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手剑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满腔仇恨一夕解
    南幻岳留神倾听,默不出声,狄修成叹了口气,继续下去:“哪知就像我们这样的清贫日子,也有人不让我们过下去,两个月前,在深夜里,我的那片小店突然起了火,火势—起,便不可收拾,惊慌之下,我携着女儿仓皇奔出火窟,只一转眼,整片店便烧得片瓦不存了,事后,我觉得这场火起得太奇,我父女二人既未失慎留下火种,四邻也没有人起灶,这场火又是怎么烧起来的?但我虽说怀疑。却一无实据,二尤嫌疑,又到哪里找人申诉?况且,紧跟着来的生活问题也逼慌了心,更没工夫去追究这些了,就在我父女两个面对一片焦墟措手失策的当儿,城里南校门那边—个专放印子钱的潘老三自行找了来,他先是安慰了我一番,接着表示他愿意借我五百两纹银重整店面,再建新宅,由于五百两银子的数目颇大,再加上我对他深存戒心,便犹豫着没敢答应,但潘老三却一再拍胸脯保证,说他决不会坑我,又慨然允诺降低月息,我也因为实在没有法子了,这才同意借他的钱,当下双方言明借银五百两,月息三分三,限定两年内还清,唉……”
    低下头,这位白发如霜的老人道:“我做梦也想不到,如此—来,正上了人家的圈套,就在我收下他的借银,重盖了房子,再将杂货店进足了货以后的第二个月中,潘老三即带着他的两个爪牙前来讨账,你想想,我重盖房子就用去了两百多两银子,店里一进货,又去掉将近两百两,剩下的零碎除了还还旧欠,全添补了家私衣裳。
    “我们道了灾以后,可怜父女二人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有了……潘老三在第二个月就来讨债,更言明不要抵押,只讨现银本利,这还不说,当时借他的五百两银子竟一下子变成了一千两,月息也由三分三成了十分,就算我连房带店一起押他也不够,哦,何况他还根本不要抵押!”
    南幻岳忍不住了,道:“你借他的钱便没有借据么?容得这小子这么胡说八道?”
    狄修成羞惭的干笑一声,道:“是他不要我填借据的,他还说,大家是老朋友,老乡亲了,填借据不是显得太生分?他说,只要双方一句话,守住信用就成啦……我却未曾估到这原来是他的计谋!”
    南幻岳忽道:“既无借据,他如此坑你,你就干脆来个不认账,妈的,要耍赖大家赖!”
    狄修成摇摇头,苦着脸道:“你是有所不知了,小哥,潘老三在大理府有着极大的恶势力,是出了名的土霸,他诨号叫‘没牙虎’,非但与当地的官家有着勾结,连江湖黑道上的人物也大多与他有交情,他人面广,关系足,我一个小小的生意人如何和他抵挡!只要他说的就是假也真,我讲的便真也假了……欲待拚命,唉,我除了挨一顿狠打之外,可怜十娘还是被他们掳了去,我眼睁睁的看着十娘哭叫挣扎着连声音也哑了,却毫无办法的由那些虎狼押进车里带走,潘老三上马之前丢下几句话,叫我在二十天以内凑足银子去赎女儿,否则,他即要将十娘转卖出去之外连房店也一起收回……我在以后的十来天里,拖着疲痛老迈的身子到处张罗求救,哪知这道却连半两银子也借不着,我越想越悲,越想越恨,也越想越觉得人生无趣……人心这么险恶,世情这般淡薄,家破产败,父女生离,犹要道到此等压迫凌辱,我……我就来到这深山绝崖顶上,求一个解脱,求一个一了百了,求个眼不见心不烦……”
    南幻岳一撇唇道:“我还是说你没出息……”
    狄修成含着满眶的热泪道:“小哥,你是没走上这一步,未曾受过这等欺侮啊……”
    南幻岳若有所思的摇摇头道:“你的女儿,大约生得十分标致吧?”
    狄修成呜咽道:“还算端整……”
    南幻岳道:“可能这才是原因,他们不是要对付你,是在动你女儿的脑筋,显然这还是一个预谋,说不定连那场火也是他们暗纵的,老丈,这是一种最为原始简单却通常有效的诈骗伎俩,不错,正如你先前所说,他们不需用刀用枪来加害你,那样将麻烦得多,他们只需简简单单按步就班的做完这件事,再丢下几句话——给你一个你做不到的限期也就够了,妈的,这种原始的骗术,也是最叫人痛恨的骗术!”
    正说到这里,南幻岳忽叫:“停手,老丈,暂且不用割了——”
    狄修成慌忙停止拉切的动作,低头一看,哈,“寒水红”的锋刃竟已将南幻岳左脚踝上的“锁龙扣”切得只剩一层薄底了!
    南幻岳轻轻的道:“请退后一点,老丈。”
    狄修成立即往后倒退,就在方始退出,尚未站稳的一刹那,只听得南幻岳蓦地吐气开声,紧接着“嘣”的一下轻响,那个扣在他左脚躁上的“锁龙扣”业已断成两截,弹飞坠地!
    南幻岳注视着掉在地下成为两半的黑色环扣,脸庞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忧是喜,他唇角在轻轻跳动,双颊肌肉也在微微抽搐,喃喃的,他自语着:“终于解脱了……这是只黑色的魔爪……”
    狄修成似乎比南幻岳还高兴,他笑皱了满脸的纹褶:“小哥,恭喜你哪,这什么‘锁龙扣’再也锁不住你这条龙啦,呵呵,你就可尝到海阔天空翱翔上下的滋味了!”
    狠狠朝那只剩了一只空杆的黑支柱踢了一脚,南幻岳吐着气道:“这玩意害得我好苦!要不是经过‘寒水红’的刃口这么切割到只存一层薄皮,恐怕这一辈子我都脱不开它的束缚了!老丈,怎么样?我方才运力反震的这一口‘黑龙真气’还有那么几分火候吧?”
    炙修成笑吟吟的道:“妙极了,小哥,你看,这‘锁龙扣’的套扣全吃你震掉了,只留下那只黑杆子啦,等会你再如法炮制,将左手腕的套扣也震裂它!”
    南幻岳大笑道:“一定!”
    于是,狄修成鼓其余勇,又开始兴致勃勃的为南幻岳割起手腕上的套扣来,他边割边道:“小哥,你这柄软剑却是好锋利哪!”
    南幻岳笑道:“将一根毛发,或是一条丝帕,轻轻放落在刃口上,不用使力,毛发或丝帕就会迎刃而断!”
    伸伸舌头,狄修成道:“好快的剑!”
    南幻岳叹了口气道:“也全亏了你,古潇然那王八羔子将它藏在洞顶的石钟乳间,就隔着这么几步,只转一个弯儿,我就无法取到手,咫尺天涯,也就是这样的了!”
    狄修成忙道:“你看你,又客气起来啦,我两个乃患难之交,正应互相帮助,又有什么好客套的呢?”
    想起了什么,他又道:“哦,小哥,那姓古的也好大胆粗心,他不想个更好的方法将你这剑藏好,却只缠绕在洞顶的石钟乳之间,岂不太也明显容易了?”
    南幻岳哼了哼道:“他一点也不粗心大胆,反之,他更精明无比!”
    狄修成微微一怔,迷惘的道:“此话怎说?”
    南幻岳冷笑道:“你不知道,老丈,隐藏东西有个原则,越放在最明显寻常的地方,才越不引人注意,换言之,也就越不好找,你想想看,你不是什么角落都找遍了,最后还是偶然间才发现的么?所谓‘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市”,就是这个道理了,藏人和藏东西是同一个法门!”
    说到这里,南幻岳忽然皱眉,他苦笑道:“多麻烦你点,老丈,我要蹲下来揉揉脚踝。”
    “揉揉脚踝?”
    “是的,那里被铐久了,肌肉筋血全僵麻啦,还亏得我经常运气行功,藉以活动被铐部分的肌血,否则,只怕早就腐烂,就不腐烂,也会枯萎成残了!”
    南幻岳坐地下,撩起破碎的裤管,可不是,方才被环扣套着的足踝部分,有一圈白得像死肉般的白痕,白痕四周的肌肉都浮肿红紫得老高,白痕的范围微微下陷,表皮干皱枯缩,就好像那个地方天生便是这样干皱枯缩似的。
    用力在那里搓揉着,南幻岳低声道:“好在没弄伤骨头,这是我,若换了个人,就算将套扣去掉,这一手一足怕也难保全了……”
    又在一段颇为长久的时间之后,南幻岳小声道:“行了,老丈,你让一步!”
    狄修成立即执剑后退,目光瞧向业已切到底部的“锁龙扣”,这时,南幻岳同样的吐气开声,“啪”的脆响,那只套着他左手腕的环扣也突然断折,坠落地下!
    南幻岳一个跄踉,但他却不找东西倚恃,歪歪斜斜的在石洞里疾走,边双臂高伸,长啸复长号,其声若龙吟,如风泣,似虎嗥,昂烈极了,尖利极了,仿佛能直入九霄贯金透石!
    这是一种沉闷的郁气发泄时的声音,也是一种满腹悲愤伸扬时的声音,其高昂厉烈的程度,几能撕裂人们的耳膜!
    狄修成手中的“寒水红”,“呛啷”一声,坠落下来,他面上变色,嘴唇哆嗦,双手掩耳,颤抖着哀求道:“别……别啸了……小哥……我…我受不住啦……”
    南幻岳喘着气蓦然住声,胸口起伏不停,他却呛咳着大笑:“对不起……老丈……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你不知道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武士,怀着满腔仇恨、恼怒,被困禁长时间之后又复出困境的心情吗?……那就是我现在的这个样子……海阔啊,天空啊……苍苍青山,幽幽绿水,莽莽平原……哦,又可任我飞翔、遨游、骋驰了……多美妙,多开朗……又多新奇……好像我一辈子从没有这么自由自在过,也好像我是第一次这么的爽快一样!”
    狄修成的面色仍然苍白,他苦笑道:“是的……是应该高兴……只不过……哦,将我吓得连心也不会跳了……”
    南幻岳的激动情绪已经逐渐平复下来,他深长吸了口气,开始用力搓揉着手腕足踝,一边歉然道:“得意忘形,老丈,你多包涵。”
    狄修成坦坦实实的道:“小哥,你要多歇会儿,别太兴奋过度了,这样对你的身子不大好……”
    南幻岳连连点头,笑道:“老丈,要不要吃点什么?”
