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霸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九十三章不苟得盗亦有道
    豹衣人显然并不带劲的道:“朱大哥,请。”
    朱世雄的视线钉在执握财物的那四位仁兄手上,有条不紊的道:“因为不是现银,说起来数目上就有些笼统——我要那三具檀木雕花的小箱子,那条皮搭连,还有,那只绣工不坏的锦锁囊也不差,我想一并笑纳了,老弟台,不多,只是这几样。”
    呆了好一会,豹衣人才喃喃的道:“三具檀木雕花小箱,一条皮搭连……一只锦锁囊……这,这岂不是……岂不是……”
    猛的怪叫一声,他嗔目怒吼:“这岂不是全要了?娘的皮,吃人有这种吃法的?朱世雄,你连汤带面一口吞,干的湿的涓滴不留,闯道混世的朋友如果个个都和你一样,还有别人活命的余地么?你简直疯狂癫悖,不知自身为何物。”
    大块头的豹衣人也脸红脖子粗的咆哮:“不要说姓朱的也只是个人,就算他是三头六臂,大罗金仙,我们今天也受不下这等屈辱,我操他的老亲娘,刨人的祖坟吧,也不过就是这种光景了!”
    蛇目勾鼻的那位仁兄冷森的接口道:“我早就知道他是来意不善,绝不会这么容易便打发得了,现在可不是?姓朱的业已表明欲待啃肉吸血,里外一把抓了,像这类吃人不吐骨渣子的狂夫,除了和他硬拚一场之外,既使跪地相求,他也不会回转心肠!”
    朱世雄不悦的道:“你们这个一句,那个一言,到底是在搞些什么名堂?价码是你们叫我开的,如今我一旦开了出来,你们却又起哄,这不是明摆着欠缺诚意么?”
    为首的豹衣人一双眼珠瞪得宛似要掉下来,他气得一张脸盘全泛了紫:“你——朱世雄,你是个老江湖就是这么混的么?你他娘卖身价就是如此卖的?你要朝高处攀,我们就都该扒在你脚底下吃灰?个老鳖羔子,你想吃定我们?梦也休梦,我们恁情一文不要,全与你拚了!”
    大块头的豹衣人跟着吼:“我们和他干,爷们今天非要称量称量他这个‘先进’到底有多重的斤两,见识一番黑吃黑的大佬凭什么有这个威风!”
    退后一步,朱世雄沉下脸道:“话是你们说的,临到头来却不认帐,反倒冲着我张牙爪舞,叫嚣谩骂,奶奶个熊,你们真当姓朱的含糊你们人多势众?”
    为首的豹衣人厉声道:“老子们不含糊你!”
    又搓着手,朱世雄道:“很好,大家既然把话略明了,也就不必再继续干耗下去,你们划道吧,水水里火里,我朱世雄一概奉陪到底!”
    蛇目勾鼻的豹衣人冷笑道:“这家破店风水不错,姓朱的,你就凑合着在此地挺尸吧!”
    拉了个弓步式,朱世雄一派力敌万夫之概!
    “谁今挺尸,现市还言之过早,列位何妨一齐上来弄个结果给大家看看?”
    闷不哼声的往斜刺里一凑,那一双眼锐利如鹰的豹衣人又猝然倒挫,一对“金环刀”
    暴削狠带,金芒击映中兜头罩落!
    朱世雄尚来不及有第一个反应,矮壮结实的这一位已低窜向前,双环平出,又快又狠的截斩朱世雄的腿胫骨——和他的伙伴一样,两个人都存了心要在照面间便把这位棒老二的“先进”放倒。
    蓦地怪叫着,那模样似是真被剐掉了肉,朱世雄魁梧的身子在剎那间古怪的横跃而起,只在四只金环刃落空飞擦的一瞬,打横的身子已风车般旋转,劲风如飙里,踹踢骨肉之声不绝,两名豹衣人手舞足蹈的拋空而起,在一片哗啦啦震响下,撞碎了几张木桌,加上好一堆碗碟杯盏!
    不待其它的敌人们有任何动作,朱世雄七个筋斗成串翻跃,当前那大个子豹衣人连击不中,正在他第七次的滚动完竣时,那么巧妙又准确的把双脚踢上对方的下巴,于是,任那豹衣人像疯子似的冲来,双环飞舞,流电冷焰交相纵横,朱世雄大笑着腾挪跳弹,便在对方如风如雨般的攻袭中穿走闪回,身形快捷俐落,柔滑轻巧畅快真如行云流水,在如此的火辣场面里,别有一种优美之概!
    于是,那蛇目勾鼻的仁兄骤然长身,由上往下扑击,他双环互撞,声似龙吟,火花四溅,在声与光的眩震里,环刀分斜挥削,凌厉无比。
    朱世雄闪挪的身形突兀的抢向“五豹子”老大的前面,这位朋友立时吐气开声,力贯两臂,双环交叉并叠,想要一家伙便横切了朱世雄,但是,朱世雄枪进的势子在不可思议的瞬息间变成斜侧,为首的豹衣人双环并切落空,便重重的互相击撞,由于用力过猛,左手环“仓郎”飞脱,他一声惊叫还未及出口,朱世雄的反抡一臂已打得他一头栽倒!
    仅剩下来的豹衣人眼看着朱世雄迫缠他盟兄的身前,这样接近的距离他也无法冒险扑袭,而只是一调头的功夫,他那盟兄已躺下了——蛇目突然大瞪,面孔也不禁歪曲,这豹衣人是心惊胆裂又加上愤怒激昂,他尖叱着,环刃掠旋,不要命的攻向朱世雄。
    “这才够劲道,老弟台!”
    朱世雄口里吆喝,滴溜溜的围着一张木桌打转,对方再三攻扑,隔着木桌硬是够不上位置,豹衣人是急怒交加,暴叱如雷,几转下来,憋不住砰的踢翻木桌——行了,朱世雄等的就是这一下,当那张可怜的木桌四分五裂,板拆脚断的一剎那,朱世雄已猝而双手撑地,足前头后,强矢般标射出去,豹衣人半声嚎号,身子已径倒穿门外,不知跌到那里去了。
    一个挺身站好,朱世雄也不知冲着谁双手抱拳,连道“献丑”,然后,他一转身,朝那四位呆若木鸡般的“五豹子”同党一伸手,霹雳般大喝:“拿来!”
    四个人齐齐打了个哆嗦,更好似吃了同心丸一样,动手划一的急忙把手上的东西交给朱世雄,而四张人脸业已全惊得不象样了。
    朱世雄恶狠狠的道:“听着,把地下这几头瘫豹子给抬走,回去告诉他们,姓朱的这次虽没要他们的命,却把帐记上了,下一遭再要碰见,我要不活剥了他们那身兽皮,就算是这干邪龟孙生着的!”
    那四位仁兄如何还敢回一句话?
    赶紧手忙脚乱的背起地下躺着的伴当,有如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光景很狼狈,大不似先前出现时的威风了。
    猛过头来,朱世雄迎着的是燕铁衣含笑的目光——显然,其中颇有嘉许的味道;他挺一挺胸,走到燕铁衣面前,微微躬腰:“班门弄斧,倒叫大当家见笑了。”
    燕铁衣笑道:“你果然有一身好功夫,朱兄,可要好生珍惜。”
    弦外之意,发人深省,朱世雄有所警惕的道:“我明白,大当家。”
    燕铁衣和悦的道:“这‘五豹子’也算有几手,但与你却难相比拟,你只以空手便可挫败他们,显见未尽全力,朱兄,我只看你放倒他们第一个人,就知道不必我插手多事,你乃是泰山笃定了。”
    朱世雄咧着嘴道:“杀鸡还用得着牛刀?这几个上不了抬盘的东西,没得沾污大当家的手,只我一人,已经足足有他们消受有余了。”
    望了望朱世雄手上的那些零碎,燕铁衣平静的道:“这些财物,朱兄,你有何打算?”
