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手剑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门庭冷落燕离巢
    这片刻,带着点如梦的气息,很温馨,很甜蜜,也有着那么一丝丝含在绮丽中的苦涩。
    旁边,看傻了眼的狄修成忍不住尴尬的干咳了两声。
    抬起头来,南幻岳眨眨眼,低声道:“杨玲,我给你引见一位长辈。”
    嘴里伊晤几声,那少女——杨玲像醉了似的依然紧紧恨着南幻岳不动,南幻岳忙道:“杨玲,别腻,我给你引见一位长辈。”
    缓缓睁开眼睛,杨玲柔情万般的问:“你说什么?”
    拧拧她的嫩腮一下,当然是轻轻的,南幻岳拉着她的手,向狄修成道:“老丈,这位是杨玲姑娘,杨玲,狄老丈。”
    狄修成忙拱手道:“老朽狄修成。”
    眼波轻转,杨玲边盈盈裣衽,一边大大方方的道:“对不起,狄老丈,每次当我一和幻岳在一起,就看不见别人了,跟里瞧的,心里想的,尽是他一个人,虽然,我也知道他对我并不似我对他这样情深意浓,但是,谁叫我对他这么着迷呢?”
    一下于张大了口,狄修成老半天回不上半句话来,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位美丽刚健的姑娘竟然开口这么直爽,直爽得简直太大胆了!
    南幻岳笑道:“不要胡扯,杨玲,你吓着狄老丈了!”
    哈哈一契,杨玲道:“狄老丈,你可别认为我放肆哟,我这人一向讲话就不绕弯儿,想什么说什么,不懂那一套扭扭捏捏!”
    狄修成吸了口气,期期艾艾的道,
    ”是……哦,是的,这个,江湖儿女,大多爽朗坦……呵呵,很好……”
    这时,南幻岳指了指那犹在地下呻吟的两位仁兄,问杨玲:“鬼丫头,一定又是你的手下吧?”
    笑笑,杨玲道:“你把他们整狠了,幻岳,你说,该怎么个赔偿法?”
    南幻岳扬杨眉,道:“还有脸找我赔偿?混妮子,你这两个宝贝手下——包括你,想当我们猪罗杀,我不找你们算帐业已是天恩浩荡了,你竟尚敢敲我竹杠?”
    跺着脚,抛着手,杨玲不依的叫:“不管,不管,我一定要你赔,一定要你赔嘛……”
    南幻岳连连摇头,道:“别吵别吵,碰着你真没办法,好吧,赔赔赔,一个人给他们二十两金子作补偿,行了吧?”
    一歪头,杨玲赖着道:“每人三十两!”
    南幻岳叹了口气,道:“好吧,三十两就是三十两——说出去郝叫人不相信,差点叫人抢了,却尚得付强盗补偿钱,尤其是,由我姓南的付!”
    呻了哼,杨玲得意洋洋的道:“你横吃十八方,我只要吃定你就行!”
    南幻岳道:“幸亏这两个小子都伤得不重,我只是把他们的腿部弄了点手法,如果出了人命,只怕你更要不依了!”
    眼珠子一转,杨玲道:“那呀,恐怕除非你答应马上娶我,否则就一辈子和你闹个没完!”
    说着,她左右一看,叱道:“你这一对饭桶还不赶快给我爬起来?”
    当那两个宝贝好不容易地挣扎着站起,一拐一拐的直到近前时,杨玲指着南幻岳,道:“还不快谢过南幻岳大侠不杀之恩,另外,他每人赏你们黄金三十两!”
    一刹间,两位仁兄的表情全似见了天开一样——惊愕得几乎傻了!
    孙红眼张口结舌的问道:“南……南大侠?‘剑之魂’?”
    杨玲不耐烦的道:“还会有别人?”
    另一个腿里还嵌着小金叶子的粗大仁兄亦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气:“我的妈……我哥儿俩方才可是在往鬼门关上撞……难怪才一照面就吃了瘪……”
    孙红眼睁着那双风火眼,像打量一件活宝似的端详着南幻岳,一边讷讷的道:“小,小姐,南大侠不是你平常描述的那种打扮嘛,他眼前的模样,俊是俊,俏是俏了,可就有三分土气,穿得活像个乡巴佬……”
    南幻岳哈哈笑道:“要不,你小于的发财主意怎会打到我身上?”
    孙红跟与他的伙计赶紧告罪,南幻岳挥挥手,道:“罢了罢了,等会我将六十两黄金交给你们小姐,至于在这位老弟腿肉里的十来张金叶子,嗯,就算我奉送的了!’’两个人又是千思万谢,然后,杨玲交待他们先离开了,回转身,她望着南幻岳,期盼的道;“幻岳,和狄老丈一起到我那里住几天,好不?”
    南幻岳忙摇头道:“不行,我还有事要办,而你又像蛇一般缠人,我委实有点吃不消!”
    一巴掌没打着南幻岳,杨玲笑骂道:“死鬼,满嘴胡说!”
    南幻岳笑指前面的小林子,道:“走吧,我们还是到林子里坐会儿。”
    杨玲轻轻的点一点头,道:“也好,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于是,南幻岳拎起两个包袱,三个人一起来到林中,找了块干净平坦的地方席地盘坐下来。
    望着南幻岳,杨玲有些迫不及待的问:“告诉我,这些年来你跑到哪里去了?‘莫尘山庄’里找不着你,‘天藏阁’的人也不知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一竿子帮’里上上下下更是心焦如焚,大伙全四处查询你的踪迹,可就一点消息也没有,三年多了,能把人等得整颗心都沉麻僵冻了,就好像你在这个人间世突然消失了一样.我们都以为这一辈子再也看不见你了……”
    南幻岳一笑道:“这不正好?你可以早早择人而事,不必再将青春枉耗下去……”
    顿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杨玲嗔道:“死没良心的东西,人家这几年来为了找你,把这云康两省的地皮都几乎踏遍,费尽了精神,盼穿了秋水,好不容易碰上了你,就得着你这几句不似人说的话?你这坏心肝的臭男人!”
    南幻岳连忙摇着一双手道:“等下,我再告诉你在我这些年来去了哪里——你方才说有话绐我讲,你说吧。”
    向南幻岳使了个眼色,杨玲迟疑的问道:“现在?”
    南幻岳明白她犹豫什么,于是忙道:“没关系,有什么话尽可直说无妨,狄老丈不是外人,用不着避讳。”
    狄修成笑道:“我回避一下好了——”
    南幻岳拉住他,道:“不用了,老丈,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存在,我能听的,你也全能听,杨玲,说吧。”
    望着南幻岳,杨玲的神色有些古怪,也有些艰涩,她合着双手,似是难以启齿一样,吞吞吐吐的道;“幻岳,你失踪了三年多,这段日子里,回去过‘莫尘山庄’吗?”
    南幻岳心里明白这将是件坏消息,但他却十分平静的道:“没有。”
    杨玲轻轻的道:“也未曾与山庄通过讯?”
    南幻岳摇摇头,简单的道:“没有。”
    杨玲迟疑着,仍然在琢磨如何措词般,说:“那么,从你失踪到现在,你是一点家里的消息也不知道了?”
    南幻岳冷冷一笑,道:“你爽快说了吧,杨玲。虽然我也多少知道了一点你将告诉我的会是些什么事。’咬咬下唇,杨玲道:“你能多少猜得出来,我井不惊异——好吧,我就老实告诉你,幻岳?如今山庄里可以说景物依旧,人事全非了。”
    南幻岳冷漠的道:“说下去。”
    垂下目光,杨玲低低的道:“幻岳,你那三个宝贝侍妾,全跟人跑了,魏眉是和你山庄的总督事赵奇,贺小翠是与大帐房陈宏,而范欣欣则与——”
    南幻岳慢条斯理的道:“是不是与‘青儒生’花超勾搭上了?”
    杨玲显然有些意外,吃惊的道:“你晓得?”
    南幻岳懒懒的道:“你讲你的。”
    杨玲点点头,道:“范欣欣的确是跟花超跑丁,她们已经把你的家私卷逃一光,如今整个山庄里,除了你那老佣人阿福,可以说全空了……”
    南幻岳沉声问道:“这是我失踪以后多久发生的事?”
    杨玲思索了一下,道:“大约一年多。”
    南幻岳安详的问:“这三对狗男女,除了方才我在‘大理府’碰巧遇上了范欣欣和花超之外,其他的都躲在哪里?”
    杨玲道:“贺小翠和陈宏投靠了‘纹青杜’,魏眉与赵奇依附了‘白虎堡’,而你知道,花超却是‘伏龙团’的人,他们全重新找着了主子,又有了极大的庇护,要不,他们也不敢背叛你!”
    南幻岳哼了哼,道:“真是奸夫淫妇,狗男狗女,我才离开一年多,就全昧了天良拆我的摊子,简直可恶透顶!”
    杨玲瞪厂他一眼,道:“看样子,你对你这几个不要脸的侍妾还旧情不忘!”
    南幻岳突然笑了:“你别吃于醋,什么旧情不旧情?假如我果真那么爱她们,为什么还不将其中之一扶正?明娶为妻?而一直只是以妾相视?老实说,我仅是要人服侍我,另外,一个家也不得不有个把女人增加点气氛,是么?”
    杨玲不屑的一撇唇,道:“那几个女人都不要脸,既是你的妾侍,也就和你的二三房无异,怎可背你私逃?这不一样等于不贞不义?一个女人没了德操,还算什么女人?看我,虽然我不能做你妻子,也不是你的妾恃,但我既然爱上你,我就认为已是你的人了,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要为你保持这份清白,保持这份情感,不由一丁点瑕疵,就算你一辈子不会娶我,便做个额外情人,也不能对你不住……”
    甫幻岳急忙岔开话题,道:“杨玲,他们可是连我所有的家当全卷走了?”
    杨玲恨声道:“拿得动的全拿光下。除了那空荡荡的山庄!”
    南幻岳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可真是人财两失呀,这些天杀的!”
    杨玲抿抿唇,又道:“‘天藏阁’与‘一竿子帮’的人知道这件消息后全十分气愤,但一来是你家务事,他们没有你的嘱咐不便过问,二来,他们认为为了这几个贱女人而大动干戈也太划不来,所以便未采取行动,全想等你回来问问你的意思,你要怎么办大伙再干,哪知道你却一去去了这多年,我们全灰心了,以为你——翘了辫子呢……”
    南幻岳道:“放心,我没这么容易死!”
    杨玲问:“幻岳,你准备怎么对付她们?”