    狄修成急忙摇头:“不,不,不吃——”
    南幻岳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你吃不下那些乱七八糟,这不怪你,如今叫我吃我也一样吃不下了,稍等会儿,待我搓活了肌血,让我们到外头的花花世界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顿——对了,你身上还带得有银子么?”
    狄修成在怀中摸索了一会,顿首道:“还有几两散碎银子……”
    “好极了,”南幻岳笑道:“就算我向你借的,等我回了家或找着朋友,再加倍奉还!”
    狄修成忙道:“小哥,你太见外,你请我与我请你又有什么分别?”
    他神色又转暗淡,低喟道:“其实我也只剩这点家当了,留着跟不留着全没什么差异,我们来到这人间世便不曾带得什么,就是要离开,又何需带些什么走呢?”
    南幻岳脸庞一沉大喝:“你还没有打消那个没出息的混帐念头!”
    狄修成瑟缩了一下,讷讷的道:“除此之外,我又有什么法子!”
    南幻岳突然大笑,豪壮的道:“我就有法子!老丈,将此事交给我办,先前我已说过,算不上是对你的报恩,只是我南幻岳的一点点心意!”
    一挥手,阻止了狄老头欲出口的话,他又道:“不论有任何困难,老丈,我就卖了这条命也要替你把女儿救回来,你放心便是了!”
    狄修成感激零涕的道:“小哥,多谢你的豪气干云,如说真的有那一天,使我父女团聚,将这个破碎了的家重建起来,那我父女一生的幸福全是你的恩赐了……”
    南幻岳正色道:“老丈,如果没有你来助我,就是我想帮你也帮不上,我说过,一个似你这般诚厚忠实的好人是不该道受欺凌与迫害的!”
    神色中透露出的感恩,狄修成微微有些颤抖的道:“想不到……小哥,我在无意中的死里逃生……却做了一桩善事……更为我自己带来了活下去的希望……小哥,你是我父女俩的救命恩人……”
    南幻岳忙道:“不用客气,老丈,我乐意这样做——”
    他一眨眼,又朗声笑道:“正如你所说——救人一命,胜造七层浮屠呀,况且,这还可能是两条命?”
    狄修成一咬牙,恨恨的道:“你说得不错,小哥,无论他们想动什么邪脑筋,以十娘贞烈的性子,她是决然不会依从的!”
    南幻岳点头道,
    “这个,我可以想象得到。”
    狄修成者有所思的又道:“小哥——那潘老三在大理府的恶势力很大,手下也有许多凶神恶煞似的打手爪牙……你一个人的力量,恐怕……”
    南幻岳笑笑道:“那群猪头三郎不过是些酒囊饭袋罢了,老丈,对付一干酒囊饭袋是不需要什么力气的,而我,不敢说可为万人敌,千人敌,百儿八十个废料却还可以勉力交待,这一次,我们非但要救你的女儿,就连他们所烧掉的你的房产,也得一道结算索取,怎么样,我们就要他三千两银子好了!”
    吃了一惊,狄修成迷惑的道:“三千两?天爷哪有这样多?”
    南幻岳哈哈笑了,道:“利上加利,利上滚利,再附带精神补偿,时间损失,情绪不安所造成的惊虑赠偿等,三千两还嫌太少呢!”
    狄修成讷讷的,道:“但……但那把火还不知是不是他们放的?”
    南幻岳搔搔满头乱发,哧哧的道:“是也好,不是也好,只要我认定了是这土霸放的火就算他放了,没什么可狡辩的余地,而且,照理推算,十有九成他也脱不了嫌疑,既脱不了嫌疑,其他便一概不论,另外欠我们的三千两银子,也分文不能给少!”
    狄修成一向老实,此刻闻得这篇高论,不由有些张口结舌,好半响,才嗫嚅着道:“可是……他如不给呢?而我们……也没有凭据……”
    南幻岳豁然大笑道:“他不给,我会有法子叫他给,至于凭据,我南幻岳老子的手中九尺软剑就是凭据!”
    狄修成不禁哆嗦了—下,畏缩的道:“这样……成么?”
    南幻岳突然转为严肃的道:“老丈,武林之中,讲究的是恩怨分明,善恶有报,应为的是扶危济困,锄奸行义,那潘老三为非作歹,阴狠毒辣,放高利贷,剥削穷苦人家的血汗,又强劫民女,再逼人自绝,业已到了无法五无,专横嚣张至无以复加的地步了,这种市井流氓,鱼肉乡里的地皮,如不重重对付他,反倒更助长了他今后的气焰,而待此等土豪恶霸,便也不能以正规的道理去行事,他耍赖,我们也耍赖,他使狠,我们也使狠,就要比一比谁比谁更有能耐;老丈,和那种人打交道,就该施展合适于对方的法子,或者,你不大同意我的论调,但是在江湖上玩的就是这一套,我本为江湖的一员,积习如此,抱歉也只好顺着这个传统演变下去了——”
    狄修成讪汕的道:“小哥,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主要的我是怕你吃亏,对潘老三这‘没牙虎’,你还不知他是多么个坏法呢……”
    南幻岳露齿笑道:“我不妨老实说老丈你以为我是个‘天官赐福’的好人?如果这么想,你就是裤里放屁——响‘想’到岔路上去了,像姓潘的这种下三流角色,充其量他只能劬强称个‘地痞’、‘无赖’、‘吸血虫’而已,他这样材料,不瞒你说,我遇得太多了,这一等人,给我提鞋还嫌他们手脏,没事掏出根鸟来也能将这种人敲得抱头鼠窜,你放心了,别把他们当人看,否则,他们就真像人啦!”
    狄修成连连点头道:“反正,小哥,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听了……”
    南幻岳轻轻拍了拍对方肩头,和善的道:“错不了的,老丈。”
    舒了一口长气,南幻岳过去将软剑拿起,熟练的缠在腰间,白色的玉质剑柄便刚好垂挂于左腰侧,他笑道:“我们走吧。’
    于是,两个人来到洞口,南幻岳探深的伸了个懒腰,眯着眼光适应习惯这较亮的光度,然后再朝洞外迷蒙的雾气探视,他忽然笑道:“老丈,你可真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啦,快过来看看,你跳崖时所以能不死,是什么玩意救了你吧!”
    狄修成急忙走到洞口的边缘,往下一瞧,唔,就在这竖在半崖中的洞口下面三尺之处,竟也生长着一株孤松,这株孤松形势古虬苍劲,枝叶亭亭如盖,在松枝干桠上,还密密缠绕着一些半枯不青的山藤野蔓之类的植物,看上去,就和一面大萝兜有些相似。
    南幻岳笑吟吟的道:“这株孤松可是你的救命福星了,老丈,它枝干粗,枝桠密,上头又爬满了些藤蔓,就不啻是个又软又韧不大有隙缝的箩兜了,你老先生往下一跳,刚好落在上面,树枝的反弹之力便恰好兜住你,又把你弹进洞里,老丈,这却是—桩其巧无比的奇迹,也是一桩令人捏着冷汗,不可再试一次的奇迹,你想想,或者坠力太重压断了枝桠,或者你恰好从树枝的空间跌落,也或者那反弹之力将你弹歪了没抛进洞里,那样一来,事情就整个改观下……这是你的幸运.也是我的幸运!”
    狄修成望着那并不十分理想能以兜接住人的孤松,又看了看孤松四周飘渺的云雾,与下头深不见底的探渊,也不禁冷汗涔涔的老脸变色道:“小哥……说真话,如今你再叫我往下跳,我只怕也提不起那个胆子来……这一掉将下去,岂非笃定粉身碎骨?”
    “不错,保证人一掉下去就找不着尸首了——老丈,你要多感念菩萨的救命之恩,同时,不要再侈望菩萨会第二次照应你,这种事,人在一生中碰上一次业已是祖宗积德了。”南幻岳道。
    狄修成犹有余悸的道:“放心,小哥,我会记得的.我自是不会再试第二次了……”
    说到这里,他被洞n灌进来的山风吹袭得有些颤抖的退了—步,吞了口唾沫,他小声又问:“小哥,从这里,我们怎么下去?”
    南幻岳平谈的道:“我背你下去。”
    狄修成憎然问:“没有绳子呀!”
    南幻岳一拍腰间缠着的“寒水红”道:“有了我这宝贝不成了,不需要绳子.”
    狄修成担心的道:“不晓得,哦,这洞口离崖底还有多高?”
    南幻岳回忆了一下道:“大约还有三十多丈的高度吧。”
    狄修成吃惊地张大了口道:“什么?还有三十多丈高?”
    他摇摇头,忐忑的又道:“老天,这么高的地方,我们怎么下得去?你这柄软剑虽说长,也只得九尺左右,根本不能派上用场呀!”
    南幻岳—笑道:“不用慌张,老丈,我有把握下去,至于用什么法子,你呆会就可以看到,总之,我包管平平安安送你下去就是狄修成喉咙发干的道:“不会——哦,不会失手吧?”
    南幻岳耸耸肩道:“老丈,你固然不想死了,我却更没活腻呢,失手?怎会失手,这多年来,除了这次吃那古潇然坑了一记算是失手外,我还不曾记得什么时候失过手!”
    狄修成又吞了口唾沫,道:“那么,假如你在洞里没什么东西要带,我们就走吧。”
    南幻岳那张蓬头垢面又胡髭丛生的脸容上掠过一抹苦笑,他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道:“洞里只要是有带走价值的东西,早全叫姓古的拿走了,他还会留给我?只有在洞里抛着些我吃剩啃完了的兽骨禽物,加上一些无法下咽的毛皮!”
    狄修成舐舐嘴唇,道:“惨。”
    南幻岳再次回头看了看这座灰黑的深黝石洞,埋葬了他三年光阴,剥夺了他三年自由,又险些要了他性命的寂寞黑地狱,喃喃的,他道;“再见了,灰黑凸凹的石壁,幽冷枯寂的无边长夜,还有,你这他妈的可咒的洞,加上鲁飞老鬼你那副还在洞壁角下龇牙咧嘴的混账骷髅架子!”
    一仰头,他大声对狄修成道:“来,老丈,紧紧搂着我的脖子,使出你吃奶的劲来,就好像在你多年前新婚那晚上床搂着你的老婆那样出力,千万紧着别松手,否则,你这把老骨头,就再不是你的了……”
    一半是啼笑皆非,一半是心惊胆颤,狄修成只好如言紧紧搂着南幻岳的脖子,连两条腿也缠上了人家腰际,却又抖索索的道:“没问题吧?”
    南幻岳一笑道:“三十来丈的距离以两个人的体重加在起来坠落的势子是很快的,你不妨暗里咬咬牙,如果有问题的话,这咬牙的空档,业已俱成过去了,”
    狄修成正待再说什么话,南幻岳已猝然低叱:“走!”
