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霸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一○五章献命崖迷踪断魂
    在恁般的黯淡裹,那达心法师的身形便有如一头怒鹰般逆风飞翔,隐约能以看见他的衣袍拂动,每在一遭拂动里,便又掠跃出去好远。
    燕铁衣毫不放松的衔尾疾追,他微侧著身体,双臂连连挥舞,足踵用力撑弹,人就一次接看一次的往前胜射,迅捷得彷佛将连串移棚的影像重叠在一起,只见这边的形影晃问,即已叠印到那一头了。
    风呛得人口鼻间的呼吸都是如此窒重,尤其在迎风奔掠的时刻,势于急,速度快,那扑面而来的力,直能将人的一口气倒逼回肚腹中去。
    蓦的,达心法师竟在前面停住了脚步,更缓缓的回转身来,夜暗中,目光闪烁的凝视看自後急速接近的燕铁衣。
    达心法师这时的神色十分怪异,他非常沉著;非常冷静,形态之间尤其笃定雍容,了无一个逃命者该有的那等惊慌之状!
    一见前面的人停了下来,燕铁衣立即有了警惕,他益加注意四周的景物地势,却仍然身法决不稍缓的飞跃临近。
    於是,他们面对面的站住了,相隔只有六尺。
    苍白的面孔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的惨淡,但惨淡的只是颜色,却非神气,达心法师定定的看著燕铁衣,冷峻的开口道:“你如此急迫的追逼於我,燕铁衣,可见你心性之狠绝,你是执意要置我於死地,嗯?”
    燕铁衣沉缓的道:“自然不是追上来同你叙旧攀交。”
    点点头,达心法师道:“因此,我亦了无遗憾了。”
    燕铁衣道:“这只是你的说词而已,朋友,其实大可不必。”
    达心法师加重语气道:“我不是你的朋友,燕铁衣,我是黑图腾教的四大法师之一,我的法号叫达心,达於心志之意。”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我知道你叫达心,你的属下已经这样称呼过你了。”
    夜暗里,达心法师的目光眨出两点莹绿色彩,宛若豹眸狼瞳:“很好,燕铁衣,既然你已经打定注意要斩尽杀绝,就不能怪我们不给你留馀地。”
    燕铁衣道,“我已经告诉过你,这只是你的说词而已,这原是你们早已安排好的诡计,早就决定施的步骤,事到临头,又何须冠以他由?雪恨复仇,只是江湖上的惯见行径,牙眼相还也就是了,犯不上再做编排。”
    达心法师冷冷的道:“什历时候,你才发现这是我们定下的计谋?”
    燕铁衣叹了口气,道:“在你停下身来的时候。”
    一丝残酷的笑意浮上了达心法师的唇角,他缓缓的道:“你还不算顶机灵,燕铁衣。”
    燕铁衣苦笑道:“我也知道稍迟了点!”
    达心法师道:“人间世上有许多事,是不能差之毫厘或必须要洞烛机先的,否则,那怕晚上一步,也就和再转轮迥无异了。”燕铁衣颔首道:“你说得不错,但就眼前的情况而言,我认为还不至於险恶到这步田地!”
    摇摇头,达心法师这:“过度的高估自己,也是一种悲哀,愚昧的悲哀!”
    往前走近了一步,他又接著道:“黑图腾教不是一批乌合之众,更不只是些单纯崇信神鬼之说的无知教民,我们有组织,有思想,有判断能力,更懂得江湖道上那一套正邪技俩,因此,我们若设计圈围你,便多少有几分把握,燕铁衣,我们知道你的能耐,是而我们便不曾小看了你,凡是可以上场子陪衬你的,我们皆做了足以与你相称的挑选!”
    拱拱手,燕铁衣笑道:“真个承蒙高抬了。”
    忽然,他觉得这里的风势似乎减弱了很多,而实际上,风势并非现在才形趋缓,自他站在此地开始,风的威力已经被屏阻了。
    他们止足之处,是一片陡削的石壁之前,石壁并不高,却十分古怪的矗立在那里,宛如一面,呃,巨大的墓碑!
    燕铁衣不禁心里有些发毛,先前他早经注意过周遭的地形,却端端忽略了立足处的高亢背景居然是这么一个情况,先前只那黑暗的一瞥,到目下才知道形势相当险恶。
    达心法师深沉的道:“这里也有个地名……”
    燕铁衣没有做声,燕铁衣在猜测著会是个什么样的地名。
    似是能洞彻燕铁衣内心的想法,达心法师接著道:“献命崖很恰当吧?”
    吃吃笑了,燕铁衣道:“不错,很恰当。”
    达心法师不悦的道:“我却不明白有什么可笑之处。”
    燕铁衣仰头端详了一阵,仍然笑看道:“很好,献命崖问题是不知道我们双方谁要献命?”
    一指燕铁衣,达心法师冷锐的道:“当然是你!”
    那股削劲的锐气便接在达心法师的语尾之後,以惊人的速度骤然来到,由上而下!
    虽说是早有防备,燕铁衣也不得不承认这股锐劲来势之强悍与凌厉,几乎甫见空气波动,那种尖突强硬的压力业已触体!
    “大阿剑”的光芒打横飞映起一条匹练,当精电幻闪的一刹那,燕铁衣人已侧旋出七步开外。
    於是,削崖上另有一抹黑影朴落,而来势之快犹胜前者,只见形影微晃,身体已到了燕铁衣左面五尺之外,银灿灿的索链状家伙,居然卷到了燕铁衣脖颈,方始间得那阵“哗啦啦”暴响!
    真是一个比一个快,一个比一个强。
    燕铁衣原地不动,上身猝晃,那银亮生辉的玩意挟风带劲;擦看他头边掠过,乖乖,竟是一条粗若儿臂般的大铁链!
    “太阿剑”拄地,燕铁衣凝眸注视这两个从崖壁之顶猝袭自己的人物——
    站在左边五尺之外的一个身高八尺,腰似水桶,肌肤漆亮,却偏生满头白发,披拂两肩,衬上那一对铜铃巨眼,狮鼻海口,活脱就是一尊黑金刚现世,狰狞威猛得叫人打心里起寒栗!
    另一位便靠在达心法师之侧,个头不高,却壮实得紧,光秃的头顶上尽是斑斑疤痕,凸突陷凹,鹰疬纵横,像一块犁坏了的田,更似那一个桀拙的剃头学徒错把他的脑袋当西瓜割切了,丑恶得很。
    两个人全穿看一袭同色同式的黑袍,除了身材迥异,白发与黑发之外,流露在两张人脸上的残酷神色及阴鸷表情,却并无二致。
    达心法师对这两个人的态度十分恭谨,他微微躬身,左掌高举齐额:“达心见过大法师,三法师。”
    那黑金刚似的大法师声如洪钟般道:“其他的人呢?”
    达心法师低声的道:“恐怕凶多吉少,阿难八修四名弟子,大约全垫进去了。”那大法师斑白杂花的倒人眉往上轩动了一下,粗暴的这:“为了诱这孽障入壳,我们的牺牲倒是不小!”
    嘿嘿冷笑,三法师道:“也没什麾,早死早转世,说不定也是他们的福气,只要将这个畜牲逮住一并献祭解灵,就足够补偿损失而有馀了!”
    这两位法师,一口一个“孽障”,一句一个“畜牲”不由听得燕铁衣心火顿炽,怒气上冲,但他却仍能压制,表面上再展露出那等可爱的笑压来———如童稚般纯真无邪的笑魇。
    那三法师怒喝道:“看这该死的畜牲,他居然还在嘲笑。”
    大法师的一对牛眼死瞪著燕铁衣,恶狠狠的道:“你笑吧,孽障,趁你还有一口气在的时候,你不妨尽情多笑,我包管你笑不长久了……”
    轻轻旋动著“太阿剑”的剑柄,燕铁衣神态安详的道:“阁下是黑图腾教的大法师?”