    南幻岳淡谈的道:“等我先解决了两样大事,再找她们算帐不迟——当然,‘大理府’里的范欣欣我可以先就近找她谈谈。”
    沉默了好久的狄修成开口问道:“小哥,你说的那范欣欣——是否就是我两人在‘大理府’街上遇见的那个女子?骑着马横冲直闯的那几个人?”
    南幻岳点点头,道:“就是他们。”
    狄修成“哦”了一声,喃喃的道:“难怪我当时就发觉你神色不对……亏你还沉得住气。”
    这时,杨玲急问:“幻岳,你有什么两件大事要先办?”
    于是,南幻岳简单明了的将他这三年多来失踪的原由始末及出困的经过讲了一遍,然后他道;“现在,我首先要去‘浮图岗’救出狄十娘,接着,古潇然那杀千刀的就得还债了——还我这笔天大的债!”
    杨玲也咬牙切齿,同仇敌忾的道:“这些畜生——幻岳,我跟你一起去!”
    南幻岳摇头道:“不,我一个人去!”
    杨玲怒道:“姓古的这么整你、坑你,‘浮图岗’的人如此可恶,而你去‘浮图岗’又是为了狄老丈,难道说,我就不能为了你的事尽点心力吗?幻岳,你可不要看不起我,梅我拒于千里之外!”
    南幻岳正色道:“你不要冲动,杨玲,这两件事一桩是我的承诺,一桩是我与他人的私怨,我必须要自己独立去解决,不想凭借别人的力量,再说,我更不愿你有什么失闪!”
    后面这句话,顿使杨玲竖起的一双弯目般的眉儿舒平了,心里觉得甜蜜蜜的,那冤家,到底还总护着自己,疼着自己的哪,她却仍有些不情不愿的道:“但是,我怎能任你自己一个人去冒险?”
    南幻岳笑笑,道:“我倒不认为这是什么险,对方的本领强是不错,而我却也不见得弱,杨玲,姓南的从来不夸口,有几分把握做几分事,这一点,想你多少清楚!”
    杨玲急道:“那我干吗呢?总不能叫我干熬着听你的消息吧?我若帮不上你点忙,这颗心怎安得下来?”
    南幻岳笑道:“当然,我会托你帮忙我作一件事!”
    急切的,杨玲问:“什么事?你就叫我跳河我都不皱眉头!”
    南幻岳哈哈—笑,道:“我怎舍得?宝贝,既遇上你,我省了不少事,你便护送狄老丈到‘莫尘山庄’去,途中好生照应他,到了家后,该整理的整理一下,该添补的就添补,我想,山庄里只怕早已荒芜破落得不成活了,要用钱、就在包袱里拿,那是值三千两银子的黄金,就算我向狄老丈先借用的,以后再还。”
    狄修成忙道:“小哥这是什么话?金子都是你的,我哪能占为已有?”
    南幻岳摇摇头,道:“不,这是你应得的,就算我出力为你争得,也是为了补偿你的损失与重整家园之用,这回我先挪借,很快便可全数奉还!”
    杨玲抢在狄修成之前开口道:“幻岳,既然你坚持,我也只好听你的话,免得到时候你又怪我碍手碍脚,对了,我可以带几个人去做帮手吗?怕阿福一个人忙不过来,山庄里,该清除添补的事物太多……”
    南幻岳颔首道:“可以——杨玲,有句话我想告诉你,怎么这种行当你仍然舍不得放下?以前我告诫过你,你不是已经收手了吗?为何如今又重起炉灶再干起来?你祖上遗留给你的财富足够舒舒服服过日子,你还搅这无本生意干什么?以后不准再‘下水’了,否则,莫怪我翻脸不认人!”
    杨玲委屈的道:“人家并不是喜欢干这种勾当,谁叫你一去三几年没音信?人家又闷又苦又烦又生气,反正没人来管我,我又无处发泄心中的悒郁,这才偶尔为之舒散舒散……哪里知道会这么巧碰到你?幻岳,而且你也该晓得,我手下尚有十几个人跟着吃饭,我手边那点钱财又哪里够?我——”
    南幻岳一瞪眼,怒道:“还强词夺理?谁教你像个山大王似的养那么些狗腿子?硬要过那女强盗头的瘾?女人不像女人,乃是一件最可恨可厌的事!你回去先将一干乱七八道的角色遣散,且留两个忠心点的,能办事的跟着你,然后陪同狄老丈一起回山庄去,杨玲,若你再不听我劝,我这辈子如看你一眼就算你的儿子!”
    嘟着小嘴,鼓着两腮,杨玲眼睛湿湿的道:“人家不干就是了嘛,何必出口威胁人家?你最不是东西了,哼,不用光数说我,若非今天我恰巧遇上来,只怕你早已将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却又像训丫头一样训我……”
    南幻岳没好气的道:“我没忘记过你!”
    眼圈一红,杨玲却咬牙问:“没忘记?像如我今天设遇上你。再过十年你也不一定会去看我——我住的地方你不是不知道,但你从那古洞逃出生天,到眼前也有快两日了,你何尝想到去看我呀?你晓得从这里弯过去,只要走三十多里路就会到‘梅村’我住的地方,你实在连眨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一心一意光想着回去看你的那三个妖精、骚狐狸、丑八怪……”
    南幻岳啼笑皆非的跺跺脚,急道:“别吵别吵,杨玲,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哪里酸气冲天?我发誓我一直记挂着你,我仅是打算先安顿下狄老丈再去探望你,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你若不信,可以问问狄老丈!”
    杨玲唇角一撇,哼了哼,果真旋头过去问狄修成:“老丈,这没良心的可说的真话?”
    狄修成人老心灵,他连连点点头道:“千真万确,我那里尚不知道姑娘的芳讳,又听南小哥说,一待将我安置下来,他第一件事就是先往一个叫什么……哦,先往一个名叫“梅村’的地方一行,去探望一位朋友,我想,姑娘大约就是那位住在‘梅村’的南小哥令友了?”
    杨玲立刻喜上眉梢,满心欢愉,她兴奋的道:“是的,我就是住在‘梅村’,就是我,村尾一幢四进砖房,围以竹篱,园中植遍梅树的所在,那是我的家……”
    狄修成作思索状,笑呵呵的道:“那就对了,连姑娘你住的地方南小哥也向我形容了多少遍,正似你方才所说的情景……”
    杨玲展颜笑了,开怀的道:“幻岳,看不出你还天良未泯!”
    南幻岳大刺刺的道:“怎么样?不是骗你吧?你知道,我一向是个多情种子!”
    杨玲又瞪起了眼:“你到是无处不留情,享尽人间艳福呀1”
    南幻岳眨眨眼,道:“又乱吃醋!小姐,你委实难伺候。”
    走过去检起地下长短各一的雌雄双剑掖好,杨玲边嗔道:“哼,到我不吃醋的时候,你就后悔吧,看看天下的女人,有谁会再来上你的当,受你的气!”
    说着,她又接过来南幻岳的两只沉重包袱,毫不费力的挂上双肩,瞧着南幻岳,她问:“对了,你要多久才回来?”
    沉思了一会,南幻岳道:“一个月左右吧。”
    杨玲不快的道:“这么久?”
    南幻岳无奈的道:“反正,我尽量赶快就是了,但你知道,这种事办起来,时间方面很不容易确实掌握!”
    杨玲忽然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幻岳,自从我认识你,一直到深探爱上你,大多数的日子我都是在等待,报难有较长的时间与你相处,幻岳,五六年了,我等待的太长久了,而这等待,却也并非感动不了你,但我不怨,你爱不爱我那是你的事,谁叫我害单想思呢?可是,你也得替我想想,女人的青春没有多少年的,我的好日子已剩下不了多少,我不求名份,不贪享乐,更不敢独占你,只要你能让我常常看见你,常常和你生活在一起,就算我连边也沾不上,只这心灵里的自我安慰也够我满足了……幻岳,别一去又是好久,莫挨到我头发全白了……唉,我这一辈子,就像是为你才生的……”
    默然了好一会,南幻岳轻轻执着杨玲的一双柔荑,沉缓的道:“不要想这么多,杨玲,你是个好女孩为什么如此折磨自己?你也该有你的生活天地与分属的幸福,何苦非要钻牛角尖?你知道,我一向待你好,这还不够?老实说,我,决不是个理想的丈夫,我会害了你……”
    一扬头,杨玲柔美的面庞上显露着无比的倔强与固执神色,她道:“我认定谁就是谁,你也用不着来劝我,多少年来,我已听厌了你这套陈腔滥调,至多你不娶我罢了,至于我跟着你不放,那是我的事,你若看着有气,干脆—剑宰了我,叫一声冤就不姓杨!”
    南幻岳摇摇头,毫无办法的道:“混丫头,你是来‘收’我的!”
    杨玲哼了哼,道:“真能收了你,那敢情好,我就来不及的烧高香了!”
    南幻岳望望天色,催促道:“好了好了,别再扯下去了,越扯越没个完——”
    咬咬牙,杨玲又光火道:“这么些年来,哪一次扯到这问题会有个完,你全故意忿开一边,要不就是装聋作哑,扮出副狗熊样!”
    南幻岳苦笑着,道:“我服输,行了吧?宝贝心肝,你还不陪着狄老丈上道?天色已不早了,你们快点走吧!”
    杨玲嗤了—声,道:“这么远,用两条腿走还受得了?我去牵马!”
    说着,她匆匆向林子的另一边掠去,眨眼之间,业已无踪!
    狄修成望着杨玲身影消失的地方,凑上前来,若有所感的责问道:“小哥,你算是种什么眼光?这等豪快爽朗,美丽明艳的女娃子,你都不要,你还想选择什么样的?天上的仙女?水晶宫的龙王公主?”
    南幻岳吁了口气,低声道:“老丈,爱要出诸甘愿,发由内心,顺乎自然,不能有半点勉强,否则,极易造成悲惨后果,杨玲很好,我也很喜欢她,但喜欢和爱却有着微妙的区别,那是不完全相同的;老丈,我希望自己也能爱她,可是,事实上尚未发展到这种程度,要突破中间这层到达‘爱’之前的藩篱,是需要某一种力量来激发或催动的,不能昧于一时的感情失衡便误以为已经爱了,要不,到以后双方全会后悔的,与其将来后悔,何不在事前便多加斟酌考虑?老丈,一个正式的结发妻子与一干侍妾是迥然不同的,她将是你精神的寄托,希望的联系,温馨的泉源,要和你永生相处的,她等于是你的另一半,因此,在结为夫妻之前,务需慎加选择,宁缺母滥,要不然,害了自己,更害了人家女孩子,你以为然否?”
