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霸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一○二章剑若虹锦衣是邪
    那人缓缓从地下站了起来,目光闪烁的望着燕铁衣,语声也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这般凛烈阴冷:“燕铁衣,我很遗憾未竟全功————不过也算达到目的了;我要问你,我的破绽露在何处?”
    燕铁衣平静的道:“错在你不了解阴负咎的个性及为人!”
    那人生硬的道:“怎么说?”
    燕铁衣笑笑,道:“你告诉我们,说你救起的那人是用一种哀呼的嗓调求你搭救,又在词句间一再影射那人就是我们千里来寻的阴负咎,吧?”
    汉子辱角往上抽了抽:“又怎样?”
    摇摇头,燕铁衣道:“阴负咎禀性刚烈,为人正直严酷,向来是宁折毋衅,永不低头的个性,他嫉恶如仇,不讳生死,且身为”青龙社”执掌律法之首要人物,树千人之威,表半世之名,便算刀山油锅当前,利刃铁锄架颈,他宁可舍上一命,也万万不会哀呼求救————你不了解他,杜撰以常人情况下的反应,这就是你的破绽所在了!”
    顿了顿,他又深沉的道:“以后————如果你还有以后的话,千万记得,若不深知这个人,切莫代表他来表达他的意愿,一个弄不巧,就会似你目下这样进退维谷了!”
    那人深深看着燕铁衣,深深点头:“不错,你说得非常正确,我会永远记得,但不幸的是,你这可贵的经验却再也无法传述给任何人了!”
    燕铁衣安详的道:“这要你们证明给我看,人间世上有许多事,不只是嘴巴上说说就能成定论的。”
    那人胸膛前挺,伸手往头顶上一拉一扯,一把黑发业已握在手中,赫然展露出一颗光秃秃的头颅来白飘云睹状之下,禁不住脱口叫了一声:“黑图腾教!”
    那人狞笑着,以一种十分骄傲荣耀的神态道:“是的,”黑图腾教”,我就是本教圣主坛下“阿难八修”之一,我是“修乐道”樊大空!”
    白媚在这时居然还失得出来,她抚着嘴道:“你修的这一道可真叫修对了,修乐道,演戏扮角,装什么像什么,诚然是逗乐子的一道!”
    樊大空冷冷的道:“我喜欢看一个人笑着死,丫头,就似你这样笑如春风般的死去,那才有格调,有境界!”
    白飘云怒道:“姓樊的,莫非这也是你所修的门道裹特有的一课?”
    双目闪灼如火,樊大空阴诡的道:“每一个人都是待罪之身,每一个人都担负着债孽,或是实质的罪,内心的怨,今生是非,上辈子的过,没有谁是干净的,要赎罪,要悔过,要涤净这具臭皮囊,首先就须从魂魄、精神,思想上开始清洁,由内而外,除去那看不见的丑恶邪秽,返璞归真,变回一个完整清白的好————”黑图腾教”正是唯一我们可以达成这个愿望的途径,它的经义,才是我们步向光明的指针,不能顺从及领悟本教经义的人,皆是罪无可释之徒,但圣主法外施恩,仍予轮回转生的机会,使人们尚有来世可修,我樊大空修乐道,乃是专门研求人们在轮回转生之前如何使其不觉痛苦,快快乐乐的了断今世………”
    银发飘动,两眼怒睁如铃,白飘云霹雳般暴喝:“放你娘的狗臭屁,真正走火入魔,妖言惑众,就该拿你这混帐东西打进十八层地狱才是!”
    樊大空形色悲悯的摇摇头:“你这糟老头子也是个不能信服本教经义的罪人,看来只有叫你轮回转生,修修来世机缘了……”
    白媚笑嘻嘻的道:“如果你的伙计们不来,只凭你,怕还逗不起什么架子来吧?”
    樊大空严肃的道:“你们一个也逃不了,”黑图腾教”是一个效率高,行动快,组识周密的神圣团,更以最快的方式通报到本教设在“老鬼河”的“净身坛”;追踪你们很容易,而我们又极快的辩明了你们来此的用意,你们是为了阴负咎而来!”
    燕铁衣淡淡的道:“没什么稀奇,我们四个人的装束,举止与言谈,和本地土著迥异,又乃快马赶路;自是惹眼,而你们掳劫了阴负咎,当然明白阴负咎的出身来历,不会不对他的关系做了解,因此认出我与我的大领主来亦是寻常之事,老实说,你们要不出现,才真正教我失望!”
    樊大空沉沉的道:“如此说来,你早知会有陷阱等着你,而你又故意步入陷阱?”
    燕铁衣道:“我预料会如此,我的判断若不差,自然我就打蛇随棍上,跟着你来了。”
    白媚在一旁道:“大当家,难怪我会问你是否怕来救的人不是阴大执法而有所耽搁行程时,你表示有这层顾虑。”
    燕铁衣道:“当时话不便明说,狼妞,其实我顾虑的是你前面问的一句,我们来救的人会不会是阴负咎?而我早就打定主意,若这是敌人玩的诡计,我们也照样有收获,至少,会找着个引路或问话的主儿!”
    嘿嘿冷笑,樊大空道:“燕铁衣,你也未免太自信,更太自大了,我们既有计划引你来此,便宥十成十的把握取你性命,任你怎生敲那如意算盘,今晚你们四个亦休想有一人生还!”
    燕铁衣似笑非笑的道:“各位设下此杀人毒计,我是将计就计,你们玩得好,我四人自难苟存,若是玩不好,只怕各位中就会有人替我们稍稍出点力气了!”
    白媚接口道:“对,大当家,彼此拿命赌一赌,好歹也强似这样憋着!”
    这时,屠长牧突然大吼:“樊大空,你说实话,阴负咎如今是生是死?”
    樊大空僵硬的道:“如果你能见到那阴负各,自然就会知道!”
    切齿如挫,屠长牧一个字一个字的并自牙缝:“我发誓,阴负咎若遭不幸,我便舍却此命,也要荡平你们这个邪教,生生劈杀你们这群丑魅妖孽!”
    燕铁衣非常尊重的道:“长牧,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
    黑暗中,一片模糊的彩光飞掠而来,一抹寒日勾向燕铁衣的颈项!快得无可言喻。
    屠长牧动作迅疾如风,双掌淬翻,劲力暴发,那道彩光已斜着飘开。
    又一圈隐隐的彩光掠动,白飘云双臂微抬,整个身驱已玄鹤般直飞而上,但见他身形上升,便已到了那团彩光之侧,不知他如何出手,漫空莹蓝的波光已潮水一样翻卷罩落。
    白媚在淬然的一个扑跃下到了樊大空头顶,她的双手十指箕张,乖乖,原本凭般柔嫩纤巧的一双玉手,只在倾刻,已套上了十枚微微弯曲的,晶亮锐利的钢指套,恶形狠毒得就像是两只狼爪!
