
    这一招以赵岳枫的身手功力,竟也学了足足一日,还未曾得到老人首肯。
    自此以后,他日日早晨就到达这水潭岸边的浓荫之下,与老人会面。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就是两个多月。这时,那短衣老人已知道赵岳枫的名字及出身。赵岳枫也知道这位老人姓任,自称野人,但赵岳枫却称为任野老。
    他们年纪虽然相差了七十岁之多,但却颇为投契。有一日下午,他们练功之后,任野老便邀他一同到他的住处。
    他们翻过两座险峻难走的山岭之后,到达一处深谷。入谷之后,但觉气候和暖,草木茂盛,许多不知名的花卉竟吐芳艳,宛如世外桃源,风景甚佳。
    那谷中地势宽广,靠右边山坡有十余株巨树,浓荫撑天。
    任野老捋髯道:“我在那些树上,造了一个树巢,可以遮蔽风雨。”
    那树巢离地达四丈之高,乃是营建在巨大的树枝之中,方圆达丈半之广,地上铺有木板,此刻已光滑异常。
    坐在树巢之中,凉风习习,甚是舒适,使人胸襟益觉恬谈。
    任野老告诉他说,他多年来已不举火,只用野果黄精首乌之类充饥,偶然生吃一点鲜鱼。赵岳枫在树巢中,便觉得甚是不安,原来他们虽然日日见面,但这刻既然被邀至此,便有如人间酬酢,是以赵岳枫顿时因身上赤裸而感到坐立不安。
    任野老倒没有注意,还劝他暂时搬到这驻春谷,以便日夕修习武功。赵岳枫根本无物可搬,答应之后,就在附近树顶上找到一处可以容身之处。
    他搬过来之后,虽然与那任野老日夕见面,可是两人却不大交谈,双方仍然保持一种孤独的姿态。
    赵岳枫整日无所事事,除了行猎果腹之外,全部心神都贯注在那生死擒拿十三手上面。
    他越是练得纯熟,就越发觉得这十三招绝学的神奇奥妙,同时也更加小心研究出手部位及时间上的配合,只因这十三招绝学,变化胜败只在一线之间,如若差以毫厘,便将谬以千里。
    又不知过了多少天,赵岳枫已完全学会任野老自创的生死擒拿十三手,并且纯熟异常。
    但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他内力造诣尚未能随心所欲地驾驭这十三招神奇手法。
    有一天早晨,他练功之后,任野老走过来,道:“赵老弟,你的耐性真非常人可及,连我这个老哥哥也万分佩服!”
    赵岳枫道:“老兄长好说了,小弟也不自知哪一点博得老兄长赞誉?”
    任野老道:“老哥哥的一十三手生死擒拿你已学会了许久,但你从未流露不耐之色,仍然全心全意勤练不缀,这等坚韧耐性,最是不可多得!”
    赵岳枫心中微感茫然,道:“老兄长有所不知,这一十三招生死擒拿委实暗蕴天地之玄奥,博大精深。小弟虽是日日勤练,但仍然未完全参悟个中三味。直至目前为止,这一十三招生死擒拿手绝没有一着能如老兄长一样收发自如,迅快漂亮,是以小弟无法满意……”
    任野老微笑道:“那是功力修为的问题,你两膀天生臂力甚是惊人,可惜内功修为尚差一线,是以无法将这两种先后天力量浑然同化。以老弟的资质悟性以及正宗内家底子,只须假以时日,一定能够达到融合先后天两种力量的境界……”
    说到这里;老人似是如有所悟,眼睛连眨,仰首寻思。
    赵岳枫不敢打断他的思路,静静站在一边,过了片刻,任野老突然哈哈一笑,道:“你这个老哥哥敢情有点老糊涂了?放着一个绝好机会,却不利用!走吧,我们到潭边瞧瞧,那灵水蜃对于你功力修为的进境,大有帮助……”
    赵岳枫取了乌木钩子,和任野老两人一同向那水潭走去,路上问道:“小弟尝闻深山大泽中,有些奇禽异兽孕练得有内丹,练武之士如果得到内丹服下,功力就可增长!老兄可是指此而言?”
    任野老道:“这种传说我也听说过,但是否属实却不得而知!现下我的妙法却不是这一套,到时你自会知道。”
    他们的脚程何等迅快,不久已经抵达那个水潭。
    任野老远远站在一旁,单单由赵岳枫自个儿走到那个无底石洞边缘。
    赵岳枫直到这刻才看清楚那个石洞,大小约有三尺直径,隐藏在尺许深的潭水之下。
    从这洞口大小推测,那条通灵水蜃不会十分巨大,因此他比较放心,望住黑黝黝的洞口,手中乌木钩子故意弄出声响。
    眨眼工夫,水势似乎升高了一点,同时好像有暗涌在底下激荡。
    任野老在数丈之外,似乎也发觉有异,举手一扬,一块石子横飞而至,击在一块突出水面的石上,发出清脆一响。
    赵岳枫连忙全神戒备,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住那个石洞。整个水潭都似乎被一种潜力影响,一向平静的潭面上突然微现波浪。
    赵岳枫眼看水势上升,这刻已升高到膝盖,心中不禁微凛。
    又过了片刻工夫,突然脚下的潭水回荡冲卷,赵岳枫几乎站不住脚。
    就在此时,石洞中两点金光闪现,接着呼地一响,水花激溅中,一道黑影挟着强烈风声,向赵岳枫身上撞到。
    在这瞬息之间,赵岳枫已看出这道黑影,乃是一个形状如蛇的斗大头颅,阔口大张,露出上下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向他噬到。
    他念头也来不及转,手中乌木钩子已向那水蜃嘴巴戳去。
    双方动作都是快逾闪电,眼看这一钩定必戳入水蜃大嘴之内。
    谁知乌木钩到处,忽然错开一点,贴住那水蜃嘴边滑过。
    赵岳枫心中一凛,上半身倏然向左侧弯开,右手丢了乌木钩子,电急抓去。
    这一招正是十三手生死擒拿中的手法,身躯才弯,右手已发,配合得神妙无比。那水蜃颔下短角已落在赵岳枫五指之中,此时头颅一摇,似是要把赵岳枫甩开。
    赵岳枫练了许久功夫,单是那双膝以上身躯转动的身法就费去他大半时间。这刻身躯迅快向水蜃挣甩的方向倒去,几乎比水蜃摇甩之势还要快些。同时五指运足内力,颇着水蜃头颅去势猛然力按。
    那水蜃被他顺势一按,无法抗拒,被他推得仰头向天。
    任野老趁机已跃落赵岳枫身边,发出一声朗笑,道:“这孽畜到底也入彀啦!”
    那水蜃听到任野老的声音,似是知道不妙,立刻用力向下深拉。
    赵岳枫早已有备,运力紧紧抓牢那支短角,但觉这水蜃的气力大得异乎寻常,几乎抵受不住。
    任野老站在赵岳枫身边,却没有出手帮忙。
    过了一阵,那通灵水蜃头颅又因播甩之势,猛然向两边剧烈摆动。
    赵岳枫以内家武学中借势及借力的诀窍,不论它向哪一边摇甩,总是抢先一点,反借对方势道力量,把那头大头颅推按住,看起来倒像是他在推摇那通灵水蜃的头颅似的。
    任野老忽然叫道:“赵老弟,这家伙锐气已失,开始要斗长力,一味向下沉拖,你可将四肢之力调匀,单用一手一足之力,轮流调换,便可获得休息的机会。”
    果然那通灵水蜃开始向下用力拖拉,赵岳枫起先可不敢只用半边身子的力量与它对抗。
    但过了一阵,发觉那通灵水蜃拖拉之力强而不猛,便稍稍放心,暗暗调勾真力,将重心侧移到右边。
    任野老闲散地走到岸上,找些野果吃了,便在草地上睡觉。
    到了下午,太阳炙热烤晒,赵岳枫一身冒出汗气,但仍然抓紧通灵水蜃的短角,丝毫不肯放松。
    他换手之时甚是小心,幸而那通灵水蜃似乎心眼很死,决定与对方斗长力之后,就不再施用猛劲。
    到了傍晚,赵岳枫仍然精神奕奕,稳立如山。
    任野老拿了一些野果,送到他的嘴中,一面道:“老弟相持一日,仍然未曾露出丝毫乏力之象,内功造诣之佳,已出乎我意料之外……”
    赵岳枫不敢开口分心,只点点头,算是歉谢。
    任野老道:“你如果想考验一下自己的功力,不妨再斗下去,等到不支之时,喊叫一声,我就出手助你,此意你如不反对,就点点头。”
    赵岳枫思忖一阵,便点点头。
    那通灵水蜃虽然下拖之力并不急猛,但沉重如山,一直保持那么巨大的拉力,使人不敢放松丝毫。
    这一夜在赵岳枫的感觉,可真是漫漫长夜,觉得老是过不完。他宁可永远是黑夜,因为晚上寒冷,他用力时便不觉得辛苦。日间太阳晒炙之下,实在难当,等如多了一重负担。
    任野老并非一直守在旁边,到清晨时才出现,赵岳枫迅快地偷眼瞧看一下,见到任野老在岸边搬拾了许多石头,砌成一个巨大的炉灶。
    过了许久,他转眼看时,只见那石炉侧边已堆满了干柴。
    赵岳枫心中好生不解,暗忖这位任老丈砌了一个石炉,还搬了许多干柴来,莫非等这通灵水蜃被擒之后,用以烹煮不成?