    楞了一下,朱世雄道:“还给原主呀,莫非大当家另有卓见?”
    深深点头,燕铁衣道:“很好,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于是,朱世雄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拉起早已苏醒过来,却缩在那里发呆的温夫人,将手上的一干对象通通塞入对方怀中,边高声道:“别再瞎猜疑了,官夫人,这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原璧归还,一个一点也不少,你可得小心藏妥,如果下一次又遇上这种事,恐怕不一定会有个老朱拔刀相助啦!”
    御史夫人这边厢正在迷惘怔楞,尚未会过意来,温都老爷已经踉跄上前,长长为揖——几乎额头碰地,哽咽抖索的道:“壮士……多谢壮士见义勇为,救我全家于绝困,挽我老小于饥贫,壮士古道热肠,赤胆仁心,真是虬髯再世,公孙重生,壮士大恩,请受我一拜。”
    挽起了温以敬,朱世雄笑呵呵的道:“不用客气啦,我可是承当不起,小事一件,我说官老爷,你就少礼吧。”
    拭去头上的汗,又抹着眼角的泪,温以敬颤声道:“以天下之大,尽有枉顾王法,横行逞暴之徒,然亦不乏公正无邪,英雄豪士之辈,在朝廷律法所不及或虚弱之处,任侠仗义,制暴安民,藉使朝野之城市、四郊得以平靖安宁,壮士崇德修身,维护善良,任重道远,肩负奇巨,敬祈自勉自励!”
    朱世雄眨着眼道:“你这样一夸,我倒觉得大大的不好意思了,官老爷,其实我他娘也不是块好货,论起来比那些家伙还要糟。”
    温以敬忙道:“壮士莫谦,草莽之中,实多坦荡英豪,江湖浩浩,更乃卧虎藏龙,温以敬今日算是亲身体验了。”
    略一犹豫,他又咬了咬牙,回头道:“夫人,你快拣出足值二万两银子的珠宝来,敬奉这位壮士,亦聊表我们感载之忱!”
    正在不敢置信,惊喜交集的温夫人,双臂环着她那些家当尚未暖和过来,一听丈夫这么吩咐,不觉肉痛,她期期艾艾的道:“你是说……老爷,二万两啊?”
    温以敬大声道:“不错,足值二万两银子的珠宝,你快点给我挑拣出来!”
    又朝傻在一边的女儿瞪了瞪眼,他接着道:“小英,去帮你娘挑拣,不许给我闹笑话!”
    温小姐低声答应,刚往前移,朱世雄已伸手拦阻,笑着道:“盛情心领,官老爷,钱你留着吧,往后日子长,你们的开销大着呢,我起来一身,躺下一根,孤家寡人也不需要这多银子。”
    温以敬恳切的道:“万望笑纳,壮士,这只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
    朱世雄正色道:“绝对不可,我帮你们一把,为的不是要收受你们的酬谢,否则岂不是完全失去意义了?人在世上,总该多少做点益人之事,求个心安理得,我若拿了你的钱,还能称得上是个正经角儿么?”
    温以敬为难的道:“这……壮士,这却叫我好生歉疚。”
    朱世雄态度安详,但十分坚决的道:“银钱我决不能收,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然算不上君子,也不至下流到和那些表里不一,挂羊头卖狗肉的烂污玩意相提并论;我帮你是因为尚不能证实你必属贪官污吏之流,更且他们做得太绝太过分,大大的违背了这一行中的传统,路不平,有人踩。”
    温以敬拗不过对方,只好一派无奈的道:“壮士既然如此说,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壮士高风亮节,却益发令人钦佩!”
    朱世雄笑道:“官老爷谬奖太甚,也罢,权当你们占住那两间上房的回敬吧!”
    温以敬一叠声的道着罪过,又叫来他老婆与闺女,再三向朱世雄叩恩致谢,折腾了好一阵子,方才相搀相扶的回房而去,这一段辰光,两口子的神态间竟似龙钟了不少!
    不理温家的一干保镳跟随着收拾着残局,朱世雄把刚从柜台后钻出来,犹有余悸的店家叫到面前,交待泡壶浓茶端来——他知道,今晚上是休想合眼了。
    燕铁衣伸了个懒腰,道:“不睡了么?”
    坐下,朱世雄道:“大当家睡得着?”
    燕铁衣道:“我要是想睡,随时随地都可以小息养神,只是今晚却不想睡了。”
    朱世雄道:“我已叫店家泡茶,正好陪着大当家聊聊。”
    望着他,燕铁衣道:“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立时上身微倾,双目端注,朱世雄的模样十分慎重:“尚请大当家见示。”
    燕铁衣缓缓的道:“那二万两银子,你为何不要?”
    朱世雄愕然道:“难道说——大当家,我应该么?”
    燕铁衣静静的道:“你身上背着四万两银子的纰漏,你曾否想过,一旦有了这二万银数,便可减少你一半的负担?也给我少掉一半的麻烦!”
    舐舐嘴唇,朱世雄苦涩的道:“我想到过……可是,大当家,我不能接受在这种情况下所给的钱,我们闯江湖,混绿林,别的不谈,至少还讲道义两个字,至少还须分是非,辩善恶,该为与不该为之间仍得有个依据……大当家,我宁肯去做牛做马,豁命去抢那些不义之财,帮人家却要人家的酬谢,我实在拉不下这张脸来。”
    燕铁衣目光炯然的道:“你真这样想?”
    朱世雄极为不安,心头忐忑的道:“大当家包涵……我,我的确是这样想。”
    绽开了一抹金童似的笑容,燕铁衣把声音放低,好沉厚好沉厚的道:“你是对的,朱兄,你正是我所希望的样子;立身两道,寄命草泽,求的亦无非是个公理,讲的原也就是道义二字,所谓骨格节操,同道不同,亦便区分在此了!”
    朱世雄转忧为喜,却仍抚着胸口道:“幸得大当家谅解,我还以为我做错了。”
    燕铁衣平缓的道:“我只是试探你,看看你是否表面功夫,心口如一,两万银子是个极大的诱惑,但是银子好拿,品格便不值了,朱兄,择善固执,朝该为的去为,莫苟且,勿动摇,不受外来的影响,这才是正名江湖的不二法则!”
    朱世雄感受深刻的道:“道上打滚了许多年,也不曾有人给我点明这些道理,承蒙大当家不弃。我朱世雄受教了。”
    这时,店掌柜把泡好的新茶连同茶壶恭恭谨谨的捧了上来,他对朱世雄神态之敬畏,举止之崇钦,就差没当座菩萨像供香膜拜起来,连往后退都是躬腰拱肩。
    燕铁衣微哂道:“你看,侠行义为,总是受人尊敬礼遇的,既便一个荒村陋店的东主,也知道该对扶危锄恶之士保持其钦仰之概。”
    朱世雄站起来先为燕铁衣斟茶,边有些腼腆的道:“大当家,你可别调侃我,就干了这么一丁点事,算得上什么呢?比起你的所行所为来,我就好象……好像……呃,对了,腐木莹光,与当天皓月,简直相差不能以道里计了。”
    左手轻抚杯沿以表谢意,燕铁衣用右手端杯。
    浅啜一口,安闲的道:“不然,我们各有立场,背景与出身也有所不同,有的事我或者做起来顺理成章,在你而言便难能可贵了……”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下去:“譬喻方才的事,你本人就是‘老横’出身,响当当的大行家,目前正遭受钱财上的烦恼,又是在救人之后获到回报之酬,虽则照道理,依规矩讲是不该拿这笔钱的,但在实际的需要状况下,有几个人守得住,把得牢?而你却坚持到底,不为所动,这就相当难能可贵,如果一样的情形换成是我,我虽和你做法无异,由于种种客观的条件不同,也就没这么稀罕了。”
    朱世雄笑得不大好意思:“我也想到过,正如大当家所言——银子好拿,意义就欠缺了,品格更不值啦,咱们既要帮人,可不作兴这么个帮法。”
    燕铁衣颔首道:“说得是,我们要拿该拿的,取之无愧的,这才心中安畅,神明无疚;天一亮,‘金家店’就会有一笔银子在等着我们,那才叫妥当。”
    朱世雄道:“大当家,借了可要还的哪。”
    喝了口茶,燕铁衣道:“谁说不还!”