    樊大空怪叫一声,溜地盘旋形状颇见狼狈,敢情他原先为了表演逼真,并没有携带随身使用的家伙静静的站在那里,燕铁衣有若渊停岳峙,纹风不动,他在等着什么,他知道这才只是个开端。
    一件黑忽忽的物体“咛”一声飞掷而来,目标对正在奔窜躲跃中的樊大空。
    呃,那是一柄又重又硬的“韦陀杵”。
    全身卷曲蓦展,樊大空腾空而起,伸手急抓凌虚掷来的兵器。剑芒便在此刻骤闪—
    ———
    仿佛阴霾天空中的一溜蛇电,眩目夺魄,“韦陀杵”堪堪颤吟,已连着樊大空的两根手指飞拋河下白媚的身形旋向樊大空背后,这位“修乐道”的“阿难弟子”第一声断指之痛尚未及由嘴裹宣泄,整张黑脸又立时扭曲,他狂乱的翻转,背脊上赫然印刻着十道血痕,十道皮开肉绽,长逾尺许的血痕!
    这样的伤痕是要不了命的,但是非常痛苦,以勾指类的对象逆着肌理组织使其裂绽,和使用利器钝物的伤害完全不同,后者的接触迅速,痛楚巨大却短暂,比起那种勾裂撕扯的感受,毋宁还是剎那的痛苦较易承担,虽则那往往是致命的。
    当白媚血淋淋的钢指刚刚扬起,就在一块岩石之后,突的射出来千百条细若雨丝,也灿亮若雨丝的冷芒,白媚反应极快,她猛的斜飞起来,而另一蓬闪耀着同样寒光的芒雨又从同一个地方喷向她横越的空间。
    这种细如丝针,流灿着青白光华的物体,是一种十分狠毒的暗器,它发出时的声响低微,且宠罩面广,使人难以防范,而似这一类的暗器,为了补足其体积细小,浸澈力微弱,多半皆有奇毒,因此若不幸挨上一根,结果之严重,不啻于挨上了其它较重较巨大的暗器!
    眼前的这种暗器够阴毒了,更阴毒的却是那隐伏在岩石之后发射暗器的人;那人好象早就算准了白媚的动作与反应,早就预料到她可能躲避的方向角度,因此用第一蓬飞针逼迫白媚跃躲,真正要攻击白媚的却是那半途出现的第二蓬飞针!
    燕铁衣适时出手,身形之快宛如电光石火,“太阿剑”的光涛怒涌,有似翻腾的浪潮,空气被割裂,发出那样尖锐的啸吟,他几乎在行动的同时已到了白媚身边。
    一团隐约的彩光便在此际直射燕铁衣,映现在彩光之前的是一把雪亮的大锄刀,锄刀挥闪,正劈砍燕铁衣的双腿。
    飞针,燕铁衣,彩光与锄刀,差不多都在不及人们眨眼的一剎那间显现,其过程更是短缩到呼吸之俄倾。
    “太阿剑”的眩闪突疾,刺眼的光亮反射着重叠的刃面,而刃面却在幻化为光波,白媚在光波之后隐闪浮沉,燕铁衣已连人带剑飞撞砍向双腿的大锄刀。
    剑锋贴在身前,大锄刀砍在剑锋上,有火星并溅,火星是多色的,明灭于一瞬,一瞬间,映出燕铁衣顺着锄刀倒翻,映出那双手执握大锄刀的怪异人物那身五彩斑烂,纱带飘舞的奇异装束!
    “照日短剑”已在燕铁衣顺着锄刀翻滚向内缘的一剎那,刺入对方的胁背。
    十一剑恍同一挥,那人甚至不明白刺入自已体内的是敌人那一柄剑,整个躯体已在漫天的血雨洒溅中跌落于地。
    白飘云正折返身来冲向他的爱女白媚,这位有“孤鹤”之称的江湖前辈,倒提着他那柄沉在四十斤以上的双锋弯刀,刀身蓝光莹莹,而鲜血正沿着尖端滴落……
    那边,屠长牧拖着一个人的衣领大步走来,被拖着的人尤在不断呻吟痛叫,啊,是“修乐道”樊大空。
    一拂衣柚,燕铁衣来到白媚身边,低沉的道:“可受了伤?狼妞?”
    白媚脸色略见苍白,她活动着肢体,在身上四处摸索,却仍笑如春花:“好象没事,我连一根针影也没摸着。”
    白飘云急切的道:“你有没有什么不适感觉?是否那裹刺痛?这不是玩笑之事,针上都带了毒啊!”
    拍拍手,两手又一摊,白媚道:“我好得很,爹,连块皮也没擦掉。”
    转脸对着燕铁衣,她又笑道:“多谢你救我一命,大当家!”
    燕铁衣只是眨眨眼,朝着白飘云道:“白老,你手上那一个可是跑了?”
    白飘云颔首道:“跑了,不过有他受的,肩耪和后腰上都挨了我一刀!”
    仍然拧着樊大空后领的屠长牧接口道:“和我较斗的那个也逃之夭夭啦,这姓樊的大概看着情形不对,亦想摸黑开溜,正好吃我抽出手来截下!”
    燕铁衣笑了笑,道:“一事不烦二主,好得很,我们还要多多借重这位”修乐道“。”
    格格一笑,白媚道:“樊大空呀樊大空,这一遭,你可得多给我们找点乐子啦!”
    混身是血的樊大空垂首不语,却不停的在微微抽搐,很明显的,他承受的那几下相当不轻。
    屠长牧道:“魁首,我们如今该怎么做?”
    燕铁衣道:“这樊大空不是说过就在这”老鬼河”附近有他们一个“净身坛”么?
    我看先找上那个鬼坛,弄巧了负咎还留在那里亦不一定。”
    点点头,屠长牧道:“也好,万一负咎已被他们带走了,咱们亦可顺便捣翻那处害人害世的所在!”
    猛然扬起脸来,樊大空嘶哑的叫着:“你们找不到”净身坛”的,即便找到,你们也永远破坏不了我们这处圣坛,周天神魔一体保佑,会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屠长牧只一个大耳光,便打得樊大空运喷血,外带两颗牙齿;这位“青龙社”的大领主神色冷峻的道:“再要胡说八道,空托神魔之名,我就打掉你的人头!”
    燕铁衣道:“你出手可得轻一点,长牧,他那颗脑袋只怕承受不起你的”大力金刚掌”!”
    白媚道:“大当家,为了争取时效,我们不能漫无头绪的去找那”净身坛”,沓得要这樊大空明点出来才是!”
    燕铁衣道:“当然,否则留他何用?”
    吐了一口血水,樊大空含混不清的嘶喊:“我……我不会说的……”
    用力一紧五指,屠长牧扯起樊大空的后领咆哮:“你这该死的畜牲,要是阴负咎出了事,”黑图腾教”中第一个为他偿命的就是你,到了那时,我再看你供奉的那一尊神,那一个魔来搭救你!”
