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刀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12章猎杀指令
    深夜。
    无星无月。
    展若尘饮尽盏中残茶,刚想熄灯就寝,门扉上已响起儿下轻轻的叩击声。
    怔了怔,展若尘有些迷惑的行向门边,略微提高了声音问:“是哪一位?”
    外头,传来一个沉厚低促的嗓调:“‘飞龙十卫’易永宽,展爷,尚请启门,在下奉有上谕面禀。”
    “飞龙十卫”乃是金申无痕的贴身死士,也是这位金家楼主的心腹,十卫中的人奉有“上谕”,则必然来自金申无痕;展若尘不禁诧异,在这等深宵夜暗辰光里,金申无痕派人来找他会有什么事呢?
    心头猜疑看,更有着一种惶怵不安的感觉,展若尘匆匆拔栓启门,易永宛那魁梧伟岸的身影业已一闪而入,并且顺势反手将门掩上。
    展若尘轻声道:“易兄赁夜莅临,可是奉有楼主什么指示?”
    点点头,易永宽棕色的脸膛上是一片严肃慎重的表情,他压着声音道:“就是现在,老夫人请展爷过去一趟。”
    展若尘颇觉意外的道:“楼主此刻传见我?”
    易永宽道:“正是,如今老夫人已在‘白石精舍’相候,还请展爷移驾一行。”
    展若尘道:“易兄可知为了何事?”
    易永宽道:“展爷到了自会知晓,老夫人腹深莫测,在下不敢妄加猜臆。”
    于是,展若尘不再多问,吹熄灯火,随着易永宽出门。
    两人一路疾行,在“金家楼”广大幽深的地域里迅速穿走,展若尘却已发觉,易永宽专拣阴暗隐蔽的所在移动,尽量避免灯光能够映照着的地方,行迹上甚至有些闪闪躲躲的意味。
    他心中十分纳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金申无痕深夜相召,已是有离常规,而来传谕的人却又如此举止诡异,像是生怕被什么人看到一样,以金申无痕的立场来说,大可不必弄这些玄虚,可是实际上偏又叫人琢磨不透,难以判明这位煊赫一方的女中霸主葫芦里是在卖的什么药。
    “白石精舍”到了。
    那只是一幢小小的,全以乳白长条巨石砌造的房屋;石面粗糙未经打磨,然而凸凹不平的原石,”却更增古雅朴拙的风味。
    石屋四周植有千竿青竹,籁籁于夜风之中,有天籁之音,石屋的一扇窗口透出晕沉的灯火,暗朦朦的,黄惨惨的,似乎凝臀在窗纸上了。
    易永宽才到屋前,黑暗中一条人影闪出,低声问。
    “来了?”
    朝后一指,易永宽轻轻的道:“来到”。
    闪出的这人,乃是“飞龙十卫’中的严祥。
    展若尘抢前几步,拱手道:“严兄,楼主到了么?”
    躬身为礼,严祥道:“老夫人业已候驾多时,展爷,请。”
    不再客气,展若尘趋前推开那道厚实的桧木门,一间陈设简单的小厅中,金申无痕正盘膝坐在一张雕花矮脚的长几之前,除了她坐着的一面苇蒲席垫之外,长几的对面,亦已摆着另一面苇蒲席垫。
    小厅中再没有其他的人,显然,那面苇蒲席垫是为展若尘预备的,而且是个面对面谈话的局势。
    晕黄的灯光,便自墙角一座莲花灯罩上散映出来,静静的,沉沉的,宛如浮漾起一片淡黄的雾氲。
    在沉暗的光晕映照下,金申无痕的神色显得平静中带着阴森,他垂眉低目,连语调也是冷漠又萧索的:“关上门,展若尘。”
    回身把门掩好,展若尘上前施礼:“是楼主相召于我?”
    金申无痕道:“坐下。”
    隔着长几,展若尘在金申无痕对面坐了下来,他望着金申无痕,静候这位辽北黑道上的巨霸有所嘱咐。
    沉默半晌,金申无痕缓缓的开了口:“你身子康复了吗?”
    展若尘道:。
    “承楼主垂顾,业已痊愈如常。”
    金申无痕颔首道:“这就好。”
    展若尘等待着,没有接腔,他当然明白,金申无痕此时此地召了他来,不会只是为了问这几句话。
    注视着展若尘,金申无痕开门见山的道:“有件事,我想托你替我办一下,不知你能否答应?”
    展若尘冷静的道:“但请示下,无不从命!”
    微微一笑,金申无痕道:“很好,你非常慷慨。”
    展若尘道:“比起楼主所赐续命重生之德,实不堪并论。”
    金申无痕道:“展若尘,我且把话言明;我请你帮忙办事,并非为了曾经施恩于你而期以补报,只是为了我赏识你,信任你,希望你表现一下给我看看,自然,你是办这种事的适当入选亦乃原因之一。”
    展若尘道:
    楼主明示,须我如何效劳?”
    沉吟了一会,金申无痕道:“说起来,这是一桩家丑,家丑固不可外扬,但是,家丑却也该有家法制裁,否则规矩就乱了,体统便难存。”
    展若尘谨慎的问:“楼主是指——?”
    金申无痕低沉的道:“昨天我才从‘南岭’回来,你可知道我这趟出去一是为了什么事?”
    展若尘记起了玄小香私下告诉他的那件事——有关“南岭”一家属于“金家楼”的票号发生巨额亏空的事,但他却不好说出来,只有摇头道:“我不大清楚。”
    金申无痕道:“在‘南岭’,我有一家票号,前几日经我派人抽查帐目,与库存核对之下,竟然短少了十一万两银子之多,那家票号的负责人‘九手金刚’赵双福,在我亲自赶到追究之前,便已隐匿起来,不敢朝面,这是很明白的事,短少的银钱,是被他侵吞或挪用了。”
    展若尘道、
    “这赵双福胆量不小!”
    冷冷一笑,金申无痕道:“是的,他胆量不小,但他所要受到的惩罚更会不小,展若尘,你也是在江湖上打滚的人,该知道侵占卷逃,贪污欺上的行为是如何不可原谅;银钱事小,规矩却坏不得!”
    展若尘道:“楼主说得是。”
    金申无痕又道:“赵双福真正是可恶可恨,无行无德之极,他在‘金家楼’,由一个小小的头目,逐步爬升到‘雷字级’三把头的地位,再越两级,便是把头群中的大阿哥,‘金家楼’待他还能说不宽不厚?孰知这厮忘恩负义到这种地步,居然营私舞弊,搞起我的鬼来,像这等毫无心肝的畜类,岂能任他逍遥于报应之外?”
    展若尘道:“原是不能。”
    金申无痕道:“对,原是不能,所以他必须受到惩罚!”
    展若尘道:“楼主的意思,可是要我去执行这个‘惩罚’的任务?”
    金申无痕一笑道:“不错,我深夜叫了你来,便正是托附你这件事。”
    有些迷惑的望着金申无痕,展若尘道:“但是,我不了解——”
    摆摆手,金申无痕道:“我知你这心里猜疑的是什么,展若尘,你想问‘金家楼’有明列的规律,有设定的掌法,而我又是‘金家楼’的楼主,似这等大逆不道的惩奸行为,原可光明正大的办理,却为何要暗中进行,更且委你一个组织外的人来代劳,是吗?”
