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血伏龙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三章逞奇谋一衲探清宫
    十多个清兵如狼似虎包围过来,就要搜智禅上人和金弓郡主两人的身,孟丝伦粉面一凛,说道:“列位将爷,男女有别,我爹爹可以任你们搜,我却不能够给你们毛手毛脚,顶多我不入大营,站在营门口等候爹爹便了。”这戈什哈有心吃豆腐讨便宜,他看见孟丝伦一张吹弹得破的俏脸,已经着了色迷,满心要在她的身上揩一揩油,听见孟丝伦不肯搜身,登时一板面孔喝道:“不搜身吗?不行!就是站在大营外面,一样要搜,军令如山,如果你们身上带着凶器,意图不轨,我就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你这女娃子,还要跟我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废话!左右过来,把她绑了!”
    两名清兵立即上前就要动手,金弓郡主勃然大怒,准备跟清兵动武,智禅上人连打手势,也按捺她不住,事情就要弄僵,清兵营里突然走出一个年轻将官来,这将官却是汉人,叱喝清兵道:“喂!你们怎的完全没有半点体统,在营门口吵闹,是不是要吃几顿军棍?”
    戈什哈和众清兵被这将官一喝,马上肃静下来,个个垂手侍立,这将官望了望智禅上人,又看了看金弓郡主,问道:“你们两个是哪里来的?军营重地,不容许老百姓乱闯,难道你们不知道……”
    他还要说下去,孟丝伦截住话头道:“将爷,我们两父女是由伊犁城来的,我爹爹懂得医道,一向在牧野草原上悬壶济世,听说福将军出了赏格,征求名医,医治福晋的病,所以到来,谁知道这一般东西,却对我不干不净。”这将官勃然变色,转向戈什哈喝道:“富升,你调戏这位姑娘吗?”戈什哈慌忙说道:“岳老爷,不是呀,我不过要搜搜她的身罢了!”话未说完,面上啪的一声中了那个姓岳的将官一掌,打得脸颊肿起,眼冒金星,这将官厉声说道:“该死东西!将军叫你搜身的吗?这两位是来医治福晋重病的,你居然对他无礼?还不给我滚开?是不是要挨板子吃军棍?”
    戈什哈掩着面孔,哼哼哈哈返入营里,金弓郡主禁不住嗤的一声!
    智禅上人抱拳道:“多谢将爷成全,不知道将爷高姓大名?”将官含笑回答道:“老先生好说,我名叫岳金枫,二位是看了赏榜来的,请进来吧!”金弓郡主芳心暗想,清兵进入回疆,奸淫杀掠,军纪之坏无以复加,自己和智禅上人应榜入营给福晋看病,连一个小小的戈什哈,也要讨自己的便宜,哪知道清军营里,还有这样守法不阿的人物!真是个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古人之言不诳了!她不由望了岳金枫两眼。
    岳金枫也偷望金弓郡主,眼光一撞,他立即偏过面去,向一名弄勇喝道:“快去报告大帅!说有人来揭榜医病,知道没有!”岳金枫在清军里的官阶看来很大,那弃勇唯唯应命去了,岳金枫便引着二人直人辕门,智弹上人见这姓岳的清将不但器宇轩昂,身材魁伟,而且步履沉稳,一望而知,他的武功具有相当底子,福康安的手下,居然有这样的人物,委实不能轻视!老禅师向金弓郡主使个眼色,孟丝伦点点头,表示会意不提。
    行行复行行,清兵营盘面积很大,碉堡营垒连绵不断,势若长蛇,对于行兵布阵,安营立寨,金弓郡主是个行家,她心中暗想道:“福康安颇懂兵法,比起兆惠强得多了!”三个人一前两后,曲曲折折,穿行过一百几十座帐篷,前面现出一座金葫芦顶的中军帐,还未走到帐前,迎面走来一个旗牌官,向岳金枫躬身说道:“岳先锋,福贝子已经升帐,吩咐揭榜的人入见!”
    孟丝伦心中一凛,这姓岳的原来是个先锋官,怪不得他在清军营里,有这样大的气派!
    福康安在上次征伐回疆时,还是兆惠的副帅,怎的一下做了贝子?其实她哪里知道这位先锋官岳金枫,是前任川陕总督岳钟琪的儿子,少年早达,福康安近年来因为傅夫人的关系(清史记载乾隆这个风流天子,跟傅恒的妻室很有些不干不净的暖昧行为,福康安还是他的私生子,傅恒虽然戴了绿头巾,不过好夫是当今的皇帝,他哪里敢声张,只有做睁眼的乌龟罢了!)
    很得到乾隆帝的宠爱,平定回部之后,封了他做贝子,居然是天赐贵胄了!岳金枫向旗牌官点头道:“知道!”又向智禅上人说道:“请!”三个人鱼贯直入中军帐。
    智禅上人在进入清营的时候,已经立定了动手的主意,可是一入中军帐内,满怀热望立即冰冷!原来福康安的帐幕两边,站立了好几层刀斧手,这些刀斧手全是典型的关东大汉,燕赵健儿,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在这个情形下,要想动手拎捉清军主帅,已经难乎其难,何况接引自己进来的先锋官岳金枫,更是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智禅上人审度形势,知道不能够轻举妄动了。
    他看见福康安坐在正中的虎皮交椅上,两边站着一十六名彪形卫士,只见这一位福贝子,三十岁不到的年纪,生得面如冠王,目若朗星,穿着全副戎装,显得格外英姿爽飒,不同凡俗,老禅师远远的站着,朝着福康安打了一躬,福康安看见智禅上人道貌岸然,盂丝伦艳色天生,还未说话,已经存了好感,笑道:“老先生不远千里而来,揭榜应募,本帅有失迎迓,请坐!”回头向清兵道:“快给老先生和这位姑娘坐位!”
    清兵轰诺一声,搬过两个垫着兽皮的石鼓来,智禅上人和孟丝伦告罪之后,侧身坐下,福康安道:“老先生是哪里人?高姓大名,这位可是令千金吗?”智禅上人答道:“老朽姓狄草字雨堂,河西陇州人氏,少年时候不事在生,落魄江湖,飘流口外,于今数十寒暑,一事无成,学了一点歧黄医道,这是小女秀英,是老朽独一无二的爱女,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有时候老朽看病行医,她就是一个现成的助手哩!”福康安听后哈哈大笑。
    他笑过了一阵,向智禅上人道:“不为良相,即为良医,老先生悬壶济世,不啻今之扁鹊华陀,不知道狄老先生会医一些奇难杂症吗?”智禅上人问道:“老朽在路上听说福晋害病,但不知道是大帅的哪位福晋?害的是什么病呢?”
    原来老禅师以为福康安带了妻子随军,他的老婆病了,所以要这样隆重的出榜延医诊治,福康安听见智禅上人这样一说,知道他会错意,连忙说道:“害病的并不是内人,内子还在京师居住,病的是兆惠将军的侧福晋。”
    智禅上人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兆大将军的爱妾!”
    福康安点头道:“是了!兆大将军的侧福晋名叫做贺兰明珠,博通经史,谙熟诗词,她上次也曾跟随过大将军远征西域,深入回疆,这次仰慕塞上风光,不远万里随军到来,旧地重游,谁知道就在五六天以前,害了一种怪病!”
    孟丝伦忍不住问道:“大帅,病就是病,什么叫做怪病哩?”
    福贝子双眉一皱,说道:“实不相瞒,我说侧福晋害的病是怪病,实在有点邪门,五天以前的一个晚上,我们发觉侧福晋住的帐幕里传出喊救命的声音,巡逻的兵弃立即跑进去看,原来侧福晋晕倒在地,她的侍女蝶儿肩头鲜血淋漓,似乎被东西抓伤的样子正在那里呼救,兵弃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侍女说帐幕里刚才扑进一只土狼,咬伤了她的肩头,连侧福晋也吓晕在地!
    天山下时有土狼出现,这算不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大家连忙将侧福晋救醒,可是经过这场惊吓,由第二天早上开始,福晋便害病了,她病得十分蹊跷,终日不思菜饭,口中喃喃,有时呜呜啼哭,有时哈哈傻笑,哭笑无常,活像失心疯的样子,随营的医生一连医了几天,吃过不少药剂,全无功效,本帅恐怕她这样病下去,万一有不测的话,如何对得起兆大将军,所以出了赏榜,今日狄老先生到来,最好没有了,请到后营去诊病吧!”
    智禅上人以为福康安一定亲自带自己到侧福晋的帐篷里,只要一离开中军帐,自己便可以乘机动手,把他抓住,哪知道福康安向岳金枫说道:“岳先锋,你带狄老大夫和狄姑娘到侧福晋的帐篷去吧!看完病好好的招待狄老先隼父女,不得怠慢!”智禅上人不禁大失所望。
    岳金枫应了个喳字,他带着智禅上人和金弓郡主走出中军帐篷,老禅师这次到来,并不是真正要给什么侧福晋看病的,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弄假成真,他和金弓郡主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岳金枫的背后,直向后营走去。
    贺兰明珠卧病的帐篷就在大营内进,这里距离福康安的中军帐篷不远,岳金枫一直来到帐前,叫道:“蝶儿!大夫来啦!”刚才喊了一声,一个年华双十的武装侍女,已经掀开帐门出来,岳金枫道:“蝶儿,这位是福贝子爷礼聘的名医狄大夫,还有这位是狄大夫的姑娘,狄老先生医道如神,今回给你主母治病,必定可以药到回春,你带他们进去吧!”