    樊大空挣扎着,由于襟领后扯,全都挤在喉管上,他巳有些呼吸困难了。
    俯下身来,白媚讥诮的道:“喂,姓樊的,你们”黑图腾教”的经义能叫你伤口不痛吗?你们信奉的那些神,那些魔能让你不被勒死吗?你倒是赶紧求一求,祷一祷呀!”
    樊大空双眼上翻,嘴巴血淋淋的大张,黑脸又透了紫。
    屠长牧一松手,樊大空躺倒地下,两手抚着脖颈,拼命喘息,全身更抖得利害。
    哼了哼!白媚道:“这是告诉你,目下谁也救不了你,你的生与死,全掌握在我们手上!”
    燕铁衣淡淡的道:“也掌握在他自己手上。”
    白飘云接着大暍:“端看你自己是想死想活了!”
    喘了好一阵子,樊大空才呻吟着道:“我……豁上了不过是一死……也……也不能背叛……圣主……不能出卖……‘黑图腾教’……”
    屠长牧勃然大怒:“你想死?我还不会叫你顺顺当当的死,我要叫你乐够了再死,他娘的,我倒想试试你能硬到什么地步!”
    拉着燕铁衣走到一边,白飘云压着嗓门道:“燕老弟,可不能真个整死了这小子,眼前的去所行止,关键全在他身上,如果贵组合阴大执法遗留在那什么”净身坛”,就可以免得我们赶一大段冤枉路,更且避开一场凶险厮杀,否则,我们至少也会知道阴大执法现在何处;以及较为便捷的施救方式,这一切端看姓樊的肯不肯合作了。”
    燕铁衣苦笑道:“自老,你看姓樊的容易就范么?”
    沉吟着,白飘云道:“我倒有个法子不妨一试,成与不成,却要看这樊大空的定力如何。”
    燕铁衣轻声间道:“这话怎么说?”
    白飘云低声道:“如若用刑逼或以暴力相迫,我怕这小子熬不过,用好言相劝,他更是不会答理,而我们时间急促,只好以我这法子试试运气。”
    燕铁衣道:“方才白老说:这法子还要看他的定力如何,方能确知成与不成?”
    白飘云道:“不错,如果他定力强,我这法子就不灵光,反之,便成了!”
    燕铁衣迷惑的道:“我不大了解。”
    拍拍燕铁衣肩头,白飘云笑道:“等一歇你亲眼看到便明白了!”
    虽然不大肯定,但燕铁衣也只好试试白飘云的法子,他亦生恐整死了这樊大空,当前的这条线路一断,办起事来就越加麻烦了。
    他们迅速离开现场,而白飘云却在后面耽搁了一会才赶上来,手上更多出一个包卷。
    燕铁衣望着白飘云手上的那个包卷,忍不住问:“这是什么?白老?”
    神秘兮兮的一笑,白飘云道:“道具!”
    燕铁衣不解的道:“道具?”
    凑近了些,白飘云道:“等一下我要玩点小把戏,你只要打眼一看就心里有数,倒不是我故弄玄虚,现在一说出来就没有意思啦!”
    燕铁衣笑道:“你一个人玩?”
    白飘云道:“还得要狼妞帮忙,这丫头片子摆弄这一套玩意比我还更逼真传神,但到时候你可不许笑她,否则她一害躁,就砸锅了!”
    燕铁衣道:“在这等节骨眼上,我那里还有心情取笑凑合!”
    白飘云目光四转,边道:“得要找一处合适的所在,光线不可太亮,最好带点阴气,再有层薄物衬托的话,就更理想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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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章阴阳界似真若幻
    这是一个山洞、幽曲、深邃、寒冷,而且泛着一股浓重的霉腐气息。
    白飘云对这个地方相当满意,正如他原先所期望的那样,光度晦暗,气氛幽森,虽然没有雾,那种沉沉混混的迷晦,也堪堪差强人意了。
    樊大空一路上都没哼声,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却可断定不是动的好脑筋,问题在于不管他动什么脑筋,在目前的情况而言,他可以说毫无机会。
    在进入这座山洞之前,大家都吃喝了一点东西,甚至连阶下囚身分的樊大空也分得了一份;这位“修乐道”对这方面倒是十分看得开,半点不虐侍自己,有吃就吃,有喝便喝,而白媚对他似乎突生了好感,特地将他身上的伤口上药包扎,使他减少了不少痛苦。
    然后,他们进入了山洞。
    好象吃足喝饱了,伤痛减轻了,樊大空的神经似也松懈了很多,他已露出了倦态,看上去有点迷迷糊糊的不带劲,只一坐下,眼皮子就不容易撑开了。
    白飘云连看也不看樊大空,他好整以暇的在和女儿白媚谈笑着,形色轻松得很。
    过了一会,樊大空已经沉沉睡去,更且发出断续的鼾声来。
    屠长牧哼了哼,没好气的道:“看这家伙,他自己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却吃得饱睡得着,居然了无牵挂的困起大觉来啦!”
    白媚笑道:“这才叫‘修乐道’啊!”
    燕铁衣道:“白老方才大概在给他的吃喝裹添加了点什么东西吧!”
    点点头,白飘云道:“不错,我给他加了一撮分量恰好的迷魂药,而我这种迷魂药却大大不同于江湖道上一般的相关药物,其实只是种催眠及加深昏昏睡眠状态的东西,我这玩意乃是出自秘方特制,催眠仅为初步的目的,然后使人产生幻觉,于精神恍惚迷离中,达到似真似幻的境界,令人的意识在某个过程中,趋向虚茫飘游,无以自主,从而套取我们所要知道的一些事件内容……”
    燕铁衣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比诸刑求力逼要高明上许多,不过,是否也有白老所言关于定力上的缺点?”
    白飘云道:“若是定力特深的人,意志便也十分坚强,仍能在真假境界或迷离幻觉中,抱元守一,澄清心身,进而辩识精神状况,那就不易蒙混了……”
    摇摇白胡子,他又笑呵呵的道:“不过,定力深的角色到底是少,在我这‘奇幻散’之下,还没有碰上个抗得住的人,尤其这樊大空小子,看上去更不像有此火候!”
    一边,屠长牧兴奋的道:“原来姓樊的是着了白老的门道,这可好极了,我还以为他是心宽胆壮,满不在乎呢!”
    白飘云道:“屠兄放心,稍待我与狼妞便玩上一出把戏给二位看。”
    燕铁衣道:“须要多久药性才能发作?”
    望了望樊大空的睡态,白瓢云道:“快了,最多盏茶光景!”
    白媚一派无可奈何的模样道:“爹,这一遭,我又扮演那种角色呀?”
    白飘云沉吟了一下,道:“你还是装那引魂使者吧,记得腔调不要太软太柔,尽量把尾音拖长,脸也得稍稍涂抹点什么,越是逼真效果越大。”
    白媚似笑非笑的道:“那么,爹你老人家演什么角?”
    拿起身旁的那个包卷,白飘云道:“我演这个。”
    燕铁衣好奇的问:“你还没告诉我这是卷什么东西呢,白老?”
