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血伏龙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八章凤囚帝苑回妃存坚贞
    满清时候的直隶,即是今日的河北省,是京畿所在地,由北京城向南走一百六十里左右,那地方就是易水河,战国未年,侠士荆轲受了燕国太子丹的厚遇,毅然只身犯险,到秦庭去行刺秦王赢政,太子丹就是在这易水河边给荆轲饯行,生离死别,当时慷慨悲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千百年后,易水渡头也因为这两句悲歌,垂名不朽,满清一代,自从顺治入关之后,便把易水河西岸一带的土地,辟做皇陵,由康熙皇帝起,死了之后,葬在这里,就是易州西陵,和沈阳的北陵满清未入关时太祖努尔哈赤和太宗皇太极的葬处遥遥相对,易州西陵周围一百里内,不准百姓居住,四边种满了松柏树林,除了守陵墓的人员之外,其他一切官民人等,绝对禁止踏入,无形中成了庄严的禁城。
    就在易州西陵外的易水河边,一行车马蠕蠕而动,有一队喇嘛僧,入数约莫有三十多人,由一个身材瘦长的老年喇嘛带领着,另外还有一百多名官兵,围绕着两架璎珞满垂的车子,轮声辘辘,向北行进,那瘦长的老喇嘛就是天龙派喇嘛天籁禅师,他奉了兆惠的密令,押解大和卓木的可敦香妃,小和卓木的妹子孟丝伦到北京,这两个都是皇上要的回疆美人,天籁禅师负了押解美人的重责,他对沿途地方官府只说自己奉令押运西域圣僧的舍利子头骨入京,所有帮同押运的喇嘛和兵丁,个个守口如瓶,不提只字,他们跋涉了几千里路程,今日始来到易水河边,距离北京皇城不远,天籁禅师估量快到京师了,自己可以卸下这副千斤重担,不禁仰首向天,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就在他们一行人马,隐隐望见易州西陵红墙的时候,迎面突然走过一个三络白须、面色红润,儒冠儒服的老头子来,这老头子当着易水河岸一站,向天籁禅师拱手笑道:“老禅师,别来无恙,有缘千里来相会,想不到咱们又在这里见面了,哈哈哈!”天籁禅师不禁一愕,他觉得这老头子十分面善,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在心中狐疑,老人突然把儒冠一抓,拿了下来,露出一个光秃秃的寿星头,天籁禅师方始恍然,原来眼前的人正是北天山阿特朗玛峰和自己交过手的智禅上人,不知怎的穿了俗服,由西域跟踪自己到这里来,不禁哎呀一声惊叫!
    天籁禅师立即退后几步,抄起九环钢杖,智禅上人脱了儒冠,刷刷两响,连儒衣也脱掉,甩在地上,现出一身僧袍,恢复本来面目,老禅师再一个转身,寒光闪处,凌霜剑已经出鞘,他用剑向天籁禅师一指道:“番和尚,你不是老衲的敌手,阿特朗玛峰上,咱们比试过了!你押解的小和卓木妹子金弓郡主孟丝伦,交回我吧!”天籁禅师眼光一瞥四外,这里是易州西陵,皇陵禁地,决不会有人来,自己如果跟智禅动起武来,未必是他敌手,这百多个兵丁也不济事,天籁禅师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哈哈一阵狂笑道:“老和尚,真有你的一手,你要得回金弓郡主吗?很好,我且布个天龙风火剑阵,你如果闯得过,我便把孟丝伦交回给你便了!”
    他说了这几句话,摇手向押解人犯的喇嘛一摆,叫道:“排阵!”这批喇嘛总数是三十六名,全是天龙派训练出来的好手,一声齐应,立即排开阵势,原来番藏派的喇嘛,向来精通位置战法,所谓位置战法,就是四个人至六个人为一组,排成各种刀阵剑阵,各人站定一个固定位置,彼攻此守,此起彼落,如果配合纯熟,真个有莫大的威力。
    智禅上人向来隐居西域,当然知道青藏派喇嘛武功的特点和长处,他看见这三十六个喇嘛一字长蛇也似的排开来,两个人站成一对,三十六人站成了一十八对,各人拔剑在手,两个人面对着面,高举右手,两剑交柯,三十六柄玉剑搭成一十八个人字,青锋闪闪,映日生辉,天籁禅师向智禅上人冷笑道:“你是峨嵋派的掌门,当然知道天龙风火剑阵,如果你自己量力,闯不过去,马上知难而退,佛爷爷还可以饶你一命!”智禅上人忍不住哈哈狂笑起来,说道:“区区一个剑阵,有甚出奇的地方?居然班门弄斧,很好!看老衲在十个照面之内,破了你的剑阵便了!”话刚说完,身子向前一窜,凌霜剑寒光一闪,直向剑阵冲去!
    天籁禅师把九环钢杖一横,遮住阵门,智禅上人展开峨嵋白猿剑法,“猿猴献果”,一剑向天籁面门刺去,天籁禅师钢杖一沉,用个“龙门击浪”,把智禅上人的宝剑卸向外门,这老喇嘛叫了一声:“大家上来!”三十六名喇嘛,立即催动剑阵,一涌而上,这天龙剑阵宛似长蛇,头一对喇嘛人影闪处,两柄剑左右齐进,刺向智禅上人肋下,智禅回剑一扫,这两上喇嘛刺出的剑全是虚式,倏地收招,一掠而过,智禅上人正要用个“星移斗换”,一剑削去,第二对喇嘛跟踪窜上来,剑光闪处,两柄剑疾如掣电,分刺智禅上人的太阳穴,天籁禅师九环杖哗啷啷一响,同时扫向智禅的下三路,智禅上身一仰,下身一晃,“蜉蝣戏水”,居然运用峨嵋派飞蝗步功夫,由剑杖间隙中窜过,当日史存明在昆仑山王母天池边采摘龙脑草时,躲闪铁拳袭击,用的也是这种身法,这两个喇嘛僧刺他不着,也自一掠而过,刹那之间,天龙风火剑阵完全发动,三十六名喇嘛,源源而上,一对接着一对,彼去此来,各自按着一定方位,车轮般的乱转,四方八面剑光闪闪,密不通风,智禅上人暗中点头道:“西藏派的天龙风火剑阵,原来跟中土八封拳六合拳的步法同出一派,不过变化繁复一点罢了!”老禅师只守不攻,无非是琢磨对方的剑阵,作为日后自己练功的研究,过了几十个回合,智禅上人把对方剑阵奇正相克之法,大概摸清楚了,想着自己这次到来救人,还是速战速决,方为上着,智禅上人主意既定,一声大喝,展开雷电披风剑,一道剑光急如掣电,剑花错落,宛似缤纷瑞雪,又如火树银光,刹那间叮叮当当,一阵断金切玉之声,当堂有十几名喇嘛,飞掉了手中兵刃,每人身上中了一剑,有的伤肩,有的伤腿,个个血流如注,剑阵当堂大乱。
    智禅上人又是一声长啸,厥若龙吟,连人带剑舞成一道白光,在残阵内冲突来去,那些喇嘛个个觉得手腕疼痛,失声喊叫,原来他们不是被智禅的剑刺着虎口,就是刺伤腕肘关节,有几个还痛得蹲在地下!智禅上人没有说错,他不用十个回合的功夫,便把三十六个喇嘛布成的天龙风火剑阵,杀得落花流水,瓦解无余,天籁禅师又惊又恼,九环杖招式一慢,智禅上人陡的分心一剑,迎面刺来,天籁正要用个“云断奇峰”横杖一挡,哪知道老禅师的雷电剑法,奥妙无方,突然拔身一纵,跳起两丈多高,用个“电母挥袖”,凌空翻了一个跟头,刷的一剑,向天籁掸师飞身直刺而下,天籁禅师吓得神魂俱冒,急忙用地堂功,连人带钢杖向地上一滚,翻出七八步远,智禅上人这一下飞身进刺可实可虚,忽然在空中一盘一折,扭过身子,噌声纵落第二架垂着璎珞的车子上,宝剑霍的一声,砍开帐幔,车中坐着的原来是金弓郡主盂丝伦,反绑两臂,如痴如呆,智禅上人伸手把她的肋下一挟,孟丝伦突然高声喊叫起来:“存明哥哥!快来救我!快来救我!”不住挣扎,智禅上人二指一落,点了她的昏眩穴,孟丝伦哼的一声,不省人事,护车清兵一声呐喊,刀枪并举的逼上来,智禅上人剑光一绕,当当当,凌霜剑把他们手里的兵刃完全削折,就在众清兵惊呼的时候,智禅上人挟着金弓郡主孟丝伦,一声清啸,大鸟掠空似的直窜起来,飘过众人头顶,落在易水河岸,奔向易州西陵的红墙,转眼间由近而远,化成一个灰色影子,隐没在皇陵的松柏林里,无影无踪!