    狄修成怔了怔,有些了解的道:“哦,想不到你貌似风流,小哥,实则却对这择偶的方面相当严肃呢,嗯,是有些道理……”
    南幻岳笑笑道:“所以说,慢慢来吧,不用急,这种事急不得,强不得的,姻缘早定,谁也硬接不上,硬拆不开!”
    狄修成仰起头沉思着,边道:“不过,小哥,杨姑娘待你一片深情,有如盘石不移,无论你怎么想,总不好叫她太伤心。”
    南幻岳低沉的道:“我明白。”
    狄修成摇摇头,叹道:“自古以来,总是多情空留遗恨,小哥,我非常诚挚的希望杨姑娘不会这样,她应该很快乐的过这一生,小哥,你不要太过坚持你的论调,虽然那是有道理的,但有道理的事往往也和自然发生的情感不尽相符,你说对么?”
    南幻岳苦笑一声,道:“是的,的确如此。”
    狄修成目光再度投往林子的那边,道:“她说得对,小哥,女人不比男人,青春屉逝,韶华不再,时光是最折磨人,最可怕的啊……”
    南幻岳深深有了些感触,涩涩的道:“先不要谈这件事吧,老丈,以后的日子正长……”
    狄修成点点头,道:“你心里有个底就好。”
    这时,一阵马匹轻嘶,杨玲已经牵着一乘黑自交间的花斑骏马迅建向这边走来,她脸蛋虹红的叫:“幻岳,只这一匹马,你用还是我们用?”
    南幻岳一笑道:“当然你们用。”
    杨玲走近来道:“孙红眼他们两个饭桶,光知道盯你的梢想发洋财,他们中的一个跑到城里‘青合楼’通报我在这儿截你们的时候,也不知道多牵匹马来,只有我自己骑着的一乘……”
    搓搓手,南幻岳道:“一匹够了,你与狄老丈两人合骑,我回城早可以再买一匹。”侧转头,他又向狡修成道:“上马吧、老丈。”
    于是,在扶着狄修成登鞍之后,杨玲手握马缰,痴痴迷迷,依依不舍的拄视着南幻岳,在莹波闪动中,声音也有些哽咽:“真是别时容易见时艰……才久别相逢,又得分开了……”
    南幻岳沉缓的道:“这次不会太久的,宝贝,你们先走,在‘莫尘山庄’等我,我答允将尽快赶回与你们相聚。”
    杨玲点点头,轻轻抹泪,翻身上马,一抖缰绳,蹄扬处,她头也不回的偕同狄修成飞驰而去,到了林边,狄修成才记着丢下一句话来:“小哥一等你好消息啦……”
    南幻岳静静的站着,目送他们逐渐消失于视线之外,当蹄音隐冥,他一昂头,像抛去发梢上的愁烦,大踏步,朝着方才来的地方——“大理府”走去。
    秋日的夕阳晚照,有着一股子特异的凄迷悲怆意味,极西的天边,被一种红得近萧,又带点橙黄的彤云所炫映,整个大地,便笼罩在一片使人心底有些落寞的飘漾暮霭中了。
    空气中有着些瑟凉,嗯,是秋天了么,秋之黄昏呢。
    南幻岳独个儿朝着街上走来,他的脚步很沉缓,很从容,一步一步的踽踽迈动,霞照映着他的面庞,而那张面庞,却全浸融在一种似真似幻的血色中了。
    没花多大工夫,南幻岳已经找着了那座气振恢宏的巨宅;在白天的时候,他即已记牢了这个地方,他的侍妾范欣欣和另几个男人进来的地方。
    草草朝这座屋宅的格局打量了—下,南幻岳猝然有如一朵青云般掠空,微微一闪,已经那么优美又轻逸的落进高大的围墙之内。
    踏脚处,是片铺着白麻石的前庭,靠两边墙脚,置满了盆景,环境很干净,而且,十分幽静。
    信步朝前面那栋高深的屋宇走去,南幻岳晓得,似这样的房屋布局,前面那栋宽大的屋子,一定就是厅堂了。
    当他隔着门前石阶尚有五六步的时候,里面,一个头大如斗,满脸横肉的壮实人物也恰好推门而出,那人的目光一触及南幻岳,不由怔了怔,他立即粗暴的道;“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这个人,甫幻岳认得,乃是白天与范欣欣他们一同纵骑闹市中的几十人之一,于是,他笑了一笑,道:“哦,我是来拜访一位朋友的,未经通报,贸然而入,尚请多多包涵!”’大脑袋的中年人以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南幻岳,冷冷的道:“你来找准?”
    南幻岳清清嗓子,陪笑道:“‘青儒生’花超,在吧?”
    对方哼了哼,道:“你是花超的什么人?”,
    南幻岳安详的道:“朋友,朋友而已。”顿了顿,他又问:“尊驾是?”
    那人微微仰头,傲然的道:“马寿堂!”
    南幻岳“哦”了一声,道:“原来尊驾乃‘伏龙团’的十二‘伏龙手’之一,鼎鼎大名的‘太岁头’马寿堂马英雄!”
    马寿堂听在耳中,似是十分受用,面色也稍和缓了点,他问:“你找花超花五哥有什么事?”
    南幻岳暖昧的一笑,道:“说来惭愧,事是没什么事,便老实向马英雄言明罢了,我是范欣欣的亲哥,来麻烦花大侠——哦,赏几个盘缠,在这里没法棍啦,只好到外地去谋个出路,可是最近做生意又做蚀了本,连吃饭都发生问题,不得已,只好厚着脸皮来见花大侠,请他看在我那老妹子面上,给几文好上路……”
    马寿堂不由神色转为鄙夷,又十分轻佻的道:“原来是这么回子事,你是范欣欣的哥哥?你那妹子可没提起过呢,她很够劲,嘿嘿,我们花五哥被你这妹子吃得颇为‘死脱’呢,哈哈……”
    南幻岳也是皮笑肉不动的道:“我那妹子,一向就风骚惯了,花大侠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遇上了我妹子,焉有不晕头转向之理?”
    马寿堂哈哈大笑,道.
    “你这人很有点意思,你说,你叫范什么来着?”
    南幻岳忙道:“我叫范不才!”
    在嘴里念了一遍,马寿堂又大笑道:“不才?怎么取了这个熊名字?不过也差不多,你这副德性,也真看不出有什么才来!”
    南幻岳声色不动,欠着腰道:“比起马英雄,我自是差得不能以道里计了……”
    马寿堂“唔”了两声,大刺刺的道:“好吧,看你这人还像个人样的人,我就进去替你传报一下,不过,花五哥见不见你可不敢讲,他如今正和你那妹子在后楼饮酒呢,你晓得,你只算他的黑路舅子,他认你不认,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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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利剑轻挥血遍地
    南幻岳忙道:“马英雄,我的亲妹子已和他轧了姘头,就算露水夫妻吧,没有名份也有事实在,他怎能连他老婆的娘家人也不认?”
    一翻那双三角跟,马寿堂道:“你是这么说,他是不是这么想?花五哥只爱你妹子那身细皮嫩肉,搂在怀里,香在嘴上就行,她的娘家人花五哥只怕就一概不论了,莫说你是她哥哥,就是她亲爹来了,花五哥恐怕也不正眼看一下呢!”
    南幻岳央求道:“这样吧,马英雄,你就帮个忙,别给我点破,免得花大侠不见我,就说有个人有件重大事情要当面向他禀告,这样,他约莫总会下来瞧瞧了!”
    马寿堂一龇牙,奸邪的笑了起来:“姓范的,你可还有个妹子?”
    南幻岳装成有些怔愕又窘迫的模样,道:“马英雄的意思是?”
    马寿堂哈哈大笑道:“若我帮了你这个忙,你怎么谢我?”
    南幻岳诚惶诚恐的道:“马英雄你开口吧,只要我做得到的事,无不从命!”
    凑近了点,马寿堂斜着一双三角眼,淫声淫气的道:“先说说,你另一个妹子多大了?”
    南幻岳舐舐唇,道:“十七。”
    嘴里“唔”的一声咽了口唾沫,马寿堂贪婪的道:“开彩了没有?”
    南幻岳呐讷的道:“马英雄的意思是?”
    马寿堂眯着眼,色迷迷的道:“如果我帮了你这次忙,我就要你这妹子陪我睡上一觉!”
    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又不屑,暗暗诅咒着,南幻岳口中却道:“这……只是我这妹子没有欣欣那么冶荡妖媚,懂得功夫呢,恐怕马英雄你看不上……”
    马寿堂脸色一沉,道:“你不愿意?”
    南幻岳故作惊惧,连声道:“不,不敢,我是怕——”
    马寿堂重重一哼,道:“既是愿意,就不要椎三阻四,瞎编理由,老实告诉你,只要马爷—旦看中了你那妹子,说不定便收她做房妾侍,以后穿金戴银,呼仆使奴,享不尽的人间荣华,说不完的自在风光,到门口时,你这下流的邪牌舅子,还怕我不抬举你,赏你碗好饭吃?”
    南幻岳一摊双手,无奈的道:“好吧,马英雄,只是你却不可以过河拆桥,到时候一脚踢开我这大媒啊……”
    磔磔怪笑,马寿堂道:“你放心了,我比我那花五哥讲交情,包管不会亏待你——”说着,他又瞪眼:“但你如果诓我或说话不算,哼,我不管你的妹妹和花五哥的交情如何看我怎生整治你!”
    连连打躬作揖,南幻岳道:“马英雄你宽念,就算给我十个脑袋我也不敢诓你啊,再说,像你这样的主儿,既有财,又有势,我那妹了打着灯笼也难找,巴结唯恐巴结不上,怎么是会往外推?嘻嘻,如果有了你这位威名赫赫的妹夫,我这做内兄的岂不也可以扛着你的招牌在外头吃一份啦?”
    马寿堂又是得意,又是狂傲的道:“错不了的,我的准大舅子,成啦,咱们就一句话,我现在就到里头去替你尽份心,等你办妥了事,我两个一道走,就看你对我怎么尽心了……”
    南幻岳忙道:“这——太急了点吧?”
    马寿堂脸一板,怒道:“你还唠叨什么?”