    铜铃般的巨眼暴睁,那黑金刚雷鸣也似的道:“你不知道本教的首座大法师就是我?”
    燕铁衣道:“阁下这么一说,我自然就拜识了,嗯,达天,上达天听,这个法号起得颇有几分意味。”
    达天法师大喝道:“你懂个屁!”
    笑笑,燕铁衣一指那斑顶的三法师:“大法师叫达天,二法师可能称达地,三法师叫达人,四法师顺法成章就乃达心了,我说达天大法师,我猜得可对?”
    达天大法师凶横的道:“你说得不错,但这并非表示你有什么过人的聪明,只要稍有几分知识,谁也编排得出来!”
    燕铁衣道:“大法师,在你们动手对付我之前,我有个问题,是否可以提出来请教?”
    三法师达人叫道:“不用和他多罗嗉,大法师,我们且先做翻了这畜牲再说!”
    达天法师挥了挥手,道:“你要问什么?”
    燕铁衣笑容可掬的道:“我想请教——我的属下阴负咎如今可还活著?还是业已被各位解灵了?”
    达天法师突然大笑:“问得好,姓燕的,我可以告诉你?那姓阴的孽障已经进入格腾里沙漠正往大王庙方向押送中,但他一时半时还死不了,因为他得等等——”
    燕铁衣道:“等待什么?”
    笑得更狂更响了,达天法师指著燕铁衣:“他在等待你们,尤其是你,姓燕的,你们要一起献祭解匾,同转轮回,你们不到,他独自一个人上路岂不太过寂寞?”
    点点头,燕铁衣道:“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我可越发要尽早赶去了!”
    一拍胸腔,达天法师大笑道:“我们就是来迎接你的,燕铁衣,很可能到了献祭解灵那天?便由本大法师亲自服侍各位超脱苦海,再证来生。”
    燕铁衣道:“这却不必了,因为我们对这辈子都还留恋得很,不想这么快便赶赴来生,如果各位法师汲汲此愿,在下我倒一样可以效劳,由我亲自服侍各位法师转世投胎,只不过歉难保证各位法师下辈子转或那一类的禽兽畜牲罢了!”
    达天法师呆了一呆,一呆之後,又猛的跳将起来,嗔目切齿,石破天惊的吼叫:“好业障,好一个孽畜?好一个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恶鬼,你竟敢出言讥诮讽辱本教法师,真正不知死到临头,本大法师就在献祭之前先摄你三魂中的二魂.也好叫你知晓口舌伤人的报应!”
    燕铁衣笑得十分有趣:“说老实话,黑图腾教真是一个荒唐怪诞的宝贝教,由一个莫名其妙的糊涂教主,率领著一批岂有此理的白痴教徒,妄行那不容於天下教义的罪恶行径,亏你们似模似样,奉之如圭臬,真正疯狂加上无知,达天法师,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凭看你们教中所信奉的那些邪密魔魂来奈之於我!”
    达天法师神色大变,语声并自齿缝:“燕铁衣,你马上就要九雷殛顶,神形俱灭,立时就有诸天七十二神佛,请地九十六魔尊,齐齐道来天兵天将,妖魔鬼怪外加厉鬼怨魄,将你用细仙索,伏魔枷,四钻马蹄绑个结实,叫你生死不得,呼救不灵,再以丹炉炼火相炎,用石山重岳而囚,七七四百九十年令你难见天日——”
    差一点喷出了隔宿之粮,燕铁衣抚著胸腹道:“达天法师,假设你只想用这套胡说八道来慑伏於我,只怕你就是白费功夫了,我可以受炙,亦或被囚,但却须要你们自身有此能耐,托诸那虚无飘渺的故端异说,岂非愚蠢得可笑?”
    当破空之声突然裂帛也似响动的一刹那,实质的锐力已经将要接触到燕铁衣的身体,他的舌尖尚在字韵上转动,“太阿剑”已从地面反弹,那淡微的光孤轻眨,“当”的一声脆击,达人法师那只三尺长短,乌黑油亮的焦钢“穿心竣”便斜斜荡了开去!
    黑闪闪的梭影往旁一斜,达人法师身形猝翻,那“穿心梭”竟又在一个翻拐下快不可言的再次反刺而回!
    这时,达天法师狂笑如雷;银光璀灿的大链子彷佛一条怪蛇般,兜头罩脸的卷向燕铁衣。
    晶芒突爆似一个炸碎了的琉璃球,以各种不同的光之组形,挟著尖削凌厉的劲力向四面八方并射弹.
    “太阿剑”的锋刃便隐含在这若干不同的光之组形里,既密又强猛。
    达天与达人两个法师分掠向两边,而达心法师就在这便刻之间连刀带人穿剌而至,他的缅刀抖劈若虹。
    燕铁衣的剑幻成了一个大圆,一个以光为外沿,又为衬里的大圆,寒胄冷焰在圆内交织穿舞,并合成澎湃激涌的青蓝异彩。
    瞬息里,达心法师的缅刀便像中了邪般疯狂跳动扭曲,连带他的躯体也在翻滚抛腾,并且,有密接震耳的金铁撞碰声点缀。
    达人法师的脚步倏忽踩动,非常怪异的踩动,只见他的两脚交互错杂的交移盘走,他的身形便不月思议的有如一抹烟爨般晃闪不定的欺逼进来,更且一连躲开了燕铁衣的六十九剑!
    似乎达人法师的身体果真变得有形无质了。似乎他确然已幻成了一抹烟雾!
    燕铁衣飞快闪移,剑又像屏幕般排列。
    达人法师的影子似鬼魅环绕,接般飘忽,又活般轻悠的围看剑幕之外打转,总是在剑叉的空闲游动,在锐气不及之处进退,好像,呃,他的实体已和空气融为一片了。
    灰头土脸的达心法师自地下一跃而起,他双目凝聚,双手紧握缅刀,缅刀软软下坠,像一条死蛇。
    责则这绝不是一条死蛇.它仍在微微抖动,仍在闪眩出那样凛凛的冷芒,显示出它随时准备扑噬,而且,将是以致死的一次扑噬。
    大银练当肩一挂,达天法师酷烈的笑看:“姓燕的,密宗迷踪步”的精妙,你可要好生体验体验了—”
    燕铁衣没有出声,他是在体验,全神贯注的在体验,确切的说,他亦已多少有了点心得。
    这“迷踪步”的施展相当奇妙,它是由脚步起落的交替,做看违反力道惯性的移动,不可用寻常的劲势反应来预测其可能方位,它的变化复杂诡异,速度快如电闪,人一旦踩起这种步伐,就轻灵飘忽得难以捉摸,用这步伐的基本特性,再加上本身的提纵术修为,配合手眼的运用,即可发挥极大的缠敌效果而往往,身法的施展恰当,也是斗杀致胜的要件之一!
    不过,“迷踪步”也有它无法过全的弱点,它能以令敌人分心,可以在出敌意外的角度进展,更能加速其对敌攻击的闪避,然则,它怕的却是一个“快”字,只要对方的身手比其步伐运用更快,“迷踪步”的效验就要大打折扣了。
    现在,燕铁衣已经查觉了这一点。
    他查觉的原因在於他使用的剑幕。
    每一剑的刺出只是个别的速度运动,再快也快不过剑锋的并排成屏幕,刺出的动作是攻击,是单一的连续,而排列则是防卫,是整体的组合,燕铁衣发现当他攻击的时候,对方竟能完全躲避,但当他防卫的辰光,敌人则难以突破,只能在剑幕之外旋转,这已证明,“迷踪步”的速度超他的剑刺的速度,却逊於他剑锋组合成幕的速度。
    挺是,燕铁衣知道他已找著对方的破绽了,高手相较,破绽的显露堪堪亦就是失败的前兆。
    燕铁衣有法子破解对方的“迷踪步”,他觉得他已胜卷在握。
    达天法师又在咆哮:“要快一点,达人,早早搠翻了这厮,我们也赶回去交差!”