    背着狄修成,南幻岳的身体平飞向外,却在出洞的一刹连连打了几个旋转,风呼云涌中,他的“寒水红”飞快出鞘,真有如一条流水泛动波光,蓦地穿插在崖石之上,于是,当“嗖”“嗖”的挥剑声与“嗤”“嗤”的刺壁声串成一片之声时,南幻岳和狄修成贴崖落的身形便缓多了——一泻一顿,一顿一泻,南幻岳已以他的九尺软剑抖成如坚硬的利剑,借剑尖刺人崖石中的每一瞬息缓冲了他们两人的下落速度!
    风声在他们耳边呼啸,蒙蒙的雾氲合拢来又荡开去,微微倾斜的陡削山崖飞快上升,下面,布满峨嵯岩石与丛丛野草的渊底便向他们迎上来了。
    狄修成拼死命的搂抱着南幻岳,宛如溺水的人死命搂抱着一根浮木林就这样,他业已吓得喘不动气,血往上涌,连眼睛都不会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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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从那深山绝崖的古洞来到大理府,只不过是一天多点的脚程,要有坐骑代步,不用一天也就到了,在滇境,大理府可是个最热闹、最繁华的大城镇呢……
    经过几阵子的急赶,南幻岳已与狄修成进了大理府的城楼于,南幻岳身上套着狄修成那袭灰中泛白的长衫,借以掩遮他自己原先那套破腐不堪的衣裳,但是,在日光下看他,却仍然予人一种古怪奇异的感觉,他满头的乱发虽然业已自行梳理过,依旧杂乱得不成模样,加上他毛丛丛的胡须绕脸,特别白皙的皮肤,以及那股子叫人掩鼻的臭味,就好像他是个才从洪荒时代回到文明来的野人一样!
    狄修成领着南幻岳,一面尽量避开行人,一边加快着步子走,他领着他.找到城东一条小街上的下等客栈住了下来。
    开了客房以后,南幻岳迫不及待的用热水彻底洗了个躁——三年来的第一个澡,用了好几块肥皂,好儿盆热水,花了一个整时辰的时间,才算从头到脚,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可是,那几盆洗澡水,却业已污混得像是泥浆汤了。
    又漱了口腔,修剪了手脚指甲,再刮净了脸孔,南幻岳仔细的梳好头——挽了个高臀在头顶,又穿上狄修成叫店家到成衣店替他买来的衣衫鞋袜,从内到外,一律换上新的了。
    就在他穿好衣裳,一抛外头这袭青夹袍袖转身过来之际,一直望着他的狄修成不禁觉得眼睛一亮,啊,出现在面前的竟是这么一个俊逸英挺又傲杰不群的美男子。
    狄修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好家伙,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还是那等邋遢污秽,憔悴狼狈如野人般的南幻岳,竟在这俄顷之间便改颜易容,变成这么光鲜的一个英伟丈夫啦!
    踏着足上的一双粉底鞋,南幻岳有些不习惯的走了两步,除了少数在家闲居的时间.他原是穿惯了他一向定制的黑软皮密扣靴的,如今套上这双鞋,文绉绉,轻飘飘,反而像是不对劲了,扬扬眉,他道:“老丈,还过得去吧?”
    狄修成茫然道:“什么过得去?”
    南幻岳哈哈一笑,道:“我是说,我这身打扮穿着。”
    狄修成连连点头赞道:“好,好极了,衣裳不是上等货,可是由你这位年轻英俊的佳公子一陪衬,呵呵,连它也越增光彩啦,小哥,老实说,我还真想不到,你的本来面目竟是这么个俊美潇洒法,足堪一观!”
    南幻岳笑道:“不瞒你说,老丈,我本来就模样不坏,只是这三年以来,叫那鬼洞的日子给我整得逊色多了……”
    狄修成忙道:“如今看着也很好,飞扬挺逸,丰神俊朗,加上头角睁蝾,一看即知非池中之物!”
    南幻岳抱抱拳道:“多承夸誉,在下这厢有礼了。”
    狄修成呵呵—笑,道:“小哥,要点什么东西先吃吃吧?”
    南幻岳高兴的道:“正所愿也,老丈,这一路赶来,就没好好吃上一顿,如今可得大快朵赜一番,便当是饱餐一顿吧。”
    狄修成惭愧的道:“为了我的麻烦,小哥,害得你连自己的家也顾不得先赶回去看看,好多要事也搁下来了……”
    南幻岳摇摇头道:“不提这些了——喂,伙计!”他转向门外大叫,片刻后,一个肩搭抹布的瘦小店伙急急赶来,欠着腰,陪着笑道:“爷,有什么吩咐?”
    南幻岳不假思索的道:“我们要些吃喝的东西给送进房来,你去切五斤酱牛肉,一盘猪耳朵,两斤白切肉,还要三只烤鸡,半只炖嫩肥鹅,一只香酥鸭,一大盘腊肠,另外,炒几样拿手的热菜,来一大碗原汁鸡汤,三十大包三十馒头外加汾酒两锡壶,你可全听清楚,全记住了?”
    店小二呆了呆,有些惊异声的暗忖:“老天,这位仁兄可是饿死鬼投胎转世的?怎的要了这么多酒肉,他们只有两人呀,叫的东西却可以够七八个人吃了!”
    南幻岳见那店小二有些发愣,不由怒道:“喂,你在发的哪门子呆?还不快去张罗,站在这里像只愣鸟一样瞅着我干吗?吃撑着了?”
    店伙计急忙点头的道:“是,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南幻岳望着店伙计一边摇头走了,才笑哧哮的转过身来,目光瞥处,却不由一怔,原来,狄幢成的脸色竟是一阵青一阵白的在变个不停呢!
    南幻岳微惊的道:“老丈,你神色似乎有些不对,莫不是哪里不舒殷吧?”
    狄修成苦着脸,讷讷的道:“小哥,我一共只有不到三两的碎银子……方才替你置衣裳鞋袜,业已用去了一两九钱多,如今你又叫了这么些吃的,再加上房店茶水钱,只怕就不够了,钱不够,店家是会剥衣裳的啊……”
    南幻岳大笑道:“我当是什么天大的邪事害你如此紧张,原来却是件鸡毛蒜皮,你别慌,老丈,一切全在我身上,你看看店家敢不敢剥咱们的衣裳,妈的,他要有这个胆量,我就能给他将房子全拆了!”
    狄修成双手乱摇,急道:“此乃府城闹市,官威祟重,不比穷野僻地,可以马虎,小哥,千万别惹麻烦上身!”
    南幻岳一撇唇道:“什么府城闹市,官威崇重,我是一概不论!”
    狄修成愕然道:“忍着点,小哥,你不怕,我却不能含糊,你是江湖上的好汉,我可只是个小生意人出身啊……”
    南幻岳挥挥手,泄气的坐到竹椅上:“算了,我忍着便是,唉,老丈,你可真有点寿头哪!”
    狄修成苦笑道:“就算是吧,要不,我岂会叫人欺凌至此?”
    南幻岳发觉自己有些失言了,歉然道:“我说着玩,老丈.你可别当真。”
    狄修成低喟一声,道:“如今我一颗心惶惶不安,神智全显得恍悠悠的.小哥,哪还有心情来与你争执啊……”
    南幻岳道:“别急,现在时间还早,只是正竿不到,待咱们吃饱了,喝足了,我自会领你去要回你的小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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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驭云役雨寒水红
    片刻后,两个店伙计川流不息的将南幻岳所要的食物送了进来,两个人来去了好几趟,才把酒莱送完,那张店中的八仙桌摆满了还不够,包子馒头全放到一边的椅子上,两个店小二又纳罕的看了南幻岳及狄修成一眼,才不敢相信的退了出去。
    就站在桌边,南幻岳招呼狄修成一声,然后便大块肉大碗酒的吃了起来,狄修成乃是蛮斯文的吃着,他望着南幻岳那副狼吞虎咽的吃相,不禁摇头道:“你别噎着了,慢慢来,小哥……”
    南幻岳大口吞下一块酱牛肉,舐子舐油腻的手指,又拈起一大片腊肠塞进嘴里,一边伊伊唔唔的道:“放心……噎不着的……啧啧,多年也没吃过这美味了……就连梦里全想着开怀啃他一顿……不错……比那些生蛇肉、腥鼠肉和乌鸦肉是要强!”
    狄修成皱皱眉,忙道:“小哥,你再说,我可要吃不下了!”
    南幻岳哈哈一笑道:“不说,不说,赶过些日子找着了古潇然那狗娘养的,我再叫他细细品尝一下我所尝试过的这些异味!”
    狄修成若有所思的道:“对了,小哥,当初在洞里你中计受制的时候,那姓古的为什么不趁着机会解决你呢?记得你还说过,他尚犹豫了一阵才悻悻而去……”
    南幻岳撕了一只肥油油的鸡腿在啃着,他嘿嘿笑道:“为什么?老丈,因为他不敢!”
    “不敢?”
    “正是。”南幻岳不屑的道:“古潇然号称‘天蝎’,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厉害人物,又狠又阴,武功高强,但是,他却惹不起我——至少正面他惹不起,老丈,别看我一手一脚受制难移,姓古的却也不敢说就一定能赢得了我!他自认我将永困斯洞,他又横财到手,当然犯不着冒险与我拼命,并非他不想趁机杀我,他只是没有把握罢了,姓古的一向不干没有把握的事!”
    狄修成颔首道,
    “原来如此……不过,这样一来,他的纰漏也就大了……”
    南幻岳吃完了一只鸡腿,又拈了一块白切肉一口咬掉大半。“今天的结果,三年前他是不会预料到的……”
    狄修成又兴致极大的道:“小哥,你曾否尝试挖出那‘锁龙扣’的根基?以你的本事来说,该可以试一下!”
    南幻岳摇摇头道:“我试过,不成,其一,‘锁龙扣’的根底嵌入石壁之内至少五尺多深,恐怕里面还横连着钢板铁块一类的底基,休说我发力不便,折扣大打,便算能以倾力施为,也无法用一只肉掌掀开五尺以上厚度的石壁,何况那‘锁龙扣’底层犹有钢铁类的底盘横担着,鲁飞老鬼的手法可以说又精又奸又毒,令人无可奈何!总之,凡是能想到的法子,我业已全想过了,除非用我们已用过的那种方式,其他的法子毫无效果!”
    狄修成笑道:“是的,只有用我们用过的法子,幸而有个活人进去了。”
    南幻岳大笑道:“如你弹进洞里之后,业已翘了辫子,我可就马尾系豆脑——提也不用提他妈的了!”