    天籁禅师被智禅上人劫走了金弓郡主孟丝伦,只好大叫倒霉,他回头看看自己手下三十六名喇嘛,个个像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一大半人身上负伤,兵刃掉满一地,真个空前的惨败,天籁禅师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够追赶了!因为前面不远是易州西陵,那是皇陵禁地,智禅上人逃了进去,自己也不能够擅自闯入,因为犯了朝廷诅制,那就是杀头的罪名,若果知会守陵大监进去搜索时,至少也要迟延上半天,敌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他只好派出几名兵弃,骑了快马,向南飞跑,向着还在二百里以外的兆惠凯旋大军先锋跑去,告诉一切。
    这时候兆惠的西征大军,昼夜兼程赶路,由秦陇进入中原,兆惠为了早日返回京师,不走憧关走入河南,由黄河渡口入河北这一条大路,径自从陕西长安向东挺进蒲津,由风陵渡过黄河入山西行走这条捷径,至低限度可以把归程缩短半个月,当天籁禅师一行车马在易水河畔被动之时,兆惠大军已经到了河北磁县境内了,消息传来,兆惠不禁为之失色!因为他已经用了两条金蝉脱壳的妙计,惑乱外人耳目,尽早提解香妃和金弓郡主进京,哪知道就在成功在望的时候;出了乱子!好在对方只劫去一个金弓郡主,事情还可以设法弥补,如果连香妃也给对方劫去,自己这次西征功劳,不但全部化为乌有,说不定还要给乾隆皇帝杀头呢!兆惠不禁捏了一把冷汗,他连忙跟副帅福康安咬了一阵耳朵,两个人挖空心思,杨出一个弥补法子来,然后下令大军继续行进。
    北京城的二月,仍是黄尘漫天,寒风凛冽,可是那时紫禁城里面的满清统治者。清高宗乾隆皇帝的心头,却感到春天的温暖,因为他在半月之前,已经接到征西大将军兆惠的捷报,说天朝大军已经平定了回疆;擒斩叛回酋长大小和卓木及以下叛回二十万众(满清一代远征异域的武将,多数夸大战功,比如杀一千人便向皇帝奏报说杀了一万人,像雍正年问年羹尧平定青海,乾隆初年锡保平定大小金川,以至傅恒征服缅甸,及后来海兰察平定尼泊尔,都是虚报战功,夸大战果,连正史也为了顾存皇帝面子,一并照录)
    南疆一十六部酋长,已经臣服天朝,最后还有一个令乾隆皇帝心花怒放的消息,那就是艳名远播回疆的大和卓木妃子香妃娘娘,小和卓木胞妹孟丝伦这两个美人,也被天朝俘虏,随军押解归来,不日便可以抵达都门了!乾隆帝这一喜非同小可!立即下旨在征西大军凯旋返抵京畿之日,皇帝本人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到北京城南的良乡去,(即是以出产栗子驰名的良乡镇)郊迎劳军,圣旨一下,紫禁城里立即忙乱起来,修饰仪仗,准备车驾,忙个不停,二月十四日那天,正是钦天监择定的吉日良辰,乾隆帝穿了御服,盛陈车驾,出北京顺天门,百官沿路清道,不到晌午时分,御驾到了良乡,礼部司仿效汉光武帝当年云台点将的故事,设了将坛,乾隆帝在文武百宫簇拥之下,到了坛上,俗语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乾隆帝在将坛上喜气洋洋,他本来是个文武全才的天子,一时兴发,吟了几首律绝诗句,自有拍马屁的臣子,恭予抄录,未牌时分,炮声连发,黄尘大起,兆惠的征西大军已经进入良乡了。
    先行的是铁甲骑兵,旗分五色,军容壮盛,分列行进,如火如茶,乾隆帝站在将坛上掀髯笑道:“朕上承皇考嗣位,不知不觉二十多年,海净河清,宾至如归,荡平中原,勘定大小金川,今日又攻破了回疆,全赖这等百战雄师呢!”
    在说话问,中军大蠢囊出,兆惠、福康安、富德一班西征将帅,到了坛前,乾隆帝为了策励功臣,乃亲自下坛迎接,兆惠等立即慌忙下马,叩头俯伏,说道:“奴才身受皇上圣恩,统兵征回,转战三载,虚糜军晌无数,今日得圣上的洪福,才把叛回平定,哪知道还要劳动圣上亲自郊迎,奴才等虽然肝脑涂地,亦不足以给圣上作犬马之报!”
    这是封建时代臣子对皇帝的卑词,乾隆帝不禁大喜,亲手扶起兆惠道:“赐卿平身,卿家这次平定回部,劳苦功高,一同上坛饮酒吧!”说着便引兆惠上了将坛,坛上已经设了筵席,水陆纷陈,乾隆帝表示酬勋,亲自用金杯向西征诸将赐酒,三杯酒罢,乾隆帝向兆惠问道:“叛回家眷在哪里?”
    皇帝口里说的叛回家眷,当然是指香妃娘娘,兆惠立即躬身垂手回答道:“奴才已经把众叛回家眷押到了,请圣上一过龙目!”说着传下将令,实行献俘典礼,顷刻之间,左右校卫武士已经把大小和卓木的家眷,牵到坛前,这些家眷当然以香妃娘娘为首,乾隆帝在坛上一看见了香妃,不禁神魂飘荡。
    原来香妃自从国亡夫死,身为臣虏之后,终日以泪洗面,玉容憔悴,可是在乾隆帝眼中看来,这位艳名远播的回部王妃,果然名不虚传,肌肤比羊脂白玉还要白嫩,樱唇比珊瑚玛瑙还要红,纤巧合度,骨肉称匀,虽然愁锁春山,仍旧艳光照人,不可逼视,乾隆帝人为之迷,神为之眩,情不自禁的叹道:“朕虽身为中原天子,富有四海,却比不上一个回部叛酋,他得到这样的美人做妃子,侍奉枕席,试问是几生修到的艳福哩!”
    乾隆帝身边坐着中堂学士和坤,这是乾隆帝跟前最得宠的幸臣,接口道:“大小和卓木虽然有美人,结局免不了兵败国亡,有何足道?哪里能够跟圣上洪福相比呢?”乾隆心中甚喜,又向兆惠问道:“卿家的奏章中,还俘获了一个回疆美人,就是小和卓木的妹子孟丝伦,现在哪里?”
    兆惠慌忙俯伏道:“奴才该死,那孟丝伦不但天姿国色,而且精通武艺,我军擒获她时,已经受伤,押解回京途经甘肃,她因为水土不服,旧创复发死了!奴才因为千里迢迢,不便附运棺柩,就在途中把她埋葬!”乾隆帝这时候全副精神被香妃艳光所夺,哪里还有心追究孟丝伦的事?顺口答道:“好好一个美人,如此死了,可惜可惜!”说到这里,台下却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原来香妃被押到将坛下,应该向满清皇帝跪拜才对,可是她想起山河已碎,国破家亡,今天还要被敌人当做俘虏牲畜一般,推到台前,万目睽睽任人注意,自己出世以来,几时受过这般羞辱?不禁悲从中来,俯首饮位,泪下如雨,押解她的武士,看见香妃不肯随众俯伏,已经非常的不高兴,看见她饮位流泪,立即上前喝道:“喂!你见了皇上怎的不跪,不怕死吗?”香妃突然把粉面一仰,面上现出圣洁的光辉来,断然用回语说道:“我是回部王妃,一生只跪丈夫和穆圣真神,哪个跪拜你的靴子皇帝!”武士勃然大怒,可是当着皇帝面前,哪里能把她怎样,只好示意内监禀奏皇上,哪知道乾隆帝不以为然,说道:“香妃生长西域,不知天朝礼仪,不用多事苛求!”下旨把叛回家眷统统释缚,牵过一边,兆惠起先恐怕金弓郡主孟丝伦的事交待不了,就“得犯上欺君罪名,那是杀身之祸,看见乾隆帝被香妃美色吸引住了,方才放下一块心头大石。
    献俘典礼完毕,乾隆下旨摆驾回京,一路上旌旗飘飘,鼓声雷鸣,军威浩荡,傍晚时分便进了顺天门,乾隆帝返回紫禁城里,他想着香妃的天姿国色,连晚饭也没心吃,匆匆用过御膳,下旨召幸香妃,从前皇帝的“召幸”就是侍候枕席,哪知道官监去了半晌,空手回来,说道:“万岁听禀,香妃不肯奉皇上的召幸,她说国破家亡,求赐一死,奴才不好动粗,拿她没有办法!”乾隆帝勃然大怒道:“混账!
    罪妇为奴,是本朝的成例,香妃胆敢不从朕吗?试问她有几颗脑袋!”乾隆帝立即带了四名宫监,两名武士,气冲冲的到了西苑寝殿,也就是安置香妃的地方,这位风流天子一进了寝殿大门,不禁为之一愕!
    原来香妃穿了一身白缎缝成的孝眼,上下身裤完全用针线密缝起来,危然正坐,一派庄严之气,令人不敢逼视,四名侍候她的宫女,却是站得远远的,乾隆帝踏进寝宫大门,香妃全不理睬,既不跪拜,也不迎接,乾隆帝见了她这个样子,满腹欲火已经减了一半,左右宫监喝道:“大胆罪妇,见了皇上也不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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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独闯深宫飞龙遭劲敌
    香妃突然站起身来,手指着乾隆帝,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阵,她说的全是维吾尔族土语,乾隆帝半句不懂,好在他也很聪明,立即向身边大监道:“进福!你到大内总管那里,看看有没有懂得回语的宫监,快快叫来,不得有误!”须臾之间,来了两个谙通回文的宫监,香妃又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遍,这两名宫临禀告乾隆道:“这罪妇满口辱骂圣上,什么杀夫仇人,什么专制暴君,还有许多话奴才不敢直说,总而言之,她说宁死也不从皇上呢?”乾隆帝是个刚愎自用的性子,不禁勃然大怒,向左右道:“叛回居然这般无礼,把她绑了!”
    跟随着乾隆帝身边的两名武士,一个名叫做白广振,一个叫武铭光,这两个都是拱卫大内的一流好手,听见皇帝下旨,立即向前一窜,哪知道香妃的动作比他们更快,寒光一闪,她已经由袖管里取出一支冷森森,亮晃晃的匕首来,抵住了自己的胸膛,乾隆帝不禁大惊,他知道两名武士,只一上前,香妃就要自杀,只好向二人喝道:“该死蠢材,朕不过口里说说,吓一吓她罢了!哪个叫你当真?快快退下!”白广振和武铭光两个撞了一鼻子灰,只好收手退后,香妃的匕首尖却是不离开胸膛,乾隆帝见了这个情景,知道不能硬来,只好挥手令退,走出西宛,召幸别的嫔妃去了!
    到第二天早朝散后,乾隆帝把和坤宣人宫内,和坤见皇帝面有温容,十分诧异,乾隆帝便把昨天晚上的事说了,他道:“这回女颇为倔强,朕一逼她,她马上拔匕首自杀,如何处置?”和坤想了一阵,说道:“圣上听禀,凡是妇人女子,宁死不从,自杀殉夫,不过是一时的意气,圣上只要假以时日,效法以前豫亲王多铎对刘三季的故事,必定可以教香妃俯顺哩!”原来满清入关第二年,豫亲王多铎统领了大军渡过长江,攻破金陵,活捉了南明小朝庭的弘光皇帝,当多铎入南京的时候,曾经活捉了江南美人刘三季,逼她充任下陈,刘三季是虞城县文士黄亮功的妻子,黄亮功在清兵渡江之前病殁,刘三季孀守在家,多铎叫她侍寝,刘三季抵死不从还一头向柱上撞去,当堂撞破头颅,变了血污美人,几乎送了性命!
    可是多铎仍不灰心,命令仆婢好好相待,多方劝解,居以华厦,食以珍馐,刘三季一连几个月,仍不转志,后来多铎知道她有一个爱女珍儿,因为兵乱流落江南,多铎命令清兵画像图形,千方百计把珍儿找着,送到刘三季跟前,刘三季方才慢慢软化,未几多铎的妻子一病身亡,豫亲王再派人向她游说,愿意纳刘三季做福晋,刘三季赦然从了,这是顺治时期的事,和坤把它说了出来,乾隆帝不住点头,他向和坤问道:“那么,照卿家意下如何呢?”