    达人法师身法越快,“穿心梭”在他手上宛如随时可以飞出制敌,他冷凄凄的道:“姓燕的只剩招架之功了,看他尚能撑到几时!”
    陡然间,燕铁衣往後跃退近丈。
    达人法师如影随形,往前直逼,一边叱喝著:“想逃?”
    达人法师朝前一扑,燕铁衣的身体已在一个狂疾的翻旋下幻成一道光柱,一道滚桶也似的光柱,这道光柱并射著耀眼的冷电精芒,以至极的快速迎射而来。
    不错,“身剑合一”。
    锋刃急速挥动而成的剑术功力显示,它是攻击,也是防卫,却争在一个“快”字,快得令人不见剑形,不见人影,快得又口与叉口之间仅有光芒的闪映连卫,当然,这是剑法的至高修为。
    达人法师的厉嚎,彷怫将一头浪投入了火坑里,叫得低般恐怖,痛苦;号得如此惨绝又断断肝肠。
    银亮的大铁链凌空劈砸,锋利的缅力奋力暴剌。
    血肉在抛掷,在喷溅,达人法师的“穿心梭”蹦跳起老高,滴溜溜坠向夜色里。
    滚掠的光柱与劈落的大银链,与暴刺的缅刀相撞击!芒彩眩动,火花四扬,连串的密响有如那一阵隐隐的轻雷。
    达天法师连著七八个空心筋斗倒翻而出,在每一次的翻腾间,皆见血雨洒落,他的面颊,胸背,赫然纵横交列著十七条伤口!
    贴地滚移的是达心法师,他的一只左脚早不知去了那里,手上的缅刀更是缺痕斑斑,不像缅刀,反倒似一把齿锯了。
    燕铁衣依然以剑拄地,依然展露出他那一抹金童也似的微笑,只是,微笑漾在苍白里,微笑沁在隐隐的冷汗中。
    他的敌人并不知道他右胸的瘀痛,不知道他胁侧的刀伤,温热的鲜血,正顺看他大腿裤管往下流淌打了几次踉跄,达天法师一抹满脸的猩赤,椎心刺骨的狂号:“我们忘不了,燕铁衣,我们、永远忘不了你这狠心狗肺的牵障所犯的罪恶,种下的仇恨,我们誓必将你挫骨扬灰,将你神形俱减!”
    淡淡一笑,燕铁衣道:“真是可惜,诸夭神佛,诸地鬼魔都不帮助你们,而迷踪步的精妙亦显然不够精妙,达人法师只怕要到黄泉地府再加研练了。”!白发上沾善血迹,乌黑的大脸在抽搐扭曲,达天法师的一双眼珠子差一点就突出了眼眶:“我以黑图腾教的图腾赌咒,燕铁衣,我要不雪今夜之耻,我就永生沦入苦海,不得转世!”
    点点头,燕铁衣道:“我保证你很快就有这个机会,或者现在我们仍继续下去?”
    “克崩”一咬牙,达天法师吼道:“报应就要降临到你头上,燕铁衣,你躲不了,逃不掉,我会生啖你的肉,活吸你血,燕铁衣,你等著,我必定做到。”
    庞大的身形打著弧度掠走,达天法师犹未忘记带走了业已难以行动的达心——只是没能带走达心那只失去的左脚。
    直到对方的踪影完全消失,燕铁衣才轻轻张嘴,吐出一口乌紫的瘀血,他用衣柚拭去唇角的血渍,缓缓将剑归鞘,然後,一步一步离开,每一步,全留下一个血糊糊的足印——他也知道那举步之後的血足印,但他更知道敌人不会看见,至少,天亮之前对方是不会察觉的。
    风势陡强,那么削劲的吹括著大地,燕铁衣侧顶著风行向野店,他不曾再回头端详那处“献命崖”;因为事实业已证明,献命的不是他,既不是他,何堪留意或伤感?
    小小的山拗子,山拗子外是密密的林丛,山脚子後,则是雄壮辽阔的“贺兰山”山脉,一望无际的.
    贺兰山山脉。
    白媚闭看眼侧躺在一块柔软的兽皮上,燕铁衣也斜依在那棵枯树的树边,如今,他右胸的瘀伤已经服下了活血通脉的药散,胁间伤痕,亦早抹上金创药且经包里妥贴,目下他只是趁这点有限的时间休歇一会。
    白媚伤得不轻,但却要不了命,然而若要她玩枪弄棒,像寻常一样要硬的,三两个月之内只怕是谈不上了,这狼妞,如今温驯得好似绵羊。
    屠长牧走过来,伸手摸了摸燕铁衣的额头,十分满意的笑看道:“还好,没有发烧,假如明天也像这样,魁首你的伤势就大可放心。”
    燕铁衣朝侧卧那边的白媚呶呶嘴,道。“我自己的伤自己心里有数,不关紧,倒是狼妞不要生什么变化才好。”
    刚待过去替白媚加件毛毯的白飘云不油匈呵笑了起来:“我说燕老弟,狼妞包管没有问题,你可别记挂她,只要你自己不碍事,那就是谢天谢地,上上大吉了。”
    燕铁衣道:“你不知道,白老,昨晚狼妞遭到暗算的那一刹那,我表面上沉得住气,内心裹可急徨得紧,我宁愿自己挨,也不要狼妞遭这等罪!”
    白飘云老脸一沉,十分不悦的道:“如此说来,燕老弟,我们父女就不能替你担特一点了?”
    燕铁衣忙道:“白老莫误会,我的意思是,既蒙贤父女慨然赐助,总以不损及贤父女本身安全为原则,若有不测,则宁愿自领,稍有牵连,难免不安,又何况令媛更受创至此。”
    哼了哼,白飘云道:“有句老词儿,燕老弟,叫做土为知己者死,你可知晓?”
    燕铁衣连连拱手,陪著笑道:“白老厚爱,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而白老所言甚是,我倒有些怆俗做态起来,白老豁达,谅可想宥。”
    白飘云这才点了点头,摇著胡须进:“你我是什么交情?别说狼妞上受了这么点折磨?既便赔上性命好歹也全认了,不是我老头子生气,往早些时,只要我有了难处,不论我求不求你,但凡你得了消息,水里火里,那一次不全力来助?你对我老头子有这一份情意,莫不成我就尽不得一点心力?照你方才那一说,岂不是把我父女比到三十三界外那般生远了?”
    燕铁衣笑道:“是我未言,其实此心感受,白老亦自可体会。”
    白飘云眯著眼道:“呃,这才像话。”
    躺在兽皮褥上的白媚扭过脸来、倦惫的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大当家,我爹是个杠子头,你可别挂在心上哪!”
    燕铁衣和悦的道:“这怎么会?即使白老臭骂我一顿,我亦照样领受,毫无怨言。”
    白飘云十分受用,嘿嘿笑道:“记住了,丫头,看人家这是何等气度,何等胸怀?”
    白媚抿唇忍笑,望著燕铁衣道:“大当冢,我一直想问你,凭你一身绝世武功,那三个混头法师到底如何伤了你的?”
    白飘云也接口道:“可不是,你胸口的这一记,分明是受到钝器撞击而引起的内部瘀伤,对方那一个有此功力?居然尚能突破你的防卫进而伤及於你?”