    展若尘道:“楼主圣明。”
    忽然叹了口气,金申无痕道:“此中自有原由,也是我不得已的苦衷,说于你听,你便会明白我之所以出此策略的无奈处了;赵双福在‘金家楼’节节高升,攀得如此顺利,主要是我们老二对他的赏识和提拔,赵双福蒙受老二这般恩泽,自然一力巴结,全心仰承,久而久之,便成了老二的心腹死党,也是老二的得力臂助,他对老二事事顺从,老二对他便越加关照,依恃益甚,换句话说,他乃是老二面前的人。”
    展若法静静的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楼主。”
    金申无痕苦笑道:“那是朝庭用以治国的法则,江湖上的组合,却难以适应,尤其黑道帮会,最重人和,赵双福的靠山是老二——我们的二当家,=而老二又是我手下的头号人物,‘金家楼’的柱石之材。所谓打狗看主人,我要处置赵双福;却不能不顾着老二的颜面,至少,外表上总要使他圆转得过来,我不希望为了一个赵双福,搞得我和老二彼此心里存下芥蒂。”
    展若尘道:“那么,赵双福的事,二当家知不知道?”
    金申无痕道:“他是总管大计的首要人物,出了这等纰漏,他怎会不知道!”
    展若尘道:“二当家有什么表示呢?”
    又叹了口气,金申无痕道:“他告诉我,要我无须顾虑,一切按照规律处断!”
    展若尘扬着双眉道:”
    “难道二当家深明大义,公私分论,楼主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摇摇头,金申无痕的双眸中隐闪着冷峭的寒芒,她带着讽刺意味的淡淡的一笑,慢吞吞的道:“你相信他的话?”
    展若尘笑笑,道:“这不是二当家亲自向楼主表示的态度么?莫非他是言不由衷?”
    金申无痕的语气有些僵硬:“一点不错,他是言不由衷!”
    展若尘习惯性的揉捻着自己如削的耳坠,轻声道:“以楼主看来,二当家的真意是什么呢?”
    唇角撇了撇,金申无痕道:“老二当然是想庇护赵双福,但这种话他说不出口,尤其以他的立场及与赵双福的关系而言,他更不便有所表示,他明晃晃的摆了这么几句话过来,骨子里的意思我岂会不知?”
    展若尘小心的道:“但赵双福业已畏罪潜逃了。”
    眯着眼端洋着展若尘,金申无痕似笑非笑的道:“你的思考很细密,反应亦相当敏锐,展若尘,你是否想问间赵双福的潜逃过程,内中有无其他的隐情?”
    展若尘道:“会有么?”
    低喟一声,金申无痕道:“表面上看,赵双福出了纰漏,无以弥补,自然是以走为上策,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的发展,但我当时即曾想到,以赵双福与老二的渊源来说,他出这种祸事,怎会不向老二求援?以情理说,老二应该替他遮拦,并且,也有这个力量帮他过关,经我暗里探查,果然发现了两桩耐人寻味的迹象。”
    顿了顿,她接着道:“其一,就在我派人抽查过‘南岭’票号的帐目后第三天,‘窑缸口’我属下的一家粮行即奉到指令火速调借十一万两现银押解到‘南岭’的票号去,但银车甫动,又接到通知转头运回——算时间,正是我亲自赶赴‘南岭’追究此事的同一天,后来,我知道赵双福也就是当天失踪的。”
    展若尘问:“楼主,‘窑缸口’距离‘南岭’有多远?”
    金申无痕道:“两百余里,平时骑马,昼行夜宿的话,得走上将近三天,若是银车前往,只怕三天还不一定到得了”
    展若尘又道:“从这里往‘南岭’又有多远?”
    笑了,金申无痕道:“也差不多两百里路,但我这次是轻骑前往,未曾乘舆,而且半途极少歇息,因此一天多点辰光便赶到了!”
    展若尘道:“赵双福倒是走得快!”
    金申无痕道:“我发现的第二件可疑之事——赵双福如今匿藏的地方,竟是一个不在道上的皮货商人家中,那个商人日常与老二在暗里颇有往来,生意上,老二曾给了他不少好处。”
    展若尘意外的道:“原来楼主早已将赵双福的下落查出来了!”
    金申无痕淡淡的道:“不要小看了我,展若尘,我的办法大得很,在辽北这块地面上,我一伸手可以遮得半边天,赵双福玩的几手小把戏,算得了什么!”
    展若尘不解的道:“楼主又是如何查出那赵双福行踪来的?”
    金申无痕双手平放几面之上,那是一双柔软又修长的手,白皙而纤细,一双属于养尊处优的女人手,她望着自己的双手,平静的道:“一种慑迫,以及一种恐惧,展若尘,你明白不?”
    展若尘思量着道:“我想,大约我能够体会……”
    赞许的点头,金申无痕道:“那个商人非常清楚‘金家楼’的潜势,也更知晓我这老太婆的手段,当他获得赵双福匿藏到他家的原因之后,他骇怕了,他怕一旦东窗事后发,‘金家楼’将会抄他的窝,甚至连‘金家楼’的二当家也保护不了他,于是,他再三斟酌,反复衡量之下,还是审明了因果利害,悄然向我举发……这是今天下午的事。”
    展若尘笑道:“这个商人挺识时务。”
    金申无痕正色道。
    “不要看不起这个告密的人,他要活下去,一家老小也都要活下去,而他并没有替赵双福舍上全家性命的义务!”
    展若尘问道:“赵双福躲到这商人家里,可是二当家示意?”
    金申无痕道:“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是老二示意——这商人与赵双福也有交情,赵双福出事前后,老二从未和这商人见过面。”
    展若尘道:“或者是赵双福自行前往那商人家躲藏……”
    金申无痕沉重的道:“但愿是如此!”
    展若尘又把话题绕了回来:“楼主,‘窑缸口’粮行的那笔银两,是贵组合哪一位下的谕令借调?能够支配如此巨额银钱的主儿,想亦是极有份量的人物!”
    金申无痕凝声道:“是我。”
    吃了一惊,展若尘道:“是楼主自己?”
    金申无痕缓缓的道:“我专用的‘雪香笺’,上面印得有我的菱形铃记,封笺对折。暗号相符,一切形迹,俱是我惯常行令的格式,唯一不同寻常的是,我本人都不知此事!”
    展若尘愕然道:“如此说来,是被什么人盗用了楼主的信谕之物?”
    金申无痕道:“除了这样的说法,还能有什么更合理的解释?”
    沉吟片刻,展若尘道:“楼主曾否想过,贵组合之中,有谁能够接近楼主这些信喻之物?有哪些人知道行令时的各种暗记格式?”
    金申无痕苦笑道:“可以接近我书房的人,少说也有十余个以上,我的亲人,组合中的首要们,甚至负责洒扫清理的下人,至于熟悉暗记格式的就更多了,经年行令,何止千百?