    那通灵水蜃斗大的头颅向天仰起,像水盆般巨大的嘴巴紧紧闭住,它的颈子和头一样的粗,因此除了身上没有鳞甲以外,极似一条巨蟒。
    它的身躯在黑夜时发出暗蓝色的光芒,白天则是灰白色,此刻只有数尺露出在水面之上,是以瞧不出它尾部长得怎样。
    朝阳一现,那通灵水蜃的眼睛便闭住,嘴角不时冒出凉沁沁的水,遍洒头颅的颈干。
    赵岳枫倒愿意它喷出的水洒向自己身上,但那水蜃似是晓得对方也怕太阳烤炙,故此口中冒出的水,一点也不曾溅到对方身上。
    到了中午时分,赵岳枫热得浑身冒汗,不得不运足内功,调行真气,一面抗热,一面紧紧抵住水蜃拖拉之力。
    忽然听到熊熊火声,偷眼一觑,只见任野老已生起旺热的火,在那个石炉上,他用一片石头,弄成铁釜的形状,架在火上。
    那石釜并不巨大,是以一看而知如果用来烹煮这条通灵水蜃,决不够用。
    因此,赵岳枫又恍然而悟,心想任野老一定等到适当时机来临之时,设法斫下通灵水蜃的头颅烹煮,或者这条水蜃功效全在头部,所以剩下的身躯不必取用……
    任野老在石釜中放了许多草药,然后用一方石板盖住石釜,便一直加火燃烧。
    好不容易熬到黄昏,赵岳枫己感到有点疲乏。尤其最要命的是那通灵水蜃拖拉之力一直那么强大,使他感到好像永远无法取胜,心中时时泛起沮丧之感。这种感觉,在苦热难耐之时,最是厉害,使他好几次几乎要松手放弃这一场无休无止的苦斗。
    傍晚时渐渐凉快,他一再运功行气,居然恢复了不少精神气力。
    这时连他自己也觉得讶异起来。因为他深知自己功力造诣,本来尚未达到这种以力生力的境界。由此可知他在山中混混沌沌过了这些日子,日夕勤练之下,居然大有进境。
    晚上,岸边的熊熊火堆闪跳出火光,使他觉得不像第一夜那么孤独。
    那通灵水蜃到了晚上似乎也增加了气力,拖拉之力越强,使得赵岳枫很难换手休息。以他想来,那通灵水蜃只要来一下急拉猛拖,他一定抵拒不住,被拖入石洞之内。
    幸而那通灵水蜃并没有用猛劲,赵岳枫咬牙苦苦支撑,心中不时泛起沮丧灰心之感,每当这种可怕的感觉浮上心头,他就想放弃努力,结束这一场永远也赢不了的斗争。
    然而,他终于挺熬下来,天边已泛起鱼肚色,又是另一天的早晨降临。
    任野老忽然纵到他身边,面色沉重异常。
    他低低道:“老弟,你面对着世上最是顽强的敌人,如果你有丝毫松懈,不但全功尽废,而且有性命之优!这一点你已充分了解无疑……”
    赵岳枫心中想道:“我现在自然比任何人都了解,这通灵水蜃真是最顽强的对手……”
    任野老泼些泉水在他身上,使他感到一阵凉爽愉快,精神为之一振。
    老人接着道:“你已通过第一关严酷的考验,不特是在全身功力的苦苦支撑,最要紧是心灵的坚强不屈,当真可喜可贺。从现在开始,第二关的严酷考验即将降临。你除了以前经历过的种种困难艰苦之外,还要加上肉体内部的许多痛苦……”
    赵岳枫听得莫名其妙。不过,那老人说得一本正经,不似是开玩笑,因此,他也认真地考虑起来。
    过了一阵,他疑惑地向老人瞥上一眼,一如有所询问。
    任野老一持额下灰髯,沉声道:“我已用各种药物,熬成一碗浓汁,准备给你服用。这碗药汁服下之后,五腑六脏都渐渐发生痛苦,有时甚至会泛起快要死去的感觉。但这时,你仍然要抵受烈日烤晒,肉体疲惫及运力苦斗的种种辛苦,你要自问可有这种坚强的意志毅力,不屈不挠?”
    赵岳枫不晓得受尽这种痛苦之后,有什么好处作为酬偿?但他又不能开口询问,因此,他只反复考虑一件事,那就是任野老和他相处得很不错,绝对不会加害于他。退一步想,纵然他有心加害,自己近来野居山中,等如一具行尸走肉,活与死也没有什么分别。
    他想了一阵,慢慢觉得应该对自己作最严酷的考验才对。一个人活在世上,为的只是通过种种痛苦而已……
    他微微颔首,任野老仔细地瞧着他,只见他双眼中射出坚定不移的光芒。
    当下仰天大笑数声,笑声中蕴含无限快意。赵岳枫一点也猜不透这个老人心中有什么念头想法,不过却没有丝毫动摇这决心。
    任野老纵回去,不久,就用一块光滑凹石,盛住一碗药汁,送到他的嘴边。
    赵岳枫定睛一看,只见那碗药汁色如琉璃,香味扑鼻,一点儿也不似普通所谓良药苦口的形容。
    他并不迟疑,张开嘴巴,老人徐徐灌入他口中,动作甚是仔细,生似怕有一点一滴溢漏出来。
    药汁喝光之后,任野老又仰天发出长笑,声音震耳生疼,水面上都起了一圈圈波纹涟滴。
    他在笑声中走开,赵岳枫莫名其妙地紧紧抓牢水蜃额下的短角,怎样也猜不出一点头绪。一顿饭工夫之后,药力渐渐发作起来,赵岳枫先是感到心口疼痛,真气几乎散开,连忙拼命运功聚力,一面调运真气。
    心脏的疼痛像潮水般一阵阵地袭击他,太阳也逐渐增加热力,使他难过异常。可是奇怪的是他在此刻已不出汗,仅仅难受得想死。
    接着疼痛移了位置,变成肺部剧疼起来。他苦苦忍受住,但觉身体上的潜能都完全发挥出来,对抗这些内优外患的侵袭。
    烈日威力更强,烤炙得他头昏脑涨,身体内的疼痛一处一处转移,五腑六脏当真都被剧疼侵袭过。
    他全靠坚强的意志支持,但最可怕的,却是不晓得要支持到什么时候,这种无休无限期的艰苦路程,确实最不易忍受。
    他终于忍受到下午时分,任野老突然跃到他身边来。
    赵岳枫口中发出微喘之声,头颈上青筋暴现,一望而知他实在已是筋疲力尽。
    任野老道:“老弟真行,你已磨练出坚忍不拔的毅力耐性,若是返回人间,单凭这种超人的坚强,就能出人头地,扬名天下……”
    赵岳枫一面苦苦拼死支撑,一面转眼去望那条通灵水蜃,只见它嘴角直冒清泉,遍洒全身。
    任野老又接着道:“我看你真气运行的情形,业已快要达到打通秘锁玄关的地步,若不是老弟以无限坚忍抵受肉体及心灵上的无量痛苦,加上我那碗药汁洗涤内脏,化弱为强的话,这种进境,恐怕要化上数十年光阴才能达到……”
    赵岳枫万万想不到这三日两夜熬下来,竟有这么大的好处,顿时精神大振,突然感到全身气力似是增加了不少,要抓牢那条通灵水蜃,似乎不是难事。
    任野老接着沉声道:“目下尚有一关,此关是否过得,要看你的机缘运气,再加上你的聪慧颖悟……”
    赵岳枫听出他口气之中,隐隐透出严重的意味,心知这第三关一定比以前还要艰苦得多,只不知他口中所说的机缘运气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阵,已经将近昏幕,天气也变得清凉舒适。
    任野老涉水走向岸边,弄出一阵响声。他遥遥扬声道:“老弟你过一阵,就运足气力把它的头颅拉高一点,记住要运足全身之力,并且奋起坚强的意志与它对抗,时间不会很长了……”
    赵岳枫没有应声,暗暗调运功力。
    一群野鸟飞落在赵岳枫附近的石上,吱喳地叫着,有些在浅水中吸起细鱼吞食。
    任野老面上露出大喜过望之色,陡然吸一口真气,身躯向前侧去,就在胸口快要碰到水面之际,双足一蹬,宛如巨乌般贴着水面飞去,毫无声息地落在赵岳枫身后。
    他跃上前之时,恰是赵岳枫运足气力,猛然把通灵水蜃的头颅拉高半尺之时。
    那水蜃头颅笔直向天,双目已看不见敌人,这刻也运力猛挣。
    赵岳枫满口牙齿咬得咬咬有声,显然已经竭尽全身气力,拼命抵住。
    那通灵水蜃像是开始发出潜力,那股拖拉之力,比起以前大了许多,因此赵岳枫不但要拿出比从前更多的气力,还需要朋倍坚强的意志。
    可是他比起从前有一点绝大的分别,那就是他的意志当真已经磨练得十分坚强,纵然力有不逮,将要被那通灵水蜃拉下水底石洞,他也不觉得沮丧。
    只见他的手臂逐分逐寸地下沉,显示出已经抵不住那水蜃沉重如山的拖拉巨力。
    任野老直到这刻,才举起右手,面容严肃异常地向赵岳枫背后虚虚伸去。
    赵岳枫忽然感到体内有一处真力快要接继不上的穴道中力量转强,全身真气顿时活泼通畅,因此内力陡增,手臂一抬,又恢复了早先的高度。
    过了一会儿,他另一处穴道的真力又发生同样接续不上的情形,手臂渐渐下沉。
    突然问那处穴道一阵震动,全身真气马上活泼通畅,顿时又把通灵水蜃拉高了一点儿。
    同样情形在一顿饭工夫之内,发生了四次,到了第五次,赵岳枫在穴道震动,恢复通畅之际,忽然间觉得除了使水蜃头颅拉回原有高度之后,这一刹那间尚有余力,似乎可以趁机迅速行于全身脉穴,此举自然能增强内力无疑,念头一生,立刻照着这想法去做……
    说时话长,其实却只是瞬息之事,赵岳枫已运聚全身真气内力,向秘锁玄关处攻去。
    在他身后的任野老陡然面泛喜容,举掌向他后背心大穴击下。
    赵岳枫但觉后背心穴道上,突然有一股热流注入百脉之中,与自己那股真气汇聚起来,成为一道无坚不摧的真气势力,直向秘锁玄关冲去。
    片刻之间,这道热流已冲破了那道雷池般难以逾越的秘锁玄关,顿时全身的百脉黄张,热血沸腾。
    恰好这时,那通灵水蜃蓦然运力猛拉。赵岳枫健腕增加几成气力,便把它猛挣之势抵住。
    过了顷刻,他体内贲张的百脉及沸腾的热血,似是因得到这一阵运力的发泄,渐渐平复。
    他朗朗长笑一声,腕指上又增加几成真力,陡然向上一提,但见水花四下飞溅,在夕阳中出现淡淡虹彩。那条通灵水蜃,业已被他提出水面五尺之高。那漫天飞溅的水花,正是从水蜃口中喷出。
    任野老转到他侧面,道:“老弟大功告成,可庆可贺!”