    原来岳金枫虽然是征西大军的先锋官,也不能够任意闯进侧福晋的寝帐,他只好站在帐幕外边伺候,蝶儿答应一声,便引着这一对假父女进营幕,孟丝伦刚才迈步入帐门,忽然听见一个女子自言自语道:“存明哥哥,你真个忍心抛下了我!”孟丝伦吃了一惊。
    智禅上人也不禁愕然,他连忙向帐幕中间一看,只见这营幕全是妇女闺房的布置,东边放着妆台,西面设了个绣榻,一个旗装少妇躺在床上,瘦骨支离,病后几乎没有半点人形,可是眉目如画,分明是美人的胚胎子,这病美人不用说是贺兰明珠了。智禅上人和金弓郡主走到榻前,贺兰明珠浑然未觉,喃喃说道:“存明哥哥,我千辛万苦的到塞外找你,哪知道你没有一点情意,唉!你你你,你把我害得好苦哇!”她说到这里突然伏枕大哭,蝶儿手足无措。
    智禅上人和金弓郡主不禁面面相视,贺兰明珠病的样子看来是心病,她口心念着存明,必定是日夜苦苦思念着的心上人,难道就是史存明吗?史存明怎会跟兆惠将军的侧福晋有关系呢?老少两人正在疑惑不解,蝶儿已经上前叫道:“主母,大夫来了!”
    贺兰明珠听见蝶儿这样一说,方才收了眼泪,慢慢的抬起头来,睁开无神的眼睛,自言自语说道:“什么大夫,咳!就是华陀再世,也医不了我这个病!”孟丝伦灵机一触,上前问道:“夫人,你说的那个存明是不是姓史的,二十四五岁左右的年纪,使一口断虹宝剑!”
    智禅上人估不到盂丝伦有这样的一问,他要阻止也不及,只好暗中顿脚,说也奇怪,金弓郡主这样一问、贺兰明珠似乎有些清醒过来,她茫然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是他,好姑娘,你告诉我、史存明现在哪里?”孟丝伦看了智禅上人一眼,老禅师的面色显得十分尴尬!
    金弓郡主又道:“哦!我知道史存明在哪里,你不要哭,安静地躺下来,好好服药,再吃一点菜饭,姓史的自然会来见你,知道没有?”俗语说得好,心病还须心药医,贺兰明珠自从当天晚上史存明断然分袂而去之后,开始害病,一心一意的挂念着史存明,不眠不食如痴如醉,随营的军医摸不清楚她的病症,只开了一些法风散寒的方子,何异于隔鞑抓痒呢!
    所以医来医去都医不好,贺兰明珠一赌气之下,索性连药也不肯吃,现在孟丝伦居然说出她的心事来,贺兰明珠听见孟丝伦说史存明可以来见自己,心中一喜,病当堂好了一半,连声间道:“当真的吗?你你你,你可不要骗我?”
    金弓郡主说道:“哪个骗你,你躺下吧!”贺兰明珠真个听话,立即躺下,孟丝伦向智禅上人努了一努樱唇,说道:“爹爹,过去给她摸脉!”智禅上人十分愤激,他勉强抑制着冲动的心情,上前把了把贺兰明珠的脉搏,然后提起笔来,给她开了帖宁神静虑的药,说也好笑贺兰明珠把完了脉之后,居然呼呼的睡着了!
    智禅上人开了方子,走出帐门,岳金枫立即问道:“狄老先生,侧福晋的病怎样!不妨事吗?”老禅师强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夫人不过染了一点风寒,邪寒人体,滞留胸隔罢了,只要吃上两三帖药,便可以没事啦!”
    岳金枫大喜道:“老先生真是今世神医,福贝子爷已经吩咐小将准备客帐,请老先生父女暂作居停,一俟医好了侧福晋的病,必定重重酬谢!”智禅上人客套了几句,岳金枫把他们带到另一座帐篷里,这帐幕十分宽敞,几榻俱全,岳金枫还特地派两名清兵到来,听候差遣,智禅上人连声称谢。
    老禅师等这位先锋官告辞之后,又挥手吩咐两名清兵退出帐幕外面,方才愤然说道:“岂有此理!想不到明儿背着你,做了这等坏事?”金弓郡主低声说道:“爹爹,隔墙有耳。”她向智禅上人低声说道:“这件事真相未白,老前辈何必妄动无明!今天晚上,我们一走了之,还是在这里住下呢!”智禅上人摇手说道:“万不能走,咱们好不容易混了进来,怎能够就这样空手出去,今天晚上……”
    他附着金弓郡主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盂丝伦点点头道:“很好!今天晚上我们早点睡觉吧!”
    老少两人闲谈了一阵,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清兵送进饭菜,智禅上人和盂丝伦也不客气,饱餐一顿,天交二鼓,便自熄灯睡觉。
    其实他们两个人哪里是真正睡着,尽管合着眼睛,耳朵却倾听帐篷外边,军营里肃静无哗,所有士兵尉官完全睡着,只有猎猎朔风,和伴着疏落的更析梆子响声罢了!到了三更左右,盂丝伦在床上直起腰来,飘然落地,低声说道:“师伯,是动手的时候了!”
    智禅上人在床上应道:“侄女,小心一点,看看帐幕外边。”孟丝伦猛然觉悟,她摸着黑取出一柄匕首来,向帐篷边一划,划破一道口子,就着幕缝向外看去,只见弦月在天,疏星点点,附近营帐的清兵完全睡着了,附近并没有守夜巡逻的兵卒,空荡荡静悄悄,耳朵里听到的,不过是远处传来两三声更鼓而已。
    金弓郡主低声说道:“师伯,外边没人!”智禅上人飘身下榻,两个换了夜行衣服,一先一后溜出帐幕,展开陆地飞腾功夫,一溜烟也似的,向着福康安的中军帐篷飞奔过去。
    智禅上人是个老江湖了,他在来的时候,暗中记牢了福康安帅帐的方向和位置,所以这次找寻中军帐,并不为难,顷刻之间已经到达,只见中军帐灯火辉煌,人影憧憧来往,智禅上人暗暗纳罕,想到:“这般晚了,难道福康安还不曾睡觉?”
    孟丝伦展开陆地飞腾功夫来,只一纵身,便跳到一座大帐篷的顶上,遥向中军帐那边望去,只见福康安仍旧穿着戎装,和几个尉官坐在一起,似乎商量要事,可是距离太远,听不出他们在说什么,金弓郡主十分失望,冷不防嗖声风响,自己身子像腾云驾雾也似的直升起来,金弓郡主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原来智禅上人把自己衣领抓住,向上一提,刷刷几声,三起三落之后,越过三座营帐,居然在金葫芦的中军帐顶落了下来,金弓郡主慌不迭忙的一提气,两个人齐齐落在帐顶,轻如叶片,没有半点声息,只听见帐篷下面福康安说道:“真正岂有此理!达赖喇嘛居然要我们依他的条件,方才准许咱们大军开入西藏!”
    几个将官异口同声问道:“大帅,达赖有什么条件?”福康安道:“达赖的覆牒说,我们大军如果开人西藏,不论怎样,不准在拉萨圣城三千里以内通过,要兜一个大大的圈子,避开拉萨的正面,此其一,不管咱们有多少万人,要我们自备粮草,不准骚扰牧民百姓,此其二,还有一个条件最没有理由,平定了尼泊尔之后,准免藏部入贡三年,你们说可恼不可恼?”
    帐幕中沉默了一阵,一个将官说道:“大帅,咱们答允了达赖的条件!”福康安怒道:“裕都统,依了达赖的请求,放开天朝声威不说,行军千里,咱们的粮草怎样补给呢?”
    那姓裕的满人都统说道:“大帅放心,兵不厌诈,咱们一进西藏,首先驰师突袭拉萨,把达赖喇嘛活捉过来,有达赖在我们手里,还不能为所欲为吗?大帅答允了他,又有什么妨碍呢?”福康安哦了一声,另一个将军道:“裕都统,你的计谋是好极了!不过拉萨是个山城,天然险要,西藏必然有重兵驻守,咱们如果一下拿不下拉萨,那就大糟特糟了!”裕都统道:“殷总兵,咱们当然是谋定而后动。先派几千人,扮做骆驼商队,分批开入藏境,混进拉萨,大军到时,这几个人在城里放起火来,里应外合,还怕不能够攻破拉萨吗?到那时候达赖变了网中之鱼,笼中之鸟,还愁他飞上天不成?”福康安一拍手掌说道:“好计!咱们就这样办!”
    金弓郡主字字入耳,听得清清楚楚,她真个吃惊不小!
    原来清兵这一次名目上是挞伐尼泊尔,主要目的还是图谋西藏,回疆被清兵攻破。善良牧民血膏草野,所有牛羊财产,任由清兵抢夺,如果福康安这计策成功,西藏变了回疆第二,达赖喇嘛也不难成为大小和卓木之继了!盂丝伦正在这样想着,从帐外突然跑进一名兵并来,高声叫道:“大帅听禀!侧福晋的侍女在外边求见!”
    智禅上人和孟丝伦一听之下,便知道是蝶儿到来,十分诧异的想道:“天色这般晚了,贺兰明珠还派人谒见福康安,不知道有什么要事?”只听见福康安说道:“是蝶儿吗?
    叫她进来!”须臾之间,蝶儿已经进了中军帐,福康安问道:“侧福晋吃了狄老先生的药,可好些吗?她派你来做甚?”蝶儿躬身禀道:“夫人吃了狄老先生的方药,精神很好,不再乱说吃语了!她因为喜爱清静,要求贝子爷准她一个人搭营幕在大寨外边居住,像未病前一样,贝子爷肯答应主母吗?”福康安十分诧异,说道:“哦!夫人要住在营外吗?住在营里岂不更好?何必要到外面去?”蝶儿答道:“夫人说爱清静,所以要住到营外去,她还要求贝子爷准许日间来医病那位狄老先生和姑娘一同陪伴她,住在营外,不知贝子爷意下怎样?”福康安摸着下巴,犹豫莫决!
    几个将军齐声说道:“大帅还是准许侧福晋的请求吧!