    受令者无不知晓暗记的对合,格式的编排……”
    展若尘道:“笔迹如何?”
    金申无痕摇头道:“我亲笔行令的时间不多,他们注意的只是我的批条及铃印,笔迹变换,反倒不足为异了。”
    展若尘喃喃的道:“这就不好追查了……”
    金申无痕道:“不管是谁,总是有人假借我的名义,妄囱调借银两为赵双福掩饰,但他们的动作尚不够快,等他们进行此项诡计之际,我已起程赶往查究,银车的脚程比不上我轻骑的便捷,时间上、他们已不及再作假弄伪,才又有通知银车回头的第二道偷示……”
    展若尘道:“不过,帐目不清在前,对方调借银两搪塞于后,我怀疑他们这样的做法是否对事情有所补益!”
    金申无痕道:“这一点,你就不明内里了,展若尘,此举乃是大事化小的做法,可将侵吞改为挪用,充其量,赵双福只是个保管不当,擅自支配的罪,犯不了什么大过,落个调遣的处分也就到头了,但若营利侵占,中饱贪没,则一朝事发,便是死罪坐实,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的打算不过如此!”
    “哦”了一声;展若尘道:“原来其中还有这等说法,楼主、赵双福既敢侵吞公银,难道事先他就没想到用什么方法来防范掩饰?”
    金申无痕道:“他没想到的是我会突然派人前往抽查他的帐目,而且派的人不是例常大帐房的事,是我的嫡亲外甥端吾雄!”
    展若尘道:“楼主怎会突然想到派人去抽查赵双福的帐目?”
    微微一晒,金申无痕道:“我接到密告,指出赵双福有营利舞弊之端——展若尘,你总不会天真到以为我将偌大一片生意托附于人,而便放任到毫不关心的程度吧?”
    展若尘道:“当然,楼主自会另遣密线监视左右。”
    金申无痕吁了口气,道:“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我总不能事事兼顾,桩桩考查,对不?”
    展若尘道:“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楼主,对二当家,楼主怎么说?”
    表情阴沉了好一会,金申无痕的语声有些涩重:“老二多少会有点牵扯,但是,一来没有证据证实,二来他既有心为赵双福遮拦,自己提拔的心腹嘛,也是人之常情。对‘金家楼’而言,老二多年辛勤。流血流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攀到如今的地位,也是拿半生的辰光换来的,我不能为了这桩事亏待他,更得维护他的颜面,无论怎么做,都能使他下得了台为原则。”
    展若尘道:“楼主之意,就是不让二当家卷人这个是非漩涡之内,惩处的手段,人在暗中进行?”
    金申无痕道:“不错,如此好佞反叛且受到制裁,可做效尤,且组合成员,牵涉者彼此心照不宣,我希望的就是这么一个微妙的结局!”
    展若尘点头道:“我会尽量办得使楼主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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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血幡隐扬
    室中的灯光,原本就颇为幽暗,那一抹晕晕的苍黄,反映得金申无痕背光的这边面颊益发显得森冷而阴寒,她低沉的道:“展若尘,这件事我就完全交托给你了,记得要干净利落,半点蛛丝马迹不能留在旁人眼里。”
    展若尘道:“我很汗颜的向楼主禀告——半生以来,我一事无成,只就这类性质的行当,还堪可称上是我的老本行……”
    阴森的面容上绽现出一丝笑意,金申无痕道:“你的长处很多,不止是这一样,但无疑的是,我烦你去办的这档子事,却乃你最大的长处之一,我不令圈子里的人去动手,一则怕走了消息,二则,在经验及技巧上,他们也极少有比你更高明的了……”
    展若尘静静的道:“是楼主抬举。”
    金申无痕道:“不必客气了,展若尘,这件事你费心去办,千万要办妥了它……”
    微微俯欠上身,展若尘尊重的道:“若然事败,便以性命向楼主谢罪!”
    双目的光芒闪亮,金申无痕凛烈的道:“用不着,赵双福的这条狗命还不值得拖累上你,总之,你尽力就得了!”
    展若尘道:“是,楼主,姓赵的跑不了。”
    金申无痕道:“那个皮货商人名叫石宗和,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胖子,左下巴上有颗毛病,很好认,但你知道此人的外貌之后,用来辨识他则可,却别叫他看清了你;石宗和住在离此来去四百余里处的‘九槐庄’,很偏僻的一个所在、他是那里最大的一户人家,只有他的宅居前砌有石阶雕座,门上有兽环镶嵌,赵双福便住在他家西侧的厢房里,你一旦潜入,便会寻及……”
    点点头,展若尘道:“楼主,那赵双福是个什么生像?”
    金申无痕道:“黑得透亮的一条壮汉,四十一岁,突额吊眼,狮鼻厚唇,一眼就能认出。”
    默记了一下,展若尘又问:“这姓赵的武功修为如何?”
    淡然笑笑,金申无痕道:“能够攀到‘金家楼’‘雷字级’的三把头了,本事会差吗?
    不过,这也要看由谁的眼光来判定,他比你,大概仍然逊上一截,但你最好全力施为,莫存轻敌之念,以免疏失之下,弄了个不可收拾。”
    展若尘道:“我不会轻敌,楼主,一向不会,那就是我所以还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金申无痕道:“这样最好;赵双福擅使一条‘白链锥锤’,动作纯熟而快捷,拳腿方面的火候也不弱,你都要记着了……”
    展若尘道:“事完之后,可要带回点什么来做证物?”
    摆摆手,金申无痕道:“不必,石宗和会详细告诉我的。”
    展若尘似有所思的道:“楼主,如今只有赵双福独自一人匿居在石宗和那里?”
    金申无痕沉吟着道:“照石宗和所说,只有他一个人,但是否会临时起了变化,却未能逆料,我们希望在你进行此事的时间、不会有第三者在场。”
    展若尘道:“如果另外有人和赵双福搅混在一处呢?”
    金申无痕不似笑的一笑,道:“一并灭口。”
    展若尘道:“是,一并灭口。”
    注视着对面的这位金家霸主,他又道:“请示楼主,我该何时起程?”
    金申无痕早已成竹在胸般爽落的道:“今晚,就在离开这里之后。”
    展若尘道:“我回去收拾妥了,即使上道。”
    金申无痕道:“不用再回住处了,你的衣物及一应物件,皆已为你备妥,随时可以启程;我想,你的兵刃是随时携带不离的吧?”
    展若尘道:“正在身上。”
    双手互叠于几面,金申无痕带着几分歉然意味的道:“展若尘,但愿你不会埋怨我。”
    微微昂脸,展若尘道:“楼主为何忽出此言?”
    金申无痕道:“我是说,叫你走得这么急迫……”
    展若尘坦率的道:“我认为这是应该的,楼主,因为这不是一桩适于延宕的事。”
    金申无痕又道:“还有一我在未曾征得你同意之前,便已预先做了各项似已承你允诺的准备,你会不会把我看得太霸道,大专横?”
    笑了,展若尘道:“楼主和我同样明白,但有所用,我是断不推辞的!”