    双眉轻扬,他又接着道:“当然由我设法来还,你不必操心。”
    朱世雄忧虑的道:“大当家用什么法子来还呢?你的情形我知道,‘青龙社’底子厚,进帐岂是不错,但那是公家的钱啊,大当家可不能拿来填补我闯下的纰漏。”
    燕铁衣正色道:“我怎会随意调支组合的公款?若是我有这样的打算,也犯不着费如许周章了,只要我一声交待,组合的银子还少得了一分?我就是不愿开这个例,方才另外合计着其它的办法。”
    叹了口气,朱世雄道:“大当家,我担心将来你为我‘作蜡’啊……”
    笑了笑,燕铁衣道:“你宽怀吧,我自信有法子偿还这笔钱,而且法子还多得很呢。”
    朱世雄愁眉苦脸的道:“恐怕我笃定是要牵连大当家了,四万两银子不是小数,而银子是白的,人的眼珠是黑的,大当家再有妙计,钱还是得点出来。”
    两肘顶靠桌面,身子往前凑近,燕铁衣低笑道:“朱兄,你不必犯愁,其中奥妙,就不是你这独脚飘晃的强梁所能深切体会的了;我向人借了这四万两银,点实数归还债主当然最好,否则,另有好些种变通的法子,乃是对方同样欢迎的,包管十足顶抵,更叫借钱的主儿眉开眼笑,道谢不迭!”
    朱世雄不解的道:“大当家,竟有这样的事?”
    燕铁衣道:“让我说给你听,假如到时候我凑不出数目来还给人家,却又不能失信,我便会答应债主一个对等条件,比方说,替他解决某一桩困难,调停某一样纠纷,甚至在地方上做某些事为他增加声望等等,此外,我也可以把‘青龙社’独家经营的买卖或路线在一定的时间里划出来给他,叫他好好赚上一笔——当然,我必须俱备此等潜力,才能运用这些法子,而且要有言在先,却不是人人都可以炮制不误的!”
    朱世雄睁大了双眼道:“只是解决点麻烦和争纷,就值得上四万两银子?”
    燕铁衣淡淡的道:“老实说,朱兄,这还是较哆嗦的,你相不相信,我只要点头收个干儿子,或是表明一句那家生意有我的一份,就会超出四万两银子的代价!”
    大大的惊愕了,朱世雄张口结舌的道:“居然……有这样的事?大当家,这岂不比我们干无本生意还要收得丰,捞得足?简直不可思议。”
    燕铁衣道:“不稀奇,因为我有点名气,俱备些许声望,还略微保持实力,本身的功架也还过得去,是而就免不了有人要借重依附以及利用,说穿了,是虚荣心作祟、有的打算赖我作护身盾符,藉之自保或骄人——这都是有钱有身家的主儿所好的一套,不过,我也要多少罩得住才行,所以我先前说过,这几下子把戏,不是人人皆可如法炮制的!”
    朱世雄有着豁然贯通的表情:“娘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江湖之杂,更是五花八门,我一向只知道劫不义之财,散八方贫苦,千金散尽还复来,在黑道打滚多年,却不明白名势的用途竟有这么个玄妙法,大当家,幸承指点了!”
    燕铁衣一笑道:“人间世,江湖海,勾心斗角,争强逞能,玩的就是这些,比的也是这些,其繁杂微妙,往往只凭意会,难以言传,是而运用之窍,在乎一心,朱兄,财势声名,却并非全靠暴力能得!”
    朱世雄感慨的道:“但是,要兜得转,要得开,光懂运用还是不够,主要尚须具有最起码的条件,大当家你什么全齐了,若叫我照胡芦画弧,跟着你来,不砸锅才算有鬼!”
    摇摇头,他又若有所悟的道:“一个人在到达某种地位之前,中间的过程中必然历尽艰辛,饱受折磨,他要一步步的走,一级级的爬,直到攀附至目的地,有了配合身分的影响力,却也因而奠定了他能发挥这影响力的潜势——大当家,人要呼风唤雨,亦不简单,乃是经过多少奋斗努力才修成的道行啊。”
    喝干了杯里的茶,燕铁衣搓揉着双颊:“有了此等道行,日子亦不见得就过得愉快,人活着,还是单纯点好,我这是说的真心话——呃,天快亮了吧?”
    望着门外的光度,朱世雄道:“快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站起来丢了一角碎银在桌上,燕铁衣松活着四肢:“现在就走,免得我们的都老爷见上面后又黏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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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全家店财神送喜
    说说“全家店”的居屋,数着这一家最气派了,这片房子座落在“全家店”的外街,大块大块坚实浑厚的材料筑成了这占地盈顷的宅院,更是涂金抹红,光彩耀眼,俗虽是稍稍俗了点,但却牢靠坚固,显见屋主人有子孙万年,长居斯宅的长远打算。
    当然,住这样恢宏宽敞的房子,没有点身家是不行的,要说身家,开设着三家钱庄应该是够得上富裕了,宅院的主人正是如此,他的名字叫全保,十分给人安全感与殷实感的名字。
    燕铁衣要找的主儿便是全保,“全家店”首屈一指的富翁。
    当然燕铁衣和朱世雄刚刚在这间布置都丽,堆集着甚多华贵摆设的客堂坐下,连屁股还没坐热,主人全保已由里面三脚两步的赶了出来,一面急匆匆的朝外奔,一面犹频频回头询问那进去传报的小厮:“人呢?人在那里呀?”
    站起身来燕铁衣笑吟吟的道:“人在这里,老全。”
    个头矮胖,额门特亮的全保,一见燕铁衣,赶紧迎了过来,躬腰胁肩,拱手堆笑好几个动作同时完成,神情又是亲切,又是荣幸,彷佛面上抹金,光彩洋溢中更添了无比的热络:“该死该死,大当家移驾临寒舍,我居然未曾先启大门恭迎,实在该死,大当家也不事前传个口信,我也好准备准备……门上报说来客姓燕,我一听就猜想是大当家到了,本还纳闷,赶到亲眼睹及,呵哈,果是大当家在此。”
    等对方把这一串连珠炮似的客套放完了,燕铁衣才抱拳还礼,微笑着道:“不敢当,老全,本来早就想来看看你,却老是抽不出空,你知道,我的闲杂事太多太烦。”
    全保忙道:“我知道,大当家你是何等人物?肩负重任,日理万机,有多少本事得靠你指点,又有多少人端候着伫听吩咐?亏得是你啊,换了别个,谁担得起这等挑子?”
    不待燕铁衣回话,他又急急的道:“大当家请坐,快请坐——咦!茶呢!果盘呢?
    这些下人越来越不象话了,竟敢给我怠慢贵客!”
    说着,他侧脸提高了嗓门:“阿福,阿贵,你两个混帐到那里去了,还不端茶上来敬客?果盘也不见奉来,你们是存心叫客人说我没规矩呀?”
    他还在吆喝,两个青衣下人已手忙脚乱的各端着煮碗茶及银果盘,一叠声的响应着赶了进来,全保两眼一瞪,大声问:“茶叶可是寻常敬客的那种?果子可已隔了夜?”
    两个下人呆在那里,期期艾艾不敢回话,全保冒火道:“看你这一双呆鸟,真正半点心眼也没有,还不快到夫人房里去拿我珍藏的极品‘毛尖’,今早山上才送来一篮新鲜雅梨,拣几个皮净的给送上来!”