    轻轻在右胸揉了揉,燕铁衣道:“*照图腾教”那三个法师,本领都相当高强,但任他们一个比一个来得霸道,我自信亦全能接下,其实我是低估了他们,这三个法师的修为并非皆表现於他们有形的艺业上,我忽视了他们的潜力,一种不到生死关头不轻易发挥的潜力!”
    白飘云十分专注的聆听著,白媚却有些不解的问:“这是怎么说?大当家。”
    屠长牧也凑到近前,目定定的等著他们魁首接续下文——一个习武的行家,最为关注某些微妙又出人意外的技击经验,何况,这历此经验的人又是渊源如此亲密的伙伴?
    燕铁衣平静的道:“首先,那达人法师的密宗迷踪步,便已带给我不少困扰,好在我在一面应敌之际已经发现其弱点,得以适时破解,但那达夭法师的最後当顶劈击,却又有了名堂,他那大银链的猛力一挥,表面上看只是人急拚命之下的奋身扑袭,实则那一击里蕴有大般若力,要不是我运行身剑合一的剑法,恐怕更要吃大亏,即使运行了身剑合一,也被这一击之力搅得锋顿又斜,连护体的创气也波散不少,好在对方的招式亦受创气所阻,仅在胸口碰触了一下,否则,我的乐子可就大了。”
    屠长牧道:“魁首在先前与那达天交锋之下,怎的未曾感受出他俱有此等内力修为!”
    燕铁衣道:“一点端倪亦未看出,所以我才认为那是他们的潜力表现,这种潜力,越到危急关头,便越能发挥其功效!”
    顿了顿,他又道:“至於那达心法师,也是一把好手;在要豁命相搏的一刹那,他竟如此冷静的聚集全力,做异常准确的攻击,这等果毅坚决的反应,亦非一般寻常武师可望其项背!”
    屠长牧一笑道:“魁首不是要了他一只左脚么!”
    燕铁衣颔首道:“我的剑先斩下了他的脚,他那缅刀也遭到剑气的冲激而偏斜,但这逵心却仍能在瞬息里奋力搏仍於我,那种定性与毅力,实不简单。”
    杏黄的脸孔上浮起一丝歉疚之色,屠长牧道:“这样说来,重担全由魁首一肩挑,我解决那剩下的两个八修野种,可真是太过轻松了。”
    燕铁衣送:“这轻松不是你自找的,我这副重担却乃由人逼著抗上了肩!”
    白飘云笑道:“却害得我们呛著满口风到处寻你,要不是大伙对你的信心够,是半晚上连肝加胆就会得吊悬在半空放不下来啦。”
    燕铁衣轻喟著道:“由这一阵的情形看来,黑图腾教并不似我们想像中那样低能,阴负各迄今未曾救出,往後的势态,恐怕将要越加艰险,更不易相与了。”
    大家都沉默著没有出声,燕铁衣并没有说错,一次一次的狙袭,一遭一遭的拦截,对方可不正在逐渐加强其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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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章乐升馆乐遇故旧
    并不很难,他们已找到了坐落在贺兰山脚的“青林屯”。
    “青林屯”这片村子也并不大,约莫有上百户的人家聚集着,砖石房子,却无瓦面屋脊,房顶全是平的,又都用泥辗实,看上去光滑有趣,迥异于关内的一般宅居格式;庄子四周,倒有疏疏落落的林木围绕,只是叶落枝枯,看上去箫索单薄,那所谓青绿春意,却半丝也寻不到了。
    “黑图腾教”的“乐升馆”就设在“青林屯”的尾梢,很容易查觉,因为它孤立而较为广阔,再者,进出的人物扎眼……─那花花绿绿的锦衣,一颗颗的光头,绝对不是像“青林屯”这种蕞尔小村所惯有的景致及资况。
    如果往山上爬,不必攀登多高,便可西望辽远的沙漠,“格腾里沙漠”,那一片无际的黄沙泛着灰白,波纹层叠而又延绵不尽─。便算它的尽头不远吧,在这里瞧过去,也令人难与近捷渡便之感。
    在山脚的一块岩石之后瞅着那座“乐升馆”,屠长牧摇了摇头,慢吞吞的道:“那幢房子里列,人出人进的倒是变热阔,只不知我们隆大执法已被他们送走了不会?”
    白飘云低声问:“你以为呢?”
    屠长牧道:“得想法弄个人过来问问才叫确实,这种事情,猜不得。”
    经过─一夜来的调息,燕铁衣的气色已经好转了许多,他盘坐在地上,神态十分安详的道:“据我判断,阴负咎十有八九已被他们押走了,但就算离开了这﹡乐升馆﹡,时间上也不会太久,最多只是昨天清晨或下午的事。”
    白飘云道:“何以见得?”
    燕铁衣道:“如果前夜那三个”黑图腾教”的法师占了上风,他们便尽可从容押人赶路,犯不着太急切,反之,他们知道来敌即至,为了安全起见,不快也要快,而不论缓急,那三个法师是前险裁的筋斗,等他们回到“青林社”报信,最早也得在昨天凌晨,稍一既搁,便要延到午后啦。”
    呵呵一笑,白飘云道:“活命出去的那两个法师,身上都不利落,拖拖扯扯,行动绝对快不了,监守阴大执法的那些人,必然都在等看他们法师带回的信息再决定登程的时间,而信息一到,可就大大煞了他们的风景了。”
    屠长牧道:“我看还是得把情况印证清楚,要不逮个人过来,就得潜进去探查。”
    燕铁衣道:“不错,但无论用那一个法子,这光天化日之下,却都多少有点困难。”
    屠长牧急道:“管不得这许多了,魁首,时间拖下去老阴就越发离我们远了,早下手早把消息打听确实,我们也好决定到那里去截人!”
    略一沉吟,燕铁衣道:“最好是不要泄了形迹,不论负咎人在何处,设如对方认为有被我们救回之虑,很可能就会不顾后果,先对负咎下手!”
    白飘云道:“我也是这么担心,所以千万要谨慎将事,若救人不成反倒变成害人,可就要抱憾终生了。”
    屠长牧双手紧握,沉稳又坚定的道:“魁首及白老释怀,我知道其严重性,自会加意审慎!”
    正伸看头注意“乐升馆”那边动静的白媚,这时忽然低声叫道:“爹,有个人出了那馆门,正朝看咱们这边走来啦!”
    白飘云轻声道:“快伏下来……是什么人走了过来?”
    犹瞄看一眼隐在石后端详的白媚悄然道:“是”黑图腾教”里的人,光看一颗脑袋,身上穿著那五颜八色的衣裳,呃,步子很急促,一张黄脸却板着,像在和谁呕气的模样。”
    白飘云低笑道:“好极了,管他在和谁呕气,若是走近来咱们便制住他,平白省却好多功夫!”
    屠长牧也赶紧凑前去窥探,边压着嗓门道:“真是老天爷帮忙,果不然是个”黑图腾数”的寿头,他是靠着这头走……越来越近了,等他再近一点,我便抽个冷子摆平这王八蛋……”
    移动看身子,白飘云俯靠在屠长牧身侧,瞇看眼朝那来人打量:“可得小心点,要一击便中,还不能要了他的命,倒霉的家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这不是合该应劫是什么?我说屠长牧,你……咦?”
    “你”字下面是不作兴连着这个“咦”字的,不但屠长牧,燕铁衣有些莫名所以的诧异,连白飘云的宝贝女儿白媚也不解的问:“怎么啦?爹,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事?”
    白飘云不答话,用力往前伸长了脖颈,一面再三揉眼张望,嘴里哺喃咕哝:“像他……
    真是像这小子……呃,可得仔细辩认,别弄出岔子……”
    白媚迷惑的道:“爹,你在说些什么呀?谁像他?他又是谁啊?”