    宽慰的连连颔首,金申无痕道:“你能如此了解我的心意,我就一切释然了,展若尘,我没有白赏识你!”
    展若尘严肃的道:“多承楼主垂爱,展若尘万死不辞!”
    金申无痕沉稳的道:“很好;等一会,你从北角的密径出去,易永宽会为你引路,离开‘金家楼’十里之外,再行登骑——”
    展若尘点点头,没有接腔。
    金申无痕解释的道、
    “我们必须隐密,不露任何痕迹,展若尘,你回来的时候也要一样隐藏形踪,你和我都明白,‘金家楼’里有着赵双福的同路人,也就是包庇他,袒护他的那些人!”
    展若尘道:“我知道,否则楼主前往查究那赵双福的劣迹时,他的措施及行动就不会如此快速灵便了。”
    叹喟一声,金申无痕道:“待此事过去之后,‘金家楼’内外上下,少不得要整顿一番,几十年来积习大深,该要彻底振作了。”
    展若尘又沉默着没有回答,涉及人家组合内部的问题时,他一个局外人最佳的态度就是置身事外,作壁上观,当然,那是说如果他不曾受到委托的话。
    金申无痕抚抚额角,轻轻揉了几下,表情转变得十分慈祥亲切,似一位母亲在向儿子说话:“这次在我回来之后,嘉嘉告诉了我一件事——展若尘,你曾在山上救了她的命?”
    展若尘忙道:“没有这么严重,楼主,那只是一条蛇……”
    金申无痕道:“我知道那只是一条蛇、一条本地最毒的‘乌赤斑蛇’,而嘉嘉又未习武功,在蛇吻之前,毫无自保的能力,这样一来,展若尘,情形就完全不同了,碰着那条毒蛇的不是我,不是你,也不是‘金家楼’任何一个艺业在身的人,却是我可怜的小嘉嘉,而那条毒蛇乃是毒得足以致命的。”
    展若尘搓着手,道:“楼主,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当时只是适逢其会。”
    凝视着他,金申无痕缓缓的道:“施恩不望报吗,你?”
    展若尘正色道:“然则楼主续命重生之德我又该如何?”
    金申无痕感动的道:“你真是个好孩子,展若尘,我不会亏待你的……”
    展若尘恳切的道:“楼主对我恩重如山,有生之年,皆楼主所赐,实不敢再有奢求……”
    金申无痕道:“嘉嘉说,你已愿意留在我身边了!”
    咽了口唾沫,展若尘显得有些吃力的道:“我的意思是……楼主,我是说,既蒙楼主高看,复承关爱有加,我愿尽量多做盘桓,奉侍左右,待楼主心情开朗之后,再行辞别——”
    金申无痕“哦”了一声,语气颇为失望:“迟早之间,你还是要走的了?”
    舐润着嘴唇,展若尘小心的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楼主,哪怕一生相聚,也总是要走的,差别的只是个早走与晚走……”
    金申无痕重重的道:“那你就给我晚走,越晚越好,最好莫过于我先走了你再走,届时,海阔天空,就再也不会有人强留你,唠叨你了!”
    展若尘惶然不安的道:“楼主言重——”
    金申无痕似也发觉自己稍嫌激动了点,她吸了口气,态度较为和悦的道:“我只是觉得你特别顺我的心,如我的意,怎么看怎么好……这,大概也是一种缘分吧?似乎,在你身上,能够找到我业已失落的一些什么……”
    展若尘噤声不语,他怕又说错了什么。
    片刻,金申无痕沉沉的道:“可惜我的儿子已经死了一我那可怜的孩子…他如活着,一定会和你相处得很好,你们有许多相似的地方,都那么孤傲、倔强,也都那么刚毅、洒脱,一付天塌下来也能使脑袋顶住的不在乎劲……”
    只有一样不同,展若尘想着——那颗明辩是非,分论善恶的心!
    默然良久,金申无痕抬起头来,笑得十分凄凉:“我说得大多了,展若尘,你去吧。”
    展若尘谨慎的道:“楼主没有什么不适吧?”
    双目是迷茫的,浮着一层薄薄的,盈盈的晶幕,金申无痕似是异常疲倦的再度缓缓垂下头脸,一边沉重的朝外挥了挥手。于是——
    展若尘轻轻站起,向金申无痕抱拳施礼,微欠着身,蹑着脚步悄无声息的走向门扉之外。
    中宵的风,吹得有些萧索,夜根深,透着寒意,一种令人感到落寞又孤寂的寒意……。
    景况又似恢复昔往的岁月了,独自飘零于莽莽大荒中,天穹是帐幕,沙尘是席垫,追着落月,迎着朝阳,那种消遥却无定的日子,很苦,也很自在,但隐隐里总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骑在这匹高大强健的骏马上,不徐不缓的往前奔驰着,缺了些什么呢?展若尘在想——
    一条根,一个窝么?抑或是精神上无所依托的空虚感?半生业已浪掷在江湖上了,现在才顾虑到这些、是不是嫌迟了点?
    以往,他很少有过这等近乎伤感的想法,慕孺亲情;天伦之欢,似是隔着他十分遥远,好像不是他这辈子应该企盼的事,然而,为什么又会生有恁般的感触呢?莫非是居住在“金家楼”这段辰光以来所受的影响!
    摇摇头,他不禁自嘲的笑了,这算什么呢?尽管金申无痕对他这么好,实际上““金家楼”又岂是宜乎他久居之处?
    迎着夜风,他深长的吸了口气,决定不再去寻思这个问题,他目前需要全神贯注的乃是金申无良交付给他的这个任务——暗中狙杀那赵双福的任务。
    按说,他接受了这桩委托,便等于卷进了“金家楼”内部的争斗漩涡里去了,他的本意是极不愿涉人他人是非目的,然而,这件事却不容他推拒,甚至稍有迟疑;因为委托他的人,乃是曾施大恩干他的人,天下再没有比救命之恩更浩大的了,生死的扭转,何啻性命的重造?活着的一切,也就该因循图报,何况,他对施恩者还负有如此深沉的歉疚?
    仰着脸、展若尘向漆黑的夜空呢喃:“大师兄,这一次,不知你认为我是在积德还是作孽?”
    幽冥的旷野里,似是对他的呢喃有了回应一展若尘听到一种不属于寂寥大地的音响,隐隐约约的向这边传了过来!
    嗯,马蹄声,是他的坐骑驰行之外的马蹄声。
    回头望了望,来路上一片黑暗,看不见什么,但是,他可以断定是两乘健骑,正在以全力奔跑,仿佛在追赶着前面的什么。
    莫非追的是自己么?他摇摇头,自己没有被人追赶的理由,至少,目前是没有。
    将马儿侧行靠边,展若尘心中坦然,他有意让路,好叫后面的奔骑抢道先走。
    于是,来骑近了,果然是两匹马,两匹毛色深暗的骏马,鞍上骑士,约略看得出身形也都相当高大魁梧。
    展若尘只瞥了一眼,便将视线收口,他不想招惹什么麻烦,而盯着不相识的人注视太久,在江湖上的习惯来说,往往便是轻蔑挑畔的表现,他有什么理由去无端生事呢?