    摊开包卷,举在白飘云手上的赫然是一件五彩斑烂并缀着纱带的锦衣,只是这袭原本灿丽鲜艳的锦,此刻却沾满血渍,纱带亦了无飘然之概,乱七八糟的和锦衣黏缠成一团!
    燕铁衣道:“可是从那个被我杀死的‘黑图腾教’教徒身上剩下来的?”
    白飘云道:“正是,趁着那小子尸身尚软,我赶紧把这套不伦不类的衣裳剥脱下来,也好派上用扬。”
    燕铁衣笑道:“我记得白老说过,这乃是一件道具!”
    白飘云道:“是道具,我就正要籍着这套衣裳扮演这个死人,而且让樊大空产生一种在幽冥相会的感觉……”
    屠长牧忍不住插嘴道:“但是,白老,你们之间的形貌相差得如此之远,又怎生扮得近似?”
    得意的一笑,白飘云道:“这就要靠‘奇幻散’的妙用了;人在服下这种‘奇幻散’,不但神智蒙下处在那等幽渺混沌的境界中,连眼睛看出去也是远近一片模糊,而且会有光怪陆离的景像发生,会一见各色诡异的光华旋闪转动,在意识虚脱的状态下,任何物体都被古怪的扭曲、变形,多少一点光线也将被反折映眩得千奇百怪,因此只要稍稍像那个样子,对方就会认定是他思想直觉中接近的对像,服已‘奇幻散’的人,脑筋感觉如果尚能似常人那等清楚灵光,有判断力,就啥名堂也玩不成啦。”
    燕铁衣道:“看来,这种药物里含有不轻的麻醉分量,近似给人喝多了烈酒!”
    白翲云正色:“堪堪相似却不尽相同,燕老弟,有些人喝了酒只会睡觉,任什么精神反应也没有,而‘奇幻散’仍能令人保留部分直觉,更进入虚幻态之中,妙用更见高明。”
    朝四周打量着看,燕铁衣道:“到时候我与长牧是否需要避开?”
    白飘理云道:“不必,你二位只要朝黑影裹坐,别出声就行了,在那种情形下,他不会注意到你们的。”
    倚在石壁上沉沉而睡的樊大空,鼾声更响亮了,呼噜不息里,他好象还在作梦,面孔的表情不时变化,偶而还喃喃呓语着什么。
    屠长牧恨恨的道:“只看他这副德性,我就忍不住想拗断他的脖颈!”
    燕铁衣安详的道:“别激动,白老的做法,要比拗断他的脖颈更有意义————须知死人对我们是毫无用处的!”
    站起身来,白飘云活动着手脚,边笑道:“屠兄稍安毋躁,只一会功夫,你就会知道留着这厮该有多妙,他既为‘修乐道’我们大伙将跟着乐上一乐了!”
    幽淡的火光在微弱的闪动着,火苗子显得明灭不定,发出那种青莹暗绿的光华夹带着森森鬼气。
    山洞曲折,青灯焰芒的光度映然之外,便是一片深浓的黑暗,诡异的,不可预知凶吉的黑暗。
    洞里的空气似也在应合着这样的恐怖气氛,忽然间宛如变得寒瑟了,那是一种冥寂的,妖魅的,就像一双眼睛在虚幻中盯视着你,令人毛骨悚然。
    有风在流泻,轻轻的风,风通过壁隙之间,还发出虚渺的啸号,似哭似咽。
    于是,一抹纸长的白影幽灵般自黑暗中飘出,模糊的影子偏有一把浓郁的黑发,黑发在拂动,榇含着那随风迎舞的白幡————招魂的白幡。
    白影在低呼,声音悠长却透着无比的凄哀:“樊大空……樊大空……樊大空……”
    倚壁而睡的樊大空骤而停止了鼾声,嘴唇嗡合,身体开始不停的抖动,眼皮也在一下紧似一下的轻跳。
    白影在樊大空身前浮走,一边低呼他的姓名,片刻之后,樊大空终于缓慢而吃力的睁关两眼,带着空茫又迷惘的神色凝视前方,逐渐的,又转向游动的白影。
    招魂幡轻扬着,白影慢慢移动:“你该走了,樊大空,我是来接引你去幽冥之府的使者……”
    樊大空好象在挣扎,在抗拒,他含混的声音裹有着无可掩隐的恐怖:“不……不……
    我没有死,我不能死。”
    白影的呼叫声更加尖锐了,尾音拉得又长又狠厉:“你死了……他们已经把你毒死了,樊大空,你再要不走,错过轮回转世的辰光,就会变做孤魂野鬼,永无超渡之日。”
    双手往虚空中抓舞,樊大空满脸骇怖之色,他瞪着眼,喉头响动着呜咽:“我死了,我……我真的死了么?”
    凄颤的声音叉在他耳边绕回:“看清楚,樊大空,这是黄泉道,是九幽路,直通地府冥界,亡魂冤鬼都要经过这一途,你的朋友也在前面等着你,走吧,樊大空,走吧……”
    艰辛的站立起来,樊大空的模样似一个梦游者,他哺哺着道:“走吧……是的,走吧,迟早都要走,迟早都要走啊……”
    白影摆动着招魂幡,幡下的符指引导首樊大空颤巍巍的打转,只是绕看那幽暗的火焰打转,然而樊大空的表情却彷佛十分劳累,像是跋涉了千里长途那样劳累!
    一个锦衣斑烂的身影便突兀的阻挡在樊大空面前,那身影混身是血,看上去猩赤褐红中一团模糊,青线的火苗子似在他的四周闪映,那回眩的光芒,更加反榇出这身影的幽忽虚幻,狞恶裹泛着这般湮远渺茫的悲哀。
    樊大空双目突瞪着,喉咙裹‘刻’‘刻’有声:“‘修玄道’四师兄……”
    血污的身影腔调低哑又苍凉:“大空,我已经在这里等你根久了,这里很冷,很暗,又很寂寞……”
    樊大空绝望的喊着:“四师兄,我们真的已经死了?”
    身影在摇晃,看上去像在飘浮:“你看看,你再好生感觉一下,大空,若我们还是人间世上的活人,会有这种浮游不定,飘荡轻忽的触受么?我们业已是无实体的鬼魂了,就像一阵风,一片云,随处幻移……。”
    呜咽着,樊大空道:“可是……四师兄,我们死得多冤,又死得多不甘啊……”
    血污的影子也在叹息,声调空洞:“不用悔恨什么,大空,这也是生命之神的安排,况且为了我们的灵魂得以安宁,圣主也会替我们报仇,举奉,‘解灵大祭’……”
    樊大空怨恨的道:“这只是事后的追补罢了,当时我就三回‘鹰使’禀报,说只凭我们四个人恐怕不是燕铁衣他们的对手,要加派人力支持才行,然而‘居使’不但不接纳我的意见,反而责我没有信心,斗志差,过分高估了对方……”
    咬着牙,他悲债的道:“如今可好了,我们‘阿难八修’两死两伤,‘修忍道’五帅兄,‘修奇道’六师兄也受了重伤,这么大的损失,全是‘鹰使’他们的差误与错失……”
    血影沉沉的道:“死也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樊大空嘶哑的道:“话是这样说,但我越想越觉不值,那冬双青半路出家,投入我们‘黑图腾教’,只不过几年的功夫,居然已干到五大接引的首座‘血使’,连圣主也将他的不传绝技密宗支‘飞翼手’及‘大罗汉功’授予了他,这一遭更为了他死鬼老子的事,指令我们不惜一切牺牲做到‘解灵大祭’的目标,如今把我们兄弟也坑了个死,四师兄,真叫冤啊……”
    影子动了动,低缓的道:“别嚷了,说不准冬首使他老爹的鬼魂就在前面,咱们碰得上亦未可定。”
    樊大空摇头道:“‘解灵大祭’之前,谁也不情愿背着个包袱轮回转世,一个弄不好托生到仇家当了儿孙那才倒霉,冬老头儿也不过像我们一样,不知道在那条幽冥路上打飘吧。”
    那血影在模糊的光晕里恍浮着,呢喃道:“只不知姓阴的现下如何?”