    深深喝了口酒,他又道:“那种日子,你不知道有多苦,连拉大小便全得自己扳下块石片子刮埋,三年又没洗澡,唉,怎算人过的生活?”
    是的,狄修成可以体会那种生活该是一种什么痛苦的生活,于是,他沉默下来,慢慢的进着饮食。
    南幻岳在一阵风卷残云般的吞咽之后,业已酒足饭饱,他一扫满桌狼藉的莱肴,一揩油嘴,拍着肚皮道;“走!”
    狄修成放下吃了一半的馒头,有些紧张的问:“现在?’
    南幻岳大步出门,头也不回道:“当然现在,再迟,怕你闺女就不是你的啦!”
    狄修成慌忙起立,跑跄踉踉的跟了上去,于是,南幻岳让他走在前头领路,直往城里南校门的方向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个三两步,就当他们转折向一条较为清静的横街时,前面突然有五匹健马横冲直网的奔厂过来,马上骑士,是四男一女,女的正当绮年,生得好一副花容月貌,却是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颇带妖冶媚态,她旁边,是个身着青袍,唇红齿白的俊秀儒士,儒士稍后,则是个头如笆斗,横眉竖目的中年大汉,另外两骑上的人物,一眼就可看出乃跟班打手一类的角色了,五人五骑,在大街上驰起马来,却宛如到了无人之境,那种狂妄嚣张之态,简直就能上了天!
    一把拉着前头的狄修成躲向路边,南幻岳低声道:“让开站,别叫这五个人王撞伤了你!”
    五匹马瞬息来到近前,马上的人大声谈笑,尤其那女的,吱吱咕咕笑得花枝乱颤,根本就连正眼也不向站在路边的南幻岳与狄修成瞧上,狄修成嘀咕着:“长街奔马,闹市横行,也不怕闯祸?
    南幻岳眯眼瞧去道:“如怕闯祸,他们也不敢这么狂——”
    狄修成忽见南幻岳噎住了语尾,连嘴巴也半张开,两只眼睛发了直一样盯在那匆匆策骑奔过的女子身上,一直瞪着他们在街头转弯处的一幢巨宅前下了马进去,犹自怔怔的呆在那里。
    狄修成暗自摇头一笑,拍了拍南幻岳肩膀:“小哥,别看啦,人家姑娘业已进去,这等女子,定是来头极大,且已名花有主了的,你没见她与那青袍儒士有说有笑的多么个亲热法?走吧,小哥,赶过些日子你不妨也找一个,以你的人品来说,很可能娶上一位比她更强的媳妇呢……”
    南幻岳脸上极为难看,他吸了口气,唇角肌肉颤动了一下:“我一向吃素,老丈。”
    狄修成端详着他,奇怪的道:“小哥,你像是神色有些不对?”
    南幻岳揉揉脸,勉强笑道:“是么?我却不觉得。”
    狄修成凑近了点,低声道:“你该不是——哦,这么快便害上单相思吧?”
    “单相思?”南幻岳暴躁的道:“去他娘的单相思,这臭婆娘配?”
    “小哥……”狄修成忙道:“你别生气,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方才,你的模样儿像是十分愤怒的呢……”
    南幻岳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我们走吧,老丈。”
    不敢再说什么,狄修成领着南幻岳匆匆启步,片刻后,他们已来到南校门靠西的一座华厦之前,这是一片称得上富丽堂皇的宅居,宽阔的九级大麻石石阶直通上两扇朱漆大门,风火砖砌成的院墙高大辽广,从外朝里瞧,隐约可见楼台连绵,檐角飞纵,好一派金碧辉煌的气象,嗯,是个有钱人住的地方。
    望着大门两边高挑出来的一对油纸红灯笼,每只灯笼上的两个黑字“潘府”在向南幻岳摇头晃脑,他不禁“啧”了两声,又瞧了瞧门橱上的一方金字横扁“忠厚传家”,更不由于呕了两声。
    “这就是姓潘的家?”南幻岳问。
    狄修成形态上已见畏缩惧怕,怯怯的道:“就是……”
    南幻岳伸出舌头舐舐唇道:“好气派,但是,也就更可恶!”
    狄修成不解的道:“更可恶!”
    南幻岳道:“看他这副家当,该不是急欲夺你那五百两银子的人家,他却逼得你走投无路,妈的,就算他拆一扇门来,也值得上五百两了!”
    狄修成感喟的道:“潘老三别说五百两银子不会在乎,五千两银在他来说也是九牛一毛,但是他却为富不仁!”
    南幻岳四周一打量道:“可见我的预料不错,他的目的并非在钱,主要是想动你闺女的脑筋!”
    狄修成全身一抖,激动的咬牙道:“他不要做梦!我就拚了一死,也不能叫他染了十娘!”
    南幻岳笑了笑,道:“别急,我们正是为这个来的,但却不至于‘拚了一死’,姓潘的还没这个本事!”
    狄修成央求着道:“小哥,我们就快点办事去吧。”.
    南幻岳拾级而上道:“等下你不要慌张,更莫冲动,一切全由我来应付,你只呆在一边瞧热闹也就够了。”
    狄修成道又忐忑的问:“小哥,你身子复原了吧?手足被扣过的地方可还灵便?你……哦,的确有把握对付他们么?”
    南幻岳笑道:“通通没有问题,你放心好了,而且,就算真有不妥之处,如今你才问起,不也嫌晚了?”
    狄修成尴尬的咧咧嘴道:“我这人,唉,就有点唠叨……”
    没有讲什么,南幻岳来到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之前,他也不去叩系嵌在门上的一双雪亮黄铜兽环,举起脚来,就是一阵乱撞乱踢的:“咚,咚,咚!”
    “砰,砰,砰!”
    两扇红门被踢得呼扇呼扉的里外震摇,新刷上去不夕的朱漆也刹时在脚触的部分脱落了来,尤其那踢门的声音更像是擂鼓一般!
    急促的步履声匆匆自内响起,听到那嘈杂起落的脚步来应门的好像还不止一个人呢!
    狄修成顿时脸色泛了青,他抖索的道:“他们……来……朵了……”
    南幻岳仍然一个劲的用力踢着门,边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听见啦,老丈。”
    又快又急的,两扇红门“呼啦”被拉开了—边,三条牛高马大的短裆粗汉冲锋陷阵一样抢了出来,当先一个斜鼻子歪嘴的角色朝着南幻岳一捋衣袖,两眼瞪得像一只牛跟。
    “妈的皮,你是吃了狼心豹子胆?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是哪一个人的府第,竟就这么不用死活的擂门法?你个小兔崽子!”
    旁边一个生有双招风耳的汉子双手一叉腰,咆哮道:“先将这一老一少两个杂种狠打一顿,再捆起来送进去铐问。”
    第三个汉子比较仔细,他—眯那双鼠眼,打量着南幻岳,又端详了狄修成一会.忽然狼嚎似的大笑道:“哈哈,我认出是什么人了,老赵,这老小子就是那姓狄的槽老头子呀,上次借了咱们三爷的一千两银子还想赖账的那个家伙!”
    斜鼻歪嘴的大汉闻言之下,瞪着早已哆啸起来的狄修成,磔磔怪笑道:“老王八,怎么着?你是来还账的呢,抑是来求情的?若是还账,老子就领你去见三爷,如是求情呢!就不必了,三爷的银子借出去,就是他爹也不能短少分毫,而且,一样限期归还!”
    狄修成唇角颤动着,他鼓起勇气,抖瑟瑟的问:“我……我的女儿……”
    那姓赵的微微一怔,斜鼻子歪嘴大汉随即猥亵又邪恶的大笑起采,他梭溜着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子,龇着一口黄板大牙:“哦,你说的就是那个二十刚出头的年纪,生得一朵花似的大姑娘呀?是不是腮帮子上还有颗小酒窝?”’狄修成连连点头,期盼加上焦灼的道:“是,是她,她就是我的女儿狄十娘,借问大哥,她如今可在里面?”
    姓赵的大汉与他两个伙计互视一眼,三个人一起淫邪的大笑不绝,他们笑得口沫纷飞,弯腰跺脚,好像对方提及他的女儿,乃是一件天下最滑稽的事情一样!
    狄修成面孔上是—阵青,一阵白,直觉的感到不妙,他却只好忍气吞声,颤巍巍的问:“我的女儿……出了什么事?”
    姓赵的大汉好不容易止了笑,歪一歪嘴,摸着肚皮道:“你敢情是来——要闺女的?”
    狄肇成吞了口唾液,讷讷的道:“我……要接她回去……”‘
    一伸那只蒲扇大的巴掌,姓赵的道:“银子呢?一千两!”
    狄修成瑟缩的退后半步,生涩的道:“我……是不是……交了银子就……可以带回女儿?”
    姓赵的大汉蓦然又狂笑起来:“老小子,听我的话,你还是夹着尾巴乖乖滚蛋吧,休说你拿不出一千两银子,就算你现下拿来,哈哈哈!你的女儿也怕不是你的了!”
    狄修成一下神色骤变,哆嗦着道:“此……话怎说?”
    姓赵的押笑道:“天机不可泄漏,快滚吧,再夹缠下去,老子的脾气就不会一直这么好了!”
    从头未曾开过口的南幻岳这时笑眯眯的发言道:“哦,这位大哥一—”
    姓赵的一瞪斜眼,大刺刺的,叱问道:“什么鸟事?”
    南幻岳打恭作揖的道:“方才大哥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们如今凑上了一千两银子,狄老丈的女儿你们也是不放了?”
    姓赶的勃然大怒:“你他妈算哪颗葱?也在这里插嘴放屁——老于凭什么要回答你的话?莫不成你是狄老头的小舅子?”
    南幻岳忙道:“不,不,这位大哥,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问问,问问罢了,你却犯不上动肝火呀,我们想知道一下,狄姑娘是不是还在府里头?我们如果凑上了一千两纹银是不是可以将狄姑娘领回去?”
    姓赵的大汉上上下下打量了南幻岳一阵,阴阳怪气的道:“你和狄老头,有什么关系?”
    南幻岳一笑道:“狄老丈是我的,哦,一位尊长。”
    “嗯”了一声,姓赵的爱理不踩的道:“你还是劝着你这位鸟尊长早点脚下揩油吧,别再做那要回女儿的清秋大梦了,狄大姑娘如今怕已成了押寨夫人啦!”