    他将坐骑让向一边,但是,后面的双骑竟不超越,不但不超越,更且把奔速缓了下来—
    —极为突兀的缓了下来。
    心里有些纳闷,也立即生起警惕,展若尘没有回头,依旧以原来的速度不快不慢的靠边前行,他已觉得情势不对了!
    后面的两骑眼缀了一会,蓦的略微逼近,其中有个沉浑稳定的声音响了起来:“展朋友,且请稍住。”
    轻勒缰绳停在路边,展若尘扭过身体,夜暗里、那两匹马也停了下来,约莫和展若尘相距十步,同时,展若尘亦发现那两个不速之客只这须臾功夫,竟已俱皆以头巾蒙住了半张面孔!
    静静的一笑,展若尘道:“是在叫我么?”
    马头较前的一位骑士拱拱手道:“正是招呼尊驾。”
    展若尘端详着对方,道:“我们曾是相识的么?”
    那人摇摇头道:“不曾相识。”
    “哦”了一声,展若尘道:“以前不曾相识,往后可能有见面的机会,否则,二位何昔如此顾忌。不肯以本来面目相示?只怕二位心怀有异吧?”
    那人沉声道:“我们宴有难言之隐,失礼之处,尚盼尊驾包涵。”
    展若尘淡淡的道:“二位找我,有何见教?”
    对方缓缓的道:“请问尊驾,夜来金婆婆秘密相召尊驾至‘白石精舍’,所谈何事?”
    不觉暗自吃惊,展若尘表面上却极为安洋的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道:“我们的底蕴不便泄知于尊驾,祈能见谅;方才请教的事——”
    展若尘忽道:“二位也是‘金家楼’所属么?”
    两个骑士互望一眼,仍由那原先说话的人回答:“不,我们不是!”
    笑笑,展若尘道:“二位并非‘金家楼’所属,却对‘金家楼’的事了若指掌,神机妙算,倒令我佩服之至!”
    那人的语调不禁透着尴尬:“展朋友,我们此来并无恶意,只是要向尊驾询问一桩对尊驾毫无损失的身外之事,但求能以赐告,则感激不尽!”
    摇摇头,展若尘道:“非常抱歉,金楼主与我谈话的内容我在道义上有保密的责任,不能告诉二位,违命之处,也请二位多多体谅。”
    两人又互视一眼,仍由这一个说道:“希望尊驾再加考虑——”
    展若尘温和但却坚决的道。
    “不用再考虑了,我是无可奉告!”
    僵窒了半晌,那人低沉的道:“展朋友,尊驾既不愿相示,也就罢了,但我们斗胆,却有几句忠言要向尊驾奉告……”
    展若尘道:“我在洗耳恭听。”
    那人清了清喉咙,神色显得极其凝重的道:“尊驾与‘金家楼’毫无渊源可言,这次因为金婆婆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施恩于尊驾,并延至‘金家楼’盘桓一时,关系仅此而已,身体上,尊驾仍属局外之人,我们敢请尊驾以局外之人,切莫涉入‘金家楼’内部的是非之内,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展若尘故作迷惘的道:“我不大懂你的话,这位兄台,在‘金家楼’我也住了将近两个月,这段辰光里,我似乎并未觉得‘金家楼’有什么‘是非’在酝酿,或者有什么‘暗潮’在滋长,而我整日赋闲疗养,更不曾涉入某项‘金家楼’的私务之内,兄台忽作此言,实叫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眼神中似乎掠过一抹愤怒的光焰,但那人却忍耐着道:“尊驾如能置身事外,不牵扯于‘金家楼’某些纠纷之内,自是最好不过,但是这尚不属上佳之策——”
    展若尘道:“什么才是你所谓的‘上佳之策’呢?”
    那人略略提高了声音道:“为求尊驾彻底脱离牵连或避免可能遭受牵连,我们诚恳的向尊驾建议——请尊驾即时离开”金家楼’,永莫返回——”
    笑了,展若尘道:“兄台是以什么立场来向我作这种‘建议’?‘金家楼’的一份子呢,抑或‘金家楼’的敌对者!”
    那人窒了窒,嗓门已有些生硬:“我是以什么立场来忠告尊驾,尊驾不必深问!总之,我们是一番好意,尊驾四海消遥,五岳飞鹤,实不须凭空自招烦恼!”
    展若尘颔首道:“当然,我记住就是。”
    另一个从头开始就未曾启言的朋友,蓦地出了声——火辣而暴烈:“展若尘,你现在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
    展若尘不温不怒的道:“去拜访一位朋友,向他查问一件事;这个答复,你还满意么?”
    这一位的火性不小,他厉声道:“去看谁?查问什么事?”
    盯视着对方的眼睛,展若尘似笑非笑的以左手拇指点点自己的脑门,故意慢条斯理的道:“你要问的一切内涵,都蕴藏在我的脑子里,这位兄台,你有兴趣,何妨设法剖开来看看?”
    那人双目倏睁如铃,煞气毕露:“你当我不敢?”
    展若尘一晒:“不是不敢,怕你是不能!”
    “咯崩”咬牙,那人悍野的叫:“给你抬举你不爱,展若尘,你以为凭你就能横过辽北这块地面?”
    展若尘心平气和的道:“也横过这许多年了,仍然活到如今,可不是?”
    那人叱喝:“他娘的——”
    他的同伴急忙伸手拦阻,边向展若尘陪笑道:“尊驾见谅,尊驾见谅,我这伴当就是心直口快,脾气急躁了些,尚请尊驾莫予计较……”
    展若尘安详的道:“好说,二位肯抬高手放我一马,业已感激不尽,我又哪里敢向二位有所计较呢?”
    这比较深沉的一位忙道:“尊驾言重了,好在我早经表明在先,我们此来,丝毫未存恶意……”
    点点头,展若尘道:“我相信,否则二位早就把我放倒了,严刑逼供,还怕我隐讳不招么?”
    那人干笑一声,道:“展朋友,言尽于此,取舍之间,尚请善自斟酌——”
    展若尘和悦的道:“且慢,二位。”
    对方眼神一硬,形色狐疑,虽仍在笑,却笑得有些牵强了:“什么意思,展朋友?”
    展若尘道:“在二位到来之前,我曾聆听蹄声,知道只有双骑,换句话说,似乎除了二位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了——当然我是指二位的同党而言!”
    那人吸了口气,道:“你想干什么?”
    展若尘道:“老实说,我在考虑,能不能把二位大驾留下来?”
    另一个勃然大怒:“你试试看!”
    摆摆手,这一位冷森的道:“以你的本领来说,展朋友,或许可能——虽然你将经过一番周折,但我劝你不必尝试,因为你会发觉此举只是徒劳无功。”
    展若尘道:“怎么说?”