    这狄姓两父女究竟是外来的人,军营重地,留他们在这里不大适宜,由他和侧福晋到外边便了!”福康安被众将这样一说,方才向蝶儿说道:“很好!夫人既然吃了狄老先生的药,病况好转,我允准她到大营外面居住便了!”蝶儿说了一声多谢,便自离开中军帐幕,返回贺兰明珠寝帐不提。
    孟丝伦听见贺兰明珠向福康安要求准许自己陪伴她,正中下怀,因为这样一来,方才可以深听贺兰明珠和史存明两人之间的关系,她正要再听下去,智禅上人倏的一伸手抓住孟丝伦的衣领,脚尖用力一垫,身子在帐篷顶上直窜起来,几下几落之间,已经离开了中军帐,孟丝伦低声问道:“师伯,咱们为什么不再听下去呢!”智禅上人沉着面说道:“到侧福晋寝帐那一边去!”
    金弓郡主知道老禅师要追究贺兰明珠和史存明的关系,自己是个晚辈,当然不好说什么,只好跟着智禅上人一溜烟的奔去,由中军帅帐到贺兰明珠的寝帐,一定要经过二人原来居住的帐幕,智禅上人忽然瞥见自己原来居停的帐幕透射出灯光,不由吓一大跳!
    原来凡是夜行人出动刺探对方,对自己的“窑子”(江湖术语)必定妥为布置,弄熄灯火之外,还要把床上的铺盖卷起,折成一个人的样子,方才可以离窑,智禅上人是个老江湖了,他在离开自己帐幕之前,已经吹熄灯烛,卷好铺盖,哪知道居然会灯火明亮,这不用说,帐中一定是有人了!老禅师心头陡的一震,向孟丝伦说道:“侄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去探别人,不料却被别人摸底啦!”
    金弓郡主一言不发,她摸了摸腰间匕首,向着自己帐幕飞奔过去,几下起落之间,已经到达,孟丝伦绝不犹豫一晃娇躯,穿帐直入!
    帐中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个人,看见孟丝伦飞身窜人,毫不慌忙,站起身一拱手,说道:“姑娘请了!”这人不是别个,正是日间接引自己进来的先锋官岳金枫!
    金弓郡主看见摸自己底的竟是岳金枫,不禁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孟丝伦更不打话,杏眼睁圆,举手一拳,向岳金枫劈面打去!
    岳金枫不慌不忙,身子微退半步,双掌一沉一搭,居然是武当派里面的“牵缘手”把金弓郡主的拳力卸在一边,孟丝伦估不到对方也是个行家,娇喝了一个好字,使出飞龙师太传授的飞龙掌来,呼呼两掌,招走连环,攻向岳金枫的中路,岳金枫使出武当长拳手法,“上马扬鞭”,左一封右一架,连拆两招,孟丝伦突然沉身塌地,猛蹴一腿,飞踢岳金枫脐下丹田穴要害,岳金枫步伐不乱,跨进一步,右拳收回护腰,左手易拳为掌,向左前方出击,这是武当派里面的“鞭拳”,斜切孟丝伦的脚瞳,金弓郡主只一矮身,双脚连环飞起,左脚踢岳金枫膝盖迎面骨,左脚踢敌人左腿内侧的“白市穴”,疾如飘风,岳金枫连用武当长拳中的“金鸡刷翎”,“偷天换日”两招,方才堪堪挡开。
    孟丝伦和岳金枫这一动手,快似风驰电闪,刹眼之间,两个人已经拆了四式六招,智禅上人也跟着飞身进来,他看见岳金枫居然使得好一手武当拳法,心中暗暗纳罕,老禅师是武学里面的大行家,他一看岳金枫的拳法,便知道这清将武功造诣,不在金弓郡主之下,跟自己的徒弟史存明也不过在伯仲之间,智禅上人恐怕金弓郡主和他缠斗下去,附近帐营里的清兵惊醒过来,自己这一对假父女,就要原形毕现。
    老禅师再也顾不得江湖规矩了!袍袖一拂,疾如流星似的冲到岳金枫身边,使出大擒拿手法来,左手一勾,搭住了岳金枫的头颈,右掌一翻,拿住了他左臂的“三里穴”,岳金枫还要挣扎,不过智禅上人是一派掌门,武学名家,功夫何等老练,手底下一用力,立即扣住了岳金枫的脉门,五指一拢,岳金枫当堂全身酸软无力,吃老禅师一把提了起来,向着地上一掷!金弓郡主箭步窜前,举起掌中匕首,就要向他分心刺人!
    智禅上人在后面把孟丝伦的手腕一拿,叫道:“孩儿,不要杀他!”岳金枫躺在地上,叫道:“姑娘不要声张,如果被值夜的士兵听见,老大不妙!”这两句话出乎智禅上人意料之外,照道理说,岳金枫是清军营里的先锋,过了危难,应该高声喊救才对,他居然说出不可声张这句话来,金弓郡主把匕首插回腰际,低声喝道:“姓岳的,你今天晚上到来,是好意还是恶意?”
    岳金枫道:“姑娘不要见疑,我岳某人如果怀着恶意,你和这位老前辈根本进不了福贝子的大营,你是金弓郡主,几年前统领大小和卓木的兵马,跟咱们征西大将军兆惠对过仗!”孟丝伦大吃一惊!
    她估不到岳金枫一口说破自己来历,不由自主的握住匕首柄,智禅上人喝道:“你既然是武当门下,怎的不守本门戒条,却去做满洲鞑子的官,助纣为虐?”
    原来武当门下戒条,第五条是不准门人沾官近府,在朝廷吃粮当差,智禅上人看出岳金枫的拳脚是武当派一脉,所以说出这几句话来,岳金枫道:“老前辈,你有所不知了,我先父是川陕总督岳钟琪,雍正期间年羹大将军的副帅!”
    智禅上人失声道:“噫!”
    孟丝伦冷笑道:“岳钟琪是岳武穆王的后裔,武穆王一生忠义,驱逐胡虏,他的子孙却去帮助异朝,屠杀边疆牧民,做了满清皇帝的刽子手,真个给武穆工丢脸!”原来雍正年间,青海的罗卜藏丹津反抗清朝,雍正帝派川陕总督年羹尧统领大军征西,破罗卜藏,平定青海,岳钟琪当年是年羹尧的副帅,年岳二人攻打青海时,杀人累万,血流千里,所以金弓郡主说出这几句话来!
    岳金枫面上现出尴尬神情,说道:“郡主有所不知了!
    我也不值先父所为,至于我怎会拜在武当门下,跟随福贝子征西,做了先锋官呢?说起来话大长,且容我起身再说!”
    智禅上人听见岳金枫说出这几句话来,立即改容相敬,上前把岳金枫扶起,请他坐在椅子上,拱手说道:“老朽到外边去刺探,返回自己居停,看见灯光外露,不禁着忙,刚才十分冒犯,望乞恕罪!”岳金枫说道:“哪里话来,我这样的做法,任何人也会发生误会,二位请坐!”他便把自己来意说出,智禅上人觉得十分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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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施妙计双侠擒虏帅
    原来岳金枫是川陕总督岳钟滇最幼的儿子,他虽然自小生长在阀阅门第却最敬佩先祖岳武穆的为人,十五岁起,便自勤读兵书,孜孜练武,岳钟滇看见儿子天赋聪明,刻苦用功;心理十分高兴,他哪知道儿子这样的用功,是别有用心呢?这时候雍正已经驾崩,乾隆继位,岳钟琪卸下了川陕总督,闲居在家,年纪己逾半百。
    有一天,岳金枫带了两个随从,到北京城西郊的玉泉山去游玩,玉泉山是京郊名胜之一,山上泉水清例,相传乾隆喝过一口,便品评它是“天下第一泉”,还有一问玉泉寺,香火很盛,岳金枫来到寺前,忽然听见寺旁的松林里,叮叮连响,好像铁器相击的声音。岳金枫好奇心发,走入松林一看,原来这里竟生着几十株长松,苍劲挺拔,松根下面有一块磐石大的青石,巨如圆桌,石上放了一个棋盘,一个长髯道人,须眉如戟,一个白须老僧,童颜鹤貌,这一僧一道箕踞对坐,正在那里下旗,他们下的是象棋,一副棋子竟是镔铁制的,僧道两人下棋的法子十分特别,普通人下棋是手拈棋子的,这僧道两人却是用口来吹棋子,怎样口吹棋子呢?
    原来他们对棋子的攻守,比如飞车跃马,引象过卒,一切棋子移动,完全是用嘴唇蓄气,呼的吹去,一口吹出,那棋子便自动的由一个角落,推进到另一条界线,如果吃对方的棋子,便把吃掉的棋撞出棋盘之外,刚才岳金枫听见叮叮之声,就是棋子相撞时发出的声响,这些棋子是铁造的,每只至少有一两重,这僧道两人居然能够用气来吹动它,功力已经不比寻常,更难得的还是他们口吹棋子,随意所指,随心所欲!
    比如炮七平四,将五退一,一吹之下,棋子由这一条线移到那一条线,不问距离远近,都是恰如其度,不差毫厘,岳金枫暗暗纳罕,他猛然醒悟过来。这僧道两人明面上是奕棋,暗里是练习一种混元气动,岳金枫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他向同来的随从道:“你们回家去吧!我要找找朋友,说不定要明天才回家呢!”随从慌忙问道:“少爷,你要到哪里去呢?”岳金枫勃然作色道:“少爷找朋友,你们下人也要管吗?快去!”随从听见他这样的一说,只好快快去了。
    岳金枫却走进松林,站在那道人的背后,看他们下棋子,这一僧一道对岳金枫不理睬,好像没有看见他一样,这盘棋足足下了半个时辰,道人只剩一车一相,老和尚却剩下一卒一炮,互相攀个平手,道人不禁大笑道:“这一局棋真有你的,居然被你攀成和局。”
    道士说完这两句话,突然回过头来,向岳金枫笑道:“小娃儿,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你也会下棋吗?”岳金枫四顾无人,倏的把双膝一屈,跪在地上,说道:“道长世之奇人,弟子岳金枫志在练武,苦无明师,请求道长收录!”