    樊大空茫然道:“一得到‘青龙社’的人追来的消息,‘血使’他们连夜就押着姓阴的走了,连净身仪式也草草完结,这一刻,怕已过了‘石空堡’,出了长城喽……”
    说到这里,他又环顾周遭,吶吶的道:“照说,四师兄,我们既已变做无影无实的鬼魂,应该想到那里就飘到那里,如今我倒打算着跟随‘血使’他们一路看看光景,说不定还能返回‘大王庙’一朝圣主。”
    那血影苦涩的笑着道:“你这打算只怕要落空,我们现在是尚未着实的孤魂野鬼,且等着过轮回再转一世,如今走的是往地府中的黄泉道,那里任由我们晃荡得?再说,各方全有土地爷,而山有山神,门有门神,水有水神,火有火神,到处都在诸天神魔司管之列,无主无着的孤魂野鬼是没有法子闲逛得的,一个不巧,叫一把邪火或一记神雷炙着,就怕连一缕魂影也不见啰……”
    樊大空祖丧的道:“四帅兄说得也是,看情形,我们只有暂且磨蹭在这里了。”
    影子沉重的道:“也不见得就会磨蹭在这里,不论前程是凶是吉,是好是歹,总得往前走。”
    樊大空喃喃的道:“我一步跨能飘出去十几丈,真个晃晃悠悠的不着实,对了,口也不渴,腹中不饥,人变成魂,就是这等模样了,唉……”
    血糊糊的身影道:“但盼我们的牺牲,能叫‘血使’如了心愿,否则,死也白死了。”
    樊大空沙哑的道:“不会有什么差错的,这一刻,他们必已出了长城了,说不定就在这一两天便可抵达‘贺兰’脚的‘青林屯’,凑合一番之后,就进入‘格腾里沙漠’。”
    血影冷淡的道:“‘青林屯’有什么好凑合的!”
    樊大空的眼皮子在不住跳动,双顿也在微微抽搐,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也好象突然回忆起“人间世”上什么值得留意的美好事物:“四师兄,你怎的一变成了鬼,连阳世上的事情也忘了这许多?‘青林屯’馆裹,我们不是设有一处‘乐升馆’么?那里有肉有酒,还有些又媚又俏的娘儿们侍候着,这全是给出入沙漠内外负有任务的教友弟兄们准备的,记得年把前我还在‘乐升馆’享受过几天,看来,我是再也没有相同的机会了……”
    人影沉默了一下,才幽幽的道:“那也不见得就有多大遗憾。”
    樊大空虚迷的道:“你是到了这步田地,才有这种感觉,四师兄,我从没有和你一同在‘乐升馆’逍遥过,但我也听过他们说,说你可爱那个调调。”
    人影干咳两声,道:“那是他们瞎扯,我一向不沾荤腥。”
    叹了口气,樊大空道:“事到如今,我们业已不是些活人了,四帅兄何必还假装正经,摆架势?鬼还要什么脸面与尊严啊!”
    那影子忽然双手掩面,以一种呜咽的腔调————模样似在发出某一种暗号———
    —道:“人成了鬼,莫非就什么都不要了?什么也担待不起了?”
    樊大空难过的道:“四师兄,你别伤心,我原是……”
    不待他说完话,一条白影又冉冉出现,招魂的幡引又在飘拂:“走吧,樊大空,该走了……”
    樊大空惶恐的叫:“等一等,等一等,我还有话和我四师兄说……”
    白影逾前,声音急速尖锐:“冥府之门将闭,各路神魔俱出,樊大空,炼火即炽,霹雳待鸣,再不就来不及了,走吧,快跟我走……”
    血影适时隐于黑暗,真好象鬼魂在瞬息间消失踪迹,樊大空不见了他的“四师兄”,顿时嗒然若失,形容懊丧,他抖索着,勉强挪出蹒跚又沉重的脚步跟着白幡移动,还是绕着那堆微弱的火光在打转,樊大空却觉得越走越深幽,越走越近地心了。
    迎着朝阳晨露,屠长牧与白媚已把装具整理妥当,随时可以上马出发。
    燕铁衣望着他们在工作,洞里,白飘云精神奕奕的大步走出。
    白媚转过头来叫:“大当家,我们什么时候走哎?”
    燕铁衣笑道:“随时。但你与令尊忙累了一宵,要不要多歇一瞥。”
    呵呵笑着,白飘云道:“不累,不累,小把戏而已,我们爷俩驾轻就熟,玩起来松闲得很。”
    燕铁衣道:“白老,果是妙法,佩服佩服!”
    白飘云咧着嘴道:“老弟你谬誉了,这玩意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
    燕铁衣道:“白老,其法是否高雅且不去说,但却效果立见,强似许多软硬手段,尤其白老与令媛默契妥切,配合严密,在气氛的烘托与心理的拿捏上,倍见奥妙,否则,我们若想得到这些隐密,不知还要多费多少功夫!”
    白媚笑着走近:“我当时好怕你会笑我哟,大当家,只要你一笑,我就玩不下去啦。”
    燕铁衣莞尔道:“老实说,看你扮得唯妙唯肖,有板有眼,混身透着阴气,嗓调拉得那等凄怖法,我也几乎便疑置身何处?不但笑不出来,更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呢………”
    白媚睁大了双眼道:“果然如此逼真?”
    点点头,燕铁衣道:“一点不错,好极了;我只担心白老的‘四师兄’露出马却来,因为我们非仅不明白那‘四帅兄’的个性行为,渊源出身,甚且连他到底是谁事先也不知道,偶有破绽,便会引起樊大空的疑思。”
    白飘云道:“这一层燕老弟是过虑了,我说过,只要服下那‘奇幻散’神智和意识便陷入虚茫迷离的状态中,似真似幻,眩惑莫辩;那樊大空一见我穿著的服饰是他‘四师兄’生前的行头,而他又确知他的‘四师兄’早就死了,本能上业已把我当做了他‘四师兄’的鬼魂,他的判断力已经低弱,心智又处于迷幻情形之下,再加上光度幽暗,对空间的错觉,他如何还会考想到真他细节?我反正顺着杆子往上爬,就大概离不了谱啦……”
    燕铁衣道:“白老,你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白飘云拱手道:“好说好说!”