    凝神贯注的白飘云猛的一拍大腿,笑呵呵的道:“是他,不错,偏偏就是他,无巧不成书不是?天下硬是有这么巧的事!”
    屠长牧急道:“小声点,白老,这就快到适于扑袭的距离了。”
    连忙摆手,白飘云道:“使不得,使不得,千万莫伤了他,此人乃故人之后,是我的一个晚辈─燕铁衣恍然道:“可就是白老日前所说投入“黑图腾教”的那位故旧之子?”
    白飘云连连点头:“就是他,就是他,燕老弟,你说巧是不巧?”
    燕铁衣一笑道:“是巧,来得正是时候,不过,希望他也仍然记得这故旧之情才好!”
    此时,白媚低促的道:“已经来在眼前了,爹,该怎么办?”
    往往一长身,露出了整个头胸在山石之外,白飘云中气十足的招呼着:“兀那小子不是忠光世侄儿么?”
    倾刻的僵窒之后,一个粗哑的嗓音由下面扬起─包含了太多的惊喜与意外:“我的天,老大爷,你怎的来到这个地方啦?真叫做梦也想不到哪。”
    白飘云招手道:“快上来,别楞在那里抢眼!”
    于是,锦衣闪处,一个光头黄脸的人物业已落到大家跟前,他一见山石后面居然还有另外好几个人,不禁怔了征,同时也有了戒备警惕的神色。
    白飘云忙道:“不关紧,老侄子,这都是自己人!”
    一拱手,燕铁衣道:“久闻白老提及尊驾,今日得见,真是幸会。”
    那人单掌平举过额,边疑惑的道:“不敢当,在下韩忠光,”黑图腾教”青林屯“乐升馆J-大管事……”
    嘻嘻一笑,白媚瞅着这一位道:“不是我爹认出了你,官宝哥,我还真在你身上找不到昔日的半点影子来!”
    韩忠光转身打量意白媚,好一阵,才低呼道:“莫非你就是狼妞?”
    白媚点头道:“一点不错,官宝哥,我们该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吧?J算了算,韩忠光叹喟的道:“可不是,至少也有十二,三年了,这可真是好长的一段日子,你那时还是个拖看两条小辫光会淘气的小顽皮,眨眨眼,已出落得葱白水净的一位大姑娘啦,倒是我,这多年来一事无成,混得不上不下,什么局面也没弄出来。”
    白飘云伸手在韩忠光肩上一拍,笑道:“别一见面就吐丧气,老侄子,来,我先给你引见两位好朋友。”
    回过身来,韩忠光正待开口,白飘云已指着燕铁衣道:“方纔你们已经见过了,这一位就是”青龙社”的龙头大当冢,“枭霸”燕铁衣。”
    一张黄脸立时僵凝住了,韩忠光骇异的瞪视看燕铁衣,额头两边的太阳穴在急速的“突”“突J跳动,喉结便在不住上下移颤……白飘云又接着道:“这一位么便是燕大当家的头一号臂助,‘青龙社”的首席大领主﹡魔手”屠长牧……”双眼充血的韩光光此时猛退一步,嘴唇连连抽搐:“老……大爷,你……你想将我如何!”白飘云和详的笑道:“也难怪你有误会,但你却完全想岔了,我说老侄子,我们怎会不利于你?又如何忍心谋算于你?只凭你爹与大爷我这半辈子交情,任什么事也都豁得开。”燕铁衣亦十分恳切的道,“白老所言,句句是实,韩兄千万不可误会,我们对尊驾毫无恶意。”
    白媚接着道:“官宝哥,看你那副紧张兮兮的熊模样,怎么着?你真怕我们吃了你呀?”
    长长叹了口气,韩忠光紧邦的脸皮这才松弛下来,他吶吶的道:“尚请各位见谅,并不是我过份紧张,实在是各位与本教的仇怨结得太深。J白飘云道:“如此说来,“青龙社”和“黑图腾教”之间的梁子你全都知道罗?”韩忠光苦笑道:“老大爷,我好歹也是本数执事级以上的人物,再加这档子纰漏早就沸沸腾腾的在教中喧扬开来,我又如何不清楚?现下本教上下弟子皆已立誓赌咒,冲着黑图腾立愿,不论做何牺牲,也要擒杀”
    青龙社”来敌为业已遭害的老友复仇。”白飘云道:“敢情是要倾巢而出啦?”韩忠光的样子有些痛苦:“燕大当家近来对本教的行为,本教视为奇耻大辱,乃不共戴天之仇,自圣主以下,个个椎心泣血,切齿痛恨,要以全数之力倒搏反击!我却不晓得老大爷与狼妞竟也牵连此事之内,老大爷,这麻烦可大了……”哼了呼,白飘云道:“有什么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以为我们就是省油之灯?俗话说得好,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梁山?”韩忠山搓着手道:“但,老大爷,本数人多势众,好手如云,又是在本数地盘之内,地利人和,你们可是一样不占,恐怕难枪上风。”白飘云怒道:“真是笑话,这一路来接火多少次,倒是谁吃瘪了?”摇摇头,韩忠光造:“那才是开始,老大爷,本教的狠着可在后面啊!”“呸”了一声,白飘云道:一口一个“本教”,你却到底是那一边的?是你老爹的儿子,是我的侄辈,抑或是“黑图腾教”这个邪教的帮凶?”韩忠光额头冒汗,苦看一张黄脸:“老大爷,你何必这等难为我?我,我也是身不由主,进退维谷啊。”白飘云沉下脸来,重重的道:“不要以此遁词来掩饰你的怯懦优柔,老侄子,打前次与你晤面,我就再三劝说你脱离这个四不像的邪教,直到如今,你却仍然黏缠未去,且有越深之势,我倒要问问你,对这个邪教你究竟有何迷恋之处?是钦羡它的教义精博超然,抑或贪图它将来的发扬光大?你在求什么?盼什么?说到欲得心灵上的慰籍,求取人性的升华,佛道两家的学说尽够你去钻研何须托此邪教容身!如果你期望它日后能有普及天下的辰光,就更乃椽木求鱼,痴人说梦了,这个邪教,但凡有理性良智者,有几人会得接受?”拭着额头的汗水,韩忠光给结巴巴的道:“老……老大爷,我,我其实,呃,没这么多想法,只是……只是我一心想混出个局面,如今,呃,好歹我也熬过这些年了………”白飘云双目炯炯的道:“设若只是想在某个组合中混个名堂,撑个局势,就越发犯不上了,要干要熬,也得挑个说得过去的码头堂口,在这种穷凶极恶的圈子里夹缠,就算你有一天出了头,亦不过罪加一等,是个更为凶邪的虎伥而已!”
    干咽着唾液,韩忠光吶吶的道:“但,老大爷,我业已在教里好些年岁啦,我……”重重一哼,白飘云喝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现下弃暗投明!
    时犹未晚,真要等到报应临头,你就合着与那”黑图腾教”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吧!”
    韩忠光沙哑着声音道:“老大爷,只怕他们不会放过我,”黑图腾教”永不原谅任何背判它的人。”哈哈一笑,白飘云道:“那个鸟教目前已经是自身难保,岌岌可危,我们正要去连根加以铲除,他们又有何能加害于你?老侄子,你不必畏惧,好生跟随我们建此一功,我包你不会后侮!”白媚接口道:“官宝哥,我爹几时说话不算数,又几时行事诓过人来?你要信不过我爹,总也该信得过你爹,你说,你爹平素最相信谁?又最服贴谁?”韩忠光愁眉苦脸的道:“这还用说─当然是老大爷。”
    忽然,燕铁衣笑吟吟的道:“其实,这个问题无须多耗唇舌反覆争论,韩兄是必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韩忠光大大一震,脱口道:“不,燕大当家,我并不曾做任何允诺!”