    赵岳枫念头一转,已明白任野老所谓大功乃是指自己打通了秘锁玄关,功力猛晋而言。
    连忙向他衰减道谢,接着道:“眼下这通灵水蜃已经无力挣扎,老丈如何处置,即请示知。”
    任野老道:“放它回去——”
    赵岳枫不禁一怔,道:“老丈可是说放了这水蜃?”
    任野老点头道:“正是如此!”
    赵岳枫也不再问,五指一松,那通灵水蜃刷一声缩回水底石洞之内,再也不现踪影。
    任野老拾起那道乌木钩,和赵岳枫走回岸上,道:“老弟吃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把水蜃战胜,却轻轻易易放它逃生,心中不免感到惊讶不满?”
    赵岳枫道:“小弟不敢相瞒,心中实有此想!”
    任野老道:“这通灵水蜃修为不易,也没有什么内丹之类启人觊觎,我多年来与它相斗,一则是为了好胜之念,二则是借此磨练功力。我反正有的是时间,以后尚有机会与此蜃相斗,倒是它成全了老弟你罕世机缘,论起来对老弟颇有恩德,故此要你把它放生……”
    赵岳枫哦了一声,这才明白。不久工夫,两人已走回那座驻春谷中。任野老弄了一些野果与他充饥解渴之后,便自走开,让他静静用功。
    赵岳枫盘膝而坐,全神全意调功运气,不久就进入忘我之境。待得他功行圆满,睁开双眼,只见旭日初升,树梢林际轻雾未消,空气清新异常。
    他跳下树巢时,但觉身子轻灵,比起从前提气轻身时动作还要迅快,心头暗暗窃喜。
    任野老在谷中叫道:“老弟这一坐足足坐了三日三夜之久,今朝功行圆满,切切不可辜负上天眷顾——”
    赵岳枫奔过去,道:“老丈这话是什么意思?”
    任野老一下额下灰髯,道:“人世间不平之事正多,老弟具有如许身手,怎能老死于山野林泉之中?自然要出山人世,做一番事业……”
    赵岳枫怔了一会儿,慨然道:“老丈所说甚是,令人但觉已死雄心,陡然重振……”
    他接着道:“老丈可是仍然留在此地么?”
    任野老道:“老弟且趁朝阳遍山,青春犹在,赶紧去吧!我这个老哥哥早就与茫茫尘世,断绝一切缘法……”他言下并无凄凉之意,反而怡然自得。
    赵岳枫无话可说,当下向老人拜别,然后举步出谷。
    出得谷外,一路翻山越岭。足足走了一顿饭工夫,已经遥遥见到山外平畴之中,有一座村落。
    他顾视一下自己,但觉满身污垢,须长发蓬,而且身无寸缕。如果这等样子走到山外村落之中,势必被人误以为猿猴野人之类,因而大惊小怪。
    因此他发愁地望住那座村落,心想又碰上了上一次一样的难题,不知如何才能解决。
    他转身走回山谷中,左侧有道清溪,怪石嶙峋,他纵到溪边的一方大石上,郁郁坐下。
    谷口忽然传来一阵低微的步声,赵岳枫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淡黄衣裳的少女,婀娜走过。
    他许久许久以来,已经没有见到过穿着齐整的人类,更不要说是婀娜婷婷的少女。这时不禁为之一怔,一时忘了躲闪。
    那淡黄衣裳的少女经过谷口之际,陡然停步,似是听到清溪流水之声,转眼望来,那对明澈如水的眸子刚一顾盼,已见到溪边石上坐着一个人。
    赵岳枫与她目光一触,心头一震,这才想起自己身无寸缕之事,骇得出了一身冷汗,双手一按石面,立时迅快如风般飞到丈许外一块岩石后面。
    他听到那少女惊讶地啊了一声,接着又听到她举步走来的细碎声响。他本想借着清溪中无数怪石掩蔽身形,急急逃走,可是心中又舍不得马上走开。
    那个少女走到溪边,张望了一阵,看不见有人,便轻轻叫道:“喂,喂,你在哪里?”
    赵岳枫眉头一皱,忖道:“这女孩子一定是村中少女,才会走入山中,而且见人不怕,还走入谷来找寻……哎,她一定以为我是个熟人,所以进来细找……”
    那少女只站在溪边,并没有跳到溪面的石头上的意思。她轻噫一声,眼中露出迷惑的神情,衬托起如花似玉的面庞,更觉可爱动人。
    她大概只有十八九岁左右,肤光如雪,长长的秀发披垂下来,身上穿着质料甚佳的淡黄色罗裳,风姿绰约,甚是艳丽动人。
    赵岳枫真想在石缝中偷看一下,但他却没有这样做。只听那少女低低自语道:“奇怪,难道是个山精妖怪不成?否则怎会跑得那么快?”
    她的语音娇柔动听,似是江南口音,赵岳枫修眉一皱,生怕把她骇着,当下轻咳一声,道:“姑娘要找什么人?”
    那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啊,原来你在大石后面,为什么我听不到一点点声音呢?”
    赵岳枫不理她这话,仍然问道:“姑娘要找什么人?”
    黄衣少女道:“我要找的就是你呀……”
    赵岳枫讶道:“找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她道:“你伸个头出来,我就晓得啦!”
    赵岳枫其实也想看一看她,便打石后伸出头来。黄衣少女美眸一睁,眼中尽是诧惑之色。赵岳枫可也想不到这个少女长得如此美艳,呆了一下,接着已看出她的神情,心中不悦,道:“你骇坏了,是不?”
    黄衣少女定一定神,道:“不,不,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你好像许久都没有梳洗和剃胡子了?”
    赵岳枫道:“你倒是聪明得很……”他话中略略带着嘲讽的味道。接着又道:“你如果不是找我,那就请你走吧!”
    黄衣少女道:“你为何要赶我走?以我看来,你也是受苦受难的人,但也和其他恒河沙数的人一样,永远执迷不悟……”
    赵岳枫听不懂她话中之意,但却可以确定她不是普通村女,从她的衣衫神态及谈吐来看,她不但不是村女,也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
    对于这种来历不明的女孩子,他只好敬而远之,当下默默不语,等她觉得没趣,自然走开。
    那黄衣少女淡淡一笑,又道:“不过在茫茫众生之中,像你这样的人,也算是罕见罕闻之事,大哥你贵姓大名?”
    赵岳枫觉得她口吻中蕴含着一片悲天悯人的意思,令人感到滑稽,忍不住笑一下,道:
    “我姓赵名岳枫!”
    黄衣少女又是淡淡一笑,道:“一个人的姓名只不过是与众人区别辨识的记号,其实无甚意思,赵兄可听得懂我的意思?”
    赵岳枫心中道:“我今日可碰上一个棋逢敌手的怪人啦,像她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少女,与我目下这副形状的人,走在一块儿,定然能震动江湖,使路人侧目无疑……”想到这里,不禁失声一笑。
    黄衣少女膛目道:“你觉得我的话好笑么?”
    赵岳枫道:“不是,不是,姑娘不要误会,在下是想起别的事发笑。至于姑娘的话,含意深奥,在下怎会听得懂?”
    黄衣少女道:“这世上自称懂得的人未必真懂,你自认不懂,也许却比别人都明白……”
    赵岳枫呆了一下,道:“姑娘如果再说这种话,在下不但不懂,甚至要头昏脑涨啦……”
    她嫣然一笑,道:“好吧,我不说就是。我且问你,你躲在石后干什么呢?”
    赵岳枫一时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支吾,是以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她微微一笑,甚是美艳动人,道:“那石后必有道理,让我看一看行不行?”
    这刻的她,神情中充满了好奇的童心,刚才那种古怪的言谈举止,全部消失。
    赵岳枫连忙摇头道:“不……不行……这石后没有什么东西,一点儿也没有……”
    他越是情急,便更加惹起黄衣少女的好奇,她拉高一点裙子,举步踏在一方石上,再跨几步,已到了赵岳枫藏身的那方大石前面。
    赵岳枫可真伯她一探头,瞧见自己的赤裸身躯,不由得急出一身冷汗。百忙中回头四顾,周围两丈以内,全是些较小石块,不能藏匿身形。如果他向两丈外的巨岩跃去,又势必将全身暴露在空中。
    可幸她没有立刻跳上这方岩石上,赵岳枫连忙道:“姑娘等一等……”
    她道:“赵兄毋须为我担心,我跳得过去。”
    赵岳枫忖道:“你要是跌落水中,我才高兴哪,谁在担心你跳不过来?”
    他一急之下,倒也急出支吾之词,当下道:“你且别跳过来,我有句话要请教你……”
    黄衣少女道:“赵兄好说了,请教二字决不敢当的。”
    赵岳枫暗暗耸一下肩头,忖道:“这两句话的口气却像是久走江湖之人一般,真不知她是个什么身份的人?”
    他紧接着:“姑娘不必客气,在下因见姑娘乃是聪明绝顶之人,所以想请姑娘在未跳过来之前,猜一猜这石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黄衣少女眼中光芒闪动,显然他这话已激发起她的好奇。她凝眸忖想了一阵,道:“这样猜法范围太广,你总得先告诉我只有一件东西或者是很多,是生物或是死物?”
    赵岳枫随口胡诌道:“数目很多,但没有生命……”一面拼命动脑筋,设法度过这一场尴尬的遭遇。
    黄衣少女凝眸忖想了好一阵,突然鼓掌笑道:“我猜到了……”
    赵岳枫心中一阵茫然,随口道:“哦,你已猜到了……”要知她既然猜出了,自然要过来看看对是不对,那时候图穷匕现,他非让她过来不可!但他一个大男人却赤身裸体,如何能让一个少女观看?是以他不禁一阵茫然,竟不知如何是好!