    朝洞里看了一眼,白媚插嘴问:“这小子该怎么处置?大当家!”
    屠长牧走过来向燕铁衣比了个手式,掌往下斩。
    燕铁衣平静的道:“我看,饶他一命吧?”
    白飘云亦道:“对我们而言,这厮已毫无价值甚至他那条性命亦然!”
    淡淡一笑,屠长牧道:“全凭魁首断处。”
    白媚道:“大当家,你倒是挺仁慈的,换了我,就一定不会放过。”
    燕铁衣和悦的道:“冤有头,债有主,狼妞,我也注重牙眼相还的公道,也不会忘记仇寻的湔雪,只是,我不喜欢滥杀。”
    白飘云严肃的道:“狼妞,燕老弟讲得对,以你的年龄,阅历,经验而言,世间有许多事,尚不是你可以体会且能悟解的!”
    俏脸微红,白媚撅着小嘴道:“人家只不过是表达心裹的念头而已嘛,又不是故意编排谁……”
    燕铁衣笑道:“狼妞好美,生气的时候更美!”
    白媚也笑了,哼声道:“不正经,你!”
    在一边的屠长牧,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他终于谨审的开口道:“请问白老————
    那樊大空,在醒来之后,会不会记得这段‘魂游地府’的情节?”
    白飘云道:“可能会依稀有点印像,但不会记得太清楚。”
    顿了顿,他又笑道:“就好象做了一场梦,梦醒无处寻,呵呵!”
    屠长牧满意的道:“既然他不能肯定自己遇着什么,说了些什么,他就无从判断我们可能的行动,暂时对我们发生不了阻碍————”燕铁衣道:“就算他知道他透露了些什么,难道他敢回去向同伙招认?”
    于是,迎着朝阳,沐着晨露,他们纷纷上马,还有好长好险的一大段路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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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章风野店计诡刃毒
    天苍苍,野茫茫。
    辽阔的原野上空是辽阔的苍穹,腻云卷飞,狂风怒号,那一片荒草杂蔓便顺着风势俯仰,远山渺邈,只有淡淡的一抹暗影起伏于原野的尽头,这里的形势高旷开门像是蕴育看无比的慷慨胸怀,人在这里,心境与意识上都不觉变得豪迈又深远的了。
    阳关之外的塞边风光,便是如此浩瀚得动人心脾。
    长城之内的锦绣繁华,固然堪加留恋,长城以外的群山大漠,更是气势旁礡,意境雄浑,纵使不见江南的雅致,江北的清秀,那种爽落的情怀,也足够令人消受的了。
    一条干河旁边,便开设看这么一间荒铺子。
    燕铁衣他们一行四人四骑,顶着满身风尘,刚在接近黄昏的辰光赶到了这片荒铺子前。
    店掌柜是一个满脸蓄着浓黑胡须的肥大胖子,不待燕铁衣他们敲门,业已抢着掀起下摆两侧扣角的粗布风拥,推门笑呵呵的迎将出来。
    店里是几张泛了黑灰的木桌,长条板登,壁上悬挂着好些风干的兽肉及羊皮口袋,气味不太好,尤其是刚燃上的那几盏油灯,烟腻呛鼻,气味就更不好了。
    四个人疲乏的坐了下来,黑胡子掌柜也不问他们要什么;管自进去张罗,不一会,已端出一大盘吃食来,一样一样朝桌上摆:半只风鸡,一碟牛脯,一碗羊肉,一碗牛肉,六个拳大的杂面干馍,一串干蒜,外加一大壶酒。
    瞪大了眼,白媚道:“喂,掌柜的,你怎么也不间一声我们要吃些什么﹒就乱七八糟端出这一大堆东西来,做买卖有你这样一厢情愿法的?”
    黑胡子掌柜欠看身笑道:“你可得包涵着,姑娘,我这片荒店只有这些东西,客人怎么叫也就是这几样,所以不待各位多耗精神,我就凑合着先上啦,”
    白飘云笑道:r狼妞,迁就点吧,这里比不得在家,那有这么些心中中意的?”
    摆开几只粗碗,黑胡子掌柜拿起酒壶,一一为各人面前的碗里注酒,边咧着嘴道:“各位贵客,我店里的吃食,虽说看上去粗,味道却还不差,人家货卖一张皮,外头看是光鲜,内里不见得受用,我的东西包管实在,量足质美,地道得很,价钱亦格外公道。”
    燕铁衣向屠长政点点头,屠长牧伸手入怀摸出一截两寸来长,晶莹乳白的羊角状对象来,他捏着这东西的尾端,逐一在酒菜中试过。
    黑胡子掌柜不解的道:“呃,客官,这是什么啊!”
    白媚格格笑道:“加点我们自携的味料罢了,掌柜的!”
    屠长牧收起这只专门检验毒性的“白犀角”,笑道:“干净!”
    于是,大家开始喝酒吃菜,白飘云啃看一片牛脯,细细咀嚼下,不觉连声赞道:“不错,嘿,果然够味,”
    黑胡子掌柜连忙又替他添酒,笑着道:“我可不是夸口吧?这也是你老的牙口好,越嚼才越出滋味!”
    燕铁衣撕下一块杂面干馍塞进嘴里,抿看唇道:“掌柜的,这店里,只你一个人?”
    黑胡子掌柜笑道:一个人那里忙活得过来?我还有老婆孩子帮忙,老婆在后头掌灶,我儿于方纔才出去盘货去了。”
    燕铁衣道:“这附近也有东西买?”
    黑胡子掌柜道:“不过是收些兽肉杂粮,其它日常使用的物品,就得到前面﹡木盆沟”去买,隔看好几十里地哩。”
    白媚跟着道:“店开在这种荒僻地方,掌柜的,生意可好?”
    黑胡子掌柜十分知足的道:“好当然是不会很好,但也过得去就是了,从出关到﹡贺兰山’,走这条路的客商不少,照顾我们生意的也多,每天少说也有个三五起买卖好做,我这店里人口简单,支应不大,凑合着维持生活是没有问题的。”
    白媚笑道:“你倒很想得开,我说掌柜的。”
    在肩上搭着的抹布上擦擦手,黑胡子掌柜无可奈何的道:“想不开又怎的?一无家财,二无学识,能平平安安的混口饭吃就算不错了,还能盼到那里去?”
    白飘云干了一口酒,又嘘了一口气,才道:“这里可有留宿之处?”
    黑胡子掌柜道:“实在对不住,店小,没有替客人准备客房,不过各位若打算在这里歇息一宿,赶收了生意,几张桌子塔并起来,堪堪也可当做床铺凑合一晚,就是太简陋了点,恐怕殆慢了各位。”
    燕铁衣道:“前站太远,掌柜的要不嫌打搅,我们就在这里凑合一夜吧,虽然不算舒坦,总比在野地吹风受冻强些!”