    南幻岳退了两步,搓着手,惶然道:“好,好,就这样吧……”
    马寿堂不再多说,一边心里暗暗得意,骂着南幻岳简直是个“龟公”哥哥,一边大摇大摆的行向屋内。
    南幻岳背着手,开始在庭院中来回蹀踱,同时,也不禁十分感慨,像马寿堂这样的人,算是种什么样的人呢!说他单纯幼稚吧,其实他却邪恶奸诈得紧,说他愚蠢糊涂吧,他比谁也不输其精滑,但是,却只这么单单一个尚吊在半天云里的丑恶希望,他便会替一个素昧生平的人出力办事,难道说,人的经验、阅历,与现有的成就,尚抵不过一桩并不十分可靠的诱感?人性就是这么天真,这么可笑么?
    吁了口气,他抬头望了望业已晦黠下来的天色,人站在沉沉的暮霉中,就像披上了一身蒙蒙的雾氲了。
    “等一会,姓马的仁兄就会知道我那十七岁的妹子是怎么回来了,我倒要他尝一下那种荒淫梦是什么滋味,哼,开彩了没有,竟还问得出这种不似人问的话……”想着,南幻岳冷冷笑了,他知道,待会儿真像揭露开来之后,就算他不要马寿堂的老命,只怕他的“花五哥”也轻饶不了他——假如说,“青儒生”花超还活得到那时的话!
    层叠深长的屋宇楼阁,这时已连接着亮起了灯火,而灯火是明灿又辉煌的,映照得窗门外的庭园也闪动着朦胧的光影,现在,有两个下人模样的汉子执着火把由侧屋行向大门外去点燃灯笼,同时,南幻岳也听到了自大厅内传来的步履声及人语声。
    唇角浮起—抹讥诮的意韵里凝结着那种血似的残酷,南幻岳面对大厅正门,屏息静虑,全身肌肉缓缓放松,使每一个关节部位都进入随时可以灵活运用的最佳状态。
    嗯,人语声越来越近了,他不禁目光一僵——竟尚夹杂着女人所特有的那种清脆尖音,而这种声音他立刻便辨识出来,多么熟稔啊,多么令人沉醉啊!
    是范欣欣的口音,现在所听到的,是她在与人打情骂俏时所惯于带有的嗲声,这嗲声原是南幻岳独家所享,如今,却权利让渡了,虽然这让渡只是范欣欣单方面,可是到底也让渡了哪。
    南幻岳对于他这几个侍妾,无论在形式上与心理上,本来便不接受她们具有妻子的地位,对她们的情感也绝对中小于“侍妾”的地步而已,但是,不管他对她们的情感深度如何,在礼教与传统上.她们总是他的侍妾。
    换句话说,她们虽不是他的正式妻子,却仍需受到妻子般的约束,是一样不容许背叛卷逃的,而他与她们的关系更是无庸置疑的专一联系,他的侍妾对他亦需保持一如妻子般的贞节,任何背叛行为,将和妻子的背叛行为一样的不能容忍,一样的悖逆伦常,也就是说——一旦发生这种不贞的事实,她们亦将受到相同的惩罚!
    南幻岳身为武林一霸,亦是江湖上声威赫赫的大豪,他的为人非但是爽朗的,明快的,也是磊落又坦直的,而他更懂得享受生命,享受人生,他是个知道如何美化生活意境的人,于是,女人在他来说,已不仅只是一种有血有肉的香喷喷的躯壳,亦不仅只是有异于男人的同类,更是一种情调上的陪衬和气氛上的点缀,也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与心灵上的舒展,南幻岳是个能剖视“色”字意义的真君子。
    对这一道,他的了悟见解,业已超过寻常人所能达到的境界了,所以,他素来不以女人的原始意义作为他对女人的定论,他不只是着重于肉欲的享受,他更欣赏一个女人那种特具的风韵与气质,也更重视一个女人的品德节操。
    如今,他的三个恃妾非但实质上背叛了他,亦破坏了他一惯的意境中的美感,这是他所无法忍受的,而现在,他就要为他所道到的侮辱索取代价——自然,那是一种不会令人愉快的索取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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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
    大厅的门儿开了,马寿堂走在前面,他一出来,先向南幻岳挤眉弄眼,大声道:“我花五哥来了,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接着,他又走近了一点,压着嗓门匆匆的道:“你好运道,你妹子也一起陪同下来,还是我一再怂使她下来绕绕弯的,有你妹子在旁,就定然好说话多喽!”
    南幻岳笑道:“多谢,真的多谢!”
    后面一声轻咳,花超拥着千娇百媚的范欣欣踱了出来,他傲岸又不耐烦的道:“老九,是哪一个有话对我说?”
    马寿堂又一眨眼,朝旁让开,一指阶下的南幻岳:“喏,五哥,就是他喽。”
    说者,马寿堂极有兴致的瞧向偎在花超身边的范欣欣,期望能见到她在发现是她“哥哥”时的那种惊讶表情。
    于是,他发现了,就在范欣欣的俏眼儿甫一接触到阶下含笑卓立的南幻岳时,一下子像见了鬼一样神色惨变,花容失色,一张美丽的面庞突然罩上了一层死灰,她顿时瞪着眼,张着口,整个人就等于僵住了!
    马寿堂肚里暗笑,幸灾乐祸的想:“瞧瞧,瞧瞧吧,我们‘花五嫂’的那副模样,唔,竟惊成了那样,她一定是知道她这没出息的兄长又来要小饯了,嘿嘿,可不是叫她面上无光怎的?在心肝郎面前,可也真是桩下不来台的事哪……”
    “青儒生”花超没见过南幻岳,当然不晓得面前的人是谁,他皱着眉,斜睨着阶下的南幻岳,爱理不睬的问道:“你是干什么的?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南幻岳虽然也从未与花超有过来往,但似他这种形态打扮的人物,江湖上却只有他一个,南幻岳素来记忆力强,且见闻极广,他以前就没有和花超会过面,仅凭着日常偶尔听到的对花超此人的描述,他也能以在甫见之下便将对方认出,在白天,就那么短促的一瞥,他即已知道花超的身分了。
    照说,花超身为“伏龙团”的“十二伏龙手”老五,在江湖上也是颇负盛名的角色,对于南幻岳这等道上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一定不会没有个耳闻,但是,在花超的印象中,南幻岳乃是有名的风云霸才.他是英挺的,俊逸的,气度恢宏又仪态雍容的,绝不似眼前这个穿得土里土气加上肤色苍白如蜡的模样,加以他深信南幻岳早已失踪了多年,生死不明,所以,南幻岳站在他面前,他却做梦也没想到南幻岳的身上去!
    笑了笑,南幻岳踏上一步,温柔的道:“你一定是花五爷了?”
    花超不耐烦的哼了哼,道:“不错,有什么话快点说,我没有那么多空暇和你罗嗦!”
    南幻岳瞄了瞄早已吓得呆似木鸡的范欣欣一眼,笑得有点邪味:“花五爷,我想向你讨点赏领。”
    花超神色一沉道:“凭什么?”
    南幻岳不慌不忙的道:“因为你搂着的这个俏姐儿是我的妹子!”
    花超勃然大怒,厉声道:“胡说,欣欣自小孤苦伶仃,无亲无故,从哪里多出来你这么个鬼头蛤蟆眼的哥哥来?你想借此敲诈,简直是瞎了你的狗眼!”
    南幻岳哧哧一笑,淡淡的道:“若是不信,五爷,你何不问问你怀中的‘欣欣宝贝’?”
    气得一咬牙,花超侧过脸来问:“欣欣,这混帐东西说的话可实在?——欣欣,欣欣,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话说到一半,花超才发现范欣欣早已脸色惨白,浑身冰冷,一双眼恐怖的大睁着,尚在簌簌的不停的颤抖……
    一边,马寿堂心里暗笑:“八成不假了,范欣欣一见她哥哥,就神色不大对嘛……”
    花超又急又怒的大叫:“欣欣,你怎么搞的?是不是不舒服?还是这混帐东西吓着你了?”
    几乎瘫在花超的怀中,范欣欣的眼角跳动,双颊抽搐,她翕动着泛紫的嘴唇,挣扎着,又是艰涩,又是微弱的吐出几句话:“超……他不是……我……哥哥……他……是……是……南幻岳……”
    猛的一愣,花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怀疑听错了,急忙大声问:“你说,他是谁?”
    范欣欣抖索着,就差一点连魂也断了。
    他……他……是……南……幻……岳……”
    有如焦雷击顶,花超蓦地一呆,手一松,范欣欣便宛如没了骨头似的滑坐到地下,整个人哆嗦得缩成了一团!
    深深吸了口气,花超瞪着阶下含笑站立的南幻岳,他努力将自己激荡惊恐的情绪平复下来,张开口——他自己也奇怪怎的就这一刹,噪音竟变哑了:“你……哦,可真是——南幻岳?”
    此言一出,旁边尚盼着在看把戏的马寿堂也不由像挨了一记耳光似的猛一下傻在那里,一双三角眼也突然发了直!
    南幻岳慢条斯理的道:“范欣欣是认识我的,就如同我也认识她——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位,朋友,这已给了你满意的答复了吧?”
    心腔子狂跣着,头也有些晕沉起来,花超急忙强振精神,讷讷的道:“那……那么,南……朋友,你今天来,是有什么打算?”
    微微一笑,南幻岳道:“我说范欣欣是我妹妹,可也不算假,本来么,男女之间一旦有了名分,有了肌肤之亲,哥哥妹妹还不就是那一套?范欣欣将我当情哥,我视她如情妹,我们非亲生同胞兄妹,但这种关系岂不比真的兄妹更来得近?而且,你问她叫过我哥哥设有?哈哈,尤其在她痛快的时候——想你老兄也有同样经验吧?我这么亲近的爱侣吃你侵占了,花五爷,你说说看,我今天来会有个什么样的打算?”
    马寿堂在旁边脸色泛黄,张口结舌的道:“你……南幻岳……骗得……我……好苦!”
    花超颤栗中怒毒的蹬着马寿堂,咬牙道:“老九,你引得好鬼上门!”
    马寿堂又是惊慌,又是失措的辩白:“五哥……这不能怪我,我也是受了他的骗——他花言巧语,硬说他是范欣欣的兄长,如果我早晓得是姓南的本人,说什么也不会去请你啊……”
    南幻岳眯着眼道:“马英雄,用不着这么自怨自艾,等这件事过去,我那十七岁的妹子便陪你睡一觉,嗯,说不定你看上了她,还收她做房侍妾,往后穿金戴银,享用不尽,我这准大舅子尚得跟着沾光呢,哈哈……”
    马寿堂涨得满脸通红,额暴青筋,心里是不停的诅咒.一边又窘又气的吼道:“你……你你别含血喷人,我任什么也没说过……姓南的,你休要在这里恶言中伤,挑拨离间!”