    那黄衣少女道:“我猜一定是金银珠宝之类,是也不是?”
    赵岳枫道:“姑娘猜错了,此地怎会有金银珠宝?”
    黄衣少女讶道:“这就奇了,俗世之人,对金银珠宝最是看重宝贵,我看赵兄神情如此紧张,生像是怕人夺走似的,除了金银珠宝以外,还有何物?”
    赵岳枫道:“听姑娘的口气,似乎你对金银珠宝并不爱重?”
    黄衣姑娘道:“不但金银珠宝在我心中毫无可爱之处,便这世上的一切,我都毫不重惜。”
    赵岳枫故意闲扯道:“这样说来,姑娘意是抛弃世间一切荣华爱欲之人了?如果我的话说得不错,却不知姑娘活在世间,有何趣味?”
    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我虽抛弃世上浮华俗情,但胸中却有一颗大慈大悲之心,对世上之人以至一切生物,极为爱惜——”
    赵岳枫想道:“既是这样,你为何不干脆出家,普度众生?”
    但他可没有问出口来,却见黄衣少女盈盈举步,向自己藏身的大石跨上。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本能地向后便退。推知一脚踏空,扑通一声,掉在河中。
    这道溪流本来甚浅,处处清澈见底,可幸的是靠近一块大石石根之处,溪底突然深陷数尺,是以赵岳枫一掉落去,猝不及防,喝了几口溪水。
    他冒出头颅时,心中一阵大喜,最低限度目前的窘境总算度过。
    那黄衣少女伏在大石上面,俯视着水面的人头,道:“我真不懂你如何这么张惶惊慌,其实以你一身武功,就算有什么珍贵宝物,也不愁我会抢走。”
    赵岳枫愣一下,道:“姑娘竟也是武林中的人么?”
    黄衣少女嫣然一笑,美丽异常,并且露出洁白齐整的贝齿。
    她道:“你瞧瞧我像也不像?可不许骗我……”
    赵岳枫凝眸看了一阵,道:“如果姑娘当真是武林中人,却是令人大感惊讶之事。老实说一点也不像。”
    她欢愉地笑起来,道:“我也不用骗你,以前我学过武功,虽然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却也勉强可算是武林中人,但现在已经不是啦!”
    赵岳枫举手抹掉面上水珠,同时又把披散的头发拨起,露出整个面庞。此刻他虽是胡须满面,可是却掩不住他俊拯的神态以及正正派派的气度。
    黄衣少女眼中流露出讶异的光芒,凝视着这个奇怪的人。
    赵岳枫道:“我虽不完全懂得姑娘话中玄机,但也略知一二。假使姑娘普爱世间一切有生,在下乃是活生生之人,自然包括在内,那就请姑娘尽快走开,感激不尽。”
    黄衣少女道:“我暂时不走,一定要等到你上来,看看你藏着些什么?”
    赵岳枫心想如果黄衣少女是个男人的话,一定要给他吃点苦头,可是目下却无法可施,只好按撩住肚中气愤,移开目光,不去瞧她。
    两人互相坚持,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时分。赵岳枫自从泡在溪水之中,不一会儿就微微感到寒意,便一直运功行血活气,保持体温。这时虽然已是中午时分,头上阳光猛烈,但那溪水一点也不变暖,反而越来越觉寒冷。
    尚幸他打通了秘锁玄关之后,功力大进,这道溪流虽是奇冷异常,他却熬受得住。不过这等滋味自然不大好受,总是令人感到不舒服,故此他忍耐到中午时分,越想越觉忿怒,忍不住爆发出来……
    他虽然怒不可遏,但身为堂堂男子汉,自是不便向一个女子污言辱骂,而在目前的情形之下,他也无法从水中跳出去给她一个耳光或者诸如此类的法子泄愤。他唯一能够表示心中愤怒之法,便是抬起一条手臂,用力拍击在水面上。
    水花四溅中,同时发出一声巨响。黄衣少女讶异地望住他,美眸中闪动着不解与疑惑的光芒。
    赵岳枫马上就感到自己此举,有失大丈夫的身份,心中顿时一阵歉然,垂头不语。
    黄衣少女道:“你可是讨厌我么?”
    赵岳枫连忙应道:“不,不……”话一出口,便甚为后悔,心想自己应该称是,才能使她离开。
    黄衣少女接着道:“如果你讨厌我,那就奇怪啦,从来没有人表示过讨厌我的!”
    她说得极是自然,仿佛只是说出一件事实,并无丝毫自矜骄傲之意。
    可是她的话却惹怒了赵岳枫,因此他冷哼一声,道:“别的人爱怎样我不管,你最好走开,让我起来……”
    黄衣少女长眉轻颦,道:“你真是世上最奇怪之人,许多人都老是想和我在一起,但我都赶快设法跑开,只有你要撵我走开……”
    她停了一下,又道:“别的不说,单论现下的处境,这么热的天气,我宁愿能像你一样泡在溪水中,但你却好像不耐烦得很呢……”
    赵岳枫没好气地道:“当然不耐烦啦,你哪知道这溪水有多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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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遇玉女赤身结奇缘
    黄衣少女讶然地哦了一声,道:“真的?这样说来,此溪必定源出于阴风崖腰间的千冷泉了!待我摸一模看……”
    赵岳枫听到她提阴风崖,脑海中顿时泛起崖上铁柱宫的往事,同时也就想起那位貌美如花的武宫主和那形如女子的天煞文开华。
    他暗暗拿武宫主和面前这个黄衣少女比较,但觉两株宛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本来这黄衣少女的纯洁艳丽,似乎比武宫主更胜一筹,可是她古怪的言谈行径使人不禁把她贬低了一点。
    黄衣少女伸手摸摸溪水,惊道:“哎,好冷的水,怪不得此溪看不到一条游鱼……”
    她望望赵岳枫,又适:“沿着此溪上溯,一定可以到达阴风崖……”她忽地停日,想起什么似地失惊叫道:“我的老天,这么冷的水,你还泡在里面,怎生受得了?快点儿上来吧!”
    赵岳枫皱眉道:“你不用管我,你如果有事的话,趁早走开,我就感激不尽了。”
    他总是觉得不好意思告诉这个少女说是自己一丝不挂,所以不能起身,宁可用些不友善的话语教她赶紧走开。
    黄衣少女道:“好,好,那我就走吧!”
    她站起身,从石头上跳回岸边,然后向谷中走去。
    赵岳枫见她走得甚是决绝,心中反而觉得一阵不好意思,心想也许是自己的话太过生硬,所以伤害着她。
    眼看她沿着清溪一直向谷中深处走去,已走出三四丈,他心中陡地掠过一个疑问,那就是她竟是沿溪上溯,难道是要到阻风崖铁柱宫去?
    当下不逞多想,提高声音叫道:“姑娘请等一下……”
    黄衣少女脚步一停,回头道:“什么事呀?”她高声询问时的声音,宛如鸟啼,甚是悦耳动听。
    赵岳枫迟疑了一下,道:“请问姑娘沿溪上溯,可是要到阴风崖去?”
    黄衣少女道:“是呀,你真聪明!”说完,又向前走。
    转眼间这黄衣少女的身形已被重重怪石遮住,消失不见。赵岳枫迅速寻思一下,倏地振臂从水中跃了出来,先是落在石上,接着轻轻一纵,宛如一缕轻烟般跃到岸边,接着向前奔去。
    他此时已忘了身上冷热,放步急迫,转瞬间已追到黄衣少女身后两丈左右。
    他奔走之时,总是找到巨大的石头掩蔽身形,不让自己的裸体会暴露在那美丽的少女眼中。
    他大声道:“姑娘可是急着赶到阴风崖去?”
    黄衣少女咦一声,停步回顾,见到赵岳枫在一块大石之后,露出一颗头颅,于是道:
    “你刚才不是要我快点走开?为何又追了上来?而且……”赵岳枫见她不说,忍不住道:
    “而且什么?”
    黄衣少女道:“而且你闪闪缩缩的,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赵岳枫道:“我当然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且不去管它,我先请问你,你可知道阴风崖是怎么样的地方?”
    黄衣少女道:“我当然知道啦!”
    赵岳枫征了一下,付道:“我急急追来,敢倩她乃是特意前往的,大概与那一干魔头相熟?”
    于是他失望地哼一声,道:“那就没有事了……”
    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你这人真怪,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可就走啦!”
    赵岳枫道:“姑娘请便。”
    黄衣少女道:“再见了,但你不可再泡在溪水中,那千冷泉乃是世上有数灵泉之一,即使是鳞介鸟兽之类,误落泉中,也会顿时冻僵!你能泡了这么久而没事,大概是此溪高源头甚远之故,却不可再试!”
    赵岳枫谈谈道:“我何必再泡呢!”
    黄衣少女摇摇头,自语道:“你这人真怪,但愿阴风崖上的人,不要像你这么怪就好了。”
    赵岳枫微觉疑惑,道:“姑娘与阴风崖那干人并不相识么?”
    黄衣少女道:“我怎会认识他们?你的问话也是怪里怪气的……”
    赵岳权剑眉一耸,微现怒容,道:“你不说那个怪字行不行?哼,哼,依我看来,你才是世上最怪的人!”
    黄衣少女婉然道:“你别生气,我承认我在世俗之人眼中确实很怪……”
    赵岳枫道:“你晓得就行了,那阴风崖岂是好玩的地方?”
    黄衣少女道:“我没有说那儿好玩呀,我此去只是要尽我一己之力,设法把那些坏人说服,改邪归正面已。”
    赵岳枫瞠目道:“你说什么?”
    她把话又说了一遍,接着道:“可是有什么不要么?”
    赵岳枫倒吸一口气,道:“姑娘此意虽佳,可惜所想之事,比镜花水月还要虚幻,反倒教人听了不禁失笑。”
    黄衣少女道:“赵兄可听过精卫填海的故事么?”