    燕铁衣用眼色阻止了勃然大怒,方待发作的白飘云,他慢条斯理的道:“燕铁衣用眼色阻止了果你不与我们合作,待你回去之後,会不会向“黑图腾教”报告我们的行踪?
    也就是说,你会不会出卖我们中.”
    黄脸挣得透紫,韩忠光激动的道:“我虽然不才,但却决不会做这等不忠不义的卑鄙小人!”
    点点头,燕铁衣又追:“很好,我再请问,设若*黑图腾教*查觉他们的强仇大敌之中,有白老及狼妞父女,你以为他们对你会有何种看法?”
    脸色大变,韩忠光慌乱的道:“这与我没有干系,实际上我也没有背叛他们,我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你什么也证明不了,韩兄,“黑图腾教”中有许多人—.包括你们所谓的圣主在内,都知道你与白老的渊源,更记得白老由你引荐前往“血殿”
    参观解灵盛典的那桩往事,而忽然间,他们视为不共戴夭的仇敌里竟出现了白老父女,你说,他们会对你作何设想?如果他们更查明了你今天知情不报的这档子公案,你就益加百口莫辩了,韩兄,“黑图腾教”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组织,尤其不是一个顺情通理的团体,你比我们更清楚,到了那一天,你说你与我们没有干系,你不曾背叛他们,他们会相信麽?”
    呆了好半晌,韩忠光猛的用手打自己的光脑壳,又连连跺脚槌胸,脸上的表情痛苦之至。
    大家都没有说话,都在静静的看看他。
    终於,这位“黑图腾教”中“乐升馆”的大管事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那般懊恼又萎颓的坐了下来,模样只差不曾号淘大哭!
    白飘云瞠目低喝:“忤逆的畜生,你到底想通了没有?”
    垂下头,韩忠光噎著声道:“老大爷……除了跟著你们,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一抹笑意浮上白飘云的面颊,他却急快又将其凝结,仍然硬邦邦的道:“你早就该这么做了,无论讲渊源,比情分,说伦常,你都该帮著我们,却偏偏得费上这一大顿口舌才叫你服贴,你如此执迷顽劣,罔顾旧谊,休说是你,便你老子我也一样骂他个狗血淋头!”
    韩忠光可怜兮合的道:“老大爷,我实有苦衷,其实对老大爷我那敢有一丁半点的不尊不敬之处?形势逼人啊,老大爷明查明鉴,只要老大爷垂谅,我可是一切豁出去了。”
    “呃”了”声,白飘云这才放缓了腔调:“总算你天良未泯;善性犹存,我便恕过你这一遭,不过你亦大可放心,此事此後,我们包管不会委屈了你,好歹总有个安排!”
    燕铁衣立道:“白老说得极是,如若韩兄能够屈就,我“青龙社”中就有好几个职位任凭韩兄挑拣!”
    韩忠光感激涕零的道:“难得老大爷与燕大当家的这么成全我,照顾我,我就是拚了这条命,也不能亏负各位对我的厚爱啊。”
    白飘云沉缓的道:“现在且先归入正题吧,老侄子,你可有什么重要消息要告诉我们?”
    神色倏忽转为严肃,韩忠光放低了声音道:“各位莫非还不知道阴负咎已经自押解他的人手中逃脱?”
    这个消息出自韩忠光嘴里,却好像猛的扔了一包炸药在燕铁衣他们几个人的心中,震荡得他们一个个神摇魄动,好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
    努力抑制看自已那种又惊又喜又激动的情绪,燕铁衣轻轻的问:“这个消息可靠么?”
    韩忠光正色道:“绝对可靠,是昨天夜里由本数“信使鸽”传送回来的紧急快报,现下“乐升馆”所有休闲教友及馆中执事人员全已奉令戒备,并抽调大部人手前往沙漠边缘拦截,负责拦截的人马早在半夜里已经出动了。”
    再也控制不住的痛快大笑起来,白飘云和屠长牧几乎便拥抱做一堆,燕铁衣也立时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十分振奋的道:“好,太好了,真个是人算不如天算,候援不如自接,阴负咎这一手玩得漂亮之至,这样一来,给我们省了好大麻烦!”
    屠长牧是这许多天来第一次笑得如此开朗,乐得这般由衷,他咧著嘴道:“我就说呢,我们这位大执法内外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脑筋也转得够灵怏,怎的这一遭就窝囊到这步田地?好像个龟孙一样任人牵押著走?原来他是在找机会,觅空隙,一举便求得手,老阴果然不是盏省油的灯,有他的!L白飘云抚掌笑道:“我想阴大执法必是伺机已久了,一个行事稳重,心思慎密之人,是不顾冲动冒险的,他若没有极大把握,绝不肯轻易委举,而何地何地方宜行动,阴大执法自然成竹在胸,喏,这不是脱险了麽?”
    燕铁衣静静的道:“脱身罢了,白老,脱险则恐未必。”
    韩忠光点头道:“燕大当家说得是,阴负咎目前的处境仍然极端险恶,休说本教追兵回去,铁骑密怖,这千里黄沙,尤其是个硕大的杀人陷阱,若不具备多少沙漠求生知识便不易生出这块绝地,另外,阴负咎还带着伤口,景况就更难了。
    屠长牧急问:“他身上带伤?严不严重?又是如何伤的?”?
    吞了口唾液,韩忠光造:“伤得不算轻,在五位接引使掳劫他的时候他已经受了伤,後来一路上零零碎碎被他们不时折腾著,自更雪上加霜,可是我看他还挺得住,相当有个撑头。”
    眼里闪著怒火,屠长牧愤恨的道:“这五个邪杂碎,只要一朝吃我遇上,我若不生剥活吞了他们,就不算是人生父母养的!”
    有些尴尬的咧咧嘴,韩忠光道:“自从将那阴负咎掳俘之後,一路上都是由五位接引使亲自押送,他们却未料到各位追赶得如此急速,前几天,他们前脚才落*老鬼河”
    的*净身坛”,各位後脚即已赶到,警兆初现,五位接引使立即押人离开,八修弟子的拦截只不过是为了迟滞各位的行动,目的不在胜算上,而三位法师的设计上阵,才是击杀燕大当家的主力;五位接引使皆在“乐升馆”候著消息,及至等到午时,三位法师却只回来了两个,更且四肢不全,狼狈至极,因而五位接引便便偕同受伤的两位法师匆忙押人上路,但怎么也没想到,才进入沙漠又出了纰漏,居然把押带的人给弄丢了!”
    白飘云斜著眼道:“老侄子,听你言下之意,似乎颇觉遗憾?”
    韩忠光赶忙解释道:“我只是照实禀报下情,老大爷,言词字句上未免少加修饰。”
    白媚笑道:“爹,人家官宝哥业已是我们这边的人啦,你老还净挑剔他作什?”
    急切的望看燕铁衣,屠长放道:“魁首,负咎的情况异常危殆,我们是否要尽快前往接应?”
    燕铁衣道:“这还用说?但这片沙漠如此广浩,我们却该先预定出几条可能的接应途径及方向来,若是毫无目的的乱走乱撞,别说接应不上阴负咎,弄不巧连我们自己都会在沙漠里迷失了……”
    一转脸,他又对着韩忠光造:“有关这一点,就得多向韩兄请教啦。”
    韩忠光忙过:“不敢,沙漠这条路我可确然比各位来得熟悉,要穿越过去不成问题,若要领看各位在里头转找人,老实说,我也不敢保证能行。韩忠光颔首道:“大当家所言极是,我们现在预做判断,只是加强其可能性,却无法予以肯定,这其中就要看我们与对方那一边的运气好了!”