    南幻岳哧哧一笑慢条斯理的道:“这件事不用争辩,马英雄,谁也没有你自己心里有数!”接着,他皮笑肉不动的道:“其实,你这个调儿你的‘花五哥’一定不会不知道的,我与你无亲无故,你若没有好处,肯上去替我传话并且进言吗?马英雄,你压根儿便不是那种热心肠的人呀!”
    马寿堂一时喘息急促,脸热如炭,他挣扎了半天,却憋不出一句话来,只把一双三角眼都鼓成圆的了!”
    花超竭力镇定,悄悄的问:“南朋友——你到底打算如何?”
    南幻岳淡淡的道:“很简单,我问你,诱人妻妾者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花超吞了一口唾液紧张的道:“我,我没有,——没有引诱你的妻妾……”
    南幻岳笑了笑,道:“那么,是我的侍妾引诱你吗?”
    花超犹豫了—下,俊美的面孔上涌起一片错杂晦涩的表情,他舐舐唇,非常吃力的道:“是——是她先引诱我!”
    坐在地下的范欣欣全身一震,倏然抬头,脸上的神色叫人一辈子忘不了——那一刹间齐集的惊异、凶恨、气愤、羞辱、不屑,加上失悔所汇合成的表情,她死死的盯着花超,在惨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古怪的,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宛如,在这瞬息里,她才洞悉了—切,方始看清了真像,低幽幽的,她开了口:“花超,是我先引诱你么?”
    花超吸了口气,惶恐不安的没有回答。
    挣扎着站了起来,范欣欣凄然一笑,转过头对阶下的南幻岳道:“见到你,我像失了魂,一直害怕得不得了——少爷,但我现在反而十分平静,我原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更以为花超是深爱着我的,可是,由他方才的一句话,令我恍然明白了这一切,少爷,这可不是一个天大的骗局?一个可笑的慌言?他用甜言蜜语编结成了一面网,以这面网束缚住我,坑陷了我,我犹不自知,尚以为这是一场美好的梦,他是如何卑鄙,又如何自私——他这不算本事,少爷,他该有种对付你,不该欺骗我这不懂世事的孤苦弱女子,我一直以为花超是英雄,是好汉,是女人心目中的偶像,就在刚才他那一句话里,我知道这所有的美好的幻想全破火了,他竟是这么一个龌龊的、下流的、贪生怕死又不敢负责的绣花枕头!”
    花超双眼圆睁咬牙切齿的大叫:“你闭住你那张臭嘴,贱人!”
    一扬头,范欣欣狂野的大笑:“臭嘴?现在这张嘴可变臭了啊?因为没有奉承你,阿谀你?姓花的,你没亲过这张臭嘴?没吻过这张臭嘴?没赞美过这张臭嘴?贱人?我如今又成了贱人?是谁在‘宁波’城的市集上挑逗我?是谁在我回‘莫尘山庄’的半路上等着追求我?又是谁夜夜在‘莫尘山庄’外的‘小云亭’里吹箫勾搭我?花超,你叫过多少次小娘,多少次亲妹呀?你给我洗过几次脚,穿过几次衣裳呀?如今我又成了贱人!你用甜言蜜语哄骗我,以你的恶势力来压迫我,霸占我的身体,玷污我的清白,骗取我的感情,现在到了要你承当责任的关头,你竟一推干净?想把过失诿诸我一个人身上?呸,你做错你的梦了!”
    花超面色大变,五官歪曲,眼透杀机,他大吼一声,双手微提——
    毫无表情的,南幻岳突然道:“如果你现在杀了她灭口,花赶,称就会后悔你所闯的祸事了。”
    硬生生抑制住自己火焰般的愤怒与冲动,花超放下了手,他铁青着脸,太阳穴“突”“突”跳动,沉着气道:“南朋友,你会相信这贱人的话么?你该知道,她素来烟视媚行,淫荡成性,我花某人若非受她的引诱,什么女人不好找,偏偏去和她搭上?”
    南幻岳搓搓手,竟然笑吟吟道:“你的话也有道理。”
    范欣欣尖叫一声,赤着脚,散着发,形如雌虎:“花超,花超啊……你的良心全叫狗吃了,你这个死小白脸,活杀千刀的畜生,你勾引了我,欺骗了我,如今却还将这顶帽子扣在我头上!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有没有一点人味啊?”
    花超重重一哼,怒道:“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疯狗过街乱咬人嘛!”
    南幻岳轻叹了口气,道:“不过,她也说得不错!”
    花超大吃一惊急道:“南朋友,你不要听这贱女人胡说八道,含血喷人,她这是诬良为匪,诿过于人!”
    南幻岳安详的说道:“我不管这其中的鸡毛蒜皮,花超,你勾引她也好,她引诱你也好,总之,事实上你们是搅在一起,换句话说,你们两个当中,只要有一个还具有点人性,就不会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丑事来,你们一对狗男女全不是东西,全是一双奸夫淫妇,败行丧德,都有挨刀的罪!”
    范欣欣蓦地一叫:“少爷……是他勾搭我的啊……而你也该同情我,怜悯我……你生死不明,一去经年毫无音讯,我还年轻,我有我的需要,我有我的梦想与远境……我不能为你守一辈子的活寡,我得享受生命,享受青春……换了你,你也会这样做的,少爷,你不能太不近人情……”
    南幻岳双目倏寒,凛然的道:“你是我的恃妾,背了家主移情别恋,跟随奸夫卷逃,亏你还有腔编出这一套说词,不错,你可以享受人生,享受青春,你还年轻,但我死了么?你证实我已经不在人世了么?而我才出外一年多点时间你就守不住了?就变节弃贞了?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无耻偷人了?范欣欣,如果天下女人全以你这么想,还要操守做甚?还要贞节做甚?还要伦常做甚?大家都可以脱了裤子满街拉情夫了,呸!”
    范欣欣一下子窒得反不上话来,呆在那里尽扭着双手,花超趁时道:“南朋友,从她这种荒谬的论调里,你就可以知道这个女人烂到什么地步,狗都不爱去沾她!”
    南幻岳冷冷笑道:“你却比狗还不如!”
    范欣欣狂笑一声大叫:“骂得好!”
    南幻岳目光投注在闪亮的灯影上淡淡的道:“范欣欣,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范欣欣倒吸了一口凉气惊粟的喊:“少爷……你……你不能那么绝情啊……”
    南幻岳笑了,道:“不是我绝情,是你先绝情了,范欣欣,我有点受不了这口气,而出气的方法只有一种,无法选择,我也不能任由这等败德乱行的丑事发生而不去阻止,阻止的方法亦只有一种,范欣欣,我的脾气你很了解,我想,不用再多说了吧?”
    范欣欣两眼圆睁,泪水掺合着汗水冲刷了脸颊上的胭脂花粉,形成了一条一条黑白不分的痕印,她神色惨厉,浑身抖索,大哭道:“你……就这么狠?就不念在过去多年的情份上?”
    南幻岳一扬眉,冷冷的道:
    ‘从你背叛我做了这件无耻之行,范欣欣,我们之间,即无情分可言了!”
    范欣欣抽噎了一声陡然叫:“但,但还有魏眉、贺小翠,她们也同我一样,这样做了,为什么你不去找她们,却专门来对付我?你不公平,你有私心!”
    南幻岳似笑非笑的道:“你倒还想拉了几个人垫棺材底……很好,我可以告诉你,她们一个也逃不掉,一个也免不了,我会轮着找,范欣欣,不幸你是第一个被我找上的,凡事,总有个顺序,也总有个开头,不是么?”
    范欣欣退后一步,恐慌绝望的道:“你——一点也不考虑?”
    南幻岳摇摇头道:“没什么可考虑的,我已思忖得够长久了!”
    于是,范欣欣惨笑着对花超道:“姓花的,你以为你可以幸免?可以因为我的受害而开脱了你的灾难责任?你错了,你太不了解南幻岳……他是有仇必报,有耻必雪的,只要他说过的话,便一定做到,宁折毋弯,而且他不饶恕他的仇敌,从不忘记出手的残酷,从不改变他的决心,你不要傻,现在我们还来得及合力对付他——”
    南幻岳挪揄的笑道:“合力对付谁?我?范小妹,你大约是惊糊涂了,你那几手狗屁似的把式,不足我一口唾沫喷的,而花五爷与马大爷,不错全是‘伏龙团’的‘十二伏龙手’中人物,本事都不差,但你叫他们问问自己,即使他们的功夫不差,和我‘剑之魂’南幻岳相较,他们够看不够?莫说他二位了,就算整个“十二伏龙手’到齐,加上“伏龙团’的当家“金龙首’关威,能不能在我手中讨了便宜还是个大问题。
    ……〔大鼻鬼注:原书此处缺一页〕
    花超恐惶的叫道:“我是为了你,南兄,全为了你啊……”
    南幻岳“呸”了一声,叱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为了我?为了我什么?范欣欣对我不忠,丧德失节,自有我来惩治她,还犯不着你给她一匕首,你之所以杀了她,无非是想来个死无对证,推却责任而已!
    “但你却大大的错了,花超,她固然是淫妇,你又何尝脱得了奸夫之名?你杀了她,她虽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但,也从这—点上,越发显出你居心的歹毒和手段的狠辣,你害得她,我也容不得!”
    花超咬咬牙,又惊又怒的叫:“南幻岳——你不要欺人太甚!”
    南幻岳冷冷的一笑,说道:“多少年来,姓南的一直就是这个词调,怎么着,你还能啃了南爷的鸟!”
    马寿堂鼓起勇气,大喊道:“姓南的,你要搞搞清楚,和‘伏龙团’作对的人会有个什么后果?你若对我们不利,即是对整个‘伏龙团’不利!”
    嗤之以鼻,南幻岳道:“‘伏龙团’算什么狗屁!我就是要对付这拨子乱七八糟,包括你们一双王八蛋在内,姓马的,你妄想用你们的组合来吓唬我,可是敲错了你娘的算盘了!”
    满脸的横肉紧扯着,马寿堂色厉内荏的叫:“南幻岳,你休要狂得过火,我们并非含糊你,只是不欲你为了一个烂女人道到杀戳而已,你别不识好歹!”
    哧哧一笑,南幻岳望着地下的范欣欣尸体,悲悯的道:“可怜啊,范欣欣,你这次的不贞行为换来了什么?连死了以后犹被人一口一声的辱骂!”
    马寿堂大吼道:“姓南的,你现在立即退走,我们答应不再追究,否则,你一定要闹下去,恐怕吃亏的不会是我们!”