    和坤答道:“香妃是回部的王妃,寻常恩德赏赐,不容易感化她,奴才以为皇上让她住回人的宫殿,吃回人的饮食,还用回女伺候她,日子一久,不怕香妃不从哩!”乾隆笑道:“好计!”立即下令依计行事。
    过了三天,乾隆帝果然下旨在西苑建造起回部的宫殿来,还拆平了无数楼房,建立回教的清真寺,用人工布置沙漠,布置骆驼营幕,极力模仿回疆大漠的景色,香妃所有一切起居饮食,全由回人侍奉,乾隆还把这一带新造的回式宫殿题名做“宝月楼”,他自己还在宫里学回人文字,并且撰“宝月楼”记,写道:“名之宝月者,抑亦有肖乎广寒之宫也。”
    简直把香妃捧到广寒月宫的媳娥仙子了!这位痴心的皇帝,当时也真值得一哂!
    可是过了一个多月,香妃仍旧心如铁石,毫不转意,除了天天到回教清真寺里做礼拜之外,一切饮食谨慎,为了提防饮食下迷药,香妃除了新鲜自剖的瓜果之外,一切饮食全给服侍自己的回女尝试过,方才下箸,乾隆帝好几次派宫监来劝她,香妃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有一次宫监出言恐吓,香妃立即拔出匕首来,抵住胸膛,那宫监颇诸武艺,向同伴打个眼色,就要抢夺她的匕首,香妃冷笑道:“你抢了我这支匕首也不中用,我内衣里商和袖管裤腰里,还有二十几把匕首,你能够把它完全夺过来吗?”这宫监只好颓然而退,结果还挨乾隆帝一番责骂。
    且不说香妃在清宫里,决意存贞殉节,再说北京紫禁城外,这时候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智禅上人的弟子史存明,他自从在黄河渡口劫夺了囚车,跟飞龙师大分道扬镳之后,史存明昼夜兼程,赶到北京,他因为中了兆惠金蝉脱壳的诡计,走远了路,直到兆惠西征大军凯旋,返到都门的第十天,方才到达了北京城,少年壮士当然不知道自己师傅智禅上人劫走了金弓郡主孟丝伦,以及兆惠隐瞒皇帝,说孟丝伦在途中已经病死的事,他进入北京城门,立即在前门附近投宿了客店,天天到外边去打听孟丝伦的消息,可是北京城的面积很大,要向寻常百姓人家打听关于皇宫内苑的一切,试问何等困难!
    史存明一连十几天也没有打听出半点端倪,弄得菜饭无心,形容清瘦,“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这两句话,如果拿来描写这时候的史存明,真是再恰当没有了!
    史存明过了十几天,仍然得不到金弓郡主盂丝伦的下落,不禁把心一横,决意孤身冒险,到皇宫大内里面去走一趟,打听孟丝伦的消息,虽然刺探皇宫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可是这时候的史存明,由于爱情的驱使,也管不了许多,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由客店里出来,换过夜行衣服,背上断虹宝剑,一溜烟奔向紫禁城。
    满清一代的紫禁城,面积十分浩瀚,东边起三重桥,西边到什刹海,包括了中南海万寿山在内,都是皇帝宫殿,紫禁城本身是一道黄场,墙外是桶子河,又名叫玉带河,也即是皇城的御河,黄墙上每隔三十丈,便有一个守卫卡哨,每个卡哨共有三名至五名武士不等,所有拱卫大内的侍卫,当然是百中选一的武士,史存明穿过什刹海的垂扬,一直来到玉带河边,刚刚是三鼓将尽的时分,黄墙上的卫士,恰好在这时候换班,这些武士用满洲语高声叫道:“圣上晚安!”一声递一声的,传了开去,御河旁边的林中宿鸟,也被惊醒过来,扑扑乱飞。
    史存明趁着卫士换班的时候,一个飞身跳过御河,御河有七八丈阔,史存明的轻功本来不能够一下便能跳过,但是他学了飞龙师太当日在黄河渡口,飞登驳船的法子,身上预先藏了一方小小木块,摇向水面一掷,等木块一着水面时,立即飞身下去,脚尖一点木块,用登萍渡水的功夫,只一起落之间,便已越过御河,登上黄墙,居然被他混过侍卫耳目,安安稳稳的进入紫禁城内!
    史存明进了皇宫内苑,觉得皇帝居住的宫庭不但美仑美矣,还像一片浩瀚无际的海洋,到处都是崇楼高阁,不知道皇帝的寝宫,也不知道妃嫔的住处,史存明穿过十几重宫殿,兀自得不到半点线索,少年壮士不禁焦的起来,他一直来到午门附近,忽然看见远处的殿瓦上,似乎有黑影晃了一晃。
    史存明眼光锐利,仿佛看出是个夜行人的身影,不禁心中一凛,暗里想到:“夜行人不知道是敌还是友?亦或是飞龙师太呢?难道她这样凑巧,今天晚上也来刺探紫禁城吗?”他情不自禁的追踪过去,忽然发觉白玉丹墀之下,有一个人影在那里蠕动,史存咀吃了一惊,定睛看去,原来是一个小太监,躺在丹墀后面的阴影里,不住挣扎!
    史存明知道蹊跷,一个飞身跳了下来,果然不出所料,那小太监被人捆了双手,嘴里还塞着破布,史存明看见他的情形,心里明白了五分,连忙过去把他的塞口布团拿出,那小太监哎呀一声,可是他看见史存明夜行装束,跟先前捆绑自己的人是一路,不禁吓得魂飞魄散,叫道:“好汉饶命!”
    史存明抽出宝剑向那小大监面前一晃,喝道:“你要想活命吗?我来问你,金弓郡主孟丝伦在哪里?”小大监不禁愕然,如在五里雾中,说道:“爷爷,什么金弓郡主,我可不知道呀!”史存明骂了声混账,举手一拳,捣在那太监的面上,把他打得满天星斗,小太监连声叫道:“爷爷,高抬贵手,我说便了,刚才你那同伴,也不过绑了我双臂,并没有为难我呀!”
    少年壮士明白了小太监口里说的同伴,多半是飞龙师太,如果不是飞龙师太,也是入宫的夜行人,史存明立即喝道:“你不要装做痴呆,我来问你一句,你们皇帝由回疆捉来的那个女子,安置在哪一处?”小太监会错了意,以为史存明问的是香妃,急忙答道:“哦!那个回部美人吗?怪可怜的,皇上把她关了一个多月,还是不肯依从,她用针线缝了衣服,全身藏了二三十把短剑匕首,准备随时自杀,她就在西苑的宝月楼上,那里的楼房拆平了,皇上要把那个地方当做沙漠,来讨她的欢心,还有……”
    史存明以为是金弓郡主,再也没心听下去,仍然把布团朝那小太监嘴里一塞,站起身来,一挺腰上了殿瓦,向着西面奔去,哪知道他刚才翻过两层殿阁,突然前面传出一片喊声来,高声大叫:“捉拿刺客!捉拿刺客!”史存明不禁大惊。
    他连忙定睛向前看去,只见十丈以外,一座殿瓦之上,几个人影兔起鹃落,史存明认出其中一个缎衣阔袖的人影正是飞龙师太,舞动白金带剑,挥戳生风,跟四五个清宫武士斗在一处,白玉瓦上入影纵横,嘈成一片。
    史存明心里明白,飞龙师太必定是先自己进了紫禁城,绑了那名内监,诘问清宫大内的一切,以及金弓郡主孟丝伦的下落之后,奔向西苑,不知怎的,跟清宫里的卫士遇个正着,一声号令,埋伏尽起,彼此斗在一处。史存明正要飞身窜过去,跟飞龙师太会合在一起并肩作战,可是他回心一想,自己在黄河渡口时,曾经和她击掌立誓,各自分头去救援金弓郡主,哪一个先救着郡主的算赢,自己又何必过去帮助她呢?反过来说利用飞龙师太和清宫武士交战的混乱机会,自己进西苑去救人、岂不胜于抛头露面跟清宫卫士对敌吗?史存明想到这里,暗自叫声天赐其便,立即跳下平地,鹤伏蛇行,避开了这几重宫殿,须臾之间,已经到了西苑。
    少年壮士到了西苑,一幅奇异的情景,顿时映入眼帘,原来这里一片黄沙,视野无极,远处矗立着一座伊斯兰教的礼拜堂,礼拜堂的四面疏疏落落,架搭了许多回部牧民的营帐,史存明几乎不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自己返到天山下的草原牧野上似身在黄风旱沙里面呢!
    等到他定睛细看时,原来这是人工造成的上块假沙漠,是乾隆皇帝下令扩平了宫中的亭台池榭,堆上大量黄沙造成的,那座回教礼拜堂和回人的营帐呢?不用说也是临时加上的了。
    假沙漠的东面还点了许多灯火,远看人影幢幢,分明有不少人在那里挑沙运泥,继续做人工沙漠的工作,史存明觉得十分纳罕,他当然不知道乾隆为了取悦香妃,故意在宝月楼旁边,拆平楼房,用人工做沙漠这一回事,史存明沿着假沙漠的边缘,展开陆地飞行功夫,一溜烟的直奔过去,果然不出所料,这里灯火辉煌,数千名民夫迤逦来去,把一担担黄沙由外边挑进来,堆砌沙漠,几个大监担任监工,在旁边叱喝道:“皇上就在那边楼上督工,限你们在天明以前,把这块沙漠尽早完成,竣工之后,大家都有赏赐,要快!”
    史存明顺眼一看,假沙漠东面的一座宫殿,灯明如昼,少年壮士心中忽然想起一个念头:“满清皇帝一定在那座宫殿里面了,我何不过去打探一下,或者可以探出孟丝伦的下落,不然的话,西苑这样多的楼台,要找一个金弓郡主,真个好比大海捞针哩!”史存明抱着一腔少年刚锐之气,进了清宫,为了对金弓郡主的一片痴情,想到便做,他向那宫殿飞身过去,无巧不巧,那里正是“宝月楼”,也即是乾隆皇帝囚禁香妃的所在。
    史存明在北天山阿特朗玛峰上,跟智禅上人学技时,经常上落悬崖峭壁,穿越冰谷雪岭,不知不觉练成了一身绝顶的轻功,宝月楼虽然巍峨高耸,史存明轻轻的一晃身,已经到了第二层楼的朱栏上,双足一点,已经飘进顺廊,忽然听见楼里一个带着尊严的口音说道:“和坤,你说朕只要效法当年豫亲王多铎对刘三季的故事,必定可以得到美人口心转意,可是到现在关不多一个月了,据近身宫女说,她仍旧没有丝毫变心,不肯应朕的召幸,依你意见应该怎样?”