    长须道人笑道:“孤松禅师,这小孩资禀如何,还是你收了他吧!”那名叫孤松的老和尚说道:“他是个官宦人家的子弟,我们少林派不能够收这样人,髯兄,还是你吧。”
    原来这位孤松禅师是南海少林寺的监堂僧人,道人名叫李玄化,外号铁髯真人,是武当派名宿,他们经游京师,无意中在玉泉山遇个正着,双方就在松林里面的盘石上,较棋赌艺,岳金枫听见孤松禅师一口说破自己来历,不由吓了一跳,想道:“我是官宦人家的儿子,他怎样会知道?”
    铁髯真人李玄化掀髯笑道:“宦门之中也有夙根不昧的人,未能一概百论!”他向岳金枫道:“你带了仆从来,是哪个官宦的儿子,快说!”岳金枫吃惊不小!他们在松林里下棋,自己吩咐仆人回去的话,这一僧一道居然半字不漏的听了去,毋怪那老和尚看出自己的身分了!岳金枫恭敬地回答道:“实不相瞒,弟子的父亲是前任征西将军岳……”他还要说下去,铁髯真人已经截住他的话头,正色说道:“你是岳钟琪的儿子。你读过先祖武穆王那一首满江红词没有?”
    岳金枫愕了一愕,可是不旋踵间,明白过来点点道:“这首词弟子由七八岁起,已经把它念熟啦!”铁髯真人笑道:“满江红词最后两句是什么?你记得吗?”岳金枫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那两句词是:“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李玄化道:“这好极了,你可有这个志向没有?”
    岳金枫道:“弟子何尝没有这个志向,可是胡虏入关,已经一百多年,根基已固……”
    李玄化道:“够了!你有这志愿,已经是我们中人,你回去对爹爹说,叫他收拾一问幽静的书房和院落,给你一个人住,专心读书,府中一切上下人,没有召唤不准进来,这件事你在三天之内办妥,贫道自然会来找你,知道没有。”岳金枫唯唯应命,李玄化道:“好了,你走吧!”
    说着向孤松禅师道:“老禅师,刚才那一局棋我走了两着错子,应胜反和,贫道有点不服,再下一盘。”两人摆开棋子再下,不再理睬岳金枫了,岳金枫知道这类风尘异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他这样吩咐自己,自己便无谓逗留下去,立即向李玄化深施一礼,方才走出松林。
    离开了玉泉山,返入北京城里,这天晚上,岳金枫果然向父亲提出要求,要独自一个人居住一座院子,读书用功,岳钟玫向来疼爱这个幼小的儿子,一口答允,过了两天,岳金枫果然一个人住在后宅一座院子里面了,他占住了两幢精舍,到第三天晚上,铁髯真人当真飘然来到。岳金枫一见李玄化,立即拜倒行礼,铁髯真人把他唤起来,正色说道:“由今天起,你就算是我武当派门内的子弟了,本来武当戒条,门人绝对不准沾官近府,你因为环境不同,姑免此戒,你得了本门武技之后,一定要为光复汉族河山而努力,知道没有?”
    岳金枫连声说弟子晓得,李玄化又叫他不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岳金枫唯唯依从,由这天起,李玄化每天晚上到来,教岳金枫武艺和本领,风雨无间,岳金枫也守口如瓶,绝不向别人泄漏片言和只字,光阴迅速,不知不觉过了三年,岳金枫差不多完全得到武当派的心法,他的父亲岳钟琪也在这一年病逝,岳金枫在丧父的第三天,李玄化翩然来到,他向岳金枫道:“徒弟,我为了你逗留京师三年,明天就要返回武当山了,这三年内你总算不负为师一番教化,学有小成,用心的练下去,必定可以成材,嗣后好自为之吧!”
    岳金枫慌忙说道:“师傅,你要返回武当山吗?可以不可以携带弟子一同去呢?”铁髯真人笑道:“痴孩子,你在带孝之中,哪里能够跟我远走高飞,仆仆长途,今后你不妨投考武举,谋个出身,扶摇真上,希望将来执掌一部分兵权,方才可以图谋大事,匡复汉族河山,不是一两个人的力量可以做到,你明白吗?”岳金枫恍然大悟,铁髯真人指示许多机要,直到五更破晓,方才别去!
    岳金枫由这天起,果然听从铁髯真人的话。承袭父荫,投考功名,前后不到三年,已经做到守备官阶,先后参加过平定大小金川战役,岳金枫眼见清军屠戮边民之惨,心中十分气愤,可是自己人微言轻,没有实权,只有就本身能力之所及,约束士兵罢了!后来兆惠大军远征回疆,岳金枫也跟随了征西大军出塞,他和金弓郡主对过几仗,所以对孟丝伦的声音容貌,记得十分深刻,这次孟丝伦乔装成牧羊女,岳金枫一眼便看出来,不过他表面上仍然装做不知道,给他们引见福康安大帅。这天晚上他静悄悄的找到客帐里来,要向智禅上人和金弓郡主倾吐心腹,哪知他两个却到福康安中军帐幕刺探去了,只剩下一座空帐。岳金枫摸入帐内,点亮灯火,坐着等他两人回来,哪知道金弓郡主却误会岳金枫看破自己行藏,不由分说,一声娇叱,便扑进来跟岳金枫交手,直到智禅上人把他擒住,方才消除了一切疑惑和误会。
    智禅上人听完了岳金枫道出来历,方才说道:“原来世兄还是铁髯真人高足,失敬!失敬!实不相瞒,我们这次到来,并不是贪图赏格,替什么侧福晋治病,不过是刺探军秘罢了!朝廷这次明面是征伐尼泊尔,骨子里还是要吞并西藏,这一点世兄明白了吧!”岳金枫道:“这个我已经知道,听说今天钦使已经由西藏回来,带回了达赖喇嘛活佛的牒文哩!”
    金弓郡主笑道:“说也凑巧,我们刚好遇上!”她便把达赖刺嘛开列假道的条件,以及福康安进入西藏的图谋,说了一遍,岳金枫十分震骇,说道:“福贝子居然用春秋时候苟息灭虞虢的故事来对付西藏,这样一来,达赖喇嘛危险极了!我们怎样应付当前局势呢?”智禅上人说道:“现在我们要站在达赖喇嘛这一边,不过大军入藏之举,路途崎岖遥远,还要准备大批粮草给养,老朽断写非俟一月之后,大军不易启程,这件事可以从长计策,可是我们目前在大营里,却遭遇了一件为难的事。”
    他把贺兰明珠跟自己徒弟存明一段离奇曲折的关系说了,岳金枫把手掌一拍,说道:“好极了!因为这一件事,我想出一条活捉福贝子的妙计!”
    金弓郡主听说可以生擒福安康,精神陡的一震,连忙问道:“哦!我们怎样能够活捉福贝子呢!”岳金枫道:“这有何难,就在侧福晋贺兰明珠的身上?”他向智禅上人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老禅师大笑道:“好计,明天我们依计行事,不过还得要倚仗世兄呢!”
    岳金枫还要说话,忽然听见军营更鼓,鼓鼓咚咚,一连敲了四下,他霍然醒悟过来,说道:“天色不早,已经是四更了,两位请歇息吧!再见。”岳金枫说着站起身来,辞出客帐,返回先锋营里不提。
    智禅上人见岳金枫去远之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道:“受了一场虚惊,倒结交了一个志同道合义士!”孟丝伦道:“师伯,睡吧!”老少两人熄灯就寝、当晚一宿无话。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福康安派亲兵来延请智禅上人到中军帐,福贝子一见了他们,满面堆笑说道:“老丈真是医道如神,妙手回春,侧福晋吃了一帖药,病况立即好转,军营里戎马倥偬,不便居留外客,由今天起,贤父女和侧福晋一同搬到大营外边,另外扎帐篷居住吧!本帅另外指拨二十名亲兵奔走服侍,贤父女如果把福晋的病医好,本帅必然另有一番酬谢!”智禅上人心中暗喜,表面上绝不犹豫,一口答应,说道:“这样很好,多谢贝子爷的恩典。”
    这天晌午,福康安果然派一小队兵弃,在营后面一个土岗上,扎下四个营幕,两个扎在岗顶,是给贺兰明珠和狄老者父女(即是智禅上人和金弓郡主)居住的,还有两个帐幕扎在岗下,由两名戈什哈带领二十名亲兵,负责警卫,这天贺兰明珠又吃了一帖药,精神好转不少,到了晚上,她还喝了一点稀粥,提早睡觉。福康安听说贺兰明珠病况有了起色,心里非常安慰。
    到第二天早上,福康安正在草拟催促粮草的公文,忽然两个亲兵跑入中军帐来,禀道:“大帅!不好!祸事祸事!
    侧福晋和姓狄的两父女,一古脑儿失踪了哩!”
    福康安听了这个消息,好比晴天霹雳,不禁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方才暴跳如雷,连连顿脚说道:“罢了罢了!这姓狄的两父女定是奸细!”他立即叱喝左右:“赶快备马,我要到大营外边看看!”左右亲兵立即牵过福贝子乘坐的御赐大宛马,福康安带了两员副将,一百多个亲兵,离开大营,一路上烟尘滚滚,直向出事地点跑去。
    侧福晋贺兰明珠的帐篷,和狄老丈父女的客帐,就扎在距离大营不到五里路的一个小丘上,福康安到达时,山丘下已经驻了一队兵勇,率领这队人马的将官正是先锋官岳金枫,福贝子一见了他,连声问道:“岳先锋!侧福晋是怎样失踪的?这姓狄的两父女可有没有蛛丝马迹留下,快说!”
    岳金枫禀道:“大帅,卑职对这件事也觉得莫名其妙,大帅过去看吧!”福康安跳下坐骑,带领亲兵直入帐篷,只见贺兰明珠的帐幕内空空如也,绣榻凌乱不堪,连侍女蝶儿也不见了。狄老者的帐幕呢?一切物件收拾得十分整齐,火盆里炭灰未冷,可见他们掳走侧福晋的时候,十分从容,两个戈什哈身首分离,死在血泊里面,那二十名兵弁,却是眼睁睁的躺在那儿,不能动弹!