    南幻岳眼皮子都不撩一下,道:“你糊涂了,马九爷!”
    马寿堂伸手一指,道:“看看你的后面吧,姓南的!”
    南幻岳大刺刺的一站,道:
    用不着看,我知道你们一干爪牙已经在我背后蠢蠢欲动了,马九爷,说句不怕你老生气的话,你们这批手下,虽是一个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其实全乃废物一堆,有了他们和没有他们一样,帮不上你们半点忙!”
    果然,在白麻石铺地的庭园里,于暗影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业已站立着十几名手执刀棒的彪形大汉了!
    马寿堂实在忍无可忍,向花超道:“五哥——姓南的等于骑到我们脖子上撒尿了,不管他怎个厉害法,这口气也叫我们咽不下,何况,我看他是决不会善甘罢休的,我们越将就,他越跋扈,就算是我们跪下来叫他爹,他也一样放不过我们,与其叫他看扁了我们,不如豁出去拼个死活!”
    花超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讷讷的道:“老九,你虽说得有理,但是,你不知道南幻岳那一身本事强到了什么地步……有关他的传闻,我听得太多了……”
    马寿堂恶狠狠的道:“说不准这小子果真是浪得虚名也未可定,五哥,东湖上多的是名不符实的银样蜡枪头!”
    青儒生花超艰涩又痛苦的歪曲着脸,低哑的道:“他——唉,老九,整个天下武林道的‘七大煞君’之一,会是‘银样蜡枪头’么?你不要太往好处想——”
    马寿堂看了看站在那里傲岸顾盼,形态自若的南幻岳,满肚皮的怒火抑制不住,愤恨的道:“就算他是黑白双道上的老祖宗吧。五哥,我们也无法受这种气哪,况且即使我们能受,他也不会放手,与其窝窝囊囊的栽跟头,何不轰轰烈烈的干一场?我们拚上一死,可能还有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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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血雨溅飞千手
    南幻岳不待花超回答,已笑哧哧的道:“你们还有条屁的生路!我老实告诉你们吧,你们动手也好,束手也好,你们除了死,便不会有第二种下场了!”
    马寿堂大吼道:“姓南的,你少卖弄这一套,人家含糊你‘剑之魂’,老子可不放在跟中,什么‘剑之魂’?完全是下三流的鸡鸣狗盗!”
    南幻岳仲了个懒腰,道:“我懒得和你再斗口舌了,你实在不配和我多说话,怎么样,你们商量好了没有?姓南的素来便宜敌人,让他们挑拣最适当的搏战方法,当然,无论哪种方法其后果都是一样的。”
    “咯噔”一咬牙,马寿堂叫道:“五哥,再不干我们今后就无颜面对堂口弟兄,更无颜在道上混下去了!”
    花超极其勉强的,点点头:“好——吧!”
    于是——
    马寿堂暴叱:“弟兄们,先摆平这邪龟孙!”
    十几个魁梧的大汉喝吼如雷,一拥而上,刀如雪,棍似风,一股脑的望南幻岳身上招呼过去!
    南幻岳站在那也动也不动,猝然间寒芒如闪电般掣飞迸射,青森林的光辉泛散着一丝的冷气映旋,就那么快,那么准,刹时“丁哩当啷”刀棒掷弃一地,十几位仁兄也分成十几个方向仆倒一地——每个人俱是咽喉上被锋刃透穿,势血泉涌,洒染得满庭一片殷红!
    这一手绝高剑术功力上的显示,虽然南幻岳犹未曾展露出他那独霸江湖的有如恶魔般的剑法——“千手千魂剑”的正式招数来,但已具备了其中第一手“千手闪”的威力了!
    而仅仅就是这么一点点,他那绝活里的雏形功力显示,十几名牛高马大的汉子业已全死净了!
    就在石价上的花超与马寿堂膛目结舌,不知所措中,南幻岳手中握着的“寒水红”软软垂拖于地,细窄的刃口上,鲜血淋漓,他摇摇头,平静的道:“我有一套剑法,名叫‘千手千魂剑’,一共只有两式,前一式称为‘千手闪’,第二式唤作‘千魂灭’,这第一式‘千手闪’,最适宜是在同时间攻杀多数敌人,而且刃透咽喉,致命处具为此同一部位,只要我一用这式剑法,不论淋漓尽致的发挥,或是只略略作一种显露,就会形成此一结果。”
    “我很诚恳的告诉你们,希望你们也注意自己的喉头,别叫这玩意一家伙贯穿了,要知道,咽喉为全身重要部位之一,假如叫东西贯穿,你们就永远不能尝试第二次了!”
    嗓跟里像撒进去一把砂,又涩、又干、又粗磨,花超面青唇白的道:“南幻岳……你不要……过于赶尽杀绝……欺人太甚!”
    猛然蹲身,马寿堂半声不响,双手暴挥,一片有如鱼鳞似的寒光锐啸飞罩南幻岳!
    拖垂于地的细长软剑倏然一抖,快得不容人们的瞳孔追摄,将数十响汇成了一响——“当”!已经抖得笔直的剑身上竟在这瞬息间穿串着三十枚铜钱大小,周沿锋利无比的“鱼鳞镖”!
    南幻岳的动作快得出奇,他手腕反挫,“嗖”、“嗖”、“嗖”的怪响骤起,剑刃上穿连着的三十枚“鱼鳞镖”已经飞射了厚来的地方,这时,马寿堂和花超正扑向大厅!
    飞回去的“鱼鳞镖”就有如一蓬光雨,闪动着蓝汪汪的芒影,那么快,那么疾,更抢在花超和马寿堂之前截在厅门,于是,两个人齐齐叱喝,分向两侧跃去!等他们微喘着站好,一回头,南幻岳业已含着一抹冷清的笑意站在他们两人的中间了!
    马寿堂吸了口气,大吼道:“姓南的,你总要让我们进去取兵器吧?你欺侮我们赤手空拳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花越也叫道:“南幻岳,你是江湖上的顶尖人物,总不能占我们这种便宜吧?”
    南幻岳不屑的一笑,猛一转臂,细长的剑身就好像一条活蛇似的“咝溜”穿进了他松松围在腰际的黑皮剑鞘之内!
    双目的冷芒与他脸上的笑竟完全是两种味道,他低沉的开了口:“那么,我也空手奉陪!”
    花超与马寿堂两人顿时精神一振,大喜过望,他们知道南幻岳素有“剑之魂”之称,在这条“寒水红”一的造诣,业已到达剑道一门的止境了,与他在兵刃上相较,无可置疑的只有死路一条,但拳脚功夫上他们认为南幻岳却不一定有他剑术功夫那么高强,换句话说,他们求生希望也就大得多了!
    花超向马寿堂使了个眼色,道:“南幻岳,你说话算数么?”
    南幻岳冷冷的道:“什么意思?”
    花超舐舐唇,道:“你不会在我们较量之际抽冷了出剑吧?”
    南幻岳看着他,有些惊奇的道:“你们以为你们算是什么角色?我会这般如临大敌也似和你们虚实施展,而你们以为我们这场较斗又会持续多久?说句老实话,恐怕你们连想还来不及想到什么,事情业已结束了。”
    马寿堂愤怒的道:“少吹大气,这要试过才晓得!”
    南幻岳瞄着他道:“那就来试,我儿。”
    斜刺里,花超飘然掠进,掌影如刃,同时攻向南幻岳上盘七处要害,双腿飞绞,疾缠南幻岳下半身,马寿堂更不迟疑,中锋挺进,抖手十九掌猛劈而至!
    南幻岳蓦然原地翻旋,掌竖似刀,眨眼之间千百掌走着长短参差的笔直路子齐飞——仿佛一蓬光线进射,毫无转折,只是那么又快又密的蓬射,有如掌势幻成了光影,而光影又散在空气中,马寿堂立即尖嗥如泣,连连打着旋转翻出,全身上下,皮开肉绽,形成一条一条的血口子,似是利刃所削!
    南幻岳眼皮子也不抬的道:“‘血刃掌’听说过么?这是一种采取最直接的短路子出于的掌法,干脆、快捷,毫不拖泥带水,面且,掌沿如刃!”
    肚裂脑葫,奄奄一息的马寿堂坐在那里,背靠着门,他张着一双三角跟,沙沙哑哑,断断续续的咒骂着:“不用——得意——南幻岳……‘伏龙团’……不会……会饶过你的……你今后的岁……月……永……永没有安……宁……日子!……过了!”
    南幻岳睨看他,道:“太岁头,你快上道吧,别要死不活的在这里赖着窝囊我!”
    披肝沥血的尖嚎一声,马寿堂突然不可思议的腾跃而起,有如一头疯虎般血淋淋的扑向南幻岳!
    南幻岳冷冷一笑,右手猝挥,中指急伸,“嗤——”声锐呐,一缕劲风宛如铁棒般射出,扑至一半的马寿堂,庞大的身躯猛的一挥,立时头下脚上撞到地下,“砰嗤”暴响,大好的一颗“太岁头”业已变成了白红搅拌的一团烂肉糊!
    南幻岳摇摇头,道:“金刚指。”
    他缓缓的,步下台阶,这时,花超刚好爬了起来,姿式宛如下跪一般,南幻岳毫无情感的注视着他,阴沉沉的道:“马九爷已上路了,花五爷,你还在等什么?”
    花超浑身的血,满脸的血,形同厉鬼般可怖,他喘着气,血与汗湿透了他的重衫,瞪着一双跟珠,他惊惧至极的颤抖着叫:“南幻岳——我已经受了重伤,我已经没有了抵抗力……你不能……不能动手杀害一个如同我这样的残废人……南幻岳,你还是道上的豪雄,江湖的霸主,……你该有点度量……讲点道义……”
    南幻岳深深的看着他,缓缓的道:“当你突然间一刀子插进范欣欣肚皮里的时候,花超,你有没有想过这几个字‘度量’与‘道义’?”神色酷寒,他又道:“你只是头披着人皮的畜生。花超,你狠毒、自私、卑陋、下流、无耻、丧尽天良加上胆小如鼠!”
    花超声嘶力竭的哭泣道:“你……不能把范欣欣……这贱人来……和我比……她是罪有应得……”
    南幻岳生硬的道:“你更是死有余辜!”
    噎窒了一下,花超绝望的道:“南幻岳——你一定要赶尽杀绝?”
    一仰头,南幻岳道:“我是除恶务尽!”