    点着头,白飘云道:“我赞成,其实我不用床,跌坐一夜,足够恢复疲劳了。”
    燕铁衣道:“长牧与我,亦可仿效此法。”
    白媚娇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躺不睡,我没法子睡着!”
    吃完了,店掌柜匆匆收拾残余,又为他们用敲下一角的茶砖泡了一大壶茶,茶味欠佳,可是热腾腾,烧滚滚的,足以去腻消食。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黑松于掌柜由灶间赶出来,微觉意外的咕哝着:“这么晚了,还会有生意上门不成?”
    等掌柜的启开门,一般子冷风跟着吹袭进来,同这阵风一起进屋的,另有三个不速之客,一个形色苍白,身材高瘦,另两个却全是腰粗胜阔魁梧大汉。
    黑胡子掌柜赶忙躬腰陪笑:“喝,三位顶着这阵风可真叫够受,快往里请,我先沏上茶,稍等再替三位拿些吃喝。”
    三个人在角落处坐下,三个人盘踞三方,连正眼都不向这边瞧一下。
    他们都穿著黑色罩袍,都有着浓密打簪的头发,都一样表情冷肃僵木。
    当然,燕铁衣等人立时有了戒备,眉目相传,谁也没有出声。
    黑胡子掌柜又端着一大盘相同的食物走了出来,这一次,他身后多跟着个半大小子,十六七岁的模样,和掌柜的一般又粗又黑,脑袋瓜子扣了顶破毡帽,嘴唇厚厚的露着一抹憨笑。
    白媚笑着开口道:“掌柜的,这位敢情是你的少爷?”
    脚步移动着,黑胡子掌柜忙道:“那里承当得起少爷两个字,这就是我那没出息的小畜生!”
    说着,他一边将盘中的食物往另一桌上摆,边转头吆喝:“癞狗子,还不快给桌上的贵客莱里添水?”
    那半椿子结结巴巴的道:“这……这……就添……了爹。”
    提着水壶,癞狗子傻傻的蹙到桌前,双手给燕铁衣他们茶里加水,他身于磨磨蹭蹭的迥转着,看上去实在笨拙。
    突然间,他像一下子失手,偌大一只赤铜壶便整个拨翻摔落,滚烫的大半壶开水顿时热腾腾的洒向燕铁衣等四个人!
    癞狗子似是也吓慌了手脚,他惊叫着往后质跳,偏偏倒撞向白媚身上。
    滚腾的开水在一片霜气中四溢,白媚本能的跃起,并双手扶引癞狗子撞来的身体,彼此的距离异常接近!
    接近到几乎贴在一起,这看来傻乎乎的半大小子竟猝而右肘猛捣,白媚在不防备之下,心口上挨了重重的一记,她痛得往前俯身,癞狗子左手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柄匕首已对着她的后颈条刺下来!
    雾气迷漫中,燕铁衣的一只脚自斜刺里暴飞而至,堪堪踢中癞狗子的手腕,匕首虽然偏斜,却仍旧闪耀着寒芒下落,只是,原来刺向白妮后颈的这一记,失了准头,斜斜插进了她的左胁─
    掌势有如霹雳般震撼,屠长牧身影飞旋下那癞狗子已打着跟头翻滚出去,满嘴的鲜血狂喷!
    暴叱着,屠长牧如影随上,掌力幻闪,?起似啸,他安了心要活活劈死这头癞狗!
    黑胡子掌柜长号着连爬带滚的扑了过来,口中哭叫:“客人饶命,客人馈命,这是我唯一的儿子啊……
    屠长牧又急又气的怒吼:“滚开一边,不然连你一起毙在掌下!”
    黑胡子掌柜紧搂看自已道口里溢血,脸色泛灰的儿子,一面以身相护,一面泣求:“饶了他吧,客人,我只有这一条根,只有这一个指望。”
    那边,白飘云也楼着他的女儿,白媚身上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袍,微弱的呼吸应合着他悸动的心跳,望春女儿惨白的面容,他凄然摇头:“我也只有这一条根,只有这一个希望……”
    燕铁衣没有任何动作,他只冷锐的凝视看角落处那三个不速之客,此时,那三个人都已经站立起来,面对向这边。
    身形削瘦,脸容苍白的那个人毫无表情的开了口:“这店掌柜与他浑家,皆不是本教中人,姓屠的,你不必难为他!”
    屠长牧霍然转身,双目血红:“又是黑图腾教?”
    那人峭厉的道:“不错,又是黑图腾教”。”
    屠长牧满口钢牙挫得“刻”“刻”直响,他怨毒的道:“看来,这圈套也是由你们布下的了?”
    那人木然道:“一猜便着!”
    深深吸了口气,屠长牧伸手点着对方:“今晚上,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一个也别想!”
    苍白的面孔上是一片苍白的杀气,那人生硬又桀傲的道:“这和我要告诉你的话一样;屠长牧!”
    燕铁衣走到白飘云身侧,检视了白媚的伤势,轻声道:“狼妞的伤不轻,却要不了命;目前要注意莫使她失血过多,白老,你护着她就行,其余的事由我和长牧来承担!”
    微微点头,白飘云强笑道:“小心了,燕老弟!”
    对方那两名彪形大汉中生了一双虎目的那个踏前一步,粗暴的道:“你们把老七弄到那里去了?”
    屠长牧阴沉的道:“那个王八蛋老七?”
    虎目大汉咆哮道:“﹡修乐道”樊大空,你们把他如何谋害了?”
    冷冷一笑,屠长牧道:“原来是那个不中用的东西,宰了,早宰了!□对方神情更形泞肩,两眼瞪突:“尸体呢?”
    屠长牧轻蔑的道:“喂狗啦?”
    额头上暴起青筋,唇角也在不停的抽搐,这人的模样就似发了狂:“你也活不了的,屠长牧,你的身子也会被拿去喂狗,会一块一块的分割开拿去喂狗!”
    疏淡的眉毛往上轻挑,屠长牧道:“试试看,小辈!”
    虎目大汉怒吼一声,身形暴挫,正待蓄势而发,那面色苍白的人物却突然摆了摆手,缓缓的道:“不用急,先传信息出去,这一遭,可不能再有疏失。”
    于是,另一个大汉迅速从腰板带上抽出一只小巧黄润的竹笛,凑唇而鸣,发出一阵十分清亮婉转的声音来……像百灵鸟儿在叫。
    屠长牧的身躯突然弓起,只见他弓背的同时,人已怒矢般射出,沉重的掌力随着他掠动的过程,有如一连串无形的巨槌回转扫击,吹笛的大汉慌忙躲进,满室的桌登业已散碎迸裂,四扬八拋─
    虎目大汉暴叱着扑上,一对三菱剌闪缩如蛇,照面间七十七剌猛扎屠长牧,却未够上有效距离时,便被那溜旋雄浑的掌力逼开。
    面色苍白的那人冷冷喝道:“大力金刚掌,你们小心他的正面劲道。”
    三菱剌抹过屠长牧的颈侧,他以一种极为古怪的蕃姿势原地折转,抖起一掌宛若电光淬闪,虎目大汉奋力跃窜,仍旧吃那股暴烈的力道边缘扫过面颊,打得他七八颗牙齿含血喷出!