    狄修成剧烈的猛一抽搐嗔目大叫:“这怎么可以?就算你们果真借给我一千两银子,限期也尚未到,不算今天尚差两日才是还债之期,你……你们为什么可以将我的女儿如此——污辱?她是个人,是个黄花闺女啊,你们怎能随意处置她?这……还有天理,还有王法么?”
    姓赵的脸色一沉,狰狞的道:“老小子,不要在这里鸡毛子喊叫,什么天理?什么王法?就凭你也配抬出来唬压我们?你马上滚,否则,看老子不活剥了你!”
    狄修成四肢痉挛,双眼发直,老泪滂沱的哀叫道:“反了反了……你们是赶尽杀绝……不留余地啊……”
    生了双招风耳的大汉踏上一步,气势凌人:“你嚎他妈的哪门子丧?休给不给老子马上滚?”
    南幻岳硬硬将狄修成椎下几级台阶,他笑嘻嘻的通:“各位,他年纪大,和你们一比,你们业已可做他的孙子了。你们又怎可对人家这么个不孝顺法?”
    三名大汉齐齐一呆,一呆之后怒火顿炽,姓赵的大吼道:“好呀,小兔崽子,你竟是想来找岔的?就凭你这副德性?你他妈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啦!”
    南幻岳轻轻的拂支衣袖上的一撮灰尘,挤眉弄眼的又道:“你们三个是瞎子闻臭——业已离死(屎)不远了,还在这里张牙舞爪的,摆这熊样给哪个看?”
    旁边,哪招风耳狂叫一声,尖吼道:“好杂碎,大爷就先剥了你!”
    南幻岳笑哧哧的道:“大家瞪着眼看仔细了,这小于霉星当头,印堂晦黯,八字定眼前就道横死,而送他终的人便为你家老太爷——我!”
    招风耳暴叱一声,奋身扑上前来,吼道:“叫你扯蛋——”
    “蛋”字吐自他的双唇,成为一个上下唇微扁的嘴形,而他就带着这个上下唇微扁的嘴形,一下子将脑袋搬出去老远——在一抹闪电也似的寒光之后……
    当招风耳的大好头颅连吐出那最后一个字的嘴形都不及改变就离了原位的一刹,侧旁那阴沉沉的角色甚至连怎么回事也没搞清,已经同时被一股透穿胸膛的力量撞出几步,手舞足蹈的翻下石阶!
    从头到尾,唯一入了人眼的,便是那抹掣如闪似的寒光一现,当人们看明了面前发生的事,南幻岳早已皮笑肉不动的又好好站在那里了,他的罩袍里头,那柄当做腰带的九尺软剑“寒水红”,仍旧好端端的系在原处,就宛如从来也不曾解用过一样!”
    姓赵的大汉先是一愣,一愣之后又鬼叫着退后了两步,他全身筛康似的簌簌抖索,脸上的血色也像突然化成冷汗流光了,斜鼻子更斜得不成话,歪嘴也扭曲得变了方向,一刹那间,他的模样业已不像是人的!
    南幻岳笼着袖口,摇头叹道:“雷公雷婆都看不过去啦,啧啧,这等恶人,你瞧瞧,大白日就道了天谴哪,啧啧……”
    姓赵的哆嗦着,嘴巴张了毫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他觉得喉咙里像寒进了一把沙,噎得连噪眼全又干又火辣了!
    南幻岳笑笑,慢条斯理的道:“你又不是恶人,老朋友,用不着害怕,只要心好,老天爷的旱雷电闪是不会朝着头上照应的,嗯?”
    姓赵的想跑,可是恨两条腿也不听使唤,除了抖,就好像连骨头也软了,他竭力把两只眼珠子朝下合,偏偏又连连往上翻,心既得仿佛要离了腔子,全身的冷汁早就将衣衫都湿透了!
    吁了口气,南幻岳走过去,兜头搂脸就给了姓赵的十几个大巴掌,他打得慢,又十分用力,清脆的击肉声一下接一下之后,姓赵的一张面也业已青中泛紫,红里透灰,浮肿得不成体统了!
    南幻岳打完后,搓一搓手,笑道:“好儿子,这是教训你以后不可目中无父老,胡说乱道,记着,做人要有礼数,恭廉虚怀那样才能称上是‘人’种。”
    顿了顿.他回头向早已吓得像木鸡般的狄修成龇牙一笑,看看姓赵的又道:“儿子,我们狄老丈的闺女在哪里呀?”
    姓赵的抽搐了一下,犹想充充好汉:“不知道!要杀……要剐,姓赵的……若皱皱眉头……就不算——”
    不等他讲完,南幻岳已冷冷道:“很好,好极了,闯江湖就该是你这种样子,有骨气,有胆量,有气魄!”
    笑了笑,他又说道:“但是,却得有始有终才行!”
    姓赵的颤着声,满嘴血淋淋的叫:“你试……试……看我赵……勇……含……不……含糊!”
    一扬手,那赵勇蓦地怪叫如泣,掩着右边脸孔,鲜血自他指缝中涌出,再看南幻岳手里,天爷,竟已拈着一只血糊糊的大好人耳了!
    指头一弹,人耳还带着轻轻的蠕动,在一溜血星子里飞了出去,南幻岳慢吞吞的道:“怎么样?说是不说?”
    突然嗥号一声,赵勇形同疯狂也似冲向了南幻岳,南幻岳似是腻味了,他连闪也懒得闪,右掌当头暴挥——看似一实则三十七掌同时展出,赵勇壮牛般大的身体便腾空七尺,连连打了三十七个翻滚,方才满口鲜血的一头擅向右阶底下!
    狄修成双手掩着面孔,失声惊呼道:“惨……啊……”
    南幻岳拍拍狄修成肩膀道:“对付这等歹恶之徒,老丈,江湖传统就是用的这些法子,现在我们开步进潘府!”
    携着狄修成那冷凉又颤抖的手,南幻岳走在前面,他们转过了“挡门墙”之后,经由一片小巧却精致的花圃,前面,便是一座朱抹金雕的豪华大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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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里没有人,南幻岳先将狄修成安排坐下,然后,他老实不客气的挑拣一张檀木嵌云石的桌面上所摆设的一只银果盘中的珍贵水果往口中塞,一边丢了些给惴惴不安的狄修成,吃着,吃着,他浏览四周,伊伊晤晤的道:“陈设还不坏……嗯……很有气派……”
    说着,他顺手将桌上的精巧银制果盘拿起,猛一下砸到旁边玻璃镂花屏风上,“哗啦啦”碎裂声中,一架漂漂亮亮的屏风顿时变成了满地渣屑!
    狄修成惊得差一口气没喘上来,他用力吸着气道:“你……我的天啦……”
    不待狄修成说什么,南幻岳一脚将桌子踢向挂满了字字画画的粉白墙壁上,于是,又是一片唏哩咔嚓,砸了个狼藉不堪!
    一转身,几把酸枝大师椅成了粉碎,南幻岳会无其事的又走到两只莲花银瓣铜柱灯之前,双掌齐飞,灯柱劈哩砰啷分折四断!
    南幻岳瞄了瞄左有的两排水花格子窗,颇有兴趣的正想再动手捣他个一塌糊涂,门口人影晃处,两个形容怪异的人物已翩然掠入!
    同一时间,大厅的便门突启,十几名凶神恶煞般的壮汉亦已拥着一个枯瘦焦干,满脸烟容的高个子奔了进来!
    南幻岳拍拍手,遗憾的道:“太快了,你们来得太快了,我这里还不过刚刚才上瘾!”
    自正门掠人的两个人,一个其黑如墨,死眉死眼,另一个却其白如蜡,同样的也是死眉死眼,两人一般的骨瘦如柴,有如两只竹竿,面熏的那个穿黑袍,白的那个着白袍,全阴森森的站在那里瞅着南幻岳不言不动。
    眼珠子一转,南幻岳又瞧向后面便门进来的那批人,还不待他瞧仔细,那批人中站在前面的枯瘦高个子业已脸孔涨红,两撇鼠须翘起,暴跳如雷:“反了反了,简直反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敢撒野撒到我潘老三爷家里来,这……这这岂不是虎嘴上拔须,太岁头上动土?好小子,我看你用几条狗命来赔偿你三爷的损失!”
    南幻岳正哧哧一笑,尚未及讲什么,他后面,狄修成已蓦然冲了过来,声嘶力竭的大喊道:“潘老三,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没牙虎,你还我的女儿来!”
    潘老三先是一愣,三角眼跟着一睨,然后,嘿嘿嘿的阴笑起来,他微捻着那两撇鼠须,满面孔的鄙夷不屑:“我道是谁,原来竟是我们赖债不还的狄老头!姓狄的,怎么着,你借了我潘某人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独个儿开了溜罢了,竟还找了这么个莽夫来我这里撒野逞威?只怕你是敲错算盘喽,你也不去打听打听,问问我潘某人可是这般易欺好吃的角色?”
    气得全身发抖,脸庞通红,狄修成连一双眼珠子也几乎突出了眼眶:“潘老三,你休要如此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我一共只借了你五百银子,言明月息三分三,分两年摊还本利,哪知你翻脸不认账,非但无中生有的将五百两借银信口提高为一千两,更将月息涨成十分,又将两年期限改为两月,你这样做,无非是看我父女孤苦无倚,可以任意欺凌压榨……我在你这种背义忘情的奸毒手段下无力厘抗,你便借词劫夺是的女儿为押质,又将我打伤……你扪着心问问自己,是哪一个有理,哪一个无理?”
    老三“哼”了一声,勃然怒道:“利嘴匹庆,三爷没这么多闲工夫与你唠叨,你说,你俦今天来这里干什么?银子可连本利齐带来了?这捣毁我大厅的混小子是谁?你们要如何赔偿我的损失?老匹夫,若有一个字你回答不出,今天就别想走出此地!”
    狄修成面上是—阵青,一阵红,挣扎着道:“我的女儿……我要我的女儿……”
    哼了哼,潘老三阴恻恻的道:“没这么简单,老小子,眼前的问题不解决,你休想看你的女儿一眼!”