    于是,花超跪着的身体便慢慢朝前委顿下去,他喃喃的道:“动手……吧……你动手吧……我业已是……形同瘫痪……身无点力了……你是英雄……是好汉……你动手啊……”
    南幻岳冷森森道:“你以为我做不出来——”
    这个“来”字方始在南幻岳舌尖上跳动,看样子业已只剩了半口气的花超竟猝而一个猛势子冲抱向南幻岳,在他又快又急的一扑中,右手紧执着的锋利匕甘闪过—抹冷芒,狠刺南幻岳胸口!。
    “嘿嗤!”幻岳吐声如雷,他不移不动,双腕由下往上,飞快缠截,只听“砰”的一声,他已格开了花超近前的身体,几乎不分先后,他的左手已折牢了对方执匕首的右手,用力往下一按,“噗嗤”一响,行了,整柄匕首已然全部戳进了花超小腹之内!
    “嗷……嗷……唷”,花超咧扁了嘴惨号,其声凄厉,却与范欣欣死前的惨号是一个音调,同样的,他也双手紧捂小腹,五官扭曲,两眼凸出,缓缓的、缓缓的倒于地——正在范欣欣的尸体之旁!
    夜,沉黯了,楼阁中的光影映幻得庭前狼藉横竖的尸首有些奇玄古怪的意味,因而也显得更阴森、更悲惨、更恐怖了……
    空气中飘散着鲜血的特殊气息,有点像铜锈的腥臭,偌大的宅子是寂静的,可不是么,真正的“死”一样的寂静。
    南幻岳掉转头去,大踏步离开,不留下一声叹息,就好像他一直便未曾经历过这场血淋淋的杀伐似的。
    ※※※
    →OCR:大鼻鬼←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浮图岗”是怒山山脊的一条支脉,在“功果桥”的方向,要从“大理府”去,对着走,约莫隔着一百一二十里路,有匹快马的话,大概一天不到的时间也可到了。
    这个地方,南幻岳当然是清楚,他连夜多花了些银子,买了匹健马,毫不停留的策马由东侧门奔出,直指“浮图岗”。
    夜色是凄清的、冷怨的,没有月亮,且有徽弱的星光在黑沉沉的天际眨着鬼跟,有寒凛凛的风吹拂着,这条官道上也就显得特别的冷落单调,除了南幻岳,再没有第二个行旅了。
    出城之后,南幻岳便放缓了奔速,让马匹以一种小慢步轻徐的前进,于是,蹄音敲在硬柳柳的土路面上,便发出一声声十分有规律节奏的脆响来:“得,得,得。”
    “得,得,得。”
    他是用不着太急的,“浮图岗”便在那里,永远会在那里,岗上的那些人也会在那里,可以预见他们十年二十年不会散离——如果没有人使他们散离的话,而狄十娘会道到污辱,早就已失过身了,他现在赶去亦来不及换回,如果她尚未失身,一定有其维护贞操的原则,也不会这么巧就在今晚或明晚失身。
    当然,南幻岳希望她仍是无瑕的,南幻岳将竭力去援救她,只是,他知道,眼前不用太急躁,马儿不徐不缓的轻奔着,蹄声脆亮的传扬向旷野、向林梢、向黑暗的前程,有如波纹,一圈一圈扩散了……
    转过一个路弯,两侧是沉黝黝的荒原,而面前,则是一声不响的数十名黑袍大汉默默伫立!
    几十个黑袍人宛如几十个来自九幽的魅影,他们静静的站在那里,分布于道路及路两边的田野上,他们是如此沉黑与冥寂,又如此生硬与阴酷,像是多少年来他们便是站立在那里等待着什么了。
    颇出意外的一怔,南幻岳慢慢的勒住了马儿,他正端详眼前这几十个黑袍人的模样,迅速猜测着他们的来路之际,背后,“嗖”“嗖”风响,又有十几个同样打扮的黑袍人包抄了上来。
    于是,南幻岳对自己的疏忽粗失感到后悔了,很显然的,从后面抄上来的这几十个黑袍人极可能是一路上便跟踪着自己——至少,他们也是在前面的某个地方即已盯上了自己了。
    这分明是一个早已布置好了口袋,一个陷阱,有如蟹钳一样合拢了来,而他自己,便恰好处在钳口的中间。
    他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打量着前后的几十名—一约有五十之多吧——黑袍人,突然间,他想起来了,“浮图团”上的伙计们可不正是这种穿着打扮么?黑巾黑袍黑靴?哈,不料他们竟先行找上门来,好快的行动,好周密的眼线!
    南幻岳咽了口唾沫,用手指头轻轻敲在鞍端的“判官头”上,现在,他发觉对方已在移动阵形,将前后夹钳的形式改为包围了!
    那些人的动作与移形是轻快又疾速的,没有声息,毫不嘈杂,在在全显示出他们的训练有素和经验老到!
    数约五十名的黑袍人分布成两个圈圈,外层与内层,外层有四十人之多,而内层只有十余人,这种阵式,南幻岳是不陌生的,这些年来,他业已遇上过多少次了,他明白在这等阵式里,内圈包围者往往也就是功力较高的一批!
    现在,一切又静止下来。
    内圈的十余名黑袍人——详细点说,总共是十一人,而对南幻岳者,是个面色黝黑、浓眉巨眼、神态威猛阴鸷的六旬老人,他蓄有一把黑胡子,目光如炬,看上去,是一片黑中两点寒星,更周身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使人压窒的气息!
    老人右侧,是一个满腔狠酷之色,鼻头尖削的中年人,再过去,足个少了一目,颧骨高耸的枯瘦角色,这人光有一种先天的、狼一样的贪婪悍野的韵致流露,老人左边,嗯,靠着位宽脸膛,血盆大口,满腔铜钱大麻子的女人,这女人最特出的地方是一双大脚上穿着两只镶以金扣的草鞋,非但形容丑陋,而且奇特无比,她旁边,是另一个腰粗膀阔颔下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就这样,五个人面对着由幻岳。
    回过头去瞧了瞧。南幻岳不禁哑然失笑了,哈,那不是缺了耳朵的“黑白无常”方浩、包承才两位仁兄么?
    唯一与日问小同的是“白玉常”包承才也换黑袍而已,两个人正以一种怨毒无比的目光死盯着南幻岳,那神气恨不能一口生吞了他!
    “黑白无常”的前面一个,是个五官端正,白皙清秀的中年人物,这人虽然生得还像样,但看上去却老教人有种不大对劲的感觉——是了,他脸上毫无表情,肌肉僵凝,甚至眼皮子都很少眨动,那张脸,简直像是用白蜡捏成的,这人手执一方白惨惨的“招魂幡”,幡旗随风摇晃,就更显出那种阴沉沉、冷森森的味道来!
    另外三个人,模样十分肖似,宛如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而且年纪全不大,至多二十三四岁,三个人俱是手握一式一形的短横月牙铲,三张非常相像的冷木表情,活脱三个专门抬惯了棺材的工人!
    十一个黑袍人便这样站在那里,默默的将南幻岳围在中间,外层的四十余名他们的同伴,亦和他们一样鸦雀无声,虎视眈眈!
    南幻岳干咳了一声,首先打破沉默:“我道是谁?原来竟是‘浮图岗’的各位老大哥们,夜这么深了,各位不舒舒服服的在床上躺着,有女人的搂个女人,没人的抱卷被窝,该多么安逸自在,温暖顺心?却怎的跑到这里来,一个个呆鸟似的喝着冷风?”
    “呔!”石破天惊大喝一声——那面色漆黑的六旬老人发了话:“南幻岳,你这一套给别人耍去,休在老夫面前卖弄!”
    南幻岳吁了口气,皮笑肉不笑的道:“哦,这位老人家,我们虽然说素昧平生,但睹人见形,老人家你有十成便是‘浮图岗’的瓢把子‘秦广王’齐用斗了?”
    那老者果然正是“浮田岗”的魁首,滇境黑道巨擘“秦广王”齐用斗!他冷冷一哼,道:“算你尚有三分眼光,南幻岳,你也一定明白老夫等人为何在此苦等于你的原因了?”
    南幻岳道:“什么原因?”
    齐用斗勃然大怒:“好小辈,还想假痴假呆,装聋作哑?”
    南幻岳舐舐唇,平静的道:“让我放聪明点,想想看——哦,可是为了白天在‘大理府’潘老三家中收拾了你老人家手下两个饭桶的那件事?”
    齐用斗叱道:“嚣张!”
    南幻岳微微一笑,道:“是他们先招惹我,老人家,不是我招惹他们,所以么,这件事我没有错,怪不得我!”
    齐用斗黑脸变紫,长髯拂动,暴烈的道:“南幻岳,你摘了老夫手下两个人合共一双耳朵,竟还这么些歪谬论来狡辩!”
    南幻岳笑道:“老人家,你的两位手下逼得我非出手不可,更强行插一腿进来管我的闲事,我忍无可忍这才略施教训!”
    齐用斗怒道:“教训?老夫‘浮图岗’的儿郎岂用得着你来教训?你也配来教训?大胆狂妄的东西!”
    南幻岳冷清清的—笑,道:“好了,齐用斗,我们不要再演戏了,不错,你是滇西的大家,此地的地头蛇,‘浮图岗’三十字在江湖上提起来也颇有点声威,但却如同你方才所说,要唬去唬别人,在我姓南的面前,齐用斗,你这‘浮图岗’三个字我连看也不多看一眼,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名堂!”
    顿了顿,他又道:“最好——齐用斗,你在每次要对付一个人,或者要在某一个人面前摆威风的时候,切记要弄弄清楚哪个人的身分、来历,与武林中的地位,不要—视同仁,都当作是你‘浮图岗’的徒子徒孙虾兵蟹将了,老实说,你这点分量、在滇境尚可撑一撑,若对着我来,只怕你就‘撞正大板’了!”
    齐用斗怒极反笑,他狂声如狼号般道:“早听说‘剑之魂’南幻岳,今天一见,果然不虚,南幻岳,你非但狂,更且狂得离谱了!”
    南幻岳神色沉凝,形态雍容,他大马金刀的道:“多少年来,姓南的即已是如此的了,有谁能啃得了我?包括阁下以及‘浮图岗’所有的朋友们在内!”
    这时——在齐用斗右侧的那个鼻端尖削,形色狠酷的中年人突然开口:“大当家,此等狂妄之徒,除了立予颜色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其它方法可以降服,这种人也只相信武力的权威!”
    南幻岳注视着他,道:“你是谁?”
    那人冷森的一笑,道:“‘浮图岗’‘大隆堂’堂主‘黑心棒棰’赵根,姓南的,你可要好生记住了!”