    那人阴幽幽的道:“来此之前,我们业已考虑到这一层上,固然我们的目的不是狙击于你,但我们对你的各项可能仍做了周详的防备;第一,我们二人的坐骑都是从千百良驹中挑拣出来的,脚力极健,起步的冲势尤为猛捷,我想你已注意到我们与你之间的空隙,那是十步,待你稍有动作,我们会在你扑临以前奔出两倍于此的距离,尽你全力追赶,你亦将发现越迫越远,永不可能有接近的机会——”
    展若尘道:“不见得,我的马儿或许不及你们的快,但我个人的动作却相当迅速——”
    那人冷笑道:“我们相信你很快,展朋友,然而你不要忘记,当你可以接触到我们的时候,却难保证一击奏效,我们只要有一次招架的余地,便有足够的机会远逸——我想,至少我们能够招架一次!”
    想了想,展若尘道:“不知你们的坐骑是否有你说的那样神骏法?”
    那人凛然道:“我们会让你看到——其二,我们两人此来,都有着不可被俘的誓言,所以,我们全在事先预服了一种潜延性的剧毒,只要天亮之前不能返回服下解药,便将毒发身死;展朋友,我们也是道上称字号的人物,万一落入你手,不敢说是如何硬朗的英雄,起码熬上一两个时辰的自信还有!”
    展若尘慢慢的道:“二位倒挺看得开,豁得上,听你如此一说,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概,悲烈得紧……”
    那人僵木的道:“现在,你可以照照你的心意行事了!”
    沉吟片刻,展若尘道:“也罢,二位请回一但我要预先声明,如果二位的坐骑不似你们形容的那般快法——也就是我可以追得上的话,我即将截留二位,而且不再相信二位预服毒药之说,因为你们在第一项对策上骗我,我就没有理由再相信二位那第二项对策——”
    两人猛的唿哨出声,齐齐带缰,他们胯下的坐骑倏而人立长嘶,但人立之后并不似平常的马儿那样再行落地,却借着前蹄扬抬之势,旋风般回转冲刺,但见双骑昂啸,业已消失在黑暗中——蹄声狂骤,仿若连串的密雷一路响去!
    不错,他们并没有夸大,这的确是两匹其快如飚,其疾似箭的好马!展若尘没有追,以他的坐骑性能而言,是决然追不上人家那匹马的,而他本人也不见得有把握一招之内摆平对方——设若对方要逃,不错,他只有一招的下手机会。
    怔忡了片刻,他终于叹了口气,策骑上道。
    一路上他在想:这两个不速之和会是什么身份的人物!他们的消息怎么如此灵通?又是受了谁的指使而来?他们的确实目的何在?
    不管怎么样,展若尘至少体会到一点——从此,“金家楼”怕是要动荡不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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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叛逆者死
    一路上,展若尘有了警觉,行动之间异常小心,他不但时刻注意周遭的情况,尽量掩隐本身的行迹,更且常常绕着圈子走路。东弯西拐,倏前倏后,以他所能做到的各种方式来回避可能的追踪者。
    终于,他到了“九槐庄”,只是比他预定的日期迟了一天。
    找不着“九槐庄”那九株交叠或者穿插的槐树——这大概已是一个湮远的故事了,但展若尘却相当容易的找到了石宗和的家。
    金申无痕告诉他的很详细,几乎没有说错一点:“九槐庄”里最大的一座宅院,宽大的石阶两侧有着雕镂狮头的石座,而且,黑漆的大门上镶嵌着浮亮的铜质兽环。
    展若尘先把马匹拴藏在附近一片疏林之中,这拴马的所在,也是他离去时最便捷到达的地方;然后,他默默审度着石宗和和这座宅居的形势及格局,把西厢房的位置牢牢记在心里。
    一般进行袭杀计划的人,大多喜欢在夜幕深垂之后下手,但展若尘却没有这样的习惯,同时,他有他自己独特的看法与见解,在他认为,夜暗之中狙击目标,固然可以借夜色掩护本身,然而,对方亦可同样借夜色的掩护来反抗或逃遁,得失利弊乃是相等的,并不见得有什么绝对的便宜,而白昼动手,固然形迹不易掩蔽,至少却增加了成功的机会——光天化日下的猎物,要想遁迹乃是大大不易的。
    这一次的行动,他主要讲求的便是成功,其他因素,他不打算多做考虑,他更不在乎对方有什么人看到自己,因为看到他的人,他都不会再让对方活着出去。
    “霜月刀”贴在他的右时上,宽大的袍袖便遮隐着刀刃,那种冰寒冷硬的感触,在他来说是熟悉又亲切的,乃仿佛有脉博,有呼吸,有灵性,他体会得到刀身的蠕动与轻颤,也竟会得到刀身的诉说与思维,这是他最真挚的伙伴,忠诚不欺,全心效命,无论何时何地,都与他生死与共,患难相随,他知道,当全世界的人都遗弃他时,他的刀仍然会形影不离,伴他至终,而这么好的伙伴,却永远对他无所祈求。
    日正中天时。
    展若尘用一块青色的布帕,蒙住口鼻的部分,他选择自石宗和宅院的左后侧潜入;煌煌阳光照射之下,他凌空的身形,似一抹掠空的阴影。
    西厢房是一连三间,两明一暗横向大门的格局,前头是连接正堂的一方天井,旁边便是一片园圃,索落的季节,园圃中也是一片凋零。
    天井中没有人迹,园圃里也是一片沉寂,展若尘来到厢房门前,他没有敲门,猛的将门推开,其实不必这么用力,门在里面并未下闩。
    屋皇,一张八仙桌两侧,有两个人正在面对面的细声交谈着,门扉突然开启的声音惊动了他们,两张脸迅速扭了过来,那是两张充满了讶异神情的脸。
    展若尘很快的认出了其中的一张脸:黑中透亮的肤色,突额吊眼,狮鼻厚唇——不是“九手金刚”赵双福是谁?
    另一个的面孔却是苍白的,属于阴沉的那种苍白,尤其一双眼睛,透着蛇似的冷漠光芒,年纪和赵双福近似,约莫也在四十上下。
    反手掩上门,展若尘首先验明正身:“你是赵双福?”
    那黑汉早已跳到一边,他怒瞪着展若尘,恶狠狠的道:“我是赵双福,你又是什么人?”
    那阴沉的人突然表情大变,他急促的道。
    “不好,双福,这人可能是那边派来的刺客!”
    赵双福退后一步,粗浊的呼吸着,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惊悸,却也流露出极度的愤怒:“你,你是那边派来的么?”
    展若尘平静的道:“‘那边’是什么意思?”
    “咯崩”一咬牙,赵双福厉烈的道:“金申无痕那老虔婆!”
    展若尘摇摇头,道:“金楼主原是你的主子,如此称呼她,不嫌逾份?”
    赵双福怨毒的道:“什么主子?我恨不能食其内,寝其皮,将她挫骨扬灰,这个专横霸道,赶尽杀绝的暴君!”
    展若尘冷冷的道:“看来,也不必留给你仟悔的时间了,你是不会仟悔的,因为你把你的错失归罪在那不肯姑息你的人身上,把你的忘恩负义抹煞于叫嚣之中—
    —赵双福,你认命了吧!”
    面孔苍白的那人缓缓的道:“我说得不错,双福,他是那边派来的刺客!”