    史存明不禁大喜,他知道说话的人,一定是乾隆皇帝,同时又会错了意思,以为乾隆帝口里所说的美人一定是金弓郡主盂丝伦,难得她陷身在虎狼窟里,仍;日一片坚贞,虽然受尽这独夫的威迫利诱,千磨百挫,而丝毫不肯变志,他正在怔怔的出神,忽然听见宝月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说道:“启奏老佛爷,大内总管进福有事禀告!”
    史存明心中一凛,他立即一个箭步,逼近垂花隔扇的屏风下,要向里面张望,看看这个统治天下的满清乾隆皇帝的御容,哪知道失望得很,隔扇里面垂下猩红色的绒慢,看来还不止一垂,少年壮士始终没有法子看得见宝月楼里的事物。
    他只好倾耳细听,只听见皇帝问道:“进福,天色已经三鼓了,宫外有什么要事,是不是太后……”原来乾隆帝对启己的生母,也即是当时的皇太后钮姑禄氏颇为忌惮,自己取悦香妃的事,如果被她知道,必定引起怪责,总管禀道:“不是,启奏皇上,今天晚上,宫里拿了一个刺客!”
    这句话说出来,不但乾隆皇帝噫了一声,连伏在外边的史存明也吓一大跳?乾隆问道:“什么?拿住刺客,刺客有多少人?是男的还是女的!”总管答道:“老佛爷,今晚拿住的刺客是个老年尼姑,二更左右,便由外边混进紫禁城来,奔向西苑,被富中的武士瞥见了,上前围捕,谁知道这老尼姑发出暗器,被打瞎了一只左眼!”乾隆帝勃然道:“岂有此理,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想不到朕花了许多傣禄,却养了这一些酒囊饭袋!”
    总管又道:“奴才的话还不曾说完哩!御林军卫士看见这老贼尼十分凶狠,连忙派人到雍和宫去,把天龙派活佛阿难陀尊者和伽叶禅师请出来,帮忙捉拿刺客,阿难陀尊者果然本领高强,吩咐御林军卫士将那老贼尼四方八面的围住,逼到武英殿旁边的御书楼前,阿难陀尊者单身上前,三五回合,使用大力金刚杵法把那老贼尼手里的剑打飞,老贼尼见势不妙,急忙穿房越瓦逃走,伽叶禅师截住她的逃路,和阿难陀尊者前后夹攻,恶斗多时,方才把她生擒,这老贼尼被擒之时,异常猛恶,伽叶禅师听说也受了一点轻伤,现在阿难陀尊者把她用点穴法制住,请求皇上定夺!”史存明在外边听清楚了飞龙师太被擒的经过,暗里心惊,清宫里面真个好手如云,连飞龙师太那样本领的人,也被他们擒获,好在自己刚才没有冒冒失失的露面助战,不然的话,恐怕连自己也不能够幸免哩!
    乾隆哼了一声,说道:“进福!你传朕的旨意,吩咐活佛把刺客押到慎刑司去,天亮之后,由朕亲自审问,阿难陀尊者和伽叶禅师公忠礼国,各赐哈达十疋,改天朕另有赏赐,”
    快去!”总管进福一连叩了几个响头,唯诺而退。
    史存明正在感到一片迷惘,又听见乾隆说道:“和坤,现在又说那回部女子,把她杀了还是放了呢?”少年壮士一听这两句话,心头怦怦乱跳,呼吸紧促,殿里的和坤干笑一声道:“老佛爷圣明睿智,难道还不知道妇人女子的心理吗?春秋时的息嫣,宋初的花蕊夫人,国破君亡的时候,何尝不是哭哭啼啼,要生要死,结局还不是顺从了新君吗?万岁爷只要放宽一点面孔,运用一点心眼儿、如此这般……”说到这里,声音顿时低沉下去,变了喁喁细语。俄顷,乾隆帝忽然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你懂得这样多女人的事,平日一定是风流调搅,章台走马买笑青楼了,是与不是?”和坤斜肩谄笑道:“奴才岂敢这样荒唐,万岁爷还是依计行事吧!”乾隆答了个好字,站起身来,直向内宫走去。
    史存明忽然用手敲了一下自己脑袋,靴子皇帝去见孟丝伦了,自己何不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跟在皇帝背后,救她出来?甚而至大可以劫持皇帝,像上次在白熊谷挟持伊犁回王沙哈旺一样,强逼他放孟丝伦跟自己出紫禁城,岂不是更加顺现成章吗?史存明精神振奋,立即走出回廊,转到朱栏的另一面,只见两个宫监提着沙灯,引着一个龙眉凤目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就是乾隆帝了,背后紧随着两名侍卫,穿过一道长廊,直向宝月楼深处走去。
    宝月楼面积很大,地方很多,楼里每一个转弯角的地方,都垂下长长的帐慢,这些帐慢在史存明眼里看来,正合自己隐蔽身形之用,他把断虹剑拔在手里,背贴粉墙,远远的盯定乾隆帝背影,藉着帐慢掩蔽,蛇行鹤伏,也不知道转抹了多少弯角,进了多少宫殴,忽然眼前一亮,前面现出一座寝殿来,这寝殿的面前站着两个年老回妇,看见皇帝到来,正要跪下请安,乾隆摆了摆手,示意禁声,宫监和侍卫站在一边,乾隆极力装出潇洒风流的样子,堆着一面笑容,直向香妃寝殿走进。
    史存明热血沸腾,他以为自己的心上人孟丝伦就在里面了!要想跟踪进去,可是那四名内监和卫士,站在寝殿入口,自己又不是学会隐身法,怎样可以飞身窜进去呢!史存明忽然生出妙计来,他想这寝宫必定有窗,自己跟着乾隆来的时候,沿路上哪一条长廊有窗口,自己何不由这些窗口穿出去,再用壁虎爬墙本领,逼进寝官窗子,由窗外向里面看,岂不是窥其全貌,少年壮士更不怠慢,倒退回五六丈,这里果然有一列五色琉璃的长窗,史存明轻轻把窗扇推开,扭身一晃,平穿出去,伸手抓住窗台,运起丹田罡气,把背脊向墙上一贴,顺着寝宫方面直游过去,果然被他逼进了寝官的窗子,向里望去,史存明这一望并不打紧,几乎失声喊叫!
    原来寝宫里站着一个回装美人,面向窗外,这美人白哲的皮肤,高高的鼻子,深蓝色的眼睛,并不是金弓郡主孟丝伦,竟是大和卓木的可敦香妃,香妃背后五六步外,站着的正是乾隆皇帝,只听见乾隆皇帝用流利的维吾尔族土话向香妃说道:“妃子,这一个月以来,朕怎样的对你,你一定明白了!你挂念着故乡吗?朕给你在楼下起了教堂,做了沙漠,只要你好好的服侍朕,朕给你什么东西也行,妃子,回转身子吧!”
    乾隆帝因为自己不识回语,香妃又听不懂满汉语言,言语不通,面对美人,岂不是等如一个哑巴吗?所以他这一个多月以来,请了北京城回教清真寺的长老进宫,教自己学起维文维语来,他本来天赋聪明,专心苦学,一个月内,居然朗朗上口,史存明在窗外听了也觉得十分惊讶!想不到这鞑子皇帝,居然也说得这样一回好的回语!
    香妃陡的回转身来,柳眉倒竖,粉面凝霜喝道:“滚开!
    你这万恶的狗皇帝,灭了我的邦国,占了我的土地,杀了我的丈夫族人,还妄想我做你的妃嫔吗?我们是穆圣真神的儿女,决不会屈膝给外教的人,就算你把我杀了,我也不会屈服!”
    乾隆帝自从出世以来,由做阿哥(清室对皇子的尊亲)到登大位为止,除了生身母后之外,哪曾试过被人当面辱骂,何况香妃还是一个亡国俘虏?换了另一个人,乾隆帝已经当堂变脸,吩咐武士过来,砍下他的人头,可是乾隆帝对香妃的钟爱,已经达到十二万分,甚至还可以说他有生以来,不曾这样倾心相爱过一个女子,香妃越是不从,越是抗命,他越觉得香妃可爱!
    乾隆忽然想起和坤的后来,和坤说对女人要耐性子,陪小心,香妃既然决心拼着一死,自己决不能够挟着天子的尊严,摆着皇帝的架子去压迫她,所以乾隆帝不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美人,朕哪里舍得杀你,我这次对回部用兵,为的还不是你吗?咱们慢慢的谈!”他说着走上前,就要用手攀香妃的玉肩:香妃双蛾一竖,突然伸手向衣袖一抨,寒光闪处,一柄短剑甩出衣袖,刷的向乾隆帝分心刺去,史存明看得清楚,失声叫道:“哎呀!”
    好在乾隆帝是个文武全材的天子,雍正在位之前,已经延聘名师,教了他一身武艺,香妃又不懂得武功,她一剑刺过来,乾隆帝向后一闪,恰恰让过剑锋,饶是这样,左手背也被短剑尖锋划破了三寸长一道,渗出殷红的鲜血来,香妃一剑不中,还要仗剑再刺,两个武士已经叱喝一声,双双抢入寝殿,这两名侍卫正是白广振和武铭光,白广振高声大喝道:“亡国贱人,胆敢伤害皇上!”身子一纵,就要飞扑上前,香妃却迅速地用短剑抵住了自己的酥胸粉颈,乾隆帝怕最她这一手,叫道:“算了吧!不准上前!”两个卫士簇拥着干隆帝,退出寝殿去了!
    当香妃动匕首刺乾隆帝的时候,史存明几乎喊出一个好字来,恨不得飞身进去帮助,可是刹那之时,卫士由外边抢进来了,史存明不敢打草惊蛇,乾隆帝又很快的退了出去,香妃把短剑纳回衣袖里,仰面向天,粉面流下两行清泪,史存明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听着脚步声去远,一个飞身,越窗而进,叫道:“可敦,我来救你!”