    南幻岳走到一边,笑道:“三爷。”
    潘老三恶狠狠的瞪着南幻岳叱道:“小子,你现在想装好人,业已来不及了。你帮着狄老鬼到我潘某人家里来撒野,你即将知道你要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南幻岳左右一瞧,道:“有件事,三爷,我想请求你帮十忙……”
    潘老三十分得意的翻了翻眼皮,要死不活的道:“要求我?你说说看。”
    南幻岳兴奋的搓搓手,道:“首先,站在一个狄老丈晚辈的立场,我要求你赔偿他的精神损失一千两银子,时间耗靡一千两银子,因为这件事而造成的情绪忧虑一千两银子,总共是三千两纹银,我们全要现银或即兑银票,不要其他抵押,拿到银子后,我们便接回狄姑娘转头就走,决不拖泥带水,再生枝节……”
    潘老三一下子惊愕得张大了嘴,立即又气得一张黄脸越发泛了黄,他的唇角肌肉抽搐着,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猛的跳起脚来:“你你你……你个白痴、疯子、呆鸟,你……你以为你是在放什么臭屁?这是在捣什么玩意?你是想吃我么?想耍我狗熊么?你他奶奶反而向我倒要三千两银子?你完完全全的糊涂了,姓潘的在外头跑了这多年,今天竟受你小王八羔子的勒索?你这混账,不开眼的杂种……”
    南幻岳好整以暇的摇摇手,微笑道:“别生气,三爷,虽说这是我向你所做的要求,不过,这也等于是你欠我的,非付不可!”
    “什么?我欠你们的?”潘老三口沫横飞的大叫:“我欠你们个头!你有什么凭证证明是我欠你们的?就是你一句空话?”
    南幻岳哈哈一笑道:“三爷,你说狄老丈欠你一千两银子,不也是一句空话么?”
    潘老三张狂的大笑道:“我却有人证,你要多少人来证实这件事,只要我一招手,成千上百的证人都有——他们全都会指天盟誓,证明狄老匹夫曾经向我借过一千两银子!”
    他用指头点了点南幻岳,又挪揄的道:“你说我欠你们的,却又有什么证明?小子,就靠你这张臭嘴的胡说八道么?”
    南幻岳一拍腰际笑道:“不,除了我这金口玉言,我还有件足可要你老命的家伙撑着腰——总之,我说你欠了你就是欠了,用不着人证物证,我不喜欢那么麻烦,也犯不着那么麻烦,三爷,你欠了我们的债就是!”
    潘老三猛一跺脚,大吼:“来人呀,先将这厮给我拿下了!”
    于是,一片呐喊立起,十来名腰粗膀阔的大汉中立有五个人扑向了南幻岳,南幻岳连跟皮子也不撩一下,匹练也似的精芒猝射又敛,那五名大汉只是刚刚抬步,五个人的头巾便随着一大块毛皮同时飞出,而他们被削落的头巾全是—样大小,被削落的毛皮亦是一样厚薄!就宛似用尺量妥了后以剃刀刮去般的相似!
    五位仁兄猛古丁的全傻了鼻子,一个个摸着头顶上凉秃秃的部位,目定口呆的像钉在那里般再也挪不动腿了!
    南幻岳软剑早已又回了鞘,并且紧上了腰!
    这一下,潘老三的脸色也大大的不对了,他本人虽然只会个三招两式,功夫不深,但没吃过羊肉也见过羊在满山跑,人家只露了这一手,他业已知道今天算碰上了不好缠的硬把子了!
    此刻,那进厅之后便一直未曾言语的一黑一白两位仁兄,也不由互视一眼,两张僵木的面孔上开始流露出无可掩隐的惊异之色,潘老三也求助的望向他们,胆颤心慌的道:“方大哥,包老哥……这小子似乎来意不善……”
    被称为方大哥的黑肤黑袍人缓缓踏前一步,话声干涩的道:“朋友,尊姓大名?”
    南幻岳瞅了他—眼,安详的道:“你呢?”
    那人低沉的道:“‘‘黑无常’方浩,旁边这个是我把弟‘白无常’包承才!”
    南幻岳思索了一下问:“哪个码头的?”
    “黑无常”方浩举右臂在头顶画了个圈,双目炯然注视南幻岳,一言不发.南幻岳哧哧笑了,道:“哦,原来是‘浮图岗’的伙计们!”
    方浩木然道:“看样子,朋友你也是在道上棍棍的,刚才出手的那一下子,功力甚高,想亦不会是无名之辈,山不转路转,彼此俱属一条路上,朋友你既明白兄弟们的‘山门’,还请琢磨着别来横插一手!”
    南幻岳大大摇头道:“你错了,老弟,你们这几块料要和我攀成一条路,还不够这个道行,你们顶多只配给你家老子我提鞋跟!”
    眼角一吊,方诰冷烈的道:“狂妄的东西,你知道你在和准说话?”
    南幻岳仰起头来,大刺刺的道:“少在这里给我罗嗦,你们的‘浮图岗’上的角色唬别人可以,唬我却是做梦!”
    “白无常”包承才阴沉沉的道:“既是如此,你小于报个万儿,也免得你归了天连个墓碑都无法叫我们替你竖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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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荒郊戏贼逢故
    南幻岳笑吟吟的道:“我建议你们马上开始那三十六着中的最上着——溜之大吉。否则,你们就要后悔莫及了!”
    包承才眯上了眼,道:“是这样么?”
    南幻岳连正眼也不看他,懒懒的道:“你们是双狗头!”
    猝然间,“黑无常”飞快闪进,双掌抛横猛挥,劲风旋啸中,掌影幻成千百,交织穿舞的罩向南幻岳!
    几乎不分先后,“白无常”包承才也贴地翻扑,两柄薄刃弯刀滚雪也似削向南幻岳双足!
    “黑无常”的动作是强悍迅疾的,更带着无可言喻的阴毒,南幻岳却毫不移动,他微喟一声,寒森森的一溜芒彩宛似一泓细细的秋水泛波,“咝”——一声锐啸,“白无常”包承才首先大叫着反跃,紧接着“黑无常”方浩也一个跟斗翻了回去,剑刃如电,“呼”的盘旋暴伸,“白无常”包承才的右耳顺势而飞,同一时间,“黑无常”方浩的左耳也血淋淋的弹出老远!
    九尺软剑雪亮耀目的笔直竖天,“铮”声脆响,业已又快又准的反插回鞘,南幻岳一抖腕,就那么利落的缠回腰上!
    痛得两张怪脸全起了皱纹的“黑白无常”,却是道道地地的“好汉”,他们不再吃眼前亏,双双在一个踉跄后,忍痛奔向厅门!
    “站住!”南幻岳冷冷叱道。
    两位仁兄奔掠的身形蓦地一僵,就像被什么无形禁制束缚住一样,齐齐的在门口停了下来,缓缓的,他们转过身,两张血污狼藉的面孔显得好不凄怖!
    南幻岳淡谈一笑道:“你们两个是一对十足的饭桶,当然,你们不服气,我欢迎你们来找我报仇,只要你们有这个胆量!”
    顿了顿,他慢条斯理的接道:“我姓南,叫南幻岳!”
    “黑白无常”两张血污的丑脸宛如又猛然被人掴了一巴掌似的同时扭曲了一下,两人不约而同的沙着嗓子脱口惊呼:“剑之魂!”
    南幻岳道:“冒犯冒犯,二位回去之后,可向你们大当家的说明白,我姓南的今天多有开罪,如果他赏脸呢,彼此全不计较,如果他咽不下这口气呢,我南大爷随时随地恭候教益!”
    “黑无常”方浩咬牙道:“原来是你——南幻岳!你固然霸称一方,名扬天下,但你与‘浮图岗’作对,也并不是件聪明之举!”
    南幻岳哼了哼,道:“那就要看你们大当家‘秦广王’齐用斗是怎么的想了,不过,你们更要记得,与我南幻岳为敌.你们‘浮图岗’更不见得好受!”
    方浩抽搐着道:“你等着瞧……”
    南幻岳一挥手,冷冷道:“我等着,你二位可以请了!”
    于是,“黑白无常”掉头而去,断耳处的血滴洒落,他们连哼全没哼,潘老三惊恐的呼叫,也遥遥落在他们身后丁……”
    南幻岳回过身来,朝着神情灰败,面无人色的潘老三道:“三爷,你是想掉只左耳呢?抑是右耳?还是愿意割下鼻子,或是剜出一双眼球?任君选择!”
    潘老三激灵灵的猛一哆嗦,上下牙齿互相碰颤:“英……英雄……饶命……”
    南幻岳笑笑道:“饶命?不,非杀不可!”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潘老三竟然号啕大哭:“我罪不至死呀……英雄……你就这么忍心的杀了我……英雄,我是混账,我不是东西……我冒犯了你的虎威……知错了……英雄……你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饶了我吧……恕了我吧……”
    南幻岳嘴里“啧”了两声:“好家伙,你倒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呢。”
    潘老三连连叩着响头,凄凄哀哀的道:“英雄……饶命……饶命啊……”
    南幻岳故作沉吟之状,半晌,他道:“好吧,唉,我这人就是心肠软,听不得人家说几句好话,看不得人家扮那哀怨之态,就饶了你!”
    潘老三黄里透青的枯干面孔上立时泛起几分人的气色来,他又重重叩了个碰地头,感激零涕的道:“多谢英雄你的不杀之恩……英雄果是宽宏大量的湛湛真君子,英雄是……”
    “且慢!”南幻岳阻止他,道:“我这不杀你,却亦非如此简单,我是有条件的!”
    潘老三呆了呆,心惊胆颤的道:“条件……什么条件?”
    南幻岳颔首道:“说是条件,其实就是命令,换句话说,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老子二话不说,杀了你的脑袋下来!”
    心腔子猛一收缩,潘老三的脸上业已分不出哪是热泪,哪是冷汗了:“是……是……请英雄示下……只要力之所及……我无不从命……”
    南幻岳温柔的道:“三千两银子,你欠我们的,给是不给?”
    暗里咬咬牙,潘老三总算知道还是老命要紧,他期期艾艾的说道:“给……包给……一分也不会少……”
    南幻岳又道:“狄老丈并没有向你借钱,是不是?”
    潘老三讷讷的道:“他没借过?但是,他的确是借过啊……只是数目上和我说的略有出入……”
    南幻岳不理他,道:“狄老丈没借啊,我就可以证明他没借,三爷,你一定是记错了吧?”
    潘老三打了个寒栗会过意来,他忙道:“是,是没借,一文也没借,是我记错了……”
    南幻岳笑笑道:“很好,你是个聪明人。”
    潘老三哭丧着腔道:“英雄夸奖了……”
    南幻岳又道:“另外一个条件是——马上将狄老丈的大闺女给我送出来!”
    现在,潘老三面色大大的变了,他哆嗦着,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什么好,一时急得连嘴唇都泛了紫!
    南幻岳一看,情知不妙,他厉声道:“姓潘的,你还磨你娘的头!”