    燕铁衣道:“何况,至少我们有一样有利的物件是对方所没有的!”;屠长牧愕然道:“魁首说的是……”
    燕铁衣低沉的道:“你真是急晕头了,长牧,青龙社的“织锦风筝”你都忘了?”
    猛一拍自己脑门,屠长牧连连点头,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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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章出生天织锦风筝
    或是斜铺成波纹,或是堆集成丘岗,或是深陷若山谷,或是一平如水面,沙粒都可以组合成这些形状,而无数亿万颗的沙粒,却又在不停止的随时变幻着它们组合成的形状,瞬息之间,便以截然不同的面貌出现,因此漠地的情况,就益加诡异险恶了。
    沙漠是静止的,至少,这一刻的表面是静止的。红日当空,炙烈的阳光照耀着沙漠,沙粒又将阳光的亮度及热度反射,空气干燥得宛似要燃烧,任何生物在这里都会觉得难以生存。
    最低限度,也会觉得难以长久的生存。
    然而,沙漠上却有人,五个人。
    五个人都在头脸上包着白色的巾兜,脚上套着交错以细网绳的软皮靴,他们还背着狭长的羊皮水囊──只除了那个女人,白媚。
    是的,他们正是燕铁衣几个,现在他们正在做一件事,一件相当奇怪的事,他们在测着风向,然后顺着风势放风筝。
    那是一只银白灿丽的三角形织锦风筝,风筝面上缕绣着精织的暗纹,风筝尾部还飘吊着一串球状的猩红缨络,好漂亮的玩意。
    他们不是只放一只风筝。一只升起后他们就迅速离开,他们连放了三只,每一只风筝的距离都在十里左右,三只风筝施放的角度也是三角形,无论任何人进入这三角形的地域那一点,都会非常容易的发现天空上的风筝,就算在三角形的地域之外,靠近三角点尖每点的方向也极易察觉当空飘浮的风筝。
    风筝是银白色的,反映着阳光闪灿生辉,宛如升了一面耀目的镜子到半天上,它晃荡摇动,强烈的反光也就闪眩不定,十分惹眼。
    每一只风筝都升在空中有百多尺,很高,吊垂在尾部的那串猩红缨络也随着浮沉飘舞,虽是那么高远,风筝的银亮与尾串的朱缨都清晰分明。
    在一个突起的沙丘之后,他们静静的伏卧下来,他们远望着远处飘浮空中的两只风筝,另一只,便在沙丘下面里许左边浮升着。
    阳光更强烈了,火热的日头照射在人身上,就差能烤出一层油脂来,呼吸间全是一股干燥的热气,奇怪的是汗水却不多;躯体贴着沙粒亦感受得到那一阵阵往上腾升的火烫,这上下两头一烤晒,委实叫人承受不了。
    嘘了口气,韩忠光稍稍拉开掩住口鼻的巾兜,嗓门有点沙哑道:“大当家,如今只剩下等人来啦?”
    燕铁衣颔首道:“不错,我们只有在这里等待,照你所说,阴负咎是在前面十七里处的沙拗子边逃脱的,我们便以那个地点为中心,以三角形状每相距十里左右放一具风筝,阴负咎不可能逃得太远,他应当看得到天空中的风筝。”
    韩忠光道:“那阴负咎只有半晚上时间给他赶路,一到日头上升,他就难以行动了,这么火毒的日头,加上沙漠反播的热气,就算他一点沙漠求生的经验都没有,本能上也该知道这不是适宜跋涉的辰光。”
    沉沉的,燕铁衣道:“他身上带伤,只怕也没有水,我真担心他是否熬得住。”
    伏在下侧的屠长牧道:“没有问题,魁首,我们习武之人自来就是在韧劲与耐力上下功夫,武功越深,撑持之能越强,负咎为此中高手,这点困苦应该承受得了!”
    燕铁衣道:“但愿是如此了。”
    眨着眼,韩忠光忽然道:“燕大当家,对这风筝,我至今仍不明白──”
    燕铁衣道:“什么不明白?”
    舐了舐嘴唇,韩忠光道:“风筝的设计很好,也容易被人发觉,问题是,我们要找的人看得见风筝,我们的对头也看得见风筝呀,一个弄不好,他们全凑到一头去了,岂不便是糟糕了?”
    燕铁衣微笑道:“我们早已顾虑到这一层,而实际上,它的奥妙也正在其间。”
    韩忠光迷惘的道:“大当家,此话怎说,我还是不大了解……”
    燕铁衣低声道:“你看见天空上的风筝了?”
    “看见了!”韩忠光点点头。
    “你也看见飘挂在风筝尾巴上那一串猩红的缨络了?”
    “当然,那串缨络与风筝原是连在一起的,看见风筝自然就会看到那串缨络,两样都很扎眼!”
    于是,燕铁衣笑道:“你是不是不必靠得很近就可以数出那串缨络的数目?”
    韩忠光道:“是的,以我的眼力,大约三四百步外就能数清那串缨络有九个。”
    燕铁衣道:“或者可以更远些,沙漠上空一般较少阴云霾雾,四边也没有山岭树木的遮影,它更能反射光亮,尤其在这样强烈的日头之下,人的目力能够看得更远,更清晰,只要遮避阳光的直射,往斜角的高度看去,一个受过严格目力训练的人,应该能在里许之外,就数清那串缨络的数目!”
    聚集视线朝风筝的尾部看去,韩忠光不觉笑道:“大当家说得有理,现在仔细一看,果然比我原先估量的要清楚,而且距离更要拉长!”
    燕铁衣道:“眼前这具风筝的尾部缨络,共是几个?”
    韩忠光谨慎的再三观察,方道:“一,二,三,四个,共是四个。”
    燕铁衣道:“这代表四个字:‘正南一里’。”
    接着,他又朝远处天空正在水平直线的那具风筝一指道:“那具风筝有几个缨络?”
    摇摇头,韩忠光道:“老实说,燕大当家,没有人能看到那么远。”
    燕铁衣笑了说:“也是四个缨络,同样也代表了四个字:‘正南一里’。”
    韩忠光忙问:“那,那西面那具风筝呢?”
    燕铁衣道:“完全一样,风筝的方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缨络的颜色,每一种颜色代表了一种意义,闲杂的颜色又代表了另一种意义,自然,意义的不同也包括在缨络的数目上。”
    韩忠光搔搔头:“这岂不是太复杂,太麻烦了,只这一项,就须要有个好记性才行。”
    燕铁衣道:“不,一点也不复杂,我们早已规定下一定的套句与格式,譬喻说,红色缨络表示‘正南一里’,黑色便代表‘正东一里’,紫色是‘正西一里’,褐色乃‘正北一里’,点线角度或许略有偏差,但以日头的升落为方向指标,大致的方位是不会错的,若以黑色缨络间杂以红色缨球,尾球是紫色,则表示待援者往东南偏西走,若是两个褐色缨球缀以一个紫色尾球,意思就是北北西方有援,但红色缨球如只有三个,便是紧急示警,一连有六个黑色缨球,意义即变成‘就地隐伏应变’了,缨球的指示涵义大概有二十余种,稍加记忆便能印在脑中,并不麻烦,尤其这是求命续生的号志,稍花功夫去加以默记,更不算麻烦。”
    一直也在凝神聆听的白飘云不由深深点头道:“燕老弟,你们使用的这个标示法子很好,容易查觉,且包涵的内容又简单明了,我注意到你们还避免使用与天空颜色相类似的青蓝各色为缨球,足见小处亦未疏忽,待援的人根本不必凑近观查,老远就明白风筝指点的意义了。”
    白媚若有所思的道:“但,大当家,风筝与缨球所表示的意义,那佟双青会不会也知道?