    福康安立即把岳金枫喊来,手指亲兵向他问道:“金枫,他们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岳金枫看了一看,答道:“哦!他们被人家点了穴道!”立即走上前去,一掌一个,把兵弃的穴道解开统统救活过来,二十名亲兵个个咳出一口浓痰,方才能够动弹,福康安十分诧异,说道:“岳先锋,原来你也懂得点穴!”岳金枫笑说道:“这种雕虫小技,算不了什么一回事!卑职的点穴法还是先父传授的呢?”岳金枫的父亲是岳钟琪,岳钟琪是雍正年间的名将,不但畅晓韬略,武功也是精妙无伦,岳金枫家学渊源,懂得点穴,也不算是一件稀罕事呢?
    福康安哪里知道岳金枫是武当派的弟子,他的点穴法还是得自铁髯真人李玄化的传授,他向岳金枫道:“岳先锋,照你看来,这姓狄的两父女是什么人?他们把侧福晋掳走,可有什么用意?”
    岳金枫沉吟半晌,方才说道:“王师已经平定回疆,口外已经没有反叛天朝的人,这姓狄两父女,可能是达赖喇嘛派来的奸细!”福康安骇然说道:“他们是西藏派来卧底的奸细?”岳金枫道:“这不过是卑职的揣测罢了!明朝灭亡之后,前朝还有不少遗孽,速逃西域,上一次天朝大军征伐口疆,不是有几个汉人在大小和卓木的部下,帮助回人反抗王师吗?回乱平定之后,他们可能逃入西藏,依附达赖喇嘛,煽动藏人反抗朝廷呢?”福康安皱眉道:“话虽然这样说,他们把侧福晋掳去,也没有什么用处呀!”
    正在说话之际,远远突然跑过几个兵弁来,说道:“大帅,侧福晋已经有了踪迹!”福康安霍然道:“什么踪迹?是不是发现了她的下落?”一个兵并呈上两件东西来,是一支翠玉簪和一只缕金发夹,说道:“大帅请看,这是不是侧福遗留下来的东西!”福康安虽然没有留心贺兰明珠平日佩戴的饰物,但是军中没有别的妇女,这些头饰不用说也是贺兰明珠的东西了!福康安连忙问道:“这些东西你们在哪里拾获!在哪一条路上发现?”
    几个兵务异口同声答道:“哦!这些东西是小的无意中拾获的,地点就在土岗东面,不到一里以外的地方呢?”福康安道:“上岗东面?那是上天山的路,快快带我去看!”福贝子和岳金枫两人一先一后,跳上坐马,一挥马鞭,直向东面跑去,不到半晌,已经到达,那几名兵弁手指贺兰明珠遗下头饰的地方,是在一个土坡之下,岳金枫下马一望,失声叫道:“大帅,这里有一行马蹄脚印!”
    福康安定睛细看,果然不出所料,这里有一行浅浅的蹄迹,望着天山那边迄通而去,福贝子心中暗想,这姓狄两父女一定埋伏了同党,准备马匹,在这里把贺兰明珠兜上马背,向着天山走去,他正在这样的想,岳金枫又突然喊叫起来,说道:“大帅,那边泥地上留了字!”
    福康安立即翻身下马,走过去看,岳金枫真个没有说谎,这里一片湿泥,泥上写了一个救字,一个命字,两个字距离一尺左右,合起来是“救命”两个,字迹绢秀,似乎是用手指划成的,救字的左上方,还划了一个三角形的箭头,指着东面,福康安恍然说道:“哦,我明白了,这两件头饰一定是侧福晋故意掉落地上,她划了两个字,留下信物,目的在引起我们注意,还指明了方向,叫我们跟踪援救!”福贝子说到这里,回头向亲兵道:“你赶快返回在营里,传本帅的将令,火速调一千名马军来,跟踪搜索,知道没有?”这亲兵骑着快马,飞也似的跑回大营去了。
    岳金枫向福康安道:“大帅,贼人带着侧福晋一定逃出不远,咱们马上追赶他去!”福康安回头一望,跟随自己的亲兵,足有五十多人,又有岳金枫在旁边保护自己,即使追人天山里面,也不妨事,何况大营方面的马军,一下子便可以赶上来,哪有失策的道理呢?如果及时追上姓狄的两父女,把贺兰明珠救回来,岂不是可以放下千斤重担?福康安想到这里,不假思索,便自点了点头,翻身上马,直向天山跑去!
    他们再跑出三四里路,几个跑在先头的亲兵,又看见一件白色的东西,连忙拍马上前去看,原来是一条绣花的白汗中,也是贺兰明珠的东西,白汗中旁边又划了一个救字,救字的左上方,又划了一个三角形的箭头,箭头指着天山那一面,福康安看了叹气道:“夫人也算是费煞苦心,划了一个救字,把白汗中抛在这儿,叫我们跟踪拯救!”他越发心急似箭,飞马向前跑去,顷刻之间,已经把一班亲兵,远远的抛在背后了。
    原来福康安的坐骑,是乾隆御赐的大宛良马,这是西域各国千中选一,拿来进贡天朝的,真个日行千里,快如追风逐电,亲兵们乘坐的马不过是寻常牲口,哪里追赶得上,只有岳金枫乘的马是蒙古名驹,勉强可以衔尾追赶上来,福康安一心要救回侧福晋,哪管自己跟亲兵完全脱了节,他不住的拼命策马飞驰,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天山脚下。
    福贝子抬头看见终年积雪的天山,高耸入云,方才醒悟自己脱离了亲兵和卫士的保护,立即把马嚼一环勒,停了下来,他回头向后望,只见岳金枫策马赶到,喘气呼呼,那几十名亲兵,却远在二三里以外,只望见一点儿人马影子,福康安道:“岳先锋,这些饭桶真是没用!”
    岳金枫还未来得及回答,前面突然响起一阵笛声来,声音高亢,响彻行云,福康安吃了一惊,连忙抬头上望,原来狄老者的女儿,坐在距离自己头顶三丈多高的一块突石上,手上捧了一支羊角短笛,撮着樱唇,清吹细奏,福康安勃然大怒,厉声喊道:“好大胆的贱婢,岳先锋,快上前去,把这贱人抓下。”
    岳金枫一声不响,左手由背后拔下雕弓,右手向走兽壶取箭,搭箭在弦,弓开满月,嗤的一响,一支雁翎狼牙箭,破空飞出,直向石上射去,狄老者的女儿哎呀一声,由石上翻下来,福康安恐怕岳金枫一箭把她射死,没有生口招供,刚才喊了一声:“不妙!”话犹未了,呼呼两声,一片采云由空中飞下,嗤嗤几响,一面兜网已经罩住了自己的头颅,接着一拉一扯,福贝子身离雕鞍,飞云也似的向山壁升了上来,急得他舞手扎脚,连声大叫:“岳先锋,快来救我!”
    原来坐在突石上吹笛的金弓郡主,他和岳金枫已经有了默契,岳金枫一箭射上来,她使出听风接箭的手法,玉手一抄,已经把箭杆捉住,金弓郡主乘势一个飘身,用“风吹落花”
    的身法,由石上翻下来,可笑福康安还自憎憎如也,以为孟丝伦中箭跌落!哪知道金弓郡主身子刚才翻下,玉臂振处,已经把七巧五云兜抖出来,呼声风响,罩住了福康安上半身,孟丝伦向山壁一站,用力向上一拉一扯,一个满清征西主将。连半点挣扎也没有,便给金弓郡主扯上断崖,一脚踏倒,活生生的擒获。
    岳金枫看见主帅被擒,大叫一声,正要飞身下马来救,智禅上人悄没声息的由一块山石后跳出来,岳金枫不由分说,霍地抽出佩刀,向智禅拦腰砍去,老禅师喝了一声:“你也下马!”使出峨嵋绝技擒龙手,左腕一勾,右掌一手,叮当两声,打落了岳金枫手中佩刀,并二指向他肋下“太乙穴”一戳,岳金枫登时全身发软,翻身落骑,智禅上人伸手一把将他挟在肋下,两匹马失了主人,向横里泼刺刺急窜,山石后呼呼两声,抛过两根套马索来,圈住马头,连坐骑也捉住,人马无一漏网。
    各位看到这时,大概也明白了这是智禅上人和岳金枫串通了的妙计,智禅上人和孟丝伦这一对假父女,借着给贺兰明珠医病,到了三更半夜,走出帐篷,先用迅雷不及掩耳手法,把领班戈什哈杀死,又把二十名亲兵统统点了穴道,然后直人贺兰明珠的帐篷里,把她主婢二人绑起来,连夜奔回白熊谷,孟丝伦还故布疑阵,在路上遗下贺兰明珠的头饰和绢帕,还在泥地上划了三角箭头和救命等字眼,把福康安引来,果然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三军主帅的福贝子,擒到自己手里。
    孟丝伦活捉了福康安,仍然纵回刚才吹笛的突石上,过不一阵,那几十名清兵,骑着快马陆续追到,孟丝伦不由分说,拨下金胎弹弓,嗤嗤嗤,一加打出七八颗弹子,跑在最前面的五六名清兵,中弹落马,其余的不禁一阵大乱。
    孟丝伦高声叫道:“鞑子听着,你们的大帅和先锋被我捉住了!你们这班酒羹饭袋,还要过来送死?快滚回去!”
    众清兵吃惊不小,有两个亲兵还不知好歹,张弓搭箭,要射金弓郡主,哪知道他们的弓弦刚才拉开,箭还未发。弹丸已经劈面飞来,啪啪两声,打断弓背,弓弦反弹回去,打得他们脸青鼻肿,这些亲兵方才知道对方弹子利害,呐喊一声,纷纷勒转马头,向着来路跑去,孟丝伦哈哈大笑!