    潘老三几乎吓了一裤的尿,他干嚎道:“不是我的主意啊……英雄……是他们叫我办的……我冤枉啊……”
    南幻岳忽然笑了,他温温柔柔的道:“别怕,好好回答我的问题,狄姑娘,她现在在哪里?’潘老三叩头如捣蒜,又哭着道:“她……她……她早已被接到了‘浮图岗’去了……”
    旁边,狄修成悲切的哀呼:“我可怜的苦命儿啊……”
    连忙劝慰过狄修成,南幻岳又向潘老三问:“狄姑娘被谁接到了‘浮图岗’去的?为什么原因要送她去?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潘老三抹了把鼻涕,战战兢兢的道:“英雄,我若说了,你一定放过我?”
    南幻岳注视着他,阴阴沉沉的道:“好吧,你说。”
    潘老三咽了口唾沫,讷讷的道,
    “三个月前,‘浮图岗’的少当家‘阴阳童子’齐超雄到我这里来做客,有一天,他领着几个手下出外闲逛,便恰好发觉了狄修成的女儿狄十娘……齐超雄对狄十娘非常爱慕,在摸清了她的住处以后,回来央我为他设法促成这件好事……我,哦,便承当下来,英雄,你是知道这种场面的,也不由得我拒绝啊,我惹他们不起,况且,大家还是好多年的朋友……”
    南幻岳不烦的道:“你何必要设下这条毒计来坑人?为什么不正式说媒提亲?”
    潘老三委屈的道:“齐少当家不能用上这一套,他家里业已有了元配了……而且,依照‘浮图岗’的传统作风,他们要女人几时这么慎重其事过?还不只求到手就行了,越干脆越好,最重要的,是我多少也晓得一点狄修成的脾气,以‘浮田岗’少当家这种江湖黑道上的出身,狄老头是决然不会答允这门亲事的,加上他对我的印象也不见好,一旦知道我也夹缠在这平面,他就更不会答应了……”
    狄修成抖索索的道:“就凭你们这一窝蛇鼠,竟妄想要我的闺女,完全是在做梦!”
    潘老三摊摊手,苦着脸道:“喏,英雄,你可是看见了吧?我早知道明着来不行……”
    南幻岳缓缓的道:“所以,就暗里挖坑叫人跳了?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潘老三急道:“英雄,我这叫拿鸭子上架,身不由己啊……”
    南幻岳“呸”了一声,道:“诈财,纵火,劫人,更差点逼掉了狄老丈一条性命!潘三畜生,你就足这么个‘身不由主’法么?”
    全身又簌簌抖丁起来,潘老三满脸涕泪交织:“饶命啊……英雄,你说过放过我的……”
    南幻岳微退一步,目光扫过那十来名呆若木鸡般的打手,又转注在潘老三的脸上,冷冷道:“人送走多久啦?”
    潘老三哆嗦着道:“在……在抢来的当天晚上……便连夜送上‘浮图岗’了……”
    一声凄惨的哀号出自翻旁的狄修成口中,他老泪纵横,无限悲楚的呜咽:“完了——我苦命的儿啊……”
    南幻岳目光一寒,向潘老三冷冷的问道:“你是说,你在大半个月以前,便将狄姑娘送上‘浮图岗’了?”
    潘老三惊恐的道:“英雄……我是身不由己,替人受过啊……”
    疯了一样抢上前来,狄修成颤巍巍的指着潘老三,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哭叫:“潘老三,你们用的计好毒啊……你们又是放火,又是栽罪,又是殴人,又是劫女,样样全是迫人走上绝路的法子……你们哪还有一点天良?一点仁义?你们这是拆散人家的家庭,毁灭我那闺女终生的幸福啊……可怜她是那么柔弱纤小……”
    生怕狄修成的激动促使南幻岳变腔,潘老三猛的用力掴打自己的嘴巴,也不知是惊慌还是装的像,这位出了名的地痞竟然满脸泪水流淌,连声诅咒着自己!
    “我馄账,我下流,我无耻——我对不起狄大爷,对不起狄小姐……我……我没有良心,我比狗屁都不如……”
    料不到对方竟会忽然来上这么的一手,狄修成一向心地善厚,这一来,他却愣住了,在潘老三的自掴嘴里,这位好好先生反而觉得心里不忍,他赶忙踏前两步,泪痕不干的忙道:“好……好了,潘老三,你就不要再打下去了!”
    一面仍然继续的打,潘老三一边号啕含混的叫道:“狄……大爷……你……你……得饶了我……我……我……停手……”
    那种“劈啪,劈啪”的沉重击肉声,每一下子全似响进了狄修成的心眼里,使他好生局促,急迫的,他连连的点头:“好,好,我饶厂你,我就饶了你……”
    于是。潘老三停下了手.方才那一阵子,他的表演非但逼真,而且卖力,如今,他老先生的双颊竟然肿胀起老高,而且,重叠青紫的指印子,几乎条条清晰可见!
    狄修成讷讷的,难过的道:“唉,这是何苦?……这又是何苦?”
    克幻岳檄淡的一笑,道,
    “潘老三,你真有一手!”
    呆了呆,潘老三却怔慑着,不敢答腔,南幻岳又笑道:“其实,你不该叫‘没牙虎’,应该叫‘赖皮虎’才对!”
    可怜兮兮的,潘老三肿着一副嘴险巴结地道:“在你南老面前……我.我只是一只猫罢了,一只又老又瘦的猫……”
    南幻岳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大腿翘着二腿:“潘老三,你与‘浮图岗’齐用斗他们是什么关系?”
    咽了口唾诛,潘老三嗫嚅的道:“是——哦……要好的朋友……”
    南幻岳摇摇头道:“不要骗我,老齐是滇境的大豪,江湖上的巨擘,一跺脚全省乱颇,他岂会和你这种下三流的角色称朋道友?”
    脸上有些受辱后的不服,但潘老三哪敢多表现出一点来?他连忙干咳了几声,苦着脸道:“是这样……英雄,我与齐老当家,哦,有点银钱上来往的关系,你知道,我有些生意,哦,是得要请人给‘护场’的,否则便开不下去……另外,齐老当家的也有些买卖交由我经手……我们,来往业已很久了!”
    南幻岳笑笑,道:“简单的说,老齐是你背后靠山,而你就是他手下的爪牙狗腿之一。”
    潘老三面孔一热,讷讷的道:“这……唉,也没有这么难听啊……”
    南幻岳一撇嘴道:“现在,叫人拿出三千两纹银的同值金叶子来,带着方便!”
    潘老三急忙点头,还畏缩的道:“我,可以站起来么?”
    南幻岳道:“可以,但叫别的人去拿钱!”
    许是跪久了筋麻腿软,潘者三竟然挣扎了几次才站起来,挣得脸红脖子粗。
    南幻岳转头朝那十几个站在一旁发呆的大汉一瞪眼:“蠢才,还不过去扶起你们老爹!”
    十几个大汉齐一愣着,这才如梦方觉般拥上前去扶起了潘老三,潘老三一站起来,铁青着脸,三不理便朝着身边的手下挥掌掴打,一边顿着脚大骂道:“一群不中用的饭桶,我的脸全叫你们给丢尽了!”
    南幻岳哧哧一笑,揶揄的道:“别再发威了,上梁不正下粱歪,凭你这抉料,还调教得出什么好玩意来?不全是些猪头三?”
    潘老三叹了一口气,瞪眼叱道:“去两个人到账房,向安管事说,我交待的,马上包好同值三千两纹银的金叶子拿来,要快!”
    南幻岳立即加上了一句道:“成色要上上足赤的!”
    当两名大汉匆匆奔出之后,南幻岳舒了一口气,道:“潘老三哪!”
    潘老三提心吊胆的答应一声,寒嗦嗦的道:“是,你老有什么吩咐?”
    “以后不准再放印子钱了,否则,今天我不取你项上人头,总有一天会有别人来替我代劳的!”
    潘老三唯唯诺诺,哼着没有接腔,南幻岳继续道:“你不服气?”
    潘老三哭丧着脸,忙道:“不,我哪敢?”
    南幻岳自椅上站了起来道:“这一次我放过你——你原是不该放过的,如果下一次你再有坏事落到我手上,姓潘的,我认识你,我腰上家伙只怕不认识你啦!”
    潘老三冷汗涔涔,五色班驳的面几上又浮起一抹苍白道:“是,是,我记着……”
    片刻后,方才出门到账房去取金叶子的两位仁兄业已气吁吁的奔了回来,每个人手上全捧着一只沉甸甸的四方包袱。
    南幻岳老实不客气的过去取来分挂两边肩头,回头向神色惶然的潘老三道:“姓潘的,假如狄姑娘不在‘浮图岗’,或者你欺骗了我,那时,你就为你自己准备着一口好棺材吧,我会回来一点一点的割碎了你!”
    潘老三抖索了一下,委屈的道:“我……说的全是真话,并无一字相瞒——”
    不再多说,南幻岳伸手一拉表情凄黯绝望的狄修成,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出潘府外面。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狄修成又是泪盈盈的问道:“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
    南幻岳好像有些奇怪,道:“什么怎么办?”
    狄修成深长的叹了一口气,沙哑的道:“我是说——十娘……”
    南幻岳“哦”了一声,道:“这还不好办?找上‘浮图岗’去不就结了?”
    狄修成表情是惊惶的,口吃的道:“找……找上‘浮图岗’?”
    南幻岳点点头道:“莫非你老人家还有更好的法子?”
    狄修成吸了口气,镇定了一下,道:“小哥,‘浮图岗’那些人,听说全是些高来高去,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煞之屑……那里可不比潘老三家中容易进出,就只是我们两个人,岂非……哦,拿鸡蛋去碰石头?”
    南幻岳笑了笑道:“谁说是我们两个人去?”
    狄修成怔了怔,忙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另外还有帮手?”
    南幻岳一笑道:“不,只我一个人去。”
    狄修成吃了一惊,高叫道:“什么?你一个人去?”
    南幻岳“咦”了一声,急忙望向街道上的行人,还好没有人注意他们,他压着声音:“你小声点好不?别人是以为我们在吵架呢——帮手并不是没有,而且还可以找出来不少,但这件事我自忖一个人可以对付得了,又何必再去约请帮手?不但麻烦人家落下一笔人情债,况且找人帮场也不是脸面上有光的事,再进一步说,万一朋友们为了我俩这件事再有了残废,我们心里就更不安了,我一向有个做事的原则,能够自己办得到的事情决不拖累别人,哪怕再好的朋友也是一样!”