    几乎只在虎目大汉吃瘪的剎那,屠长牧的双手已经掠击,盖住那苍白人物的周围五尺空间,如雷的劲力,兜头军顶砸下来!
    那人原地不动,双手伸缩,一道水邻邻的芒带银虹也似的飞卷而出,泛着流灿的波光,透着森寒,好一手漂亮的招术……以攻为守!
    屠长牧大鸟般腾挪;心中已有数─眼前这个人,大概就是“黑图腾教”中上台盘,摆脸面的正角色之一了!
    吹竹笛的那位此刻亦已缓过气来,他那只小巧泛看黄润光泽的竹笛,硬是还咬在嘴里,一柄链子斧却霍霍有声的飞劈屠长牧。
    于是,屠长牧便是以一敌三了,燕铁衣并没有助他一臂,任由这位“青龙社”的第二号人物独力奋战,而众寡悬殊之下,屠长牧毫无惧色。
    这间阔幅不大的野店﹒如今已被折腾得一塌糊涂,东西散裂了一地,吃食遍洒践踏,原本就简陋不堪的陋店,越加狼藉破败。
    四条人影在搏杀,在穿走;在争斗,在不停的掠闪,虽只开始了俄倾,却已有着多次生死般的遭遇燕铁衣仍然毫无动作,他在等待,他已奋备了全身的功力在等待,他要等那些再来的敌人,尽力一击而歼。
    前后的门窗骤而响动,十八个光头彩衣的怪异人物,形同疯虎般冲了进去,他们长刃眩亮,杀气腾腾,人人都是一副拚命的架势!
    于是,长短两抹寒光便在这时交并成一个闪团的十字,闪团的十字又突然分裂成无数个十字……光焰颤泄的十字,以锋利的叉口组成的十字,十字光芒低般的弹射,又如此隼厉的飞旋!
    十八名光头彩衣的汉子只是眨眼间便修号着倒下去六七个,腥赤的血雨喷溅起落,在晕黄暗淡的灯影下,凝映出一片奇幻可怖的景像。
    燕铁衣恍同未见,身形暴起条落,“太阿剑”的芒辉搅舞起数十道莹丽晶灿的匹练,“照日短剑”的锋尾四射纷掠,有如一条条钻窜扑噬的毒蛇﹒闪动着傧折寒光的毒舌,噬人无救……
    尽管竭力挥动着手上的兵又拦架,尽管拚命躲避,那浩荡有如江河般的匹练,却无边无隙的交织卷着,那毒蛇也似的冷芒更在穿剌着吞噬着,一剎那间,十八名光头彩衣大汉只剩下了两个,而且还都受了重伤!
    肩头上冒血的一个彩衣汉子惶然复退,口中不禁骇叫:“达心法师,弟子撑不住了……”
    那脸色苍白的人物早已目睹颓势,却仍深沉冷静如故,他手上一柄五尺缅刀挥斩如电,舒卷疾厉,语气也一样的森寒。阿难八修技不如人,莫非志道亦不堪比拟?”
    另一个眉梢淌血的彩衣大汉恶狠狠的腾了自己同伴一眼,愤怒的道:“老八,拿出点骨气来,至多也不过死字一个,转到下世,说不准比这辈子犹要逍遥快活!”
    那位“阿难八修”中敬陪末座的仁兄,干涩的吞咽着唾沫,面颊肌肉在不住痉挛,他直着一双眼珠,强挣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是,三师兄,豁上也就罢了。”
    燕铁衣斜睨着另一边,淡淡的道:“长牧,摆得平么?”
    掌势若雷如电的屠长牧沉声响应:“魁首放心,至少也能圈他们个个死!”
    “太阿剑”的尾芒莹莹闪晃,燕铁衣皱着眉摇头:“荒陲野教,到底见识孤陋,妄自尊大,就凭这几块料?居然也敢派来狙袭我们,真叫不自量力,贻笑大方。”
    眉梢见彩的那位“阿难”弟子“格登”一咬牙,双目血光漓漓:“你且莫得意,姓燕的,就算眼下这一遭扳不到你,你也断断活不出格腾里沙漠!”
    燕铁衣道:“即使我活不出格腾里沙漠,却也比你要活得长久,因为,你甚至不能活着出这片野店,说不定,你还不知道能否挨到喘下一口气。”
    “气”字与“太阿剑”骤射的光束同时暴起,眉梢带血的那一位半声惊叫还噎窒在喉咙里,业已慌不迭的猛向后抑,手上一对熟铜金瓜槌奋力并击,却在双槌震碰,火星直溅中尖号出口……“照日短剑”正拔自此人的右胁,洒起一溜血珠子赤艳艳的向空!
    “阿难入修”中的那位老么狂喊着冲了过来,却突而发现眩亮的剑尖早已迎指自己,他的大砍刀打横硬架,而原来平指直伸的剑又竟又不知何时到了他的小腹了。
    大砍刀急往下落,冷芒微问,敌人的利剑又已失去踪迹,大汗淋漓下,这位八修弟子拚力拋肩跃转,身形的旋动,却刚好撞上了一件尖锐的东西,那东西有如一条火红的烙铁,猛一下戳进了他的胸口,也戳得他的肺腑剎那时缩拳成一团!
    恐怖的瞪视着短窄的“照日短剑”自他胸前的肌肉中抽出,跟着剑身的滑脱,他觉得整个体内的热力也一下子泄空,他觉得好冷,有如掉在冰客雪坑内那样冷撤心肺,更觉得那样虚脱,那样孱弱,连站都站不住了。
    燕铁衣轻喟着,默默注视他的对手弯身,屈膝、踏倒,他没有什历特别的感触,他只是有些奇怪,奇怪“黑图腾教”怎会派出这等的角色来上阵来对阵?
    莫非真如他先前所说,这个邪教是弄不清行情,掂不透他们的份量么?
    突兀一声“哗啦”!巨响传来,燕铁衣迅速侧苜探视,堪堪看到一个瘦削的背影正破窗而出……居然是那方纔尚不可一世的达心法师!
    屠长牧大骂着待往外追,却被那两名八修弟子拚死拦阻,燕铁衣冷冷一笑,动作宛如闪动,只是那么一晃,已经穿帘而出。
    风打着忽哨掠过大地,掠过人们的脸颊,冷锐削劲,而大地是一片阴黑,一片晦暗,燕铁衣发现那达心法师的身影竟在这须臾之间,已奔出十余丈外!
    略一考量,燕铁衣猛力飞掠向前,他打算截住此人,至少,能够多解决一个对方的好手,便也等于替自己这边减少了一分阻力。
    这一追,他才发觉,那达心法师的轻身之术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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