    赵岳枫自然听过,但却故意道:“我没有听过。”
    她道:“相传上古之时,炎帝的女儿失足溺死于东海中,含怨蓄很化为小鸟,名日精卫,每日衔西山的木石授予东海,要把东海填平!这故事是说不管事情何等艰巨,只要精诚所至,虽是东海之大,以一鸟之微,料可填平……”
    赵岳枫轻晒一声,道:“姑娘虽然愿度化那干武林恶魔。可奈言轻力微,终必像炎帝之女一般含恨而死,那东海千秋万世之后,依然如故,奈何,奈何?”
    黄衣少女愣了一下,之后,美眸中射出坚决不移的光芒,徐徐道:“世上之人,个个像你一般想法的话,这件功德决不会有人去尝试了,对也不对?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愿赵兄细细体味斯言……”说罢,飘然转身而去。
    但她走了七八步远,赵岳枫又飘身上前,落在她身后一块大石之后,大声道:“姑娘暂留玉步如何?”
    黄衣少女果然停住脚步,却不回头,淡淡道:“赵兄别想劝我回头……”
    赵岳枫忖道:“她前赴阴风崖铁柱宫之意甚是坚决,但据我所知,那一群恶魔之中有好几个乃是好色淫邪之辈,以这女子的美貌,定然难逃色魔踩躏之厄,我身为侠义中人,又正是那群恶魔的对头,怎能让她自陷魔窟?”
    念头一掠即逝,心中已暗暗决定必须设法阻止她前赴魔窟。
    黄衣少女缓缓道:“赵兄没话说么?”
    赵岳枫道:“不是没有话说,而是艰于启齿!”
    黄衣少女道:“这就难了,我可没有猜人心中的话的本领。”
    赵岳枫道:“详情虽是艰于启齿,但有一点可以奉告的,那就是姑娘如果存着救世心肠的话,那就先帮我一个忙如何?”
    黄衣少女道:“如果我力之所及,自然可以!”
    赵岳枫呐呐道:“姑娘能不能劳驾到外面村落中,买三身衣服赐赠?”
    黄衣少女先是征一下,接着回转身躯,望住地掩嘴笑起来。她笑了好一阵,才勉强忍住,道:“这样说来,你一直泡在水中,并不是有什么宝物不敢让我看见,而是……而是……”而是什么,她可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赵岳枫被笑得面红耳赤,甚是尴尬。只听那黄衣少女接着道:“唉,你为何不早些说?
    这千冷泉何等冰寒,泡出病来怎生是好?”
    赵岳枫立刻装出没有神气的样子,口中呻吟一声,道:“我果真感到体内甚是不适……”
    她微微露出惊虑之容:“怎么,果然出事啦!现在你且休息一会儿,我先去替你买一身衣服来……”她立即转身向谷口急急走去,不一会儿工夫,已经奔出谷外。显然她的着急,乃是出自真心。
    赵岳枫心中微感歉然,觉得自己利用这么一个纯洁善良的女孩子的好心,有点不似英雄行径。可是为了要设法留住她,却又非利用她的善良不可!
    约摸等了一顿饭工夫,黄衣少女抱住一包衣服,奔了回来。
    她把衣服搁在石上,背转身子,道:“赵兄快点穿上,免得被山风久吹,更加不妥!”
    赵岳枫道:“姑娘请回转头,我出来穿衣服啦!”
    黄衣少女道:“你放心,我决不回转头就是……”她停一下,耳中听到他穿衣服的窸窣之声,接着又道:“你现在觉得怎样了?这衣服可合身么?”
    赵岳枫穿好衣服,变成一个乡村之人一般,但却也合身,于是赶快坐在石上,有气无力地道:“这身衣服倒是合适不过,但我的身体却觉得十分不舒服。”
    她回转身走到他旁边,伸出纤纤玉手,摸一摸他的前额,失惊道:“啊,好烫手,看来病势不轻,一定是冻坏了!”
    赵岳枫呻吟道:“我一向不怕冷,纵是下雪天气,仍然是一袭单衣,谁知这溪水这么厉害,竟然泡出病啦!”
    黄衣少女道:“我早就告诉你这溪水源头出自千冷泉,谁都禁受不住,现在你烧得这么厉害,不能再吹风沾水,赶快找个地方休息才行。”
    赵岳枫闭起眼睛,缓缓道:“姑娘不必理我,你去办你的事,我反正无亲无故,死了也没人伤心悲痛……”
    黄衣少女流露出恻然之容,柔声道:“一个人既然生在世上,岂可因无亲无故就自暴自弃,你如果勉强能支持行走一段路的话,我陪你到外面村子找个地方休息!”
    赵岳枫仍然闭住眼睛道:“我不去,姑娘盛情可感,可惜今生今世已无法报答!”
    黄衣少女柔声道:“为什么不去呢?你虽是受寒发热,但这不是不治之症呀!”
    赵岳枫沉默一阵,道:“我身上一个钱也没有,试问谁肯收留?”
    黄衣少女道:“没有钱算得什么,我这儿有,走吧,我陪你去……”
    赵岳枫道:“有钱也不行,人家见到我一个病人,没有亲朋留下照料,谁肯收容借宿?”
    黄衣少女道:“赵兄不须操心,我怎会马上撒下你就走开?去吧,快找个地方养病要紧!”
    于是赵岳枫爬起身,慢慢悠悠地走出谷去,黄衣少女紧贴着他一道走,偶然还扶他一下。
    不久工夫,他们已到达那村落中,黄衣少女找到一人家肯腾出一间让赵岳枫歇息。她又开了药方,央人家去抓些药来。
    她在房中替赵岳枫煎药,赵岳枫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心中觉得既滑稽而又惭愧。
    药未煎好,两人闲聊起来,赵岳枫问道:“姑娘借地方之时,怎生说的?”
    黄衣少女道:“我说我们是兄妹关系,这会儿打算奔洛阳探亲,谁知你半路受寒生病……”
    赵岳枫道:“他们就信了你?以我这副样子,人家怎么想法?”
    黄衣少女道:“我还告诉他们说,哥哥因为不久以前有位好友病故,所以发誓一年不剃,才会变成这副样子,等会儿在人家面前,我们可得以兄妹称呼!”
    赵岳枫叹口气道:“亏你想得出这种理由,如果是我,一辈子也想不出来,那么我喊你什么?就叫你二妹如何?但这样未免委屈姑娘了。”
    黄衣少女嫣然一笑,道:“大哥好说了,我也是无亲无故,现下有了一位大哥,心中当真十分高兴。”
    他们谈了一些别的话之后,药已煎好,黄衣少女倒在碗中,亲自吹凉了,端到床前,赵岳枫过意不去,连忙欠起身子,忽然记起自己必须装得严重一点儿,赶快又呻吟一声,道:
    “哎,我的头好晕……”
    她道:“你喝了这药,盖上被子,出点汗就好啦!”
    赵岳枫可不能拒绝服药,只好皱眉吞咽落肚,只苦得他毗牙咧嘴,甚是难受。接着,又得盖上厚厚的棉被,闷热不堪。
    黄衣少女坐在窗下,闭目假寐。赵岳枫躺了一会儿,难过得直喘气,极像是真病。到后来只好调元运息,这才渐渐没事。
    到了下午,黄衣少女问他饿不饿,赵岳枫苦笑摇摇头,心中却暗暗想此刻如果杀一只羊给他吃的话,他一个人就足可包办,吃个精光不剩。
    这天晚上,黄衣少女就在椅上睡觉。赵岳枫半夜醒来,细想自己装病之举,虽然可以把她暂时留住,但总不是长久之计,何况这样使得两人都同样痛苦,实在不能再继续下去……
    想着想着,段段忆起那天在铁柱宫的情景。这一次三门四派的人全部死光,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在山中已不知耽误了多少时间,现在好不容易出山人世,必须尽速驰赴各派报告噩耗,顺便遵照那些死去的高手们的公议,苦练各门派秘艺绝技,待得融会贯通之后,便可找那群恶魔算账……
    这些心事一勾起来,便无法挥开,一直想到天亮,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艰巨,不能再浪费时间。
    于是,等到黄衣少女起身,他便伪装病势已经痊愈大半,勉力起床,用些早点之后,便和黄衣少女离开这村落。
    他已经下了决心,那就是如果黄衣少女不肯放弃赴铁柱宫之行的话,他也只好由得她去。纵然她此去不免被群魔蹂躏,但他为了更巨大的责任,实在无法兼顾,只好让她牺牲。
    两人出得村子,赵岳枫仍然装出脚步虚浮,面色苍白无神的样子。
    黄衣少女道:“大哥,现在已出了村落,你一定要上路的原因,可以告诉我了吧?”
    赵岳枫道:“不瞒二妹你说,愚兄身上有件要事,非赶着去办不可!”他微微一顿,接着道:“但我所焦虑担忧的却是二妹你要赶阴风崖之举……”
    黄衣少女笑一下,笑容中却透出坚定不移的味道,她道:“小妹此志已决,纵然此行结局悲惨,也在所不辞!”
    他们两人当真以兄妹相称起来,都觉得很是自然。
    赵岳枫叹道:“二妹之志崇高伟大,思兄极是钦佩。既然无法阻止于你,我们只好在此地分手。日后如果愚兄查出二妹被害消息,一定赶到阴风崖铁柱宫去,将那群恶魔轨尽杀绝,以消心中之恨!”
    黄衣少女道:“大哥千万不可冒险,小妹自愿送死,可怪不得人家。何况假如大哥力有不逮,反而被害的话,岂不是等于小妹害了大哥你么?”
    赵岳枫仰头向天,长长叹了一声。虽然他昨夜已经下了决心,不再因这黄衣少女阻滞了自己的行程计划。然而分别在即之际,他可就记起了这黄衣少女的善良仁慈,胸臆中顿时涌起爱惜手足的感情,是以暗暗怀疑自己昨夜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他想来想去,觉得除非再利用她善良仁慈的天性之外,别无他法可以阻止她前赴明风崖铁柱宫。不过这一次必须换个法子才行。
    只听黄衣少女道:“大哥如果没有别的嘱咐,小妹这就拜别……”
    赵岳枫身躯摇晃几下,似是站立不稳,黄衣少女赶紧伸手搀扶,道:“大哥,你怎么啦?”