    待到两个下人匆忙去了,他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油污,连声道歉:“大当家,对不住,这些楞头楞脑的东西连个高下尊卑也分不清,没得替我开罪了贵客,大当家你千万包涵。”
    待燕铁衣笑道:“别张罗了,又不是外人。”
    全保已经面上见光,从心窝里感到荣宠有加,他搓着手,不断的道:“应该的,应该的,不成敬意,实在不成敬意。”
    直到这时,他才突的发觉到燕铁衣身旁还坐着另一个人,赶忙欠了欠身,他以充满了歉意的语气问:“大当家,这一位贵友是……?”
    燕铁衣道:“好友朱世雄,朱兄,这一位便是我常提起的全保大老板。”
    二人立时彼此见礼,互道久仰——其实谁也不知道谁在此之前是怎么回事--落坐后,全保干咳一声,笑道:“大当家,今天是怎么得空的呀?难得你还跑这老远的路前来看我,真是承当不起。”
    燕铁衣道:“此次前来拜候,一是多日不见,思念得紧,要与你叙叙阔契,二则么,也有桩小事,顺便麻烦你一下。”
    全保呵呵笑道:“别说‘麻烦’一字,大当家,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甚且比我的事更要紧,大当家,有何吩咐,尽请示知,我无不全力以赴!”
    燕铁衣道:“说起来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我个人有点需用,不便调支组合的钱,所以,想向你……”
    不等燕铁衣说完,全保已毫不考虑的接上了口:“小事小事,大当家,你需要多少?”
    燕铁衣道:“四万两银子。”
    全保爽快的道:“不成问题,大当家什么时候要用?”
    燕铁衣道:“如果方便,今天如何?”
    全保并无难色的道:“行,只是大当家也晓得,我最近的一家生意也在百多里外,一来一往,用加急快马亦须俟到起更之后才能取回,今天可以拿到银票,恐怕辰光上要稍微晚点。”
    燕铁衣道:“没关系,我候着便是。”
    全保恳切的道:“做我们这一行,为了安全起见,家里是不存什么现银票据的,还请大当家谅解。”
    燕铁衣道:“我明白;另外,你要多少日子的期限归还,利钱若干?”
    全保一下子面孔涨红,站起来嚷道:“什么话?大当家,你这是什么话?就凭你我之间的交情,你要用钱就拿去用好了,还谈什么归还,利钱?这岂不是在掴我嘴巴子一样!莫说我老全尚拿得出,就算拿不出,去借去当我也会给你如数凑齐!”
    摆摆手,燕铁衣道:“老全,话不是这样说,亲兄弟,明算帐,借是借,要是要,两回事:四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任你开三家钱庄,也够赚的,将本求利的营生,一点一滴的攒积,说什么我也不能不还。”
    全保态度十分坚决的道:“朋友有通财之义,这四万两银子还拖不垮我,再说大当家这多年来又帮了我多少忙,替我解了多少难!大当家能帮我们,我们莫非就不该向大当家表示点心意?这笔钱,算我孝敬的了!”
    燕铁衣为难的道:“我不能这样做,老全,若是小小不大的数目,我也不会客气,如此钜金,怎敢受领?”
    全保着急的道:“你若要还,大当家,就是你看不起我,不想要我这个朋友,我知道大当家你的为人心性,若不是你把我老全当自己人,才不会向我开口,我更明白只要你肯把言语摆开,拿着送你金银财帛巴结你的人可以排成长龙,还轮得到我表示孝心!
    大当家就给我这次机会,让我尽点心意吧。”
    燕铁衣摇头道:“不行,无功不受禄。”
    全保跺着脚道:“大当家,你就是不肯赏脸啊?”
    燕铁衣道:“你既然明白我的为人心性,老全,你就不该勉强我才对,我们之间的交情再深,也不能平白无故的接受你这四万两银子。”
    沉吟了好一会,全保才无可奈何的道:“也罢,大当家,你一定要‘受禄就有功’,我们只好来个变通的办法。”
    笑了笑,燕铁衣道:“说说看。”
    全保神秘兮兮的道:“你对别人曾经有过的规矩,大当家,呃,给我一个许诺,自然,许诺的范围不超出大当家的意愿之外,到时候,大当家能办就办,不能办,再换另一次,另一桩事。”
    燕铁衣莞尔道:“在你,划得来么?”
    全保忙道:“大当家的许诺乃是无价的啊,譬如说有人想要我命,大当家出面替我化解了,想想看,这岂是区区四万两银子买得到的?”
    燕铁衣正色道:“其实你明白,既便我没有这个许诺,只要你来求我,我也一样会周全你!”
    连连点头,全保道,“诚然不错,但如换成别的事,大当家不曾有过许诺的话,我就难以启齿相求了。”
    燕铁衣笑道:“好,我给你一次聊尽棉薄的许诺,只是在你要找我之前,须先核计核计,事情值不值得上四万两银子?”
    全保大笑道:“我说过,大当家的许诺乃是无价的啊。”
    燕铁衣道:“老全,你只是在帮我的忙。”
    借着下人进来献茶敬果的当口,全保告个罪,入内安排提钱的事去了,等服侍的退下去之后,朱世雄不禁伸了伸舌头,低声道:“大当家,竟这么简单?光凭几句话,四万两银子就完成交割了?”
    燕铁衣安详的道:“本来这就不算什么难事,在我,在全保来说,四万两银子并不成某项问题。”
    朱世雄叹了口气,道:“要在江湖闯闯混,就该混成大当家你这等气派才叫有意思,不但风云叱咤,英名盖世,遇到什么困难更是一言可解,看看吧,大笔的金钱,谈笑之间便立呈面前,呈献的人还这么巴结奉承,心甘情愿,更生怕你不收似的诚惶诚恐法,唉,同样闯道,怎的就会闯成如此迥异的局面?”
    燕铁衣端起桌上精致的瓷杯来喝茶,又轻轻用舌尖品味,然后才缓缓的道:“一点机运,一点奋斗,再加上一点决心而已;你曾说过,人在攀到希冀的地位之前,中间的过程亦是历尽艰辛的——不错,更要算机运、奋斗、决心的互辅合成,或许便会有些收获,朱兄,这里面并无其它奥妙。”
    朱世雄钦慕的道:“话是这样说,但有些人,不,绝大多数人,倾终生之力也不会达到你这个威望,大当家,这可不是全凭武力就能形成的啊。”
    燕铁衣颔首道:“全凭武力就早散了盘了——武力固然是‘能’的一种,必该具备,却须适当运用,灵活收发,不可滥用,更不可做为达到目的唯一手段,掌握得确实才会产生效果,否则,便将适得其反;我今天的局面也不算什么,比我更吃得开的人还很多,只是不曾结识或发觉罢了。”
    也端起杯来啜了口茶,朱世雄又感叹的道:“好茶,真的,连这种香醇的茶我都是头一遭喝到;我说大当家,跟了你来,可算开了不少眼界,却又越觉自家混回了头!”
    燕铁衣道:“不须妄自菲薄,朱兄,你也有人所不及之处,有你独特的优点,羡慕别人做什么?你本身在许多地方亦是被别人羡慕的对象,只是你不自觉而已。”
    指着自己鼻尖,朱世雄好笑的道:“我?我是被别人羡慕的对象?大当家,你是在吃我的老豆腐哪!”
    燕铁衣沉稳的道:“一个人具有深湛的武功,过的是马啸风扬,天涯纵横的岁月,有豪情壮志,怀侠心赤胆,行忠义、重然诺,临危不乱,见利不苟,铁铮铮的这么一条好汉,谁不敬仰,谁不爱慕?要咬定说此是个调侃之言,朱兄,就是你看轻自己了!”
    吶吶的,朱世雄道:“你,呃,大当家,你是在说我?”
    燕铁衣用力点头:“当然是你!”