    香妃看见窗外突然跳进一个黑衣少年来,不由吓了一跳,她赶忙拔出匕首,史存明向她一揖到地,说道:“可敦,我不是清宫的人,你不认得我吗?”香妃星眸一转,乍惊还喜的问道:“咦!你不是史壮士吗?你你,你怎会来到这里!”史存明道:“一言难尽,现在不是说话时候,娘娘跟我走吧!”香妃凄然笑道:“壮士,我还能够到什么地方去?国已破,君已亡,万里回疆沦为清朝的版图,无数族人做了靴子的降虏,我还能够苟且偷生吗?我不打算出去了,壮士,你走吧!”
    史存明听见香妃说得悲痛凄凉,不禁流下眼泪,他哽咽道:“可敦……”史存明本来想劝解香妃几句,把她救出清官,香妃凛然说道:“壮士,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决意拼了这条性命,把一腔热血洒在清宫,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史壮上,你要成全我这心愿,你走!”史存明见香妃执意不肯跟自己走,自己也没有带她逃出清宫的把握,只好黯然说道:“可敦既然不肯,小人告退!”他沉默地走到窗前,正要纵身跳出去,香妃忽然说道:“且慢!”
    史存明以为香妃回心转意,不禁心中一喜,问道:“哦!
    可敦,你你……”香妃正色说道:“我告诉你一个消息,金弓郡主孟丝伦已经被你师傅智禅上人救走了,你知道吗?”这个消息赛似晴天霹雳,史存明心弦震荡,颤声说道:“郡主被我师傅救了吗?这句话可当真?”香妃说道:“哪个骗你,你不是跟你师傅同一路的吗?怎的他救了孟丝伦,你完全不知道?”史存明知道无讹,不禁大喜,他还要详细问香妃,金弓郡主被救的情形,冷不防寝宫门外有人高声大叫:“刺客刺客!这里也有一个刺客!”
    原来乾隆帝刚才被香妃刺伤了左手背,由侍卫扶着出去的时候,伺候香妃的两个回妇,依照宫中礼节,把皇帝送出口廊,方才折回寝殿,忽然听见殿里有男子说话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一个比较胆大的回妇,偷偷向里张望,果然看见一个英气勃勃的黑衣少年,站在窗前跟香妃说话,这少年身边还带着佩剑,不是刺客是什么人呢?这回妇不假思索,返身直奔出去,高声大叫刺客,史存明蓦地惊醒,他一个箭步冲出寝殿,两个回妇见他提着明晃晃的宝剑追来,越发神魂俱冒,喊道:“救命啦!刺客要杀人哩!”
    史存明看见这两个回妇乱吵乱喊,不禁怒从心起,飞身过去,一剑一个,把两个回妇刺倒在地,她们在血泊里辗转挣扎,哑声嘶叫,少年壮士猛然醒起师傅平日教自己的峨嵋派戒条,第五戒是不准滥杀无辜,这两个回妇无拳无勇,跟自己也没有仇怨,自己怎的一下杀了好们!史存明骤然感到一阵良心内疚,就在他痴痴呆呆,不知所措的时候,长廊上灯光一闪,扑过两个人来,厉声喝道:“大胆刺客,居然混进深宫大内,胡乱杀人,快把脑袋留卞!”刀光一闪,一阵金风破刃之声,向史存明迎面扑到。
    这两个正是值卫宝月殿,保护乾隆帝的身边勇士白!”
    振和武铭光,他们走出回廊,听见回妇喊叫,立即折回,乾隆帝却由内监引着,召唤别的武士去了,史存明看见这两个清宫武士迎面扑来,满腔怒火陡然高炽,他把断虹宝剑一横,用了个“巧换金梁”的招式,迎着敌刃一削,首先扑过来的正是白广振,他用了个“丹凤朝阳”的招式,挥刀迎面砍落,史存明这一剑撩起,恰好撞个正着,叮当,白广振的刀登时削成两段,半截刀头跌落在铺了地毡的楼板上,白广振猛吃一惊,连忙转身,一着鸳鸯连环腿直飞起来,向史存明左胯踢去。
    史存明一剑断了敌刃,左脚跟在踏上两步,施展旋风掌的身法,举手一拳,“横闩铁门”,砰的一声,打中白广振的胸口,这一拳把他打得眼前发黑,胸骨全断,扑通咕咚,死在地上!武铭光又惊又怒,钢刀一挥,用个“横江截浪”招式,刀锋砍向史存明的双腿,史存明矫若猿猴,向上于跳,拔起六尺多高,武铭光这一刀贴着他的脚底扫过,轰的一声,砍在走廊边的朱红沉香木栏杆上,木屑纷飞。
    史存明更不容情,展开雷电披风剑法,身子凌空一翻,“雷电挥袖”,断虹剑二挥一扫,武铭光一颗脑袋当堂跟头颈脱离关系,砰砰两声,飞出七八步外,尸身仆倒,血涌如泉,史存明在三回两合之间,杀了乾隆帝两个近身的侍卫,怒火方才稍泄,他倏的折转身来,正要返回香妃寝室,洁问自己师傅拯救金弓郡主的经过,可是回廊外面脚步杂沓,人声如潮,清宫武士纷纷抢进了宝月楼,史存明知道不能够恋战,长啸一声,身子直窜起来,双脚向回廊边的朱红栏杆一点,翻出宝月楼外,一溜烟逃去!
    少年壮士这一窜出楼外,立即听见喊声震天,数十名清宫武士,抄着人工假沙漠东西两边,直杀过来,史存明知道这里纵横五里之内,所有楼房已经拆平,浩浩黄沙,一望无际,没有掩蔽,实在不便逃走,索性折转身来,跑向宝月殿的东面,这一带的殿字是坤宁宫,也是皇后住的地方,花木扶疏,一连串的亭台水榭,史存明拣着花阴树底,连连飞窜,不过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对清宫里的一切完全陌生,因为紫禁城的地方太大了,崇楼杰阁浩如烟海,连绵榨比不断,史存明连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也分不出来,见路便跑,不知不觉,已经越过十几重宫殿,到处人声嘈杂,灯火通明,史存明简直没有地方躲藏,他不禁叹了一口气道:“难道我史存明生死有命,不死在回疆战场上,今日注定命丧此处?”
    话未说完、远处的屋顶上,现出几个红袍人影来,兔起鹘落,其疾如风,望着自己奔来,史存明吃了一惊,想道:“这几个人怎的穿着红袍,难道他们是雍和宫的喇嘛?”他刚才听见大内总管向乾隆皇帝说,雍和宫喇嘛个个本领高强,连飞龙师大那样武功造诣的人,尚且在三几个回合之内,失手被擒,自己如果撞着了他们,蔫能幸免。
    少年壮士不禁心胆俱寒,可是转念一想,一个人生死有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没有法子逃走,顶多拼却一死,死也死得轰轰烈烈!史存明想到这里,振作起一股勇气来,止步不走,那几个红衣人影疾如奔马,顷刻之间,已经到了少年壮士面前,果然是清宫的喇嘛憎,一共是四个人,身着大红袈裟、头戴昆芦帽,他们并不立即扑上,分开四面一站,扼住了东西南北的逃路,北面一个豹头浓眼,赤红脸面的中年喇嘛厉声喝道:“小子,你单身一个,胆敢擅闯宫庭,也算得上是英雄好汉,可是你今天遇见了佛爷爷,别想跑了!
    好好的弃剑受绑,佛爷爷还可以念你年少无知,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饶你死罪!”
    这中年喇嘛正是清宫喇嘛里面第二名好手伽叶禅师,原来雍正在二十多年以前,在深宫里半夜暴死,给侠客砍了脑袋,乾隆帝登位之后,深怀戒惧,恐怕汉人里的高人剑客,用对付雍正的手段来对付自己,不借重礼延聘了西藏天龙派的喇嘛到北京来,优礼款待,还把雍正旧日做四皇子时居住的府邪,改名叫雍和宫,给他居住,利用这批精通武艺的喇嘛,拱卫宫廷大内。
    雍和宫里面喇嘛总共有四百名之多,以阿难陀尊者和伽叶禅师二人为首,阿难陀尊者是天龙派的掌门,伽叶禅师是他的师弟,他们的身分和武功,比起跟随兆惠征伐口疆的天籁禅师,雷木大师之流要高得多,清宫一连两次发现刺客,伽叶禅师勃然大怒,亲自带领座下三个徒弟出动,帮助宫中侍卫兜截刺客,恰好把吏存明圈住,番僧看见史存明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不由起了轻敌心理,居然说出狂傲的话来,要史存明弃剑就缚。
    史存明怒火冲天,骂道:“放屁!大丈夫宁死不辱,哪个人要你求情,看剑!”身随声发,剑跟臂扬,嗤的一剑,施展雷电披风剑招,“电光照岭”,嗤的一剑,照准伽叶禅师分心便刺!
    伽叶禅师嗷的一声怪笑,双掌合一,似揖似拱,骤然双掌一分,作势牵引!史存明这一剑本来迅如急电,被伽叶手掌一牵一引,他手中剑竟然像磁石吸铁似的,向左一歪,史存明不禁大惊!这番和尚内功十分厉害,他急忙一擦背,把剑收回,伽叶禅师呵呵狂笑道:“萤火之光,也来卖弄,小子,还是认命了吧!”
    史存明咬牙切齿,“迅雷贯木”刷的又是一剑,截斩下路,伽叶禅师双掌一招,使个“推窗望月”,照样一牵一引,这回吸力更大,史存明重心不稳,站不住脚,连人带剑,直向番僧怀里撞去!
    伽叶禅师大喝一声:“小子躺下!”倏的一掌,照史存明背心命门穴打落,番僧出掌如电,拍的又是后心重穴,以为这一手对方万万躲闪不开,应掌而仆,哪知道史存明今晚夜入清宫,穿了金丝火猴毛的背心,这背心非但刀枪不入,而且可以阻挡拍穴点穴一类功夫,少年壮士就在伽叶禅师掌力一沾自己背心的刹那,使出地缺叟传授的旋风掌来,脚步一拐,倏然转了方位,右手一剑,疾刺他的胸腹,左手一掌,猛向伽叶禅师面上打去,这下剑掌并用,伽叶禅师险些被他击中,番僧大吃一惊,连忙用个“回龙归壑”身法,向左一转,史存明走了空招,掠过伽叶头顶,双脚一点树梢,就要飞身逃去!