    智禅上人望着清兵逃出老远,方才说道:“侄女,鞑子跑了,回谷去吧!”孟丝伦笑了一笑,飞身跳落,玉手按着樱唇,呼哨一声,山坡下现出十几个壮上来,押着福康安、岳金枫两个俘虏,迤逦而行,不到半个时辰,一行人自返入白熊谷内。
    在将近入谷的时候,金弓郡主拿出手帕来,把福康安的眼睛绑好,然后押入谷口,智禅上人驮到大寨,范公达带儿子亲自出迎,笑道:“师兄真是智胜诸葛,计比陈平,连鞑子的主帅也被你生擒了呢!”智禅上人摇头说道:“这个不是我的功劳,容后再谈,明儿到了哪里?”范公达道:“明师侄吗?他带领一班人到谷后开垦荒地去了!”智禅上人把面孔一沉道:“快叫他来!”范公达看见智禅上人一面怒气,不禁莫名奇妙,只好吩咐范金驹去传唤史存明不提。
    智禅上人坐在厅上,先吩咐谷中壮士把福康安、岳金枫两人,分别囚禁,不久史存明跟着范金驹来了,他还十分高兴,向孟丝伦问道:“师妹,听说你和师傅老人家出山去,把那个什么福康安捉回来了,是不是?”话未说完,智禅上人一声断喝:“大胆孽畜,做得好事,快快给我跪下。”
    史存明吃了一惊!他好比丈八金钢,摸不着自己的头脑,不过他一向敬畏师傅,立即跪了下来,智禅上人满面严霜,沉声说道:“存明,我抚育了你将近二十年,你可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没有!”史存明看出气氛不妙,叩头说道:“弟子自从跟从您老人家以来,兢兢自守,虽然没有什么成就,还没有做过对不住人家的事!”
    老禅师厉声道:“当真没有!我来间你一句,你跟兆惠的侧福晋贺兰明珠,怎的弄得一塌糊涂?,叫她为你害了相思病?”史存明到底是个聪明人,他听了师傅这几句话,立即抬头望望金弓郡主,看见她一脸幽怨的神色,毅然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师傅!弟子对兆惠的侧福晋并没有不良之心,更无桑问濮上之行,我怎样结识她呢!话大长了!”
    少年壮士便把自己跟贺兰明珠结识的始未经过,说了出来。由三年前穷追雷木大师,雪地遇险,好在得到贺兰明珠拯救,怜才结交,自己后来在南疆战场上遇着贺兰明珠,以德相报,一力呵护送回清营,还杀了恰堪族小酋长葛布林,及后大小和卓木兵败,金弓郡主落在清军手里,自己为了搭救孟丝伦,追踪到陕西长安府,夜探府衙,中了兆惠的埋伏计,误闯贺兰明珠香闺,全凭贺兰明珠和她的侍女蝶儿一力掩护,方才避过敌人搜索,直到这次三度重逢,贺兰明珠吐露衷曲,要想委身自己,自己怎样挥动慧剑,斩断情丝,决然分袂的经过,一一说了,真个是荡气回肠,高潮迭起,范公达父子在旁边听了,暗自赞叹不止!
    智禅上人仍旧铁青着面孔,他等史存明说完之后,哼了一声,冷笑说道:“明儿,你和贺兰明珠孤男寡女,斗室相对已有三回了仍不及乱,这句话你骗谁?你如果跟她没有瓜葛,贺兰明珠怎会因你而病?在病里也喊叫你的名字?”
    史存明见师傅不信自己,更不打话,噌的一声拔出断虹宝剑来,向着自己咽喉一抹,金弓郡主不禁大惊!
    智禅上人却是手急眼快,史存明刚才拔剑,他已经霍然起立,一晃身窜到徒弟的跟前,举手一掌,拍在断虹剑剑背上,剑锋当堂向外一偏,老禅师更不敢慢,右手一勾一夺,把史存明的剑夺在手里,喝道:“畜生!你在师傅面前,还要放肆撤赖!”话虽然这样说,断虹剑剑锋一偏的时候,仍然割破了少年壮士少许皮肤,鲜血涔涔流出,金弓郡主看见史存明颈部流血,不禁着急起来,她对史存明的忧虑,顿然一扫而空,相信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决不会跟一个满清将军的福晋有桑间濮上的行径,孟丝伦奋身一扑,拦腰抱住了史思明,悲声叫道:“明哥哥,你何必要自杀,我相信你。”
    史存明颈部模糊,他精神上受了重大刺激,孟丝伦这几句话,少年壮士充耳不闻,他茫然睁开眼睛来,望着郡主,惨然一笑,便自晕了过去!
    智禅上人不禁手忙脚乱,范公达拄着拐杖,一步一拐的走过来,向智禅上人说道:“师兄!你也大自信了,你只凭了片面决断,便以为明师侄跟这满洲女子有了暖昧私情,用严厉的口吻来洁责他,人谁无羞恶之心,明师侄一急之下,便把颈血溅在青锋,表示自己清白无他了。万一他有意外,师兄岂不是没有了衣钵传人?凡事要三思而后行,想不到师兄几十岁的人,还是这样草莽!”智禅上人被师弟这样的一洁责,越发觉得羞愧无地!
    金弓郡主看了看史存明颈问的剑痕,叫道:“好在师伯动手夺剑还快,并没有伤着咽喉要害,快拿金创药来!”范金驹兄弟急忙上前,拿金创药敷治伤口,经过一番忙乱,总算把创伤包扎好了,孟丝伦亲自把史存明扶入内室。史存明躺在床上,悠悠苏醒过来,他看见孟丝伦站在自己身边,不禁流下两行清泪,呜咽说道:“孟师妹,师傅老人家不信我,他以为我……”说到这里,痛苦难禁,一连几声咳嗽。
    孟丝伦伸出柔荑也似的手来,拂了拂史存明的前额,柔声说道:“存明哥哥,不要伤心,师伯老人家一时误会罢了,我相信你一心一意爱我,我相信你心目只有一个我,并没有那满洲女人,过去的事,不过是逼不得已罢了,你静心休养吧,养好了伤,咱们还要许多事要办呢?”史存明想不到孟丝伦对自己这样绝对信任,款款深情,不由自主的张开双臂来,把孟丝伦一抱,金弓郡主宛转投怀,一对有情人同浴在爱河里、再不知道外边是什么世界。
    且不说史存明和孟丝伦两人尽扫疑云,在内室相偎相依,无限深情。再说大厅上面的智禅上人,没精打采,神色显得十分懊丧!范公达道:“师兄,明师侄的心迹已经表明,咱们应该谈正经的事了!福康安已经捉了进来,怎样把他打发?”智禅上人还未来得及答话,突然一阵当当当……的打梆声,由远而近,向忠义厅送到。
    范公达吃了一惊,正要喝问是什么事?谷口守望的哨卒,已经飞报进来,叫道:“老山主,祸事来了,大队清兵朝着白熊谷开到。”
    智禅上人估不到自己活捉了福康安,清兵来得这样神速!可是回心一想。自己擒捉福贝子的时候,他身边不是有几十名清兵,被孟丝伦一阵弹子,打得七零八落,勒转战骑,向来路上逃去的吗?自己一时疏忽,没有另外埋伏人马,截杀福康安的清兵,任意他们逃了回去,清兵失了主帅,试问如何不着急?当然抽调大队人马向白熊谷杀来,如果被清兵冲进谷口,那就是屠戮全谷之祸!老禅师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向左右道:“赶快把福康安带上来,不用忙乱,老衲自有妙计!”
    左右谷勇被他一喝,立即跑进里面,须臾之间,已经把福康安推到阶前,福康安虽然被捉,全身给绳索捆得如同五月粽子也似,仍旧端起皇亲国戚的架子,态度异常傲慢,他看见了智禅上人,喝道:“你这斗胆叛逆,居然假扮医生,混入大营,把本帅诱劫到这里来,究竟为了何事?如果你把本帅伤了一毫一发,要遭受灭门之祸……”他还要说下去,范金驹已经抢上前,劈啪两声,打了福康安一记耳光,他本来是练铁砂掌功夫的,掌力奇重,这一掌几乎把福康安半边牙齿也打掉,福贝子眼冒金星,不由哎呀一叫!
    范金驹破口骂道:“满奴鞑狗,你被我们捉到这里,就是我们的俘虏,还摆什么将军大帅的臭架子?拿灭门抄族的话来吓人?你敢再打半句官腔,小爷爷立即要了你的狗命!”福康安被范金驹这一掌打得脸颊肿起,口中流血,吓得魂飞天外,再也不敢说官话了。他立即放软口气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何必动手打人,有种的把我福康安一刀杀掉,我决不皱半下眉头,折磨人的不算好汉!”
    智禅上人看见福康安还有点骨气,不由哈哈笑了一阵,说道:“福贝子,老衲用计把你骗来,真对不住。不过我这次把你请来,为的还是要说几句心腹话,你的部将却带了大队人马,冲到我们谷口,要冲进来,这未免大煞风景了!
    老衲请福将军亲自到谷口去,止住他们,叫贵部不要轻举妄动,现在马上就去,知道没有。”福康安方才知道智禅上人要把自己挟做人质,阻止清军杀入白熊谷,心里虽然忿怒,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能够不顺从他,保存自己性命,俗语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自己留得性命,不愁没有一天把这班叛逆拿住,碎尸万段!福贝子点了点头,说道:“好!只要你不害我性命,我就去止住部下,叫他们不要杀进来便是!”范公达立即吩咐部下抬过自己乘坐的山兜来,给福贝子坐了,一声号令,两名壮士抬起山兜,放开脚步,飞也似的向谷口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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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刎颈见真诚妾本真情郎非薄幸
    果然不出所料,就在智禅上人一行人到达白熊谷口的时候,大队清兵像潮水般涌来,由两员副将带着,人数何止四五千之众,清兵看见白熊谷口立了寨栅,发一声喊,步兵当先,马军捉后,便向谷口仰攻,守谷壮士看见清兵杀来,立即掷下灰瓶石子,弩箭交加乱射,清军步兵竖起盾牌,运用人海战术,冲锋过来,杀声震动山谷,智禅上人跑到谷顶,抖足丹田之气,使出“传音入密”的功夫来,高声大叫:“鞑子听着!你们的主帅在这里!”