    朱世雄动容道:“我活了这半辈子,大当家,竟不知我自己还这么不错……经你一说,我倒真觉得有点意思了。”
    燕铁衣道:“朱兄,勉之勉之,百尺竿头,要更进一步!”
    便在这时,客堂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跟着有匆忙交谈声,但步履声却并未停顿,一路响着来到了客堂门外,先是刚才端茶的一个人如飞般奔进了里屋,接着又有两位衣着华贵,却形色仓惶的肥胖人物走了进来——看这两个人的模样举止,好象也是生意人,殷实的生意人。
    那两位比全保更肥大的仁兄,进门一见有客,神态显出几分窘迫,却仍不失礼貌的向燕铁衣与朱世雄点头招呼,然后十分不安的坐在对面的两张太师椅上,一边频频拭汗,一面不住往客堂通往里间的侧门探望,表情焦灼得紧。
    很快的,全保已匆匆赶出,那两个一见全保,立时站起,不待全保开口,右首的一位已气急败坏的抢着道:“全兄,大事不好,前天由你宝号提解下来的那笔粮款,半路上出岔子啦!”
    另一个也不停的搓着手道:“你也晓得我们是特为托请省城‘勇泰镖局’派人押来的款子,就这一百多里路,居然便出了纰漏,‘勇泰’派来的四个镖师竟叫人家放倒了两双,十车现银也被抢个精光……”
    全保虽也神色震动,却把持得住,他忙道:“慢慢说,慢慢说,二位稍安毋躁,且先坐下歇口气,事情业已出岔了,我们好歹商量个应付的法子,急也无济于事。”
    两位仁兄只好坐了下来,仍是不停的流汗,右首一位喘嘘嘘的道:“情形这样,全兄,我们行里这次收购四乡八镇的秋粮,今年乃是数目最大的一次,不得不预先把粮款准备周全,所以才提出这么钜额的一笔现银,谁知道以往都是无惊无险,偏偏今年就出了楼子?银车才山城不到六十里,就被一干强盗下手劫走,连护送的镖师也全遭了殃!”
    另一位亦愁眉苦脸的道:“十二万两现银乃是一笔喏大的数目,我们这一遭劫,临时又到那里筹措去?如果秋收以前筹不出钱,人家地上的庄稼就会卖给其他粮行,这样一来,我们对原定的卖主买主就全失了信,两头一闹,将来生意还能做么?”
    左首的那个唉声叹气道:“麻烦还不止这些,多年血本,凭空丢掉这大笔,进帐没有了,外欠却要付,里外一差,周转更难,那些强盗土匪是要害我们倾家荡产啊。”
    全保摸着下巴道:“二位老兄,十二万两现银,二位业已从我钱庄里提出来了,二位来找我,是否另有计较?”
    坐在右边的那位忙道:“我们别无他法,只有来求全兄帮忙,其一,我们知道全兄的办法多,人面广,想请全兄替我们出个主意,看看如何才能索回这票银子;其二,如果全兄没有这种门道,便请通融我们一次,容我们用房地契做抵押,向宝号暂借十二万两银子。”
    全保坐在那里,目光从他两位客人的头顶移到燕铁衣的脸上,又慢慢转了回来,他的眼珠不停梭溜着,忽然哈哈大笑,一派洋洋自得之状。
    两位来客不禁大大一怔,此情此景,他二人正值吊颈之前,却想不到全保有什么好笑之处?
    左侧的那位显然有些恼火了,他悻悻的道:“全兄,我二人遭难陷困,似乎不值得你这么高兴吧?”
    全保猛的站起,抢前向燕铁衣长揖到地:“大当家,我得求你大发慈悲,救救我这两位老友。”
    并不觉得意外,燕铁衣平静的道:“这不是你的事,老全,天天都有人出岔子。”
    全保真诚的道:“请大当家看在我的情分上,赏我全保这个薄面,救他们一次,就权当是我请大当家履行那个许诺吧!”
    燕铁衣道:“不要轻易让我实现了应你的许诺,老全,你会有更重要的问题等着这个许诺来解决。”
    全保祈求的道:“大当家,这就算是我的事。”
    默然片刻,燕铁衣道:“好吧,我答应帮他们。”
    全保立时转回头来,兴奋的道:“二位,你们好运气,现在,救星就在你们面前,二位的窘境能否渡过,困厄是否得解,全凭他的支持,这一位,就是我的挚交好友,我的护身符,我的后台大靠山,‘青龙社’大当家燕铁衣!”
    两位生意人并不很清楚燕铁衣的出身来历,对于“青龙社”也只是个模糊的概念,但全保在他们心目中却是有财有势的主儿,他们一见连全保都对燕铁衣这般推崇敬仰,就明白眼前的人包错不了,两个赶紧走近,必恭必敬的长揖为礼:“在下赵昌、李子旺拜见大当家,还求大当家慨伸援手,救我二人于绝境,感恩载德,如同再造。”
    燕铁衣站起来还礼道:“不必客气,这都是看老全的面子,你们该谢谢他。”
    不等二人再向全保道谢,他已脸上飞金的道:“罢了罢了,二位老兄和我不见外,替你们想想法子也是应该的,呵呵,朋友就要互相帮忙才是。”
    待大家重新落坐后,燕铁衣闲闲的道:“赵掌柜、李掌柜,银车是什么时候被劫的?”
    那赵昌恭谨的道:“回大当家的话,银车是前天傍晚时出城,昨日近年遭劫,我们刚才不久方得到消息。”
    燕铁衣又道:“可知道打劫的是那个码头的人物?”
    赵昌苦笑道:“对方未报名号,但据逃回来传信的粮行管事说,打劫的一共只有七八个人,其中领头的四个一戴紫帽,一扎黄带,一扣白环,一执黑扇,事实上那四个人根本就没动手,只在一旁观看,是他们手下另几个人上前,那干镖师和趟子手便被打得东倒西歪,连招架之功也谈不到了。”
    李子旺接口道:“强盗们的武功高极,那四名镖师也都是‘勇泰镖局’的一流好手,居然连几个照面亦应付不了,便腿折胳膊断的横了一地,景况真叫惨。”
    笑了笑,燕铁衣道:“这件事,‘勇泰镖局’可棘手大了。”
    赵昌忙道:“受伤的镖师与趟子手已经救回城里,可是照我们管事的说法,几个镖师事后曾明白表示,凭那干强盗的本领,就算他们总镖头出马,也一样罩不住,所以我对‘勇泰镖局’已不敢存有奢望,至于叫他们按规矩赔偿,则是以后的事了。”
    哼了哼,李子旺道:“‘勇泰镖局’几片破瓦,数辆旧车,拿什么赔我们的十二万两银子?便是叫他们卖了老婆孩子,恐怕也赔不出一半来!”
    一直没有作声的朱世雄坐在一旁突然道:“是赔不出,而且他们也确然对付不了那干强人,‘勇泰’总镖头‘六手神枪’曲大吉那几下子我见识过!”
    赵昌与李子旺赶忙陪笑道:“这一位是?”
    全保笑道:“朱世雄朱兄,是燕大当家的好友。”
    于是,双方重再引见,赵昌谨慎的道:“看样子,朱兄对劫匪是那一路的人物,似乎已有了眉目?”
    朱世雄道:“我知道他们的来路,但燕大当家却更清楚!”
    赵、李二人齐声惊道:“当真?”
    燕铁衣浅浅啜了口茶,道:“他们在道里相当有名气,都不好缠,这档子事,委实有点麻烦!”
    一听这话,赵昌与李子旺两个就差一点跪了下去,赵昌满脸上皆是那种悲苦焦急的神情,连腔调都发了颤:“大当家,务请大当家振虎威,旋雷霆,挽救我们困窘。”
    燕铁衣抬抬手,道:“二位放心,我既然答应下来替二位尽力,我就一定会有个交待,对方虽然不好打发,我也只有和他们硬碰一场了!”