    哪知道史存明刚才掠出两丈,背后呼声风响,伽叶禅师竟然在一刹那间,追扑过来,如红云一朵,自天而降,人未着地,掌力先到,史存明吃他掌风一震,当堂翻了一个跟头!
    好在他有金丝火猴毛的背心,挡了一下掌力,不然的话,已经受了重伤,史存明用个“鲤跳龙门”的身法,一翻身跳起来,伽叶禅师疾如飘风冲到,喝道:“小子,你还不躺下!”双掌一牵,正要使出大力金刚掌法,把他再次震倒,史存明反手一剑,他这回用了飞龙剑里面一着“神龙掉尾”,刺向番僧胸膛,快捷无伦,伽叶禅师估不到对方年纪轻轻,剑法如此奇诡,立即吸胸一凹,长袖伸处,竟用天龙派绝技“铁神功”,一下把史存明的来剑卷住。
    史存明遇了险招,又使出天池三怪教的旋风掌来,身移步换,呼的一声,向伽叶禅师的后脑勺打去,伽叶把头一低,左臂倏地伸前,骈指如戟,一着“游龙探爪”,勾向史存朋持剑手腕的脉门,逼他弃剑出手,史存明的旋风掌法,却是天下无比的怪招,一击不中,立即反手一拍,叭叭两声大响,伽叶禅师右边耳门当堂吃了一掌,耳朵嗡嗡,铁袖功登时收敛,史存明趁敌人压力稍松,反剑一撩,嘶嘶两声,断虹剑刺了出来,伽叶惮师的衣袖也被割掉一截!
    番僧估不到这后生小子这样难斗,自己三番四次施展厉害煞手,兀自弄他不倒,不禁勃然大怒,他忽然想起史存明剑法还欠精纯,只有那几路奇怪掌法,不可轻视,伽叶禅师陡的大喝一声,身子滴溜溜的转了几圈,蓦然间双掌一分,使出天龙派的“八卦迷宫掌”来,这路掌法跟地缺叟的旋风掌同出一脉,专由多方面不同的角度出手,大兜圈子,四面八方进击敌人,史存明虽然学了天池派的绝技,究竟功候还浅,何况陷在龙潭虎穴里面,心理上未尝没有多少顾忌,多好本领,也要打个折扣。看见番僧狂风骤雨一般,一个人化为八九个人影,拳风呼呼,四方八面攻来,腿风拳劲所到之处,真个有排山倒海之势。
    史存明吃惊不小,他展开断虹宝剑来,左支右拒,跟伽叶禅师斗了二三十合,伽叶突然找着史存明一个破绽,右手袍袖一挥,又用铁袖功绝技缠住了少年壮士的宝剑,运内力狠一牵引,史存明一个踉跄,向前倾跌,番僧有了这次经历,不用重手击他背心,横时穿掌,“钟鼓齐呜”,呼的劈向史存明的左太阳穴,眼看少年壮士就要丧命在这一掌之下。
    就在这千钩一发的时候,殿顶蓦地一声长啸,厥若龙吟,飞落一个白须长眉老僧,这老和尚来得好快,眨眼间到了,伽叶禅师陡觉自己腕时火辣辣地,像被铁棍扫了一下,不禁又惊又怒,番僧在盛怒之下,更不理会老和尚是什么人,“金龙抖甲”反手一掌,劈向老和尚的胸膛,番僧这回手一甩之力,十分沉重,足有数百斤的力量,哪知老和尚的本领大得出奇,胸脯一凹,上半截身微向后退,左手骈立四指,拇指下垂,照伽叶禅师右臂“曲池穴”
    一敲,这是峨嵋派绝技“拂云手”,伽叶禅师被他这样一敲,右臂登时酸软无力,垂了下来,缠住史存明宝剑的衣袖也放开了!
    老和尚左足一起,把伽叶禅师踢出俩丈以外!他这一脚还用了“脚踢点”的撞穴法,登中番僧右胯上的“布市穴”,伽叶咕咚一声,跌倒在地,不能动弹,史存明一看这老和尚的形貌,不禁大喜欲狂,高声喊叫:“师傅!原来是你!”这老和尚正是在易州西陵救了金弓郡主的智禅上人,不知怎的,今天晚上突然到了清宫,及时救了史存明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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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慷慨就义万世诵香妃
    智禅上人喝道:“徒弟快走!”说犹未了,伽叶禅师手下三个喇嘛徒弟,跟踪飞扑过来,智禅上人不慌不忙,施展峨嵋绝技擒拿手法,双臂一抄,首先把两个迎面扑来的喇嘛僧,捏住臂骨,向外一抛,像稻草人也似,将他俩直抛起来,摔在白玉丹墀之下,跌得断筋折骨,还有一个喇嘛挥动戒刀,迎头砍落,智禅上人袍袖一抖,使了着,“排云袖”,当的一响,把那喇嘛连人带刀打得飞了一个跟头,头撞玉栏,当堂震晕过去!史存明看见师傅这般神勇,不禁精神一振,展开断虹剑,杀入清宫武士人丛,那些清宫侍卫震惊于智禅上人的威力,哪敢阻拦,呐喊连声,纷纷让路。史存明还要追杀,智禅上人喊道:“跟着我来!离开紫禁城,才是上策!”史存明止步收剑,跑回师傅身边,智禅上人突然伸出左臂,把史存明头颈一勾,向着自己肋下一挟,展开陆地飞行功夫来,少年壮士陡觉眼前一花,两耳朵呼呼风响,身子像腾云驾雾般,浑浑茫茫,过了不知多少时候,仿佛来到一座高山上,智禅上人方才把史存明向地上一放,叫道:“徒弟!到了!”
    史存明疑真疑幻,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痴痴的发呆了一阵,然后向着师傅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智禅上人叩头道:“师傅!自从叶尔羌城一别以来,弟子和伊丽娜两人,冒险上昆仑山,会着天池三老,讨取了龙脑草……”他还要说下去,智禅上人伸手把他一扶,说道:“存明,你的事我知道了,不用说啦!你瞧一瞧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史存明站起身来一看,只见夜幕已退,东方破晓,自己和师傅站立的地方;是在一座苍翠欲滴,松风呼呼的山拗下,山坳深处现出一角红墙,仿佛是一座庙宇,史存明迟疑着说道:“弟子愚鲁,委实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请求师傅赐示!”智禅上人哈哈大笑道:“这是北京城外的西山,那一角红墙就是有名的碧云寺,闲话少说,我带你到寺里见一个人吧!”
    史存明吓了一大跳,他虽然到京师不久,也知道西山是北京近郊名胜,由北京西直门出发,要走四十多里方才到达,师傅挟着自己飞行,不到两个更次工夫,便自到了西山,脚程之快,可以想见,智禅上人说完之后,便引着史存明绕过山拗,前面果然现出一座寺门,门前一方蓝底金字横匾,书着碧云古刹四个大字,说也奇怪,智禅上人并不带史存明直入山门,却折向寺的右边,来到一堵短墙之下,老禅师方才说道:“徒弟,跳进去吧!”史存明拔身一纵,过了短墙,智禅上人也纵身跳过,墙里是一个小小的院落,种了百十来竿修竹,凤尾森森,修竹尽处有一幢精舍。
    史存明来到精舍门前,看见窗口映出一个少女窈窕影子,史存明觉得这影子十分眼熟,猛然醒悟过来,喊叫:“郡主!”一个箭步穿进屋里,屋里的人果然是金弓郡主孟丝伦,她坐在椅子上,霍地站起身来,这一对青年情侣,四目交投,噫了一声,不约而同的把两臂一伸,立即搂抱在一起,忍不住泪如泉涌。
    史存明抱着金弓郡主;眼、泪光迷离一片,鼻孔里嗅着孟丝伦秀发的甜香,哽咽好久,兀自说不出半句话,他正在享受软玉温香抱满怀的舒服,突然肩头被人一拍,一个沉着口音道:“徒弟,够了,这里是清净寺门哩!”
    说话的正是智禅上人,史存明蓦地醒悟,立即把手臂放开,他和金弓郡主两人,羞得耳根通红,智禅上人手捋长髯,叹了一口气道:“历劫了无生死念,人生一切悲欢离合,无非如镜中花,像水中月,你们何必把一点儿女私情看得这样重呢?”
    史存明听了这几句隐示禅机的偈语,立即头脑清醒,大澈大悟,向上人行礼道:“弟子一时情不自禁,十分越礼,请求师傅饶恕!”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株龙脑草来,不幸在兰州客店失去,今日虽然重逢金弓郡主,怎样医好她的痴呆病呢?史存明想到这里,眼光不由自主的向孟丝伦面上一扫,只见她容貌丰腴,犹胜往昔,一双眸子黑白分明,仿如一泓秋水,哪里像痴呆的样子,难道她病好了吗?史存明不禁咄咄称怪!
    智禅上人已经看出徒弟的心理,不禁失声起来,说道:“存明,老实向你说吧!孟丝伦的病已经医好啦,你高兴不高兴。”
    史存明不禁大喜道:“师傅,难道你老人家已到天池去,向昆仑三怪取得龙脑草吗?”
    智禅上人大笑说道:“哪里的话,我医治好金弓郡主,还不是靠昆仑山天池采的一株龙脑草吗?”这几句话少年壮士骤然听来,好比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可是他毕竟是个聪明人,回心想一想,立即拍手笑道:“师傅,我知道了!弟子在兰州客店跟飞龙师太交手的时候,你老人家偷偷的摸进来,把我的龙脑草取去了,是不是呢?当时你老人家不肯露面,是恐怕飞龙师太纠缠,是与不是!”
    智禅上人纵声大笑,他便把自己搭救金弓郡主孟丝伦的经过,以及住在碧云寺的前因后果,一一说了,史存明十分嗟叹!
    原来智禅上人当日在巴达克山兵败之后,夺路逃走,老禅师仗着一身绝艺,杀出重围,一直逃到喀什城附近,方才停了下来,这里没有清兵的追骑,智禅上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经过这次失败,心灰意冷,便想遁入昆仑里,就此归隐,就算死在荒山,也不想再蹈尘世了!