    南幻岳哧哧一笑,用手指点了点赵根旁边那个独眼的枯瘦角色:“那么,这一位想必就是你的副手‘独眼狼’孙傲了?”
    赵根不屑的道:“是又如何?你尚自认比他更强?”
    南幻岳笑笑道:“赵根,你先不要将话说得太满了,不要到时候只怕你难以找着台阶下呢!”
    双目中的光芒冷削如刃,赵根道:“南幻岳,你一无所是,一无所长的在江湖上浪负虚名,徒享盛誉,已经太久了,多少年来,我就想将你从那不该据有的位子上拖你下来,也好证明一下你实在是个什么东西!”
    南幻岳不愠不怒的道:“素闻‘浮图岗’有三堂一使,霸道强悍,三堂依序为‘大盛堂’‘大隆堂’,一使为‘白幡魂使’钟良,我一直没有机会领教你们是怎么个霸道强悍法,方才听得你这三堂中名列第二的‘大隆堂’堂主这一席话,我可是深深感受到这股子凶恶厉害的劲道了,只不过,姓赵的,恐怕你会吃不消哪!”
    齐用斗左边那个奇丑无比,足踏金扣草鞋的婆娘,突然咕咕怪笑,声如破锣般号叫:“南幻岳,你可知道老娘是谁?”
    南幻岳目光在她那副尊容上一瞥,笑嘻嘻的道:“看你的装扮,我依稀记起来了——‘金扣草鞋’吕花?”
    老母鸡生蛋似的格格笑着,那婆娘令人恶心的挤眉弄眼:“哟,瞧不出你还真有点眼色呢,小伙子!”
    她又—指旁边那个虬髯如戟的魁梧巨汉,道:“那么,你一定也晓得他是我的二堂主‘虎髯’胡峰了?”
    南幻岳眨眨眼淡淡的道:“这一位,我却不曾记忆,亦眼生得紧!”
    “虎髯”胡峰脸色—沉,厉声道:“马上你就会记得我了,姓南的,而且你会永生难忘!”
    南幻岳吊儿郎当的道:“希望如此,老友。”
    “金扣草鞋”吕花摇摇手,道:“嗳!老胡,我们‘大武堂’的人怎好如此粗暴?没的给人家一个坏印象,说是‘大武堂’的堂主、二堂主太蛮横呢!”
    南幻岳闻言笑道:“没关系,反正我对你们的印象要好也好不起来了,何况,你老太太也别朝着我卖弄风情,你配我,年岁嫌大啦!”
    “金扣草鞋”吕花勃然色变,口沫横飞的大骂:“混小子,无知毛头,你竟吃起老娘的豆腐来了?就凭你呀!你想给老娘提鞋老娘还嫌你大嫩了,别在那里臭美,呸,满口放屁的东西!”
    齐用斗哼了哼,横了在那里叫嚷的吕花一眼,朝着南幻岳道:“姓南的,现在不是徒逞口舌的时候,我们也没好多工夫与你瞎粘缠,如今有两条路摆在面前给你走——”
    南幻岳道:“哪两条?”
    齐用斗寒着脸,道:“第一,你自行割下左右双耳,另加一只眼睛——哪一只眼睛可由你自己选择,第二,便把性命搁下!”
    南幻岳似笑非笑的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齐用斗厉烈的道:“当然没有。”
    于是,南幻岳慢吞吞的下了马道:“那么,你们便准备上来取我老命吧!”
    黑胡子拂动了一下,齐用斗粗暴的道:“很好,南幻岳这可是你自找,怨不得我们心黑手辣]”
    一拍坐骑臀部,马儿轻嘶一声,跑了开去,南幻岳精神抖擞的搓搓手,好像要参加某项有趣的游戏那般兴致勃勃:“不用客气,各位,多少年来,你们从来也没有‘天官赐福’,哪一次不是‘心黑手辣’?”
    他仰头吁了口气,感慨的道:“只是,这一次,你们如此做法,未免太令人惋惜……”
    齐用斗怔了怔,疑惑的道。
    “什么意思?”
    南幻岳目光向四周一扫——那些“浮田岗”的凶神们,早已个个磨拳擦掌,跃跃欲试了,他一点也不紧张,好整以暇地道:“很简单,老齐,表面上,你们如临大敌般纠集了这多人手来找找麻烦,是为了‘黑白无堂’在我手上栽了跟头,失去耳朵的事,可是,你怎么不问问他们的耳朵是为什么失去的?”
    “在潘老三家巾我正在捣毁潘老三的大厅及欲待整治潘老三本人时,他们强行拦阻才被我割去耳朵了的,不过,我为什么到潘老三家里去找他算帐?因为他强抢了一位姓狄的姑娘又诬赖上人家一笔虚债,我受人所托才去找潘老三,而那位姓狄的姑娘实在是谁强霸去了呢?
    “潘老三为什么又诬赖那姑娘的老父一笔虚债,借而达成抢人家姑娘的目的呢?乃是因为他受了压力,非这样做不可,那施以压力的人自然也就是霸占了狄姑娘的人,这人是谁呢?哈哈,就是阁下的宝贝大公子‘阴阳童子’齐超雄!”
    顿了顿,他又慢条斯理的道:“罪魁祸首是齐超雄,使得‘黑白无常’失去耳朵的也是齐超雄,老齐,你今夜率领大批手下在此拦截我,表面上是为了‘黑白无常’的失耳之仇,实是为了你的狗腿子潘老三吃了亏,而实际上,却只是为了消灭我好使你的宝贝儿子可以安安稳稳霸占住狄姑娘,无忧尤虑的过那左拥右抱的快活日子!
    “老齐,你一定知道,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主动找上‘浮图岗’去要人评理的,是么?你便先下手为强,带着你的一群爪牙抢在我前面来截住我。更抬出一堆冠冕堂皇,仁义道德的好理由来,其实却全是表面文章,骨子里只是为了你宝贝儿子独个儿的私欲,所以我刚才说了,你们这样做法,仅是褊袒他的恶行,助长他的淫欲之念,替齐超雄一个人的色心拼命而已,岂不是太令人惋惜,也太不值了么?”
    黝黑的老脸禁小住有些泛了紫,齐用斗咆哮着:“胡说八道,满口厥词,完全是在挑拨离间,歪曲事实,南幻岳你这样的险恶,也就越发饶你不得!”
    四周,所有的“浮图岗”所属个个沉默无声,每一张面孔也都是板得硬绷绷的,尤其是“黑白无常”方浩、包承才二人,神色之间,更有些不自在了,南幻岳方才这一阵抽丝剥茧的剖析,业已在他的敌人心里蒙上一层阴影啦!
    南幻岳洪亮的道:“各位好汉们,大家全是外面混久了的人,招子都雪亮,这种‘师出无名’,为了一个人的利益而要大伙拼命的窝囊事,也是如各位这等聪明角色所应为,甘为的么?齐超雄只不过是个花花公了而已,又不是你们大家的老爹,你们替他一个人在这里卖命,他却在床上左拥右抱独享人间艳福,这算是什么名堂?伙计们,想想清楚,别上了当,何况,我们彼此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哪!”
    一看情形越来越不对,齐用斗立即旱雷般叱一声,大吼道:“不要听这黄口小子胡言乱语,捏造事实,孩儿们,给我站住阵脚,马上就会将这畜生给夺下来!”
    南幻岳大笑道:“老小子,你是心慌了!”
    齐用斗双目如火,胡梢拂动,暴叱道:“拿下了!”
    紧接着他的语尾,“黑心棒棰”赵根第一个行动,他身形飞闪,一只长有四尺,头粗尾细的红木棒已“呼”的砸向南幻岳!
    几乎不分先后,“独眼狼”孙傲贴地暴窜,一柄如带也似的锋利缅刀,在冷电掣闪中,霍霍卷到!
    南幻岳猝然回转,“寒水红”“嘶”的—声抖射而出,直点赵根眉心,赵根一见来势太快,招架不及,被逼得挥棒撑地,狂跃向侧,“寒水红”的尖端“嗡”的一颤,活蛇样反缚孙傲!
    同样使用软兵刃的孙傲,攻势尚未够上位置,冷气扑面而来,他猛力挥刀挡截,“呛啷啷”紧密的金铁交击声中,跟着“括”的一响,这位“浮图岗”“大隆堂”的二堂主已一个跟头翻出——肩头上一块巴掌大的皮肉已血糊糊的弹起了老高!
    “好杂碎,给我围杀!”
    齐用斗大喝如雷中,“金扣草鞋”吕花,“虎髯”胡峰二人应声分开左右猛扑了上来。
    吕花使的兵器怪异之极,是一柄五尺长短,一头为山叉,一头为刃铲的家伙,中间的乌黑杆子尚开有三只小孔,每在兵刃挥舞之际,能发出一阵呜呜咽咽,狼哭鬼号的刺耳声音来,这件兵器有个名字叫“叉铲”,可做叉使,亦可做铲用,且在舞动之际所发出的怪响更可扰乱耳目,是种相当霸道的家伙。
    “虎髯”胡峰用的是一柄金背砍山刀,他与吕花两人甫一上来,倏然分开,刀光如匹练也似卷成十三道芒辉交织着罩向敌人,吕花的“叉铲”在连串“呜呜”怪响里翻舞腾挥,两头轮展,狂风暴雨般挟掌合攻!
    这时,方才狼狈退出的“黑心棒棰”赵根又气涌如山的反扑了回来,照面之下,九十九棒分成九十九个不同的角度横扫直捣。
    突然间,南幻岳弹升半空,而在他弹跃的一刹,他的浑身四周进射出千百条参差不齐的寒光,灿闪如一团爆裂的辉煌的光球——他就似光球的中心,向周遭做着长飞射形的芒尾有如千万颗流星拉过的光痕,那么快,又那么疾,甚至连人们的意念尚不及转动,炫目的莹光又猝然沉隐!——
    当“咝”“咝”的锐气破空之声尚萦绕在人们的耳朵里,“虎髯”胡峰的一颗大好头颅早已带着满腔洒溅的鲜血飞上了半空,他粗大的身体犹在那里奔走——那是一种极其怪诞可怖的情景。
    “金扣草鞋”吕花正喘着气连连跳跃,她的大腿上,肩背上,赫然裂开了七道血糟,“黑心棒棰”赵根歪歪斜斜的用他那根红木棒咬牙切齿的拄着地,他的胸前整整有四两肉被削脱,现露出血糊糊、白森森的胸骨来,好险,只要再差—线,他的内腑恐怕也要被拉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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