    李子旺不由感激涕零的道:“全仗大当家周全,大当家的德惠,我们一辈子记得。”
    全保好奇的问道:“我说大当家,这些劫匪的底细大当家似是了然于心,他们以前和大当家都认得么?”
    燕铁衣道:“不认得,但人的名,树的影,彼此都有个耳闻,是以方才赵掌柜一提,他们的衣着打扮,我就知道必是这几位主儿无疑!”
    全保大声道:“不管他们是些什么人物,竟敢在大当家眼皮子下胡作非为,岂不是有意和大当家过不去?”
    燕铁衣哈哈一笑,道:“你这篇论调说词,然而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照江湖道上的传统规矩,本地的帮会组合,道上同流,无论股子或独闯,做了生意与出了手,都该向坐地的盟主先请准,后报备,外路的朋友初来此地,也应拜山投帖才能开始混生活,不过这种极有节制,且崇高美好的传统,多少年来早已式微而涣散了,真正能够遵行说话的人固然有,大多数的江湖朋友却阴奉阳违,随兴妄行,全不按规矩来办,而两道情况又是这般复杂,盟主的美名犹存,若要严密掌握,切实把持,以有限的人力来说,谈何容易”
    全保不服气的道:“但大当家你却是……。”
    燕铁衣很快的接着道:“不错,名分上我是盟主,然则我也没有通天的本事把北六省这些三教九流,异门别派加上码头堂口全部纳入控制,别说我,连当今皇上只怕也办不到;老全,人都免不了心劳力拙的事,如果为了将这些反复无常,狡狯阴诈又邪行异端的大把鸡零狗碎,完全归纳起来,因而使我本身实力大受损伤的话,我是敬谢不敏的!”
    喝了口茶,他又道:“所以,我便有我的行事法则——我直接领导‘青龙社’,确实和几个强大的组合保持呼应,永不磨灭我对他们的影响力,另外,我尽量与盟下一干同道互相连系,使我的意愿可以很快获得传播并支持,这样一来,有许多问题便容易解决,而其它不能以名望和关系解决的问题,就只好诉诸武力了!”
    全保问道:“那么,眼前的这档子事,大当家认为用你的威望和名义是否可以摆手?”
    摇摇头,燕铁衣道:“恐怕没这么简单,对方几个人乃是出了名的强悍霸道,自来就未曾听说过他们有妥协的记录,而且,他们乃是最近从辽西那边移转过来,原本就不是北六省地方的朋友;这几位在辽西就混得响叮当,我知道他们的名气已经很久了。”
    赵昌与李子旺二人面面相觑,两张脸全是煞白。
    燕铁衣安慰着他们道:“不必焦虑,二位掌柜,从我答应下这桩事开始,担子就落在我身上了,不管他们是些什么人物,又如何难以相与,皆有我来承担!”
    赵昌双眸含泪,抖索索的道:“大当家云天高谊。”
    李子旺也喃喃的道:“这是今生敲破了多少木鱼,方才逢上了这么一位救命活菩萨。”
    重重抱拳,全保道:“大当家,我也一样心领同受!”
    忽然,赵昌一把将他的伴当李子旺拖到一边,低促的在李子旺耳旁咕哝不停,李子旺也连连点头,两人的面孔上全都流露着一种奉献的,无私的,理所该为的神情,于是,他们那两张原本肥胖平凡的脸盘,在此时看上去竟变得出奇的庄严明亮,似散发着湛湛的光彩。
    全保翻动着眼珠子道:“二位老兄,你们在咬什么耳朵呀!一副怪稀罕的模样。”
    赵昌形色肃穆,一派凛然的道:“全兄,我们方才商议了一桩事,也有了共同的决定。”
    李子旺颔首道:“我们诚心诚意,出自胸腑的愿意这么做,全兄,还希望你也能帮着成全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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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费周章帽带环扇
    全保迷惑的道:“二位到底是在说的什么事?你们不表明了,又叫我如何成全?”
    清了清嗓门,赵昌慎重的道:“是这样的,全兄,燕大当家和我们不沾亲,不带故,却慨然一肩承担我们的困难,甘为我们冒险犯难,拿着生命去搀救我们的身家,他这般讲仁义,行侠道,我们又怎能平白领受这一份人情?我们都是做生意的,别样不懂,物物相易的道理还明白,燕大当家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多少也要表示一点心意……”
    喘了口气,他又接着道:“因此,我和老李商量决定,如果燕大当家这次能把我们被劫的银子讨回来,我们便以其中半数六万两奉赠,算是对燕大当家略表谢忱!”
    李子旺补充道:“在这六万两银子赠送燕大当家之后,我们的本钱便差了若干,请全兄答应能先在贵宝号借贷通融,利钱照算,一待粮食收集转手,便本息奉还不误!”
    一拍手,全保大笑道:“妙,妙,这个法子太好了,也难得你们有这番心意,我便替你们转求燕大当家接纳。”
    燕铁衣并不做作,也不虚套,他开门见山的道:“二位掌柜,按说江湖上有这样的成例,代人消灾,酌收回酬,只要是应事主的请托,便勿须推拒答谢,只因为这桩事中间挟着老全的面子,我本已打算单尽义务,而今两位主动提起,我看更是出自诚心,是以我也不必故作矜持,但我有两个问题,要先分别请教。”
    赵昌诚惶诚恐的道:“不敢,尚请大当家明示。”
    燕铁衣道:“这趟生意,二位掌柜大约可以赚上多少?”
    略一盘算,赵昌坦然道:“要照以往,约莫四五万两银子的毛利可以赚得,四年回乡丰收,粮价较贱,会比早前多赚两成,在接近六万两银子之间。”
    点点头,燕铁衣道:“很好,我只收二位回酬四万两。”
    不待对方再说,他又转头向全保:“老全,你能贷借他们此数么?”
    哈哈一笑,全保道:“不要讲尚有大当家此一问,便是大当家不开口,凭我和老兄两位他们的交情,也是义不容辞的事呀!”
    燕铁衣笑道:“光棍不挡财路,老全,你越来越落槛了!”
    搓着手,赵昌吶吶的道:“燕大当家……这是不是,呃,太委曲你老啦?”
    燕铁衣坚决的道:“若是十二万两银子全部要回,我只此此敕,更不回或有所短缺,我一文不收,二位掌柜不必多说,我们就这么决定!”
    在赵昌和李子旺二人的千谢万谢中,燕铁衣告诉他们以十天为期,十天以后,叫他们到全保家中来听消息,两位掌柜至此才欢天喜地的回去了,看他们离去时的神态举止居然那等轻快活泼法,就好象失去的银子业已把稳了要重回荷包里一样!
    全保向燕铁衣一伸大姆指,赞道:“大当家,重情重义,干脆俐落,真正一代人杰!”
    燕铁衣一哂道:“过奖了,老全。”
    搔搔头,全保道:“对了,大当家要的四万两银子,我先前已派专人快马到柜上提取了,约莫夜里便可取回。”
    燕铁衣道:“这笔钱,我先不借了,你暂且留着,如果我要得回他们的银子来,你正可贷与他们,要不回来,再向你借。”
    全保忙道:“这是两回事嘛,就算大当家要得回他们的银子,再多加这一笔正好宽裕点使用,怎么又不要了呢?”
    燕铁衣道:“我目前只有这一笔四万两银子的用途,要这么多钱留在身上作什?老全,你可知道银子不重人情重呀!”
    咂咂嘴巴,全保悻然道:“大当家,我知道,你就是不要我尽这一份心!”
    燕铁衣笑道:“别胡说,老全,往后麻烦你的事还多着,况且我只是说暂时不借,设若银子讨不回来,仍少不了得求你帮忙。”
    唇角轻打,他又放低了声音,“另外,老全,无论我借不借你这笔钱,我给你的那个许诺仍然有效。”
    睁大了两眼,全保惊奇的道:“大当家,当真啊?”