    这两句话清如金石,前排的清兵完全听见了!个个愕然抬起头来,果然不出所料,谷顶现出一簇人来,前遮后拥,中间抬着一架藤兜,兜上坐着一个金盔软甲的人,正是失陷的福贝子,清兵不禁齐声叫喊!
    范金驹嗖一声抽出腰刀,刀尖抵住了福康安的脊梁,喝道:“姓福的!快叫你的部下停止进攻,如果有半个不字,立即把你一刀两段!”福康安暗里切齿痛恨,可是他为了顾全自己性命,只好向那两个副将高声大叫道:“哈国梁,哈国栋,快把人马约住,停止进攻,不准放箭!”
    福康安是三军主帅,虽然被智禅上人俘虏,可是他的说话对清军还有约束的力量,哈国栋哈国梁两员副将、立即喝令部下士兵停止进攻,杀那之间,所有清兵立即完全退后,排成整齐的队形,福康安朗声说道:“你们听了!本帅在这里遇了朋友,打算盘桓一些时日,你们不用大惊小怪,明天早上,本帅就要返回大营,尔等立即退出五里以外,不准有一兵一卒混进来,知道没有?快走!”这两位哈副将明知道自己主帅在敌人胁迫这下,说出这几句话,本来他可以不顾一切,挥军猛攻,不过这样一来,必定害了福康安的性命,福康安不但是全军主帅,还是乾隆帝最倚重的人,如果他有半点差池,自己即使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哈国梁向哈国栋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方才策马上前,高声叫道:“大帅!小将暂时遵守将令,如果明一天早晨还不见他们把大帅送出来,三军不可一日无主,小将只有拼着玉石俱焚,也要挥军进攻了!大帅珍重!”哈副将说了这几句话,勒转马头,叫道:“孩儿!鸣金收兵!”掌号角的士兵立即敲打起铜锣,当当当,当当当,一片锣声,几千人马像潮水般退出五里以外,安了营寨,可是清兵仍然派出两队骑兵来,巡逻谷口,对白熊谷采取监视态度,提防智禅上人这一班人,静悄悄挟着福康安离去不提。
    智禅上人看见挟质退兵之计成功,方才一摆手道:“把福贝子送回大寨!”左右立即把福康安抬回大寨去了,范金驹看着福康安的山兜去远,方才说道:“师伯!清兵果然退去,总算解了燃眉之急,可是咱们明天如果不放人,清兵仍然要杀进来,这怎样办?”智禅上人沉吟半晌道:“现在不过是晌午左右,还有大半的时光,可以想计,返回去再说吧!”老禅师吩咐谷中弟兄严密防守谷口,提防清兵突袭,一行人返入大厅坐下,智禅上人先向范公达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方才向左右道:“把那姓岳的先锋官带上!”
    须臾之间,岳金枫已经被推进来,智禅上人立即跳离座位给岳金枫解了绑索,笑道:“有劳将军,十分冒犯,真对不住!”岳金枫笑说道:“区区捆缚有何足道?我岳某人今天总算是弃暗投明做了一件对得起汉人的事!”他说着就要拜倒,智禅上人伸手把他一扶,说道:“岳将军,且慢,老衲还有话要跟你说!”老禅师吩咐下人给岳金枫准备了坐位,然后将清兵跟踪找来。直奔白熊谷口的经过说了,智禅上人向岳金枫道:“岳将军,形势变了这样,我们原来的计策,已经成为泡影,连带白熊谷也不能够安身了,咱们明天就要全谷迁移到西藏去,还请岳将军相助一臂!”
    岳金枫怔了一怔,说道:“哦!老前辈要放弃白熊谷吗?
    那么打算把福康安放了,是与不是!”智禅上人点头说道:“不错,老衲不但要把福康安释放,连你也要返回清军大营里去,共图后计!”岳金枫吃了一惊道:“前辈要弟子返回清军里面,继续给鞑子皇帝卖命吗?这句话怎样说!”
    智禅上人说道:“我已经想过了,凭着我们目前在白熊谷这一点儿力量,决不能够跟满清数十万大军周旋,如果杀掉了福康安,只是自取其祸,不如干脆把他放掉……”岳金枫立即截住话头,说道:“老前辈,千万不可,如果你老人家今天放了福康安,明天他便指挥大军杀进白熊谷来,寸草也不留哩!”老禅师道:“你不要乱了我的话柄,我不是个呆子,当然不会就这样把福康安释放,老衲先请你出谷去,约束清兵人马,要清兵再退十里,等候两天;让我们在这两天的时间,撤退了谷中一切人马东西,方才放人,我自然有约束福康安的法子,你继续做清兵的先锋官,师范入西藏,我们到了西藏,当然另有奇谋,只管放心出去吧!
    总而言之,你留在清兵营里,对我们的用处还大呢!”
    岳金枫如梦初觉,站起身来,拱手说道:“老前辈,我明白了,你老人家要我回到清兵的营盘去做内应,很好,我马上回去吧!”智禅上人立即吩咐左右把岳金枫的兵器马匹,头盔衣甲拿来,又命令范金骥把他送出白熊谷口,岳金枫道了珍重,径自离去不提。
    智禅上人把岳金枫送走之后,范公达急忙问道:“师兄,你真个要放福康安吗?他如果一反悔,那就等于纵虎害人,咱们先要吃眼前亏哩!”智禅上人笑道:“老弟放心,咱们决意不要白熊谷了,还有什么顾虑?来人,把孟郡主请到前厅,商量要事!”须臾之间,金弓郡主轻移莲步,到了堂前,智禅上人见她脸上还有泪痕,良心不禁一阵内疚,者禅师表面上仍然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哦!明儿的伤势怎样了,不打紧吧!”
    孟丝伦低下了头,说道:“他受的不过是皮外之伤罢了,只是那个满洲女子,咱们把她擒了进来,如何处置!”智禅上人说道:“我们现在正遇了一件为难的事!你向来足智多谋,今日要你想想法子了!”老禅师便把自己释放福康安,放弃白熊谷,全谷人众退人西藏的打算向孟丝伦说了,金弓郡主不假思索回答道:“明天早上,把福康安送回清军大营去吧!”
    范公达吓了一跳,连忙说道:“甥女,你你你,你说明天放人吗!万一鞑子不守信约,驱兵杀来,咱们又来不及撤退,岂不是要大糟特糟!逃跑不及!”盂丝伦笑了一笑道:“舅父,你难道这样健忘吗?福康安虽然放了,他还有一个人质在我们手上,那就是贺兰明珠哩!”
    一言惊醒梦中人,范公达把大腿一拍,说道:“啊唷!
    我几乎忘记啦!”智禅上人也醒悟过来,贺兰明珠是兆惠将军的爱妾,这次贺兰明珠跟随征西大军到塞外来,保护她的千斤重负,就落在福康安的身上,如果贺兰明珠有了差错,福康安怎样向兆惠交代?孟丝伦又向智禅上人道:“师伯,如果你老人家提防福康安把心一横,索怀不要贺兰明珠,向我们进攻时,我这里还有一条锦囊妙计,只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福康安着了我们的道儿,不但不敢反悔,恐怕比羔子还要驯服呢!”智禅上人和范公达听了孟丝伦的法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们径自进行一切疏散撤退的工作,准备明天依计行事,按下不表。
    到第二天早上,白熊谷口守望壮士进来报告,说清兵再退后五里,连巡哨的骑兵也不见了!智禅上人知道是岳金枫返回清兵大营的结果,心里头高兴,老禅师立即吩咐手下把福康安再次提解上来,这回的福贝子不再捆绑了,跟着四名壮士来到厅下,智禅上人向他喝道:“福康安,我现在把你释放,派人送你返回,可有一件,你要答允我们三个条件!”
    福康安听说智禅上人肯放自己,不禁心中大喜,不过他表面上仍然故作镇静般,不形于色,淡淡说道:“哦!你们要放本帅吗?可有什么条件!”智禅上人说道:“我们这班人明天马上搬离白熊谷,迁徙到别处去,不准你派将兵阻挠,这是一件,其次,你们将来进军南疆,对回部的牧民百姓,不得有秋毫侵犯,这是第二件,还有,你们如果假道西藏征伐尼泊尔,更要严加约束士兵,不准损伤西藏境内一草一木,残害藏民,这是第三件,你答应不答应?”
    福贝子听了这番话,心中沉思:“我现在身为俘虏,变了你们刀俎上的鱼肉,别说是三个条件,一百个条件也得答应,哼哼,如果我回到大营去,只要一个号令,便可派大军到来,把你们这班叛逆生擒,碎尸万段!”他心里这样想;口头上却唯唯诺诺应道:“很好,一言为定,你们既然放了本帅,本帅也看在道义两字,答允这三个条件便了!”
    智禅上人扭头向金弓郡主道:“侄女,拿酒过来!”孟丝伦笑嘻嘻的,转射进内堂里,拿了一把酒出来,福康安看了看孟丝伦的背影,恍然大悟:“咦!这女子不是叛回首长小和卓木的妹子金弓郡主?她怎的会在这里?”心头上不由自主,泛起了一阵寒意!
    原来当日金弓郡主孟丝伦在巴达克山下被清兵生擒,福康安当时是副帅的身分,也和孟丝伦见过一面,不过当时的金弓郡主,被飞龙师太打坏了头脑,变了白痴,如痴如呆,形相当然比起现在大大不同,所以孟丝伦假扮牧羊女,跟着智禅上人入营给贺兰明珠医病的时候,福康安一时间也看不出来,不过他究竟在征回战役里,跟盂丝伦对过几仗,对金弓郡主的娇姿情影,英风玉貌,深深留了印象。福康安认得智禅上人身边的少女正是当年威震回疆的金弓郡主孟丝伦,心里暗自叫苦不迭!