    他道:“我没有事,唉,我的身体只要能够支持得住抵达武当山,那时死亦瞑目……”
    黄衣少女道:“假使大哥肯多休息几日,身体一定可以复原……”
    赵岳枫道:“不行,事情甚是急迫,我已经延误了不少时间,若再拖下去,可就不堪设想!唉,这一病真害苦我了。”
    黄衣少女想了一想,道:“小妹可以送大哥一程,希望能够在两三日内,将大哥病体治好……”她微叹一声,道:“我阴风崖之行也是不能延误,如果我早一日到达,就有早一日使那些恶人改邪归正的希望,他们固然可以少做些恶孽,另一方面就少一些人被害。”
    赵岳枫皱眉道:“这样说法,愚兄怎能让二妹相送?”
    她微微一笑,道:“可是如果抽出三两日时间,能够使大哥身体康复的话,不但是功德一件,小妹心中也觉得安慰。”
    赵岳权失笑道:“说来说去,都是你有道理。既然如此,我们就走吧!”
    他们已不能穿越群山,直奔洛阳,就只好转向东南而行,黄昏时已到达清化镇。
    此镇甚是繁盛,比普通的州府毫无逊色。他们找了一间客店,要了两个紧贴在一起的房间,晚饭之后,各自休息,等到夜深就寝之际,黄衣少女捧了一碗汤药,走入赵岳枫房中。
    她把药碗放在桌上,自己在一旁轻轻吹着,赵岳枫看了越觉得不忍让这么一个好女子被那群恶魔糟踏,呆呆想了一阵,忽然道:“我们这对兄妹都可以算得是人世上罕见的怪人,你说对不对?”
    黄衣少女道:“大哥的话总有道理,但小妹却不大明白!”
    赵岳枫道:“试想我们两人不但兄妹相称,而且彼此之间,亦已生出手足之情,但二妹你知愚兄姓赵名岳枫,其余一无所悉。愚兄则连二妹姓名都不晓得,你说怪不怪?”
    她微微笑道:“大哥说得是,小妹单水仙,现年一十八岁!”她只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
    赵岳枫忖道:“二妹她一定在身世上有难言之隐,所以不想披露,我自然不便追问!”
    当下道:“愚兄此刻必须把一些往事告诉二妹,首先关于愚兄身世,自幼即失信恃,幸而遇到思师铁穰渔隐莫平,因蒙收录为东海派弟子,承传衣体,先师业于五年前仙逝,本门一向人数极少,自先师仙逝,只剩下愚兄一人,还有一位师叔则于二十年前参与铁柱宫之役后,一直没有回去,存亡未卜。愚兄在先师物化之后,便踏入江湖行道,侥幸赢得微名,人称风雷刀赵岳枫。但其实徒具虚名,没有什么真才实学!”
    单水仙道:“大哥何必谦虚,小妹也听过大哥侠名,本以为大哥是个粗旷武夫,哪知竟是个温文尔雅之士!”
    赵岳枫举手摸摸满面胡须,不由得失笑道:“二妹这话未免违心,凭愚兄这副样子,还说什么温文尔雅!”他从床上坐起身,接着道:“有一天,愚兄忽然接到武当派的碧玉牒,于是如期赶到指定地点,即地见了当今三门四派的代表,便一同前赴阴风崖铁柱宫,尽力阻止那十面阎罗武阳公二度出世!”
    单水仙似是听出兴趣,睁大双眼,等他说下去。
    赵岳枫道:“三门四派之人,除了南荒门无人赴约之外,连同各派门人弟子,一共十六人,赶到了阴风崖铁柱宫。事前我们已晓得武林中一干魔头都闻风而至,投效武阳公麾下,却想不到他们实力之强,已经是集合了邪派黑道的顶尖高手,更有武阳公的女儿领袖群魔,我们还未见到武阳公出世,就全军覆没,只剩下愚兄一人,被对方迫跌悬崖之下,幸而崖下乃是一片浅水泥沼,才保存了一命……”他说到这里,不由想起当日悲惨情景,双拳紧握,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
    单水仙惨然道:“难道那么多的正派高手,都被那些恶人屠杀了么?”
    赵岳枫道:“正是如此,愚兄逃生之后,因冲洗身上泥污,以致失去衣服,被困于荒山之中。其时也是因愚兄气馁灰心,所以便像野人一般,在荒山中居住,不敢再触想起前尘往事……”
    单水仙关切地道:“那么大哥这一次重人江湖,要到武当去干什么?”
    赵岳枫道:“二妹你想想,我们三门四派老少一十六人,只剩下愚兄一个,虽然铁柱宫群魔必会将此消息传布江湖,但各派定不肯深信,更想知道详情经过。再说铁柱宫势力今非昔比,各派未有实力可以与恶魔们抗衡以前,必须敛声匿迹,避过对头们的凶焰。如果愚兄不赶快赴各派报告详情,只怕铁柱宫群魔发动攻势,将各派的人尽行屠戮。那时不但各派永无恢复机会,而妖气魔氛却长期笼罩武林。你看此事严重不严重?”
    单水仙道:“我的天呀,这件事当真关系重大,怪不得大哥虽然玉体不适,也要勉力支持上路了。如果大哥觉得没有把握可以支持到武当的话,小妹就随待在侧。”
    赵岳枫暗暗透一口大气,心中甚是欢欣安慰,但面上可不放流露出神色,仍然装出愁眉不展的样子,道:“愚兄还有一个极为艰巨的责任,那就是当日各门派的代表,都一致公议要愚兄逃生,好到各门派去修习各家秘艺,汇聚绝技一身,方可与武阳公对抗,不让恶魔们横行天下……”
    单水仙嫣然微笑道:“这个责任诚然艰巨:可是也算得上是千载一时的好机会!大哥如果把武林三门四派的秘艺绝技全部学会,汇聚于一身,那时自然可以天下无敌,这种机缘遇合,别的人连梦想也梦想不到呢!”
    她端起药碗,道:“大哥,药已经凉啦!”
    赵岳枫皱起眉头,把药汁一饮而光。
    翌日早上,单水仙走到赵岳枫房中,只见他已换了一身衣服,同时刮净面上胡须,露出真正面目,顿时显得英俊挺秀之极,与以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单水仙呆了一阵,才欢欣地叫道:“啊!大哥你英俊极了!如果小妹不是认出你的眉毛和眼睛,几乎难以置信,你就是我那位大哥……”
    赵岳枫以前凡是被异性赞美,都会面红耳赤,甚是尴尬。可是这位黄衣少女的口气神情完全出乎自然,极为真挚纯洁。因此赵岳枫一点都不窘,洒落地笑一下,道:“愚兄如果不稍为梳洗整洁,怎能与贤妹一同上路?”
    单水仙一面帮他收拾,一面道:‘欢哥你也该成家立室了,一个人到处流浪飘泊,总不会道理……”
    赵岳枫道:“二妹别提啦,试想我身上有这么多的艰巨责任,岂能像别人一般成家立室……”
    他们一面闲聊,一面走出店门。赵岳枫去雇了一乘马车,两人乘坐上路。
    赵岳枫虽然一向在江南等地行道,但却不是头一趟到北方来,故此路上也有些熟人。不过他忖度铁柱宫群魔一定以为自己已遭惨死,所以最好不露痕迹,免得敌人派出大批高手阻截。自己虽然不怕,但这位二妹却甚是可虞。
    大约走了七八日,一路上安然无事。可是赵岳枫这个闯荡过江湖的人却感到有些地方与从前不大相同。譬如以前凡是镖车经行,总有趟子手在前面比喊,声音高朗雄壮。可是这七八日工夫之中,虽然碰上不少镖车,但那些镖行中人似是消失了往昔的雄壮威武……
    此外,若在往常投店住宿,总会听到一些武林中的一些当地知名之士的聚会或比武之类的消息,因此路过的武林人物总喜欢去瞧瞧,凑上一份热闹。但这些日子一切都显得十分沉闷寂静,足见目下武林中一片萧索景象。
    赵岳执暗暗观察到种种异兆,却不告诉单水仙,免得她又激发起救世之心,立即赶赴阴风崖铁柱宫去。
    这天晚上,他们到达汝州,赵岳枫实在忍不住,托词上街买点儿东西,便在晚饭之后,独自离开客店。
    他在街上转来转去,走到一处,突然呆呆怔住。只见前面街道对面一排房屋,当中一截大概有十多户已化为乌有。
    借着邻近微弱的灯火可以看出那一载不见了的房屋遗址上尽是焦瓦残砾,分明是曾遭火神洗劫。
    他缓步走到这一边的房屋,见到门口有位老人,当下上前行礼道:“请问老丈,镇远嫖局可是在此附近?”
    那老人吃惊似地指目望一望他,大概觉得赵岳枫相貌英俊,面上一团正气。于是答道:
    “镇远嫖局本来就在对面,但大半个月以前的一个晚上,忽然一阵大火,不但镇远嫖局完全焚毁,连左右两邻也有十多家波及……”
    赵岳枫尚不在意,道:“老丈可知道这镇远镖局目下搬迁何处?”
    那老人干咳一声,似乎不想告诉他,但终于开口,却把声音压得很低,道:“镇远嫖局上上下下三十余人,都全部烧死,哪里还有迁移?”
    赵岳枫大吃一惊,道:“这就奇了,镖局之人尽是身强力壮的人,怎会碰上一场大火就全部烧死?”
    老人道:“这就不得而知了,那些尸体都烧成焦炭,还是前两日才由地方的人出钱出力捡漏埋葬的……”
    赵岳枫心中一阵骇然。暗想这一场火不知是镇远镖局哪一路的对头所为,手段之高强残酷,世所罕睹。他黯然叹息一声,道:“想不到今日重来,竟已发生这种惨祸巨变,唉,这镖局中人的遗属家眷一定悲苦万状了!”