    燕铁衣道:“我不是生意人,不懂物物相易,但我是江湖人,却晓得以义报义,你对我一片赤诚,我又怎能少得了还之一番肝胆!”
    全保兴奋的道:“多谢大当家,我们今晚可得好好敬大当家几杯!”
    燕铁衣道:“不必多费张罗,我们明天大早就得上路办事。”
    正啃着一只雅梨的朱世雄,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问道:“大当家,你知道去那里找万时雨、倪良、鲍志江与贺明仁?”
    全保愕然道:“这都是些什么人?朱兄。”
    朱世雄捻着胡子道:“紫帽儿、黄带儿、白环儿、黑扇儿,就是抢夺粮款的那干人王!”
    跟着念了一遍,全保喃喃的道:“好怪的名字,真是邪门……”
    朱世雄解释道:“这不是名字,他们的名字我已先说过了,那都是他们的称号,紫帽儿是万时雨,黄带儿叫倪艮,白环儿是鲍志江,贺明仁就乃黑扇儿!”
    全保道:“那么,到那里去找这些帽儿带儿呢?”
    燕铁衣道:“有地方,我早听说他们在十里旱河一带出没,隔着十里旱河不远的流沙庄有我们一处分支堂口,只要到那里一问,就八九不离十了!”
    全保赞叹的道:“还是大当家有办法,要叫我找,只怕跑断了腿也摸不上边!”
    眉梢轻扬,燕铁衣似笑非笑的道:“隔行如隔山,如果让我开钱庄,不垫光赔净才怪。”
    抹着嘴,朱世雄跟着道:“棒老二对棒老二的,娘的,正好一场热闹,我说大当家,到了时候,你可别叫我在一边干瞪眼!”
    燕铁衣道:“放心,本是为了你的事,怎会让你闲着风凉!”
    朱世雄脑筋拐不过弯来,他茫然道:“为我的事?大当家,你是说……”
    眨眨眼,燕铁衣道:“以后再讲。”
    全保却在作摩朱世雄方才那句话,他迷惘的道:“朱兄,刚刚你说棒老二对棒老二,就是指强盗对强盗了?那干人是强盗不错,可是另一边的强盗又是什么人呢?”
    燕铁衣尚来不及岔开话题,朱世雄已哈哈大笑,右手大姆指朝自家胸口一顶,洋洋得意的道:“另一边的强盗么?就是在下不才!”
    猛的凸出了一双眼珠,全保的模样像看到朱世雄头上生了角似的惊愕,他张口结舌的道:“你?呃……朱兄,你?你,你是强……强盗?”
    朱世雄笑道:“别怕,我是强盗不错,可不同于那些烂污强盗,瘪三强盗,我是他娘的盗亦有道!”
    燕铁衣笑得十分有趣的道:“老全,你紧张个什么劲?我是干什么的莫非你还不明白?以我的出身背景来说,什么样三山五岳,各行各教的朋友没有?莫说做无本生意的,杀人放火,把人头骷髅当项链戴的角色和我称兄道弟的也不少,假使我也像你这样大惊小怪,早就发疯了!”
    拭着脑门上的油汗,全保不禁讪讪的道:“大当家包涵,朱兄宽谅,我只是没想到朱兄是做——呃,做这行买卖的,尤其头一遭面对这样的好汉,未免有失态之处,务乞二位莫怪。”
    朱世雄豪迈的道:“不要放在心上,全老板,到底你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那能和我们见惯一干凶神恶煞,牛头马面可比?你要不奇怪,我才觉得意外哩!”
    全保也忍不住失笑道:“江湖中人,我只认识燕大当家,及他若干属下,承他的名,领受不少好处,其它道上朋友,却是不曾交结,是而万想不到强豪大寇就是像朱兄这个样子的,一时沉不住气,倒叫二位见笑了。”
    燕铁衣安详的道:“老全,你要记住,举凡和我一起的人,不论他以前干什么,现在做什么,都是可交可信之辈,否则,休说我不会带来这里,根本也不可能和他仍称兄道弟!”
    全保赶紧道:“我省得,大当家,我省得!”
    燕铁衣轻喟道:“其实,人做什么并不能表示这个人的忠奸善恶,主要还在于内在与本质的是否淳厚,老全,譬如你们买卖同行中,尽有些卑鄙龌龊,贪婪歹毒之辈,犹要比强盗狠上十分呢!”
    连连点头,全保信服的道:“一点不错,我就知道有好些这样的同行,自私自利,不凭良心,做生意哄抬价钱,偷斤克两,恨不能垄断独吃,不让人家过生活。”
    燕铁衣道:“这就是了,所以行行有正邪,道道分明暗……”
    正这时,下人已进来请用膳,全保先要燕铁衣与朱世雄稍坐,他自己急匆匆的赶了出去,不消说,这位热情过度的富家翁,又要亲往检点菜式,摆布酒馔,扩大并加强他的招待了。
    朱世雄又拣了只雅梨,专心一意的吃着,咀嚼间,他忽然有所感触的望向燕铁衣,却发觉燕铁衣正闭目沉思,神情凝重,彷若在思量着一个扰人的问题。
    确实,燕铁衣果是在思考着一个扰人的问题——不是那四万两银子,也不是行将冲突的帽儿带儿,而是某桩为人知的隐在麻烦:紫帽儿、黄带儿、白环儿、黑扇儿的那个师叔,那个和他们一直形影不离的师叔“大脚仙”江寿臣!
    ***
    十里旱河其实不止十里,到底有多长,谁也没有去准确丈量过,只知道它从远处那道倾斜又自怪石嵯峨的山谷中蜿蜓而来,抵至流沙庄,便只剩下一条灰白的沙沟,再找不着原有河床的踪迹了。
    旱河、顾名思义,河里业已没有水了,它如今乃是一道涸渠,两侧断层参差叠砌,偶生着野草一丛,河底全是石块沙砾,高低不平,沙坑遍布,这条旱河,想是干旱得有年岁了。
    从那杂乱闹嚣得十分畸形的流沙庄出来,燕铁衣和朱世雄已不禁额上冒汗,他们一人骑着一匹马,沿着旱河边往上蹚。
    中午的阳光燠热火辣,秋老虎的威风尚未过去。
    吸着干燥得泛着石沙味的空气,朱世雄抹着汗道:“大当家,这名不见经传的劳什子流沙庄,地角偏僻,风沙漫天,全庄头尾找不出几棵人高的树来,似此等兔子不拉屎的所在,怎的却这么个繁荣?客栈饭铺,茶楼酒肆有他娘的十几家,我还发现好多处赌档,另外满街可见那种妖娆女人,四处逛荡,遇人就扭着屁股拋媚眼,八成都是些窑子货;这流沙庄,端的邪门!”
    手扶着鞍前的“判官头”,燕铁衣平淡的道:“这个地方原就是那些混世的黑道朋友们的安乐窝,销金窟,由来已经十好几年了……”
    朱世推不解的道:“要想找乐子,凑热闹,尽有许多地方好去,这些人怎的就偏偏喜欢往流沙里挤?大荒僻野中的一个小村子,有啥玩头?”
    燕铁衣朝前路上眺望着,安闲的道:“就是因为流沙庄位处偏野,周围几十里路全是一片不毛之地的沙砾,离着最近的城镇也在一天的牲口脚程之上,正规人家在这里不能谋生,才逐渐演变为一干牛鬼蛇神的聚集之所;先是有几个瞎七杂八的小角色在庄子里合伙开了一家赌场,招徕不少三山五岳的朋友,因为生意不恶,有那心腥活络的,便相继来到庄子里起酒楼,起客栈,另带嫖赌吃喝,由于这里荒僻隐密,天高皇帝远,正适合那般歹徒恶棍,奸邪凶恶之辈在此将息厮混,调剂休闲,长久以来,便一天比一天繁盛,形成个反常的热闹所在了。”
    朱世雄笑道:“如此说来,在流沙庄出打转的那干人,都不是什么正经玩意了?”