    孟丝伦拿着酒壶,走到福康安的跟前,笑道:“福将军,咱们好几年没有见面了!今日大驾光临,草舍生辉,请喝一杯水酒,方才离开这里吧!”福康安慌忙摇手道:“我我我,我是不喝酒的,郡主,不用再客气啦?”话未说完,孟丝伦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福康安的胸前衣服,福贝子大吃一惊,刚要伸手格拒,金弓郡主比他出手更快,反手一擒,捏住了福康的咽喉,五指一扣,福贝子呼吸窒绝,不由自主的张开嘴巴来,孟丝伦更不客气,把酒壶嘴向他口内直灌。
    福康安猛觉酒入喉咙,有如火烫一般,他以为孟丝伦给自己灌了毒酒,吓得魂飞魄散!
    高声喊道:“罢了罢了!
    你们何必用毒酒害我,干脆把我一刀杀了干净!”他正要扑向金弓郡主,智禅上人陡的一伸手,抓住了福贝子的衣领,轻轻一推一放,福康安身体当堂失了重心,扑通咕咚,头面向下,一交跌倒在地!
    他还要挣扎起身跟孟丝伦拼命,智禅上人已经一脚踏上福贝子的脊梁,喝道:“不要乱动!你死不了!”福康安方才停止挣扎,智禅上人冷冷说道:“你既然身为武将,应该视死如归。随时置生死于度外才对,怎的这样贪生怕死?
    老实说一句吧!你刚才喝下的不错是毒酒,可是我这一种毒酒跟普通毒酒不同,毒性是慢慢发作的,喝下肚里,要一年后方才发作,我把毒酒给你喝,是一种无形的约束,如果在这一年之内不任意胡为,纵兵殃民,一年之后,不管你征战什么地方,老衲必定能够找着你,给你服食解药,如果你言而无信、或者反颜相噬,哼!者衲便撤手不管,不给你解药了,我的毒药在一年后自然会在你肚内发作,三日眼盲,七日肠穿,五官窍孔流血而死,记着没有?”智禅上人说到这里,立即把脚放开,让福康安起立。
    福贝子慢慢的站起身来,垂头丧气,孟丝伦娇声喝道:“鞑狗,你除了吃下慢性毒药之外,还有一道催命符,落在咱们手里,你看!”她说着一拍大掌,走廊下现出两个美丽女人,一个是兆惠将军的恻福晋贺兰明珠,还有一个是贺兰明珠身边的侍女蝶儿,主婢两人低垂螓首,被囚名带刀的谷勇捉着,福康安一见之下,不禁目瞪口呆,孟丝伦道:“鞑子,你看见了没有?这位兆惠将军的侧福晋,暂时留在我们身边,我们要在一年之后,方才放她,给你带返中原,我们连解药一起送回给你,你记着吧!”福贝子道:“郡主,你们扣留了兆惠将军的福晋,这,这怎可以呀!”
    智禅上人把面一沉,斥道:“有什么不可能?你的性命也在我们的掌握里,还敢再作非份之想吗?”福康安只好允然。
    范公达看见他一老一少在那里唱双簧,活像做戏,不由肚里暗笑,老英雄向两个儿子道:“金驹金骥,你们把福将军送出白熊谷吧!”堂下拉过福康安过来时乘坐的大宛马,连同袍服兵器,福贝子赦然行了一礼,立即跳上坐马,由范金驹兄弟押着,一直奔向谷口去了。
    智禅上人放走了福康安,立即下令全谷弟兄,火速整装离去,范以达父子对看这一座经营了几年的白熊谷,虽然依依不舍,可是回心一想,如果自己不立时搬走,就要大难临头!
    何况大家还要到西藏去,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呢,想到这里便释然了!父子三人督饬各人拆了木栅,收拾细软,一切可以带走的东西,完全缚在驼马牲口的背上,不到半天,已经收拾停妥,一行人迤逦走出谷口,谷外却是静悄悄的,不见半个清兵,智禅上人方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带领人马离开天山,直向南疆草原进发。
    经过这一天的折腾,史存明颈项的伤痕总算是痊愈了,不过他经过这一场重大刺激之后,精神显然表现得十分颓丧,他虽然跟随着大队人马,却是默默无言,金弓郡主虽然跟在他的身边诸多慰解,史存明始终不言不笑,神情郁闷,贺兰明珠的毳车虽然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史存明却没有看它一眼。
    离开了北天山,大队人马进入南疆的草原区域,这里本来是牧民麇居的地方,可是自从清兵开进天山之后,南疆一带的维吾尔族和哈萨克族牧民百姓,尝试过上次兆惠平回的教训,恐怕清兵对他们再来一次大屠杀,已经走避一空,所以范公达这班人在路上走了十几天路,一望荒凉,连半个活人也看不见!史存明想起当年金弓郡主在南疆战场上和清兵激战的情形,曾几何时,大小和卓木兵败将亡,抗清大业化作烟消云散——少年壮士有说不出来的感慨!
    行行复行行,又走了十几天路,智禅上人这队人马,穿越过大戈壁沙漠,戈壁浩瀚无垠,就像无边海洋一样,日间灼热如火,晚上奇寒若冰,有时候狂风突起,黄沙蔽天,呼呼轰轰,沙柱排空而至,仿佛天地崩塌,有时候晴空丽日,夕阳烟景,照着千里黄沙,壮丽无恃,天边不时现出亭台楼阁,城市树木的影子来,那就是沙漠里常见的一种幻像,古人称为“海市蜃楼”的幻境了!
    大队人马在沙漠里足足行走了四十几天,不知不觉,到了喀喇昆仑山下。
    昆仑山是新疆西藏的分界岭了危峰刺天,畸险难走,一般行旅视若畏途,不过由新疆入西藏,必定要经过昆仑山,方才可以到达,智禅上人这一行人,到达昆仑之后,便下令大队在山下旷地扎了营帐,因为昆仑山绵长二千多里,纵贯也有一百多里,如果不在事先探明了路程,或者是找着本山的土人充当向导,一个不巧,很容易迷失在万山丛里,任你走上几个月也别想出来,粮食吃光,又找不着出路,只有坐候死神降临罢了!所以智禅为了慎重起见,打算在山下架搭帐篷,居住几天,探明了前面道路,方才进入西藏,可是就在这天晚上,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原来智禅上人和范公达在空地扎营,到了晚上,仍然派人轮值守夜,提防猛兽,到了三更左右,昆仑山那一面,突然响起一阵惨厉的叫声来,守夜壮士立即敲响竹梆,帐幕里面睡觉的人纷纷惊起,只见二三里路之外,现出一簇簇蓝绿色的火星,宛如萤火也似,智禅上人一看之下,不禁失声叫道:“不好!哎呀,狼群来了!”
    狼群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大家勃然色变!因为他们这一班人,在边塞之地居住了相当时日,个个都知道豺狼的厉害,豺狼本来是和狗同类的野兽,胆怯多疑,可是它们连群结队起来,情形便不同了!狼群的数目至少有三五百,多的竟至万余和五六千,来时遍山漫野,宛似乌云匝地,几里路也望不见尽头,沙漠里的商旅如果撞着狼群,那就是大祸临头,因为狼群的声势太过浩大了!
    任你通天本领,也杀不完,不管你力敌千夫,也要寡不敌众,葬身在狼腹内!就算要逃走也不能够,因为人马跑到哪里,狼群追到哪里?哪怕追上三四昼夜,始终锲而不舍,人马跑得精疲力尽,到头来,还不是豺狼口里的食物吗?
    所以内外蒙古和西北一带的商旅和牧民,提起狼群,无不色变!甚至有人说它是“狼祸”,智禅上人看出那些青蓝色的火星,是黑夜狼群的眼睛,所以叫喊起来,范公达大惊道:“不好,快点火,所有人统统上马,弃了营帐,冲突出去!”
    逃避狼群的唯一法子,就是点起火把,跨上骏马拼命飞逃,野兽最怕火光,豺狼也不例外,不过这样逃走,也不外是希冀万一罢了,因为狼群见了火把,虽然不敢逼近,还是远远的衔尾追随,火把总有点尽的时候,火光一灭,狼群就像风卷残云一般,向人马汹涌而来,故此生存的希望,也是少之又少,不过希望侥幸逃生于万一罢了,就在大家分点起火把,正要上马逃走的时候,奇怪的事又接跪出现!
    原来就在狼群出现的同时,黑夜里突然现出两道光芒,一青一白,只见这两道光芒宛似战海神龙一般,穿入狼群里面,横挥直扫,狼群里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惨嗥的声音,只见狼影乱窜,白光纵横,大家看得十分真切,这一青一白两道光芒所到之处,狼尸满地,有如劲风之扫落叶,狼群起先还向这道光芒汹涌而上,猛扑猛咬,可是到了后来,大概死伤太多了,简直是一挨即毙,尸积如山,狼群被光芒杀怕了,四散逃走,可是这一青一白两道奇光,却是绝不容情,向着狼群追膛过去,如星飞丸泻,顷刻之间,狼群消失在夜影里,青白光华也不见了,晚风拂处,送来强烈的血腥味,范公达不禁吐了吐舌头,说道:“厉害厉害,这两道光不知是人是怪,居然把狼群杀散,看情形至少杀了一千只狼,任何本领高强的人也做不到哩!”
    智禅上人说道:“师弟有所不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一青一白两道光华,分明是内家剑气,能够使用剑气的人,已经是飞仙剑侠一类人物了!现在夜色深沉,不便走过去看,等天亮之后,大家再过去看吧!”老禅师吩咐众人解除戒备,各自返回帐幕睡觉,可是大家眼见了刚才剑光歼狼的奇观,哪里还睡得着!好不容易挨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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