    “至于说我独个儿去等于‘鸡蛋碰石头’,老丈此言可就差矣,若果他们是石头,我就是铁头,大家碰上一碰,恐怕吃亏的只是他们不会是我,要知道,武家相争,并非只靠人数上的优劣便是决定胜负的唯一条件,其中有许多你这外行不明白的窍要在内,总之称放心,我只要去,便有几分把握,不会自己将脖子朝圈套里伸,‘没有三分三,还敢上粱山’?”
    狄修成苦笑一声,道:“好吧,便依你,反正,你如果出了差错,我也就不用活了……”
    南幻岳眨眨眼,道:“我晓得,三条人命在我身上,你老丈的一条,你那闺女的一条,加上我自家的一条!”
    狄修成他们转过街头,朝客栈走去,又道:“小哥,你去了‘浮图岗’,我呢?我到哪儿去?”
    南幻岳胸有成竹的道:“你到我家去!”
    “你家?”
    “是的!我家。”
    “但是,你家在什么地方啁?”狄修成问。
    南幻岳脚步慢吞吞的道:“在康边,隔着滇境不远,约莫又有六十多里路,那里有一座小山,叫‘燕山’,山上遍生着苍松翠柏,且有流泉飞瀑,迸珠洒玉,在‘燕山’的山腰,有座宅第称为‘莫尘山庄’,就是那里了。”
    狄修成迷惘的道:“莫尘山庄?”
    南幻岳一笑道:“奇怪我这个样子竟拥有一所庄院?老丈,我早已告诉过你,我有华厦楼阁,奴仆成群,我的身家还十分厚足呢,在江湖上闯,只因为性喜如此,我好这个调调儿就是了!”
    狄修成问苦笑道:“倒是真看不出来。”
    ㊣OCR:大鼻鬼㊣
    南幻岳没有再说什么,与狄修成这时已来到他们居住的那家简陋客栈之前,南幻岳进去结清了房饭钱,丢下了一片二两多重的金叶子,在店家一叠声的吆喝声又走了出来,偕同狄修成朝城边的小侧门行去。
    一面走着,狄修成一边纳罕的道:“小哥,你不雇辆车或买两匹马?莫不成我们就这么走到‘燕山’去?”
    南幻岳悠闲的踱着步子,低声道:“别回头,装成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我们业已被人跟踪上了!”
    神色倏变,狄修成差一点转过头去,他僵直着脖子,目不邪视,心惊胆颤的道:“什么?我们被人缀上了?是,是什么人?”
    南幻岳闲闲的道:“总之,不会是好人。”
    眉梢子一挑,他又道:“不用担心,老丈,等我们到了个方便处,我再收拾他们!”
    狄修成心中忐忑的,不安的问道:“还不止一个?”
    南幻岳低声道:“两个,在我们离开潘老三家不久,这两个小子即已缩头缩脑的跟在后面,我想十有九或是想拦路剪径抢我们!”
    狄修成问舐舐唇,道:“抢我们?我们有什么好抢的?”
    耸了耸双肩挂着的沉重包袱,南幻岳道:“这两包黄金,足够叫他们眼红了。”
    狄修成惊异的道:“但他们怎么知道包袱里包的是黄金?”
    稍微加快了脚步,南幻岳微笑道:“做惯了这种无本生意的朋友们,自有这种辨认贵重物品的慧眼,何况,我在客店里付帐的时候,也被他们在外面瞄准了。”
    狄修成干咳一声低沉的问:“敢情——你是故意引他们来的?”
    南幻岳点点头,道:“在我发现了他们的企图之后——是的,”
    狄修成吸了口冷气,苍白着脸道:“你该不是——又想收拾他们?”
    南幻岳笑了笑.道:“像这种毛贼,大多是敲闷棍的一流,这种黑道上的角色都不甚高明,但却相当贪婪可厌,教训一下是免不了的,当然,却不至要了他们的命!”
    狄修成忙道:“小哥,你最好下手轻点,别又搅个血腥腥的……”
    经过街旁最后一家店面,他们谈谈笑笑,指指点点的出了城墙下的小侧门,外头,便是一条小路.以及路旁满眼的荒芜了。
    拐到路那边的一片小林子前不远,南幻岳用眼角一斜。嗯,原先后头缀着他们的两个人,如今却只剩下一个了!
    这一位仁兄,生了张扁平的面孔,粗壮壮的身架骨,打扮得虽像庄稼人,但那种鬼祟的模样与一双风火眼里所流露出来的贪婪凶狠之气,却叫内行人一瞥之下便能辨认出来路不正!
    吁了口气,南幻岳拉着狄修成来到路边,将肩上两只包袱取下,放在地上,一个人拣了一只坐了上去。
    现在那位跟踪的仁兄在几十步外,他似乎在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跟上来。
    南幻岳朝着对方龇牙一笑,招招手:“伙伙,来,到这边来,大家坐下聊聊。”
    那人呆了呆,日光却尽朝林子里张望,南幻岳暗中冷笑,表面上却是一副“天官赐福”般的和善忠诚像:“过来坐会么,伙计,光站在那里也不怕腿酸?唉,我说你这人是怎么了?莫非还怕我爷俩来路不正?”
    这一下,那位仁兄似是被抓着了痛处,他愣了愣,仔细打量了南幻岳一会,这才慢吞吞的,硬着头皮磨了上来。
    南幻岳笑哧哧的看着对方,等到了近前,他道:“伙计,你贵姓大名啊?”
    那人一眨那红通通的风火眼,迟疑的道:“你问这干吗?”
    南幻岳又笑道:“套套交情罢了,伙计。”
    凄近了些,那入目光直朝南幻岳与狄修成两人屁股下坐着的包袱棱溜,他吸了吸鼻子,佯笑道:“我叫孙红眼,叫我孙红眼就得了。”
    南幻岳瞅着他,微笑道:“你不可真红了眼啦,我说伙计!”
    那孙红眼一呆,随即冒火道:“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南幻岳不答话,伸手进包袱里一掏,手缩回来,业已抓满了一掌黄澄澄,闪亮亮的小金鱼,这一刹,孙红眼的两只眼非但红了,简直直了!
    南幻岳的手掌往前一送,道:“喏,可是要这个?”
    孙红眼不由自主的,伸两手往前一抓,但是,他随即又缩了回来,疑惑的看着南幻岳,口吃又加上紧张。
    “你——哦——你真的给我?”
    南幻岳哈哈大笑道:“只要你有本事来拿!”
    孙红眼知遭受了戏弄,大怒之下,伸手在后腰上—抽,乖乖,一根鸭蛋粗细的三尺栗木棍业已抄在手上!
    狄修成脱口惊呼:“截道的贼!”
    狞笑—声,孙红眼朝前迫去,边厉声吼道:“不错,老子是截道的,知趣点乖乖放下那两包东西夹着尾巴滚蛋,否则,休怪老了财命两样都要!”
    南幻岳连眼皮子都不眨的道:“孙红眼,你不该叫孙红眼,应该叫孙瞎眼才对,抢人抢到你家大爷头上可真算你祖上风水不好!’大吼一声,孙红眼短棍乱挥,却就是不上来,只在那里张牙舞瓜,装腔作势的吆喝着!
    南幻岳大笑道:“上来抢金子呀,我的儿!”
    忽然,他察觉对方眼透喜色,虽是朝着自己发威,目光却掠过自己肩头,虚虚的瞧向后面林子的方向。
    身经千百战,历尽龙潭虎穴的南幻岳经验何等老到!那孙红眼这一瞧,他业已知道有了什么名堂,于是,他仍然笑着,笑着,却猝然在—阵劲风响起的刹那,头也不回的抖掌反抛,他手上的十几根的金叶子,便在金光暴闪中一下子全嵌进了后面一个人的双腿,那人隔着他尚有五步距离,手挥一根粗重的黑湾棍,但是,就在那人方才舞棍过头的一刹,业已被这一把金叶子射进双腿,更猛的撞跌出七尺!
    正面的孙红眼甫始一愣,尚未及转过念头,南幻岳右手一挽,中指倏戳,虚空中“嗤”声尖响,那孙红眼已经尖号一声,一个跄踉跪倒!
    南幻岳笑笑道:“金刚指。”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锐风急动,破空而来,南幻岳同样的头也不回,双手奇异的穿肋暴挥,罡力卷处,有如狂风突起,“呼轰”反杨,于是七枚柳叶飞刀顿时歪斜互撞,叮当交击,全部坠向四周!
    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娇叱响起,一条窃窕的人影穿林而出,人尚未到,一长一短两道寒光已飞虹似的刺至!
    坐着“呼”的转过去,南幻岳眯着一双跟,两手微沉修翻,立时劲力四溢,猛然暴旋,那条人影的攻击尚未够上位置,已被迫得腾空反跃回去,一下子落在寻丈开外,怔怔的惊疑的瞪着南幻岳。
    这突袭者,嗯,竟然是个娘们,而且,还是个生得十分花俏的娘们!
    她身段非常窈窕,玲珑剔透,妸娜多姿,但却并不瘦弱,更显得丰腴健美,尤其一张脸蛋,红里透白,白中泛红,弯弯的眉儿,小巧的鼻子樱桃似的柔唇,加上那一双勾魂夺魄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湿淋淋的,一头浓黑如云的青丝用一方青色头巾包着,唔,好一个美人胚子!
    等南幻岳看清楚了对方,竟忍不住哧哧笑了起来。
    那少女也慢慢朝前走近几步,她满脸的狐疑之色。
    但是,越走近她的神态越显得惊讶,蓦地,她全身一震,脸上透出一股极度的狂喜表情,手上一长一短两柄利剑也丢弃地下,张开双臂,飞快奔到南幻岳面前!
    吊儿郎当的,由幻岳笑道:“心肝,久不相见了。”
    那少女抑不住的浑身颤抖着,面庞上的变化,是复杂的,迅速的,但却全叫一股至极的惊喜给淹没了,她喘着气叫道;“幻岳——是你?果真是你吗?”
    缓缓站起,南幻岳微笑道:“是我,宝贝。”
    于是少女一下子飞投入南幻岳的怀抱中,她紧偎在南幻岳胸前,仰起头,双日中含满了泪水,颤颤的呢喃:“幻岳——真的是你……哦,这不是在做梦吧?我……我简直不敢相信会……不敢相信再看见你……”
    轻轻摩掣着少女露在巾帕外的发梢,轻轻的拍着她,南幻岳平静的道:“当然是真的,你该知道,我从来不沉溺于梦幻之中,是的,我们的相遇果然太突然了,我也想不到呢……”
    少女将面颊贴在南幻岳胸口上,微微闭上一双秀眼,那模样,似是十分满足,又十分沉醉,宛似只要能永远这样下去,她便可以将生命也埋葬在南幻岳的臂弯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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