    燕铁衣道:“这大流沙庄内部净是些见不得日头的人,其中十有八九不是好东西,随便抓一个出来,他身上都可能背着几桩案子,或犯过不少罪行,当然,在这里也有正派人物,皆是有心而来,别具用意,表面上你却难以分清,因为到达流沙庄,前脚赌钱,后脚嫖妓,这边酗酒,那边生事,必须同流合污才不至引起疑窦,总之,人去了那里,不邪也带着三分邪了!”
    嘿嘿一笑,朱世雄表情古怪的道:“呃!这地方应该叫姜宜那老小子来,他只须带着绘有图形的海捕告示,对照着人脸尽抓便是,包管挤破他的牢房,并把多少年积存下来的悬案全部结清!”
    燕铁衣道:“老实说,凡和姜宜有关连的对象,我们也会替他注意,否则,我们一贯不包揽闲事,姜宜向来识大体,如进退,不到他的力量实在不够了,他是不会麻烦我们的——就在流沙庄,三年前我们曾帮着姜宜逮住了七名奸杀抢夺的双料凶犯!”
    “大当家对流沙庄的昔往知道这么清楚,又有力量帮着老姜宜在这里拿人,大当家按下的桩卡恐怕也有年岁了?”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不错,混世闯道,耳目必须聪灵,方能行事便给,判敌先机,流沙庄地角荒僻,却四方杂处,品流不齐,各行各道的角色全都搅得有,在这里,往往能得到极珍贵与具时效的消息,曾不止一次的使我们受益良多!”
    在马背上移动着坐姿,朱世雄低声道:“大当家,刚才你进到街尾那栋破瓦房打了一转,可已探悉紫帽儿那批人熊的窝身处?”
    燕铁衣点头道:“差不远了,今天大早,他们的一个手下才到流沙庄来驮了两坛子老酒回去,约莫庆功宴还没开完呢!”
    朱世雄道:“可是众帽儿的那名手下漏了口风?”
    燕铁衣道:“不用那小子漏口风,他们那批人总是在原来窑口的左近活动,很少迁移或隐藏;其实那有比十里旱河更适于容身的所在么?他们大概从来没有想到做了买卖会有人找上门去,纵然想到,也必定不信找上门去的人能再活着出来。”
    哼了哼,朱世雄道:“娘的,竟有这大的牛皮可吹?别说他们几块料,我‘风铃黑戟’朱世雄也不敢卖这个狂!干无本生意和其它行当一样,小心才撑得万年船,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干脆回家抱着师娘大腿讨奶吃,还出来现那门子眼?”
    燕铁衣轮流松开握缰的双手,在袍衫上擦着汗渍,一边笑道:“他们不是不懂,只是还没有遇上个叫他们深切体认这个道理的角色。”
    右手大姆指往自家胸口一点,朱世雄粗豪的道:“那么,我姓朱的已经来了!”
    燕铁衣加快了坐骑的速度,道:“哈!哈!加紧一里,也好叫他们早些领受你的教训呢?”
    于是,烈日之下,二人双骑快马加鞭,朝着目的地疾奔,铁蹄扬起老高的沙尘,远远望去,彷佛两条灰龙贴着地面滚荡。
    在旱河头的左方,远远已出现了一道半圚形的沙堤,沙堤靠着片斜坡由下往上堆集,它的中间,便是七幢石砌的平房;周遭没有一棵树,更没一块阴凉之处,阳光直照着,光打眼看看这地方,也令人感到那股子头皮发涨的燥热。
    身躯微微起伏中,燕铁衣向前一指:“朱兄,沙窝子中间那几幢石砌平房,你可看到了?”
    手搭凉棚,朱世雄瞇着眼道:“就是那里?”
    燕铁衣道:“不错,就是那里?”
    朱世雄人在鞍上,匆匆抄扎,边道:“老子来了,我操你个六舅,老子来大水冲倒龙王庙啦。”
    “啦”字还在他舌尖上跳动,就在左侧力的一堆沙集之后,“忽”的一条细长黑影悬空落下,怪蛇般缠向他的脖颈!同一时间,旱河边沿也蓦地冒出个人影,手执丈二长的青竹竿,怪不可言的暴戳燕铁衣腰肋,出力之猛,动作之狠,显见是要一下子便把燕铁衣捣翻!怪叫着,朱世雄左臂猛挥,准确至极的捞稳了套来的长索,那边,燕铁衣全身离鞍横缩,贴着青竹竿火般滑去,就像顺着竹竿滑落地面,他的反应是如此快捷,当那偷袭者一竿戳出,他的身子已贴竿到来。
    朱世雄吐气开声,声若雷鸣,在他奋力拋扯下,一个人体已散洒着漫天灰土,自沙堆后,凌空飞起,跟着长索的弧形摔出!
    这时,燕铁衣坐在马背上,双臂环胸,冷然直视——丈许外,一个粗横大汉,早已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青竹竿直挺挺的插在这人身边,活像立着一根旗杆。
    “呸”的吐了一口唾沫,朱世雄破口大骂:“是那一路的龟孙王八蛋,不长眼的狗杂种,竟敢冲着你祖宗施暗算?有种的通通给老子滚出来,老子要不活剥了你们,就算你们‘凑’出来的!”
    在剎那的僵寂之后,高起的几处沙堆背面鬼魅般转出几个人来,其中,一位面孔窄长黝黑,却生着一口两排尖细白牙的人物,一袭白衫,在此人的腰间扎着有半尺宽的深黄色板带,另一个丰神俊朗,十分儒雅的朋友,手执一柄寸许宽,尺半长的乌亮折扇—
    —那柄折扇,一看便知精钢打造的霸道家伙,不是寻常赶凉送风的用途。
    其余三名彪形大汉,个个手握利刃,迅速分散,占据了适于出手攻击的位置,三个人全是嗔眉怒目,杀气腾腾一副随时皆可冲扑拚命的架势。
    燕铁衣神情冷寞,嘴唇紧闭,对于眼前的光景,视如不见,他好象根本不愿和这些角儿接触,甚至连搭腔都显得这般厌烦。
    朱世雄向燕铁衣望了望,然后,他双手叉腰,气冲牛斗的吼叫:“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抽冷子玩这等不要脸的把戏?也不怕丢净你们祖师爷的颜面?好一群狗操人不爱的九等杂碎!”
    腰扎黄带的那位双目阴森,开口更是一片寒气:“我是‘黄带儿’倪良。”
    俊雅的一位悠然道:“‘黑扇儿’贺明仁就是我。”
    朱世雄火辣辣的道:“管你们是谁,啃得了老子一根鸟毛去?怎么着?当你家朱爷是叫人吓唬着长大的!我操!”
    “黄带儿”倪良面无表情的道:“你们未经允准,擅闯禁地,是一个死罪,伤害了我们手下兄弟,也是一个死罪,又出污言不逊,恣意谩骂,更是一个死罪,所以,你两个便死定了!”
    仰着狂笑,朱世雄大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八蛋,真正是叫鬼迷心窍了,奶奶个熊,就凭你们便能定下你家老子的罪啦?我说,我的儿,你们一边风凉去吧!还早得很哩!”
    倪良生硬的道:“你们很快就会得到因为你们的愚蠢及狂悖所招至的惩罚,而你们永远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累犯的机会!”
    “黑扇儿”贺明仁淡淡的道:“对于无端侵扰我们的人——不管是什么人--我们都会施以教训,像二位这样,业已比侵扰的行为严重了许多,所以,我们只把二位埋葬此地,二位既然执意来到这里,想必也喜欢这里的风水吧?”
    连连点头,朱世雄暴烈的道:“喜欢喜欢,太喜欢了,但强宾不压主,老手们要请列位拔个头筹,先埋进这片好风水地里,大大替你们的后代子孙留个发达——我是说如果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还会有子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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