    展若尘萧索的道:“不是‘刺客’,朋友,是执刑者!”
    额头上已冒出汗珠,赵双福嘶哑的咆哮道:“好一个忠实走狗,无耻爪牙,仰承金夜叉鼻息的奴才,我就看你今天能不能得遂所愿!”
    苍白面孔的那人阴沉的道:“‘金家楼’中并没有见过你这号人物,你是金申无痕从何处召来的?”
    展若尘双目平视,生硬的道:“这你不用管,你们只要明白我是来干什么的就行了!”
    那人瞅着展若尘道:“金申无痕许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如此替她卖命?”
    展若尘道:“无尽德泽,无尽恩惠,这还不够向她尽全忠、效死命?”
    赵双福猛挫身,就在一只立柜之后探手一摸,一条银光闪闪的长链业已在手,银链的两端上,一头系连着拳大的三角形尖锥,另一头则是同样大小的一枚圆锤,锥链互映,显示着这是一种极为凶狠的兵器!
    面色苍白的那人走到八仙桌的一边,双目冷锐,神情凝重的道。
    “双福小心,金夜叉向来老谋深算,稳扎稳打,不干没把握的事,她既遣来此人,而且又是独自一个,足见来者不善,早有计较,我们不必贪功,尤戒激动,和他耗着干,时光拖下去,他就难以得逞了……”
    赵双福咬着牙道:“我省得,便是拼上一死,好歹也得拖着这奴才垫背!”
    展若尘古井不波的道:“你们都说妥了吧?”
    “了”字宛似一颗冰珠儿弹碎于空气中,冷冽的尾韵有如冰屑的飞散,展若尘上身微倾,两抹芒电在同一时间分别暴刺赵双福及他的伴当!
    赵双福猛侧急斜,手中锥锤并出,仿佛抖起了两团闪掣的流星。
    面色苍白的那人足尖倏钩、人和桌“呼”的倒翻,“砰”“砰”连响,那明明是一抹刃光,却陡然在翻起的桌面上穿透七道裂痕!
    展若尘的袍袖飞挥,寒芒吞吐“挫骼”两响,赵双福的锥锤立时荡向左右。
    凌空人影倏旋,那人双腿横旋,快不可言的扫卷过来。
    展若尘身形倏偏两尺,“霜月刀”脱袖而出,一片轮形的光华猛然滚回,空气立时激涌呼啸,那人跟着连连倒翻,血同雨洒!
    “好畜牲!”
    赵双福狂吼一声,双臂挥舞交穿,人在屋角,锥锤飞闪,如雷火劈豺,似流矢纵横,朵朵银花,便密急无匹的绽映于展若尘四周!
    展若尘不动不移,出手准确快疾,伸缩之间,刃芒弹掠舒卷,指顾来回,宛如可罩天地。
    于是,金铁的交击声盈耳不绝,任是赵双福动作如电,有似九手齐展,却也仿佛骤雨打油伞,滴滴也浸不进去!
    那面色苍白的人,全身受了五处刀伤,俱是刀刀见骨,肌翻肉绽,他的脸孔更形惨白了,但他却一声不吭,咬牙挣扎起来,抽冷子淬然由后扑进——手中已经多了一柄两尺长短,粗若拇指,顶端罩有倒钩的“穿心刺”!
    展若尘就在刺尖将要沾身的瞬息,贴着尖头回转,身形甫动,右手刀刃暴翻,那人已闷曝半声,一头撞出几步之外,略微抽搐之后即已寂然不动。
    怪叫着,赵双福长身扑来,锥锤交织翻飞,像煞狂风暴雨,强有力的锥锤回射旋舞,砸得满屋子的东西碎裂迸溅,歪塌倒斜!
    展若尘快逾石火倏忽闪掣腾挪,身影流走,似是一抹有形无质的幽灵。
    左回右旋,赵双福扭动着姿势,锥锤暴烈的追击着敌人,他满头大汗,喘息如牛,模样真似发了疯!
    倏然——
    展若尘不再躲避,他流虹也似暴迎当面而来的锥锤,“霜月刀”却在锥锤近身的刹那偏出,“呛啷”声响,他的人已掠过赵双福肩头。
    “嗷……晤……”
    赵双福结棍的身体猛然一僵,他直挺挺的站着,凸瞪着眼珠,闭嘴吸气,却忍不住那窒息的呻吟,他的面孔已经扯歪了,黝黑的光亮在迅速减退——减退成那种可怕的灰黄色……
    展若尘背对赵双福,缓缓抽回右手,他的“霜月刀”,便也缓缓自赵双福厚实的背脊中拔出,刀刃依旧晶莹清澈,宛若秋水一汛。
    当刀尖离开了赵双福的身体,他才叹息般吐了口气,一堆烂泥般软软倒了下去。
    很快的,展若尘扑向里间,那是一间卧房,空荡荡的并没有人,他毫不犹豫,又迅速撞进另外一个房间,也只是刚刚把门踢开,面对着他,一个女人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下!
    展若尘意外的怔了怔,一怔之后,不禁又为难起来,他不喜欢杀戮女人,尤其是一个毫无反抗之力,正在向他下跪的女人!
    那女人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细皮嫩肉的,生得十分妖媚,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属于良家妇女的那一类型!
    现在,这个女人正在全身发抖,满眼含泪,那张原本媚气十足的脸庞也因为过度的恐惧而走了形,她跪在那里,哆嗦得几不成声:“饶……命……英雄……求你饶命……”
    展若尘皱着双眉,冷冷的道:
    于你是赵双福的什么人?”
    那女人抽搐着,筛糠似的抖:“我……我……我是……他……他的……他的………
    展若尘大声道:“是他的老婆?”
    那女人惊惊的哭出声道:“不……不,我不是……不是他的……老婆……”
    展若尘暴烈的道:“不是赵双福的老婆,你却躲在他的卧室之中做什么?”
    几乎要吓瘫了,那女人连跪都已跪不稳,她匍匐在地,噎着声哭:“英雄饶命……我真的不是赵双福……老婆……我……我是暂时在这里……在这里侍候他……”
    展若尘重重的道:“这话怎么说?”
    满面的泪痕浸融着脂粉,女人的那张脸就花糊糊的益发不中看了,她颤凛的抽着气道:“我们……曾经言明……他出八百两银子……让我陪他一年……”
    展若尘哼了哼,道:“原来你是赵双福的姘头,还是临时性的姘头!”
    话说得很不好听,但这女人岂敢顶撞一个字?根本她也没有想到要顶撞或辩解。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活下去,而她深切明白,站在当门的这个主儿,乃是存心来宰人的,对方业已血淋淋的活杀了一双,决不在乎再缀上她一个江湖上的纷争与纠葛,大多带着赤漓漓的色彩,由始至终,全是拼命断魂的事,一旦沾着边,至少也得脱层皮,她知道自己已经卷进来了,而且窥及了这场杀戮的隐密,照说,保命的希望实在不大……
    冷汗并着热泪,这女人哭得好冤……
    展若尘阴沉的道:“你陪着赵双福有多久啦?”