    那老人道:“这一点倒不劳挂心,那镇远嫖局中人的家眷都住在后面及左右两邻,这一次统统烧得精光,没有一人生还,倒也省事。”
    赵岳枫忽然大感愤怒,激发起侠义天性,暗自忖道:“凶手们心肠手段的恶毒残酷,真算得上是天下无双,我和镇远镖局的东家胡一山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去年晤面,承他十分推重相敬,这人的性情举止都表示是条好汉子,这种人遭遇如此奇变惨祸,我焉能袖手不管……”此念一生,立刻使自己冷静下来,缓缓道:“小可还想请问老丈一句,那就是大火之后,遗址中可有什么奇怪的景象或物件么?”
    老丈道:“老朽说了之后,先生可不能对别人再说!那天起火后老朽在火场旁边足足看了一日一夜,等到火势熄灭,曾经见到公人们在火场中抬走一根柱子……”
    赵岳枫听到柱子,顿时想起阴风崖铁柱宫,心头一动,道:“那是什么柱子,竟不怕火?”
    老文道:“那柱子粗细碗口,长约一丈,要四个人才抬得动,自然是钢铁铸成的柱子才不怕火。”
    赵岳枫道:“承蒙老丈赐告,小可十分感激。只不知除了这根铁柱之外,可有其他可疑可怪的景象?”
    老人沉思一下,道:“有件事不知与这一场火有没有关联,那就是在起火以前的两日,大概是半夜时分,老朽还未入睡,坐在屋门后面,忽然听到一阵低微的马车声。小老儿从门缝中看出去,只见一辆精巧马车,停在镖局门前,接着一个白衣美女从车中出来,她的装扮和样子就像图画中的美人一样,还有一个佩剑侍婢,长得也很好看。她们在镖局门口望了一下,又向两旁走动瞧看,接着就登上马车,很快去得无影无踪!”
    赵岳枫心头一沉,忖道:“这个白衣美女必是武宫主无疑,哼,哼,想不到她竟是主谋之人,真恨死我了!”
    他向老人道谢之后,回身走开。此时但觉一腔郁闷愤怒无法发泄,也不想返回客店。走到街上,见到一家酒馆,便钻了进去。
    他喝了一点儿酒,更加觉得胸中忿怒难以抑遏,突然起身付帐后,便急步向街上奔去。
    转眼间他已到达一条僻静的街道上,只见街口一所屋子,门口插着一支旗帜,上面写有威远两字。
    门后透出灯光,显然内里灯烛辉煌,才会透射出来。赵岳枫冷冷哼一声,奔上石阶,抬起左脚踢去,隆的一声,那扇大门登时打开。
    门后便是一个露天院子,再过去就是大厅,此刻厅中灯烛交辉,灯烛下面摆了四桌筵席,其中三席都坐满了劲装大汉,当中的一席则只有三个人。
    那些劲装大汉们闻声回顾,面上都露出惊讶之容。
    赵岳枫大踏步奔入厅中,双目射出凶厉光芒,环顾全厅之人,目光到处,人人都移开了眼光。
    他仰天冷笑一声,口中呸了一声,骂道:“都是懦夫……”低头望一望桌面,只见席上干干净净,敢情还未开始上菜。
    当中席上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起身,道:“尊驾好像初临敝邑,素未谋面……”
    赵岳枫瞪他一眼,道:“当然未曾见过,我刚从铁柱宫下来……”
    所有的人全部面色大变,那中年人堆起笑容,道:“小可有眼无珠,真是该死,你老请上坐。”
    那中年人要让他在上位落座,赵岳枫一肚子忿怒,故意找别扭,转身走到左侧的席上,随手抓住一个大汉的领子,提将起来,如抓小鸡一般地不费气力,接着把那大汉摔开五六尺远,自个儿占了那座位。
    他这一手也有镇吓作用,要知那到装大汉少说也有百十来斤重,又不好使力,而他却如拍拓草一般。同时摔开之际,那大汉稳稳落在地上,足见他不但臂力极强,力道更是均匀无比。
    众人都猜不出他的用意,个个噤著寒蝉。那个被捧开的大汉连忙走开,不敢做声。
    赵岳枫还未坐下,只听一阵纷沓步声从大门进来。厅中之人纷纷起立一似是迎接来人。
    他转目望去,只见当先一个高大汉子,相貌凶恶,大踏步走上厅来,露出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态。
    在这大汉后面另有两个劲装汉子,都佩着刀剑,神色也极是傲慢。接着就是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人和另一个镖师打扮的人跟了进来。
    前面的三人一径走到当中筵席,在上位落座,后头的中年人及镖师打扮之人,则分别在他们两边的座位陪坐。
    他们落座之后,其余席上之人方始坐下。赵岳枫碰一碰侧边的人,低低造:“他们是什么人?”
    那个被问之人露出诧愕之色,却不敢迟疑,也压低声音。道:“当中那一位就是铁柱宫派在中州各府巡视的贾翅贾老师。左边那一位是副巡查赤练蛇冯功老师,右边的一位是汝州坛主陈林老师……”
    赵岳枫听了讨道:“这三人都是黑道中享名甚盛的好手,目下都被铁柱宫所网罗,那于恶魔们的手段,实在不可轻侮。”
    他接着低声道:“我认得这三个人,他们旁边两人是谁?”
    那汉子道:“左边的是镇威镖局局主赵平,现了被委派为汝州以南六府的镖行总领,右边那一位是赵总领的副手张嘉镖师……”
    赵岳枫哦了一声,却听那六府镖行总领赵平朗声道:“今晚区区代表汝州以南六府镖行请贾巡座、冯副座及陈坛主三位,承蒙惠然光临,实是毕生之幸……”
    他停歇一下,又接着道:“贾巡座并俯允镖行同道诸位请求,列出一表,详细注明各镖局应缴之用费,此后大家均可安心营业,此表一会儿就给诸位传阅……”
    赵岳枫一听敢情是这么一回事,无怪镖行之人,个个垂头丧气。
    正在转念之际,那贾翅已发出一声长笑,声震耳鼓。笑声一落,宏声道:“今日本座在盛筵之前与诸位相见,什么话都好商量,有何问题均可当面提出。等到付诸实施之后,如果与规定不符,那就莫怪我们手段毒辣……”
    他停了一下,环视全厅众人一眼,接着厉声道:“那镇远镖局就是最好榜样……”
    语声歌后,全厅寂然无声。赵岳枫这会儿酒意已退,冷眼旁观,只见全厅的镖行中人个个都似是被铁柱宫威焰所摄,不但不敢做声,甚至连不服之容也不敢流露出来。
    他暗暗忖道:“保镖这一行虽是玩命的勾当,但那阴风崖铁柱宫势力强大,连三门四派联合起来,选派出高手也难逃覆没之祸,这些镖行中人更加无力反抗,实在怪不得他们,目下武林公道完全落在我两肩之上……”
    想到最末后的一句话,陡然热血沸腾,豪气顿生,觉得今晚非给这些恶魔们一点颜色不可,一则挫折他们的气焰,二则可以借此振奋天下武林有心人的勇气……
    他转眼瞧瞧身边的劲装大汉,只见他身上没有兵刃,当下低声道:“老兄你贵姓大名?
    属哪个镖局?”
    那大汉不敢不答,道:“在下黄凯,现下在信阳运通镖局中混一口饭!”
    赵岳枫低声道:“我实在不是铁柱宫之人,而是他们的死对头……”
    黄凯双目一瞪,面上尽是讶骇之容。
    赵岳枫接着迅快地道:“我不知道是否可以信任黄兄不会泄漏我的秘密?”
    黄凯迟疑一下,道:“尊驾这话的意思,在下不大明白。”
    赵岳枫点点头,道:“黄兄这一句话已可窥出乃是干练稳健之士,你可有家小之累?”
    黄凯道:“在下只有孤身一人!”
    赵岳枫道:‘那就行啦,你现下可有靠得住的同伴没有?”
    黄凯直到现在还摸不着头脑,却只好应道:“有,在下有一位结盟兄弟何昆,就在我的左侧……”
    这时,菜已端上,各席都可以饮酒吃菜,因此,他们谈话根本不被人注意。
    赵岳枫本想托这黄凯找个可靠之人,到客店中把单水仙送出城外等候自己,一方面要黄凯暗暗找来兵器,等到动手之时,可以应用。
    但此时转念一想,这黄凯虽然不似反复背信之辈,但看他前后举动,似乎过于胆小怕死,万一被对头抓住,岂不是全盘秘密都因而泄漏?
    当下改变主意,低低道:“等事情发生之后,你们可到北门等我,帮我办点儿事……”
    黄凯唯唯而应,却已晓得赵岳枫的真正意思。
    赵岳枫道:“那就恕我稍为冒犯,免得黄兄被对头猜疑了……”
    他霍地起立,双手一分,右侧的黄凯及左边的人都连人带椅一齐摔跌开去。
    这一阵暴响,顿时使得全厅之人,包括上座的贾翔、冯功及陈林等都举目望过来。
    赵岳枫仰天冷笑一声,道:“这等酒菜教人如何吃得下?”
    身为六府镖行总领的赵平凝目瞥他一眼,讶道:“这一位是谁?绝不是镖行同道……”
    另一个长衫中年人道:“这一位早先来时,自称是刚从铁拄宫下来的。”
    所有的人都停杯住筷,注视事态发展。
    铁柱宫的三人都未见过赵岳枫,可是却不敢胡乱喝骂,贾翊身份最高,首先道:“尊驾自称刚从总坛下来,可是真的?”
    赵岳枫睥睨作态,道:“你们算什么东西,那日我赴铁柱宫时,只见到四奇七煞……”
    贾恙教眉头一皱,道:“尊驾贵姓大名?几时到达总坛的?”
    赵岳枫反问道:“我先问你,镇远镖局的灭门惨案,可是武宫主亲临布置的?”