    不过老禅师究竟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回心一想,自己还有许多尘缘不曾了结,史存明上了昆仑山,自己不曾和他见过一面,金弓郡主被清兵俘虏,生死未卜,还有飞龙师太韦青荷一段余情,仍然未断,以上的一切的一切,那里能够抛得下。
    智禅上人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金弓郡主虽然疯颠,她还是飞龙师太唯一衣钵传人,自己不管怎样,也要把她由清兵手里救出来,救了之后,再作其他打算!智禅上人念头决定,双手合十念了一阵阿弥陀佛,返身向叶尔羌城走去。
    劫后的叶尔羌王城,疮痍满目,兆惠的征西大军,擒斩了大小和卓木和活捉了香妃娘娘金弓郡主之后,认为回部战后已经完结了!大军由南疆凯旋,智禅上人施展陆地飞行功夫,穿越过南疆大草原,来到甘肃边界的玉门关,方才赶上兆惠大军的殿后部队,智禅上人也是个老江湖了,他估计兆惠决不会把香妃和金弓郡主押在大军队伍之中,慢吞吞的返入中原,必定另外派出轻骑,把这两个乾隆帝要得到的回疆美人昼夜兼程送走,尽早押解京师,所以智禅上人追上兆惠的殿后部队,并不急于向中军大营方面侦察,只向一般辎重部队和雇用的民工挑夫刺探。
    不到几天,果然被他探出端倪,兆惠在许多天之前,一连派出两队人马,押解几辆车子先行北上,这两队车辆是一明一暗,明的一队扬言押解要犯,暗的一队却是说押送西域圣僧的舍利头骨,早日返回北京供奉,智禅上人是何等老练的人,立即知道这一队所谓护圣僧舍利子的车辆,所押送的必定是香妃和金弓郡主,什么圣僧头骨,无非是掩人耳目罢了,智禅上人更不犹豫,立即赶过征西大军前头,十几天后,便穿越过河西走廊,到达了甘肃省会兰州。
    智禅上人抵达兰州的下半天,忽然发现了飞龙师太,在一间客店的门前,东张西望,智禅上人自从出家之后,十多年,对飞龙师太旧日跟自己的一段情孽,视作死灰槁木,甚至连想念也没有了!
    可是自从经过落星原、神龙峰两次比剑之后,老禅师静如平湖止水的心田,又稍微有些动荡起来,他觉得飞龙师太的处境,十分可怜,因为一时好胜,误却了一段大好姻缘,深深替她不值,这次在兰州骤然遇见了她,便决意跟踪飞龙师大,看看她有什么动作,不料这天晚上便发觉自己的徒弟史存明也住在这间客店里,飞龙师太向他讨取龙脑草。
    智禅上人估不到徒弟居然由昆仑山王母天池取了龙脑草回来,不禁大喜,照道理说,他本来可以出头露面,帮助徒弟把飞龙师太打跑,然后师徒两人合在一起,去救金弓郡主,可是老禅师知道自己如果这样做,韦青荷在沿路上一定跟自己师徒纠缠不清,这对于自己营救金弓郡主的事,无益反而有害,万一耽延日子,龙脑草枯萎了便没有救人的功效,同时他要存心试试自己徒弟史存明的诚心毅力,是不是真正一片深情,所以智禅上人并不露面,趁史存明和飞龙师太相斗的时候,静悄悄进入史存明的卧房里,把龙脑草取去,立即离开兰州,又跋涉了几千里路,终于在易水河边赶上押运香妃和金弓郡主的车辆,单身劫囚车,大破番僧天龙剑阵,抢救了金弓郡主孟丝伦,这就是老禅帅在易州西陵救人的经过!
    智禅上人救出了孟丝伦之后,因为龙脑草的球花茎叶,呈现出紫黑色的颜色,香味涣散,知道这株渐奇草离土太久,只有三五天不到的寿命了!他索性点了孟丝伦的穴道,挟着她一直来到北京城外,西山碧云寺的主持方丈镜澄大师,跟智禅上人是方外至友,上人把孟丝伦带到西山碧云寺,见了镜澄方丈,请他拨出寺后一幢精舍,让自己给孟丝伦治病,镜澄方丈一口答应,智禅上人便在精舍里生了药炉,把龙脑草连根捣烂,配合十几种活血去瘀的草药,煮成药泥,然后小心翼翼的把药泥给金弓郡主半敷半服,天池灵卉果然效验如神,不到三天,孟丝伦的瘀血完全消散,神智恢复清醒,她从智禅上人口里,知道了兵败国亡以及身为俘虏的经过,凄痛欲绝——
    智禅上人只好用言语安慰她,吩咐她在碧云寺内,静心休养,自己再到北京城去,打探飞龙师太和史存明的消息,因为上人预料他们迟早总会到京师来。果然不出所料,老禅师这天晚上夜进深宫,由天龙派喇嘛的手里,救回了史存明的性命,还把他挟出紫禁城,带他到西山碧云寺里,跟孟丝伦见面,史存明和金弓郡主,总算是劫后重逢,回首前情,不胜啼嘘感叹!
    史存明也把自己上昆仑山王母天池,向天池三怪讨取灵药,千里追踪兆惠大将军,巧遇飞龙师太,独闯清宫,宝月楼会见香妃,以及听见飞龙师太落网,被雍和宫护法喇嘛生擒的经过,一一说了,金弓郡主不禁大惊,她突然把双膝一屈,跪在智禅上人跟前,哀求说道:“老禅师,我师傅落在清宫喇嘛的手里,擅闯禁宫这个罪名,非同小可!必定凶多吉少,还有我的嫂嫂香妃可敦,坚贞一片,可怜可敬,请你老人家大发慈悲,把她们两个救出来,我孟丝伦一生一世,感激不尽!”
    史存明暗里点头,飞龙师太虽然打伤了孟丝伦,孟丝伦却不念旧怨,却紧记着师徒之情,叫自己师傅救她,恩怨分明,不愧是回疆女杰!少年壮士拿眼睛望着智禅上人,希望师傅点头答应,老禅师扭转面来,向史存明问道:“徒弟,你不是说过上昆仑山王母天池讨取龙脑草的时候,天池三怪里面的地缺翁,将一柄离火剑连同铁盒图谱交给你吗?这柄剑现在哪里?”
    史存明猛然醒悟,这柄离火剑在自己下了昆仑山之后,曾经交给伊丽娜收藏,作为路上防身之用,后来自己听了孟丝伦被俘的噩耗晕倒,伊丽娜却抛下自己,不顾而去,那柄离火剑连图谱也被她带走了!少年壮士哎呀一声,只好红着脸儿,把伊丽娜带走宝剑的经过说了,智禅上人连连顿足说道:“咳!这一回误了大事!说不定今后的江湖,将掀起轩然大波,惹下无穷的灾害!”
    史存明大吃一惊,问道:“师傅,你老人家这几句话,是什么用意呢?”智禅上人叹了一口气道:“你有所不知了,天池离火剑是西域奇宝,这套剑法更是武林奇珍,伊丽娜一个全无武技根底的少女,哪里能够守得住图谱和宝剑,如果落在奸人手里,岂不是为祸武林,天池三怪出名的脾气怪僻,这柄剑连图谱由你手上失去,将来怎肯跟你善罢干休?”史存明一想也是,后悔莫及,盂丝伦见他两师徒尽说着不关痛痒的话,不禁着急起来,叫道:“老禅师,我师傅命在旦夕了,你老人家救她不救?”
    智禅上人回头说道:“郡主放心,韦青荷跟我是中表之亲,老衲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她被满清皇帝发落天牢,今天晚上,我和存明徒儿到天牢一转就是了!”孟丝伦方才放心。她又央请史存明设法由清宫里,救出香妃,史存明摇头道:“要救出可敦吗?这可难啦!我在宝月楼见她时,本来想把她救走,可是她不答应,她说一心一意存贞殉节,流芳后世!”孟丝伦流下眼泪,突然说道:“不行,我不能够让嫂嫂留在清宫,受靴子皇帝的凌辱!今天晚上,我怎样也要到清宫里,把她救出,如果救她不出,咱们姑嫂宁可死在一处!”
    金弓郡主是个性情刚烈的人,别看她是女子,很有丈夫须眉的气慨,这几句话一说出来,智禅上人师徒十分为难,救飞龙师太要到刑部天牢,救香妃娘娘就得要再进紫禁城,难道同一晚上,可以一矢双雕,接连救两个人出险吗、智禅上人向史存明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史存明向孟丝伦说道:“郡主,师傅老人家的意思是今天晚上不能够同时进行两件事,香妃娘娘被囚禁在宝月楼上,满清皇帝一时之间,还不致用强硬手段来对付她,可以相安一时,可是你的师傅飞龙师太便不同了,她擅自闯入紫禁城,杀了几名清宫武士,如果不设法子救她,恐怕一两天内,就要身首异处,我们还是先动手救你师傅,你意思以为怎样!”
    孟丝伦一想也是,点首无言,智禅上人立即派史存明下山,再次混进北京城里,刺探有关飞龙师大的一切!哪知道就在这天晌午时候,香妃已经在清宫里殉节!
    这是为何,上文不是说过,乾隆皇帝不是千方百计的讨香妃欢心吗?这个风流天子,曲尽了最大忍耐,拆楼房修沙漠,自己学习回人文字语言,希望美人回心转意,甚至香妃用短剑刺伤了他的手背,乾隆帝也暗里哑忍,没有和她计较,哪知道香妃刺伤皇上这件事,第二天清早便传到慈宁宫皇太后钮姑禄氏的耳朵里,太后勃然大怒,立即把宫女唤到跟前,洁问一切,宫女当着皇太后的面,哪里敢说假话,只好和盘托出,皇太后勃然说道:“一个亡国贱人,居然胆敢伤及圣上龙体,那还了得?弘历也大不成体统了,快叫皇上进来!”弘历是乾隆帝的名,宫人看见太后动了怒气,哪里还敢怠慢,连忙去了,须臾之间,奉懿旨的宫人回到太后跟前,说皇上今日适值到城外奉行郊天大典,不在宫里,要三天后方才回来,太后十分怒气,立即派人到宝月楼去,宣召香妃进慈宁宫,不到半晌,香妃果然来到,大后见她玉容憔悴,仍不减损如花美貌,尤其是那一阵似兰似麝的香气,真个令人意荡神迷,大后暗里叹息,好一个倾城倾国的尤物,怪不得儿子这样的痴恋她,香妃向太后行过礼,大后慈颜一整,便向香妃问道:“皇上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用剑刺他?难道你不怕死吗?”这几句话由随侍回妇翻译给香妃,香妃不假思索答道:“不错,我就是希望皇帝赐死,追随先夫于地下!”太后点了点头,立即命令两名孔武有力的太监进来,用一正白凌布勒住香妃粉颈,太监用力牵扯,香妃顷刻气绝,一缕贞魂,飞升极乐去了,当时人传说香妃死了之后,面色如生,香气两日不散,清人有诗一首凭吊香妃道:“雏鬟生长大宛西,钿合无情宝剑携。帝子不来花已落,红颜黄土玉钩迷!”