    抖索着,女人咽着声道:“才才……两个多月……”
    展若尘目光冷硬的道:“有关他的事,你知道多少?…
    猛的打了个哆嗦,女人悸怖的申辩:“英雄……明鉴……我只是一个……出身贫贱……的苦命寡妇……由于日子过不去……
    才经人说合……以一年为期……暂时来赵大爷身边侍候……他的事,又哪里会向我说?”
    展若尘道:“你会一点都不知道?你甚至不间他为什么要潜逃,要匿藏,不怀疑他为什么放着‘南岭’一家大钱庄的老板不做,却跑来此处终日惶惶的寄人篱下?”
    那女人抽噎着道:“我不敢问啊……他也没向我说……但……但是我也猜想得到他是出了事……这些日来,他的情绪十分紧张……脾气也极暴躁……一天到晚疑神疑鬼,连个风吹草动都能把他惊得一跳……我明知不妥,他不说,我半个字也不敢提……”
    展若尘沉默了一下,道:“你的名字?”
    女人窒着声道:“我姓季,季月美。”
    展若尘道:“方才你说的都是真话?”
    季月美叩了个头,位声道:“英雄,求你可怜我,我决没有半句谎言……”
    展若尘道:“和赵双福在一起的那个白脸汉子,他是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摇摇头,季月美道:“那人是干什么的我不晓得,他只是这两三天里才常常来,赵大爷从来也没给我引见过;他们每次会面便聚在一起密谈,谈些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到时候给他们泡茶、做饭……”
    展若尘低咱一声,道:“连那人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
    回思着,季月美忽道:“对了,我好像记得赵大爷称呼他‘老游’,至于他是不是姓游,或者乃是他的绰号,我就不敢确定了……”
    展若尘凝视着这季月美,好半天没有说话,季月美不禁又抑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她泪如泉涌,哀恳着道:“英雄……请你不要杀我……我是无辜的……我对你毫无害处,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英雄,我与你们之间的恩怨全然无关……”
    双眸的光芒冰寒而木然,展若尘在酌量着,他站在那里,就宛若一座山!
    季月美吸位着道:“我可以向你发誓,向你赌咒……英雄,我永不会泄露今天的秘密,永不会向人诉说一个字……。我会忘了这件事,就当我从未见过经过……”
    展若尘萧煞的道:“季月美,天底下有许多营生,许多行业,有的正常,有的反常,我想,你大概是专门靠着同人姘居来维持生活的吧?”
    呆了呆,季月美突然痛哭起来,她一面哭,一面吸着气道:“既是……英雄早知我的底细……我也就不必……瞒着英雄了……不错……我,我是像这样过活的……但我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我是个女人……无才无识的女人……我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娘俩都得活下去……我没有别的本事,只好出卖我的身体……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除了身子,也就再没有其他的了……”
    沉吟着,展若尘道:“在这一方打滚久了,你的眼皮子也应该相当活络,季月美,江湖上的传统,想你也多少知道一点?”
    季月美咽噎着道:“我听过些……”
    点点头,展若尘道:“眼前的事,是一桩不能留活口的事,你明白?”
    全身都似要瘫了,季月美挣扎着道:“我是无辜的……英雄……我发誓不泄漏今日之事……求你放过我,看在老天份上……
    也看在我那嗷嗷待哺的孩子份上……英雄,我求你,我求你啊……”
    展若尘静静的道:“你运气太不好。”
    季月美绝望的颤着声道:“英雄……求你……求求你……”
    展若尘视线下垂,徐缓的道:“你运道欠佳,我的运道尤蹩——但我宁愿自己承担责任,也不乐意向你下手——”
    季月美瞪大了那双红肿的泪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唇抽搐着,嘴巴连连翕张:“你……你是说?英……雄……你是说?”
    展若尘低沉的道:“我是说,季月美,我要和你赌一次。”
    迷惘又惊疑的,季月美呐呐的道:“赌一次?和我?和我赌一次?”
    展若尘异常稳重的道:“不错,赌一次——你的模样,你的神态,你的央告,你的祈求,尤其是你在此事中的立场,全使我不能下手斩杀,然而,或许你是故意装扮的,或许你骨子里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更可能你表面的反应与你的实际内蕴截然迥异!”
    凄哀的落着泪,季月美道:“英雄,你不要这样怀疑我……我没有骗你……我一切正如我所说……我只是个可怜的女人……出卖灵肉的可怜虫……”
    展若尘道:“但愿我没有错,你的情形正如你所说的这样,是以我的理智才要与我的仁恕之念赌一赌,也要以我的猜疑同你的诚实与否赌一赌;季月美,我在江湖上厮混已经够长久,试过了各式各样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好狡之徒,也遇多了做工十足,见风转舵的刁滑之辈,因此对人心,对人性,早已失去了那种直党的天真和浮面的信赖,但我不希望重蹈覆辙,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季月美泪流满面,感激零涕的啜泣着:“我明白……我明白…英雄……你放心吧……你不会输的,你永不会输的……好人必有好报……英雄,你的仁慈,你的宽恕……老天一定会补偿你……”
    无声的苦笑着,展若尘道:“把细软收拾好,你去吧。”
    诚诚敬敬的对着展若尘叩了三个响头,宛如再世为人的季月美咽着声道:“英雄,我知道不能问你的名姓,但我却会终生记得你…铭谢你,请接受我与我那孩子的祈福,真挚的感戴……”
    挥挥手,展若尘道:“去吧,但谨记三缄其口!”
    季月美抹着泪站立起来,沙哑的道:“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今天的事,英雄,正如同我向你所保证的……”
    当这个死里逃生的女人匆忙收拾妥当,又再次向展若尘叩别之后,展若尘在房中略略抄查了一遍,却没有其他发现,他不再逗留,径自推窗而出,沿着屋脊飞离这幢宅院。
    从他开始行动,一直到他离去,过程中并非是毫无声息的,而某些音响的传扬应该能使宅子里其他的人察觉,然则竟没有引起任何反应,一切静寂无声,这座宅院就仿佛是幢废弃已久的空屋一般;展若尘明白,宅子的主人石宗和必已知晓这是怎么回事了,石宗和默契在心,当然不会,也不敢自找麻烦。
    归途上,展若尘思量着一件事——他义释季月美的事;心头多少有些疑郁的感觉,他不能确定,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了还是惜了?
    正如他曾向季月美所说,他没有杀戮对方灭口,实际上担负的责任极大,秘密的泄漏,内情的宣扬,他本人的身份,加上金申无痕的立场与嘱托,俱将难以收拾,真个到了那步田地,他就不啻自陷困境,进退维谷了。
    但是,他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冒这次险,他不愿再干后悔的事,尤其这样的后悔乃是无以补偿的,与其将来可能痛苦,莫如眼下先行承受疑虑的煎熬,正确的答案,他不须多久便会知道了……
    杀戮同仁义,往往是两个极端,可是在某些情形之下,却又是浑然一体的连结,生死之中若有分径,那便在于一个“理”字上了。
    展若尘沿着大道,策骑往前路奔去,他业已在来时耽搁了一天,他想回程中尽量加快过赶,将这延误的一天弥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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