    他说出武宫主三字,那三人顿时微微变色,原来在江湖上,尚无人得悉铁柱官上还有一位武宫主。即使是在铁柱宫派下,也只有高级之人晓得。故此他们立刻晓得赵岳枫人有来历。
    冯功阴恻恻笑一下,道:“阁下纵然身份尊贵,却也该见示才对,不然可不能责怪我等冒犯!”
    贾诩离座走出去,冯功和陈林都蹋着离座。赵岳枫脚跟一踢,把身后的稿子踢开寻丈,转身迎面拦住那三人冷冷一笑,道:“我得先考核你们身上功夫,才说出身份……”
    空气顿时变得紧张异常,各席的人都纷纷起立。
    贾翊洪声大笑道:“好,好,那就不妨试上一试!”他转面大喝道:“酒席都撤下去,腾出地方……”
    厅中现成就有数十人之多,这些镖行之人个个心中含恨,此刻可不管他们是友是敌,都巴望他们先干上一场再说。是以闻言之后,不约而同地一齐动手,眨眼之间,四张圆桌及凳椅都搬个精光。
    这大厅甚是宽广,桌椅搬开之后,那数十镖行之人围立四周,当中还有大片地方。
    赵岳枫从容举步,走到当中,招手道:“陈坛主先上来……”
    陈林迟疑一下,贾翊道:“陈兄无妨过去!”
    陈林应一声:“卑职遵命……”便举步上前。
    赵岳枫屹立厅中,宛如临风玉树,气宇俊朗。不过他看上去那么年轻,倒教人担心他的功力会因年岁过轻而受到限制,难及对方数十年修为。
    陈林走到赵岳枫面前,道:“阁下有何打算?”
    赵岳枫道:“没有什么打算,你最好取出兵刃,我空手陪你走上几招。”
    陈林乃是黑道上成名多年人物,焉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果真取出兵刃对付这个美少年,当下晒道:“阁下未免过于自大,本坛先用一双肉掌领教几招再说。”
    赵岳视道:“随你的便,那就发招吧!”
    陈林调气运力,口中大喝一声,举掌劈夫。这一掌带起呼呼风声,显然他已全力出手。
    赵岳枫横闪一步,眼见对方掌势往回收去,忽然感觉出如果自己施展出任野老所传的生死擒拿十三手的话,毫无疑问可以拿住他的腕脉。
    但他并不急于出手,故意使用普通的招数,举掌劈去。
    对方已变化掌势,左手封住他的掌力,右手从侧面劈向肋下。
    赵岳视又横闪开去,似是不欲与他硬拼掌力。但其实赵岳枫一看对方手法之迟缓空疏,心中早就掠过一阵喜悦,已有十成把握,可以一出手就制服敌人。
    陈林见对方不敢硬拼,胆气大壮,双掌翻飞连环迅劈,眨眼之间,已攻了七八掌之多,只激得厅中风声呼呼威势甚是惊人。
    这时不但镖行中人看不出赵岳枫到底是不是另有绝艺,连贾翊和冯功两人,也以为赵岳枫只不过是全凭身法神妙,说到功力却有限得很,故此不敢硬拼。
    冯大声一笑,道:“有烦陈兄立施绝艺,将这狂徒击倒!”
    贾翊接声道:“陈兄手下须留情……”
    陈林朗朗应适:“两位师座放心,十招之内,即可击倒这厮。”
    他双掌连环劈出,这时似乎威力更强。
    赵岳枫侧目一觑,只见四周镖行之人个个面上变颜变色,一望预知他们都大感失望。心想事不宜迟,如果要振奋武林人心的话,必须施展威风才行。
    心意一决,顿时效声长笑,道:“那也不见得,且看本人的生死擒拿手威力如何……”
    他话声一落,摹地又喝一声着字,猿臂一伸,不知如何五指已扣住陈林手碗脉穴。
    陈林顿时不能移动,赵岳枫生怕将另外两人骇走,微微一笑,道:“陈坛主且在一旁休息片刻……”他仍然扣住陈林的手腕,把他送到旁边,这才松手,陈林木然直立,当真不再移动。
    赵岳枫跃回厅中,道:“现在轮到你啦!”他举起手指,指住赤练蛇冯功。
    赤练蛇冯功跃到他面前,但神色间已敛去那股狂傲之容,抱拳道:“阁下好高明的手法,兄弟勉为其难,奉陪几招。”
    要知道冯功甚至那贾翊都看不出赵岳枫施展的生死擒拿乃是何家派的手法。心中一半觉得莫测高深,一半觉得可能是赵岳枫运气好,无意碰上。是以他此刻非出来应战不可,才可证实心中的想法到底是何者为真?
    赵岳枫也抱拳道:“冯副座请……”
    两人面对面游走了一圈,冯功发觉有隙可乘,倏地一掌劈去。
    这一掌快逾闪电,宛如毒蛇吐信。这正是这赤练蛇冯功的拿手本领。他的一身武功向来以阴险迅快著称,尤其是反应特别灵敏,敌人稍有空疏,立时乘虚而入,故此博得赤练蛇的外号。
    赵岳枫自然是故意诱敌,他此刻秘锁玄关已通,功力强绝。加上精研那位任野老生死擒拿十三手,武功之高,自然不是冯功之流可比。即使是在从前,以赵岳枫身手,仍然可以获胜,只不过没有现在那么容易就是。
    四周数十镖客一见冯功出手阴毒惊人,都因而震骇,替赵岳枫耽忧起来。
    说得迟,那时快,只听赵岳枫一声朗喝,忽然间夹手抓住冯功腕脉,健腕一振,已掷开数丈。
    他这一手别说四周数十镖客都看不清楚,连那贾翊也是莫名其妙,面上泛起茫然之色。
    赵岳枫一手摔开冯功,竟不再向他望上一眼,径自跃到贾朗面前,微笑道:“现在轮到巡座出手啦!”
    贾翊方要支吾,赵岳枫手起一掌,直劈前胸。这一掌风声呼啸,威势猛烈强劲。贾翊不逞多说,先行护身,也自发掌柜敌。
    他的掌势好快,掌力起处,封住对方攻势。紧接着借势急退,那么庞大的身形,竟然轻如羽毛枯叶,飘然旋开数步。
    赵岳枫紧紧追退,掌势如风,呼呼呼一连劈了三掌之多。激得满厅风声呼呼,直有气壮山河之势。
    贾翊左封右拒,严密防守,脚下虽是连连倒退,却履险如夷,看来一时三刻之内,不致落败。
    赵岳枫一口气攻了七八招,仍然徒劳无功,突然悟出那生死擒拿十三手的奥妙长处,乃是在于改守为攻之际,或是力挽厄局之时,突然出手,一招便把敌人制使。若是在对方严密防守,不敢出击之际,便毫无作用。
    他一悟出这个道理,口中陡然发出一声清啸,接着朗声喝道:“我故意予你反攻之机,但你却不敢出手,坐失良机。现下我可要真正出击啦!”
    贾翊此时无暇开口答话,是以他话声一落,厅中除了掌力拳风呼呼激响之外,声响寂然。
    赵岳枫豪放地长笑一声,倏然踏前一大步,掌上运聚九成功力,迎面推去。
    贾翊看不出他这一掌有什么不同,甚至从表面上看来,还不如早先的招数凌厉,当下举掌封往前胸。
    双方掌力一触,突然间尖啸之声大作,宛如山洪暴发狂规陡卷。那贾翊登时闷哼一声,整个人平平退飞开去,接着呼的一声,跌在丈半外的地面,再也不会动弹。
    赵岳执俊目大睁,环视全厅数十镖客,只见人人都流露出凛骇诧愕之容,厅中一片寂然。
    他仰天长笑一声,举步走到呆如木鸡的冯功及陈林之前。他本想略予薄惩,便纵这两个活人回去,但陡然间脑海闪过铁柱宫下的惨酷往事,心中不知不觉充满了仇焰很火。一掌把冯功劈开寻丈,接着飞起一脚,踢在陈林膝盖之上,陈林也就飞开八九尺远。
    那赤练蛇冯功滚跌开去之后,就僵卧不动。但陈林却反而坐起半身,转眼向赵岳枫望去,眼中尽是惊凛讶骇之色。
    赵岳枫朗声道:“你虽是废去一腿,永难复痊,但总算保存一条残命。你可归报铁柱宫那老魔十面阎罗武阳公,就说他的强仇死敌,马上就要正式找他算帐,叫他不要气焰太高,以为武林中已无人可以制他……”
    陈林一声不响,只瞪大双跟。赵岳枫面色一沉,厉声道:“你听见没有?”
    陈林连忙道:“在下听见了……”他此刻的局促相,比起早先那种凌人傲世的神态,直有云泥之别。
    赵岳枫接着道:“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你记得转告武宫主这个蛇蝎美人,她的恶行我已深悉,日后与武阳公算帐之时,她也难逃报应,滚吧!”
    陈林验然爬起身,但一条有腿已经不能动转,而且这一爬起来,膝上剧疼攻心。
    不知是谁丢了一根木杖给他,因此陈林才能一拐一拐地走动。
    他走到门边,忽然停住,回头朗声道:“尊驾请示知高姓大名,在下方始得以向铁柱宫禀报。”
    赵岳枫默然望住他,心中甚是犹疑,不晓得是不是应该把真姓名道出?他虽然一时无法将个中利害关系完全彻底想个清楚,但有一点他却深为成惧的,就是他如若把真姓名说出,对方得知乃是三门四派之人,势必从这上面追查,则不免阻碍自己到各门派学艺之举。
    他一时难以委决,转眼一瞥,只见效十镖客,个个定睛望住他,都露出渴想知道的样子。
    陡然问他记起昔年师父在世之时,曾经告诉过他一桩有关铁柱宫之事。当下朗声道:
    “你可返去报与武阳公,说是云旗飞扬,铁柱销锈这两句话,他就晓得了。”
    陈林立刻一拐一拐地走了,厅中数十个镖客都围拢上来。赵岳枫面色一沉,道:“诸位用不着跟我说话,不然家破人亡之祸立至。至于兄弟来历,日后各位自会知道。”说罢,径向厅门举步走去,那道人墙立时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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