    香妃死后,传说葬在北京城郊的陶然亭附近,现在新疆的喀什城外,还有香妃词庙和香妃井,香妃壮烈殉节的故事,不但流传千古,就是隔了二百年后的今天,仍然被新疆草原上的牧民编成史诗,讴歌赞颂,由此可见香妃故事的动人呢!
    再说智禅上人在碧云寺里,等到黄昏日落,方才见史存明回来,他说乾隆帝到城外祭坛,奉行郊天大典去了,至少要有三天时间,御驾方才返紫禁城,智禅上人大喜说道:“天赐其便!”因为满清皇帝每年一次的郊天大典,十分隆重,皇帝一连三天,不能御幸妃嫔,茹斋守素,住宿在祈年殿,只要乾隆帝本人不在紫禁城,大内的防守必定松弛得多,自己进行劫牢救人,正是时候,这天晚上,北京城里出现了三个人影,在民房瓦面上,起落如飞,奔向刑部天牢,这三个人不用说就是智禅上人和史存明孟丝伦了。他们一直来到天牢墙外,只见牢墙高凡三丈,墙头布满了铁网和蒺藜,不过这些障碍,都不在智禅上人师徒的眼里,老禅师首先吩咐史存明抛入间路石子,听见墙里没有什么动静,智禅上人然后一个飞身,登上墙顶,用凌霜剑轻轻割掉了一幅钢网,砍折了好些蒺藜,打开缺口,三个人鱼贯跳进墙里。
    墙里是一条甬道,漆黑如墨,三个人鹤伏蛇行,走了一段,迎面过来一个更夫,手里拿着风灯,智禅向史存明孟丝伦二人耳边说几句,孟丝伦取出弹弓来,扣上一粒弹丸,嗤声微响,铁丸飞出,扑的打灭了风灯,这更夫大吃一惊,正要张口叫喊,史存明已经一个飞身扑了过去,轻舒猿臂,一下勾住了更夫的颈项,用力一夹,那更夫顿时呼吸窒息,哪里还能够喊出声音来?史存明把他向地上一推,拔出明晃晃的断虹宝剑,喝道:“你要死还是要活!”
    那更夫看见亮晶晶的宝剑指住自己胸膛,吓得魂飞魄散,颤声说道:“小小,小人当然要活啦!”史存明道:“你要活好极了,我来问你一句,那个夜闯深宫,杀伤人命的老尼姑,关在哪里?”这更夫顾命要紧,只好战战兢兢的指出飞龙师大被囚禁的监房,智禅上人间明之后,二指一戳,点了他的晕穴,那更夫立即不省人事,史存明把更夫拖在一边,三个人走到更夫所指监房的铁栅前,老禅师向徒弟使个眼色,史存明立即会意,蹑步来到监窗口,低声叫道:“飞龙前辈,弟子来救你哩!”
    监房内有人咳了一声,飞龙师太在里面答出声来,说道:“是姓史的小子吗?你要救我怕不容易,我身上的镣铐,全是精钢铸造的呢!”史存明道:“前辈放心,弟子给你开锁便是!”他把断虹剑抵住栅柱,轻轻一锯,这把剑是吹毛截铁的神物,铁栅立即折断下来,史存明把栅柱锯掉几根,方才钻身进去,黑影里果然看见飞龙师太披枷带锁,两眼精光炯炯,仍然不减做岸神色,史存明心中暗笑,先用宝剑劈开了钢铁长枷,又把她手脚的镣铐一一锯断,飞龙师太去了束缚,突然反手一把,扣住了史存明持腕的长剑,这一下出其不意,快如闪电,史存明被她五指一抓,当堂半身麻痹,飞龙师太目如火炬,喝道:“小子!是不是老和尚叫你来救我的,还是你一个人来呢?快说!”
    史存明十分忿怒,可是脉门被扣,挣扎不得,只好忍痛说道:“不错,家师就在外面!”话才出口,智禅上人已经在铁栅外叫道:“青荷,明儿冒险进来救你,把他难为做什么?快点放手!”孟丝伦也叫道:“师傅,我脱险了!全凭老禅师的大力,把我救了出来,你们两位老人家三十年的一点误会,也应该消除了吧!你放开明哥哥,大家出来见面!”
    飞龙师太是个非常好胜的人,她在黄河渡口曾经跟史存明打赌,要把金弓郡主亲手救出来,叫史存明在她跟前叩三百个响头,哪知道孟丝伦被智禅上人救了,自己反而陷身在大牢里,还要人救自己出险,飞龙师太真个又羞又怒,她猝然一用力,夺了史存明手中断虹剑,拔身一纵,窜出囚笼,孟丝伦见师傅怒气冲冲的出来,以为她又要跟智禅上人火并,立即挺身拦住,飞龙师大望了智禅一眼,忽然哈哈狂笑说:“老和尚,我韦青荷今天承你救了性命,不过活捉我进来的那个喇嘛番僧,我却不忿气败在他的手里,我现在先找他报仇,然后再讨教你的雷电披风剑!”话才说完,拔身一纵,上了监房瓦面,刷刷两声,如海燕掠皮,过了围墙,向紫禁城奔去。
    史存明方才由监里钻出来,智禅上人叫道:“不好!她要到清宫闯祸了,咱们快去拦阻!”三个人先后跳上瓦面,越墙而出,这样一来,天牢的看守人立即看出来了,敲起铜锣,警号大鸣,可是智禅上人一行三人,已经一窝蜂也似的,冲出天牢之外。
    孟丝伦看见师傅长袖飘飘,向紫禁城奔去,心里十分着急,要想高声叫喊,又恐怕惊动了人,反为不美,只好衔尾紧追,智禅上人师徒疾如奔马的跟在背后,飞龙师太一直来到紫禁城外,上午门翻上皇城,直奔向雍和宫,还未到宫外,两个喇嘛已经现身出来,高声大叫:“有刺客!”
    话未说完,飞龙师太已经施展开飞龙剑法来,“云龙飞天”,连人带剑纵了起来,一个盘旋,嗤嗤两声,剑光闪处,竟把这两名喇嘛同时穿毙,她用的是凌空搏击剑法,拼走险招,居然把这两个番僧由瓦面上刺了下来,当堂送命!飞龙师太十分得意,哈哈大笑。
    雍和宫里面接连纵出十几个人影,当先二个头戴羊角帽,身材瘦长的老年喇嘛,正是天龙派第一高手阿难陀尊者,后面一个中年喇嘛,正是迦叶禅师,他们看见飞龙师太居然越狱出来,真个吃惊不小!正要开口,飞龙师太冷笑说道:“番狗秃驴,助纣为恶,今天晚上叫你看看师太手段!”她说着拔身一纵,起在半空,连人带剑在空中连盘两匝,刷的一声,向阿难陀尊者顶心命门刺落,孟丝伦远远望见,叫道:“这是飞龙剑里面的神龙三现!”飞龙师太腾身刺落,阿难陀尊者冷笑道:“你全身起在空中,给人以隙,分明是武家大忌,佛爷爷使出大力金刚掌,只消一掌便送你归西了!”
    这藏僧双掌一合,用了天龙掌里面“罗汉拜佛”一着猝然左右一分,两股排山倒海似的罡气,荡向空中,要把飞龙师太震出几丈,哪知道飞龙师大凌空飞刺这一剑,可虚可实,番僧袍袖刚才一扬,她已经把身子一翻,使个“卧看巧云”,翻出七八尺外,掠过阿难陀的头顶,砰的落在地上,好像受了掌力抛掷一般,其实她并不是真正被掌风扫跌,飞龙师大只一沾地,腰背躬处,身子弹了起来,反身一剑,刺向阿难陀尊者后腰,她这剑本来是“神龙三现,,中的“龙掉尾”绝招,疾刺敌人的“精促穴”,阿难陀尊者霍地回转身来,用排山掌一推,飞龙师大这一剑恰好刺进番僧胸膛,阿难陀尊者虽然有金钟罩的运气功夫,却挡不了削金切玉的断虹剑,大吼一声,登时气绝,可是他中剑时双掌一推的气劲,飞龙师太也没有来得及闪开,砰砰两声,背心中了两掌,脊骨当掌折断,飞龙师大也哎哟一声,身子倒甩出六七尺远,摔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
    孟丝伦不禁大惊,立即张开弹弓飞身扑前,阿难陀的师弟伽叶禅师,刚要向飞龙师太一掌打落,盂丝伦弹弓一拉,嗤嗤两弹,恰好打瞎了他的眼睛,伽叶痛彻心脾,向后便倒,史存明箭步窜前,拾起地上的断虹剑,剑光一落,伽叶禅师身首异处!
    其余的喇嘛僧不禁大骇,纷纷退后,没有一个胆敢上前,智禅上人抱起飞龙师太,叫道:“走!”三人俱折转身来,飞龙掣电似的逃出北京城去了,他们一直跑到西山下,智禅上人忽然发觉飞龙师太头颅渐渐歪在一边,觉得十分奇怪,立即停了脚步,低头一看,原来飞龙师大的头骨也被番僧打折,气如游丝,再也不能活命了,智禅上人不禁滴出眼泪,孟丝伦连声悲喊:“师傅!师傅!”飞龙师太口角微然一笑,呼吸停止,一位武林侠尼,就这样的悄然离开尘世!
    孟丝伦号陶大哭,智禅上人连声念佛,他向史存明道:“徒弟,埋了她吧!”史存明用宝剑掘地成坑,把飞龙师太尸身放入坑里,培土雍平,天色已经大亮了,师徒三人返回碧云寺,孟丝伦哀悼之中,仍旧没有忘记自己的嫂嫂香妃,央请智禅师徒人宫救她,哪知道消息传来,香妃已经在清宫里殉节,智禅上人顿足连叹:“可惜可惜!”孟丝伦哭得成了一个泪人,史存明劝她道:“郡主不用伤心了,可敦对我说过,她一定要在清宫尽节,人生自古谁无死,可敦的死重如泰山,她象征穆圣真神的儿女,永远不会向暴力屈服,我们今后要替死难的人报仇,哭有什么用处?”孟丝伦方才收泪。过了一天,西山下现出一个老和尚,两个青年男女,正是智禅上人和史存明孟丝伦三人,连骑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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