    他原也是‘青龙社’的人呀!”
    燕铁衣道:“问得好,狼妞,佟双青虽然亦曾是我们组合所属,但他在的时候我们尚未使用这个法子,创设此法乃是三年前的事,那时他早已离去,是而我确信他也不会了解其中奥妙。”
    白媚笑道:“风筝升起,银光闪耀,更飘浮着那一串醒目的红缨络,对方要不急忙赶去探查才叫有鬼,而我们要接应的人却在老远就明白风筝所表示的意思了,这法子不但是个巧妙的标示,更是个诱敌引饵,此外,对被接应的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个趋吉避凶的点子呢?”
    燕铁衣笑道:“我们试用此法多次,的确效果不差,目前就要祈告阴负咎别热昏了头,总盼他好歹仰脸往天空看上一看才好……”
    一边的屠长牧双眼蓦的大睁,他低嘘了一声:“有人来了──”
    是的,有人来了,七八条彩衣斑烂的光头人影,正悄无声息却疾如鹰隼般扑向了下面那具风筝的置放处,并且迅速围着嵌卷风筝轴线的那块楔木四周搜查,显然,他们认为是有什么秘密信息埋藏左近。
    白媚轻笑着道:“嘻,他们似在寻找着什么呢,大当家,其实风筝的指示就明晃晃的飘扬在他们头顶上。”
    燕铁衣目光凝注,低沉的道:“每一次,当我们的敌人发现了这种情况,反应都是一样。”
    屠长牧问韩忠光:“这几个家伙,你认不认得?”
    韩忠光眯着眼端详:“太远了点,模样看不甚真切,但由他们的服饰及身手看来,大概属于‘全灵弟子’的等级……”
    屠长牧不解的道:“什么‘全灵弟子’?”
    韩忠光又道:“本教‘全灵弟子’共有二十三名,级属类同八修弟子,只不过他们的功夫受过圣主亲炙,身份上更要尊贵些,‘全灵弟子’的首脑是‘大灵者’喀图,土生藏人,本事最高。”
    转过脸来,燕铁衣道:“如此说来,‘黑图腾教’的教主赶到了?”
    韩忠光沉吟着道:“不一定,‘全灵弟子’有八九个已在‘乐升馆’住了好几天,昨晚上第一批出动拦截阴负咎的就是他们。”
    屠长牧杀气腾腾的道:“魁首,我们何妨各个击破?且先狙杀了这几块熊贷再说!”
    燕铁衣摇头道:“不要急躁,先等着阴负咎才是正经,负咎一来,我们再动手不迟。”
    这时,那七八个彩衣大汉似是未曾发现什么,他们凑在一起窃窃低语,又不时仰头观望高高在上的风筝,其中有两人好像要把风筝扯落,却又被他们的同伴叱止,不一会,他们突然散开来,各寻位置掩蔽,看那光景是想等待什么。
    屠长牧低骂道:“堪堪就是几只傻鸟,要叫你们等着治人,这法子还能用么?”
    笑了笑,燕铁衣没有作声,白飘云卸下羊皮水囊,顺手递了过来。
    刚刚伸手接过水囊,燕铁衣若有所觉的侧过身去,朝后面斜延的沙地注现──黄沙散发着火烫的炙热,反映阳光耀眼眩眸,而一个沙丘似乎微微的蠕动着。
    放下水囊,燕铁衣目不稍瞬的望着那边,望着那好像蠕动的沙丘。
    沙粒像燃烧的黄金,又像流动的光波,闪亮得刺眼,黄沙寂寂。
    白媚悄声道:“你可是看见了什么?大当家。”
    不待燕铁衣回答,一团灰黄又微微向这边移动了一下,这次,燕铁衣是确定了,他身形猛翻,人如流星飞越过穹苍,只那么略而闪晃,已经到了那团灰黄的位置。
    灰黄是稍稍凸突起的一个形体,一个不规则,并不能肯定象征什么的形体,尤其它的颜色几与沙漠同似,又加上光线的反射,它若不移动,极难肯定它的存在有何迥异寻常的意义;现在,燕铁衣到了它的面前,燕铁衣首先发现一块灰黄色的厚麻布,几乎在同时,他也发现了隐遮在这块灰黄麻布下面的一张人脸。
    到了如此接近的距离,麻布与沙粒的分别便很清楚了,而那张人脸则更容易和沙粒分辨,那是一张憔悴的,枯干的,疲乏又脱了皮的面孔。
    是阴负咎的面孔。
    阴负咎全身都蒙在这块灰黄色的厚麻布下面,他是伏卧在地下爬行的,他行动得缓慢谨慎,以至看起来他就变成沙漠的一部分了。
    仰起脸来凝视燕铁衣,一刹那,阴负咎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来,流露的也就是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他看起来似乎想笑,又宛若要哭,斑斑脱皮的面孔在扭曲,脸颊的肌肉抖动,他已经溃烂的嘴唇张合着,喉间发出混浊的“咯”“咯”音响……
    蹲下身去,燕铁衣轻轻抱住了阴负咎,轻轻拍动他的肩头:“我知道你会找着我们的,负咎,好了,这场噩梦巳快成为过去,你已经平安脱险了,负咎,这些日子可苦了你……”
    喉咙里噎窒了几声,阴负咎的腔调沙哑中带着呜咽:“魁首……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也难见亲人了……”
    两个人似两阵风般卷到──屠长牧抢先过来,一把抓紧了阴负咎的手,连连摇晃着,他努力压抑着声音,却激动得全身发抖,双目泪光闪闪:“负咎,负咎,老阴,天可怜见,诸神保佑,你到底脱离魔手,到底同我们会合上了,我们为了你可担足了心事,生怕你有个什么长短,老阴,你真是命大福大啊!”
    白飘云自一侧递过了羊皮水囊,由屠长牧拿着慢慢给阴负咎啜饮,好一阵之后,阴负咎才长长嘘了口气,略见了精神道:“苍天,真是恍同一梦。”
    屠长牧用水润湿了一条巾帕,小心的在阴负咎脸颈上浸印着,语声里有掩隐不住的喜悦与兴奋:“你是几时发现‘织锦风筝’的?发现风筝的位置和指示的距离有多远?我们都怕隔得太远了会增加你会合上的困难,但又不知你的确实方位,害得人好不焦急。”
    阴负咎沙哑的道:“说起来也叫巧,更是我的运气……正南的风筝就隔着我藏身之处不足两里,我在个把时辰前一发现‘织锦风筝’便知道你们到了……我也知道有救了……不过这两里路可远得像天边,咳,我是一步一爬,一寸一撑啊,如果就在这段路上出了岔子,可叫我死不瞑目。”
    拍拍他的肩膀,屠长牧笑道:“这不是撑到了么?老阴,你确然有几下子,这一份耐劲不简单哪!”
    挤出一丝苦笑,阴负咎叹着气道:“还谈什么几下子?这一次算是丢人现眼到家了,若不是魁首与你们及时赶来,我这把老骨头迟早就得熬没在这片天杀的漠地里了。”
    掀开披罩在阴负咎身上的灰黄麻布,燕铁衣不禁见而鼻酸;阴负咎那一袭紫衣早已破烂不堪,绽裂处处一块块紫赤的血痂,是一条条翻卷的伤痕,有些地方肌肉溃烂,那种死白与酱红的腐脓掺和着形成瘰痢可怕的凸凹,腥黏的液体沁溢在伤口四周,发出翳窒的臭味,他的身躯原本削瘦,嶙峋的骨架子再加上这累累的创痕,越发显得遍体鳞伤,上下全找不出一块完整处了。
    燕铁衣伤感的道:“你被折磨得不轻,负咎。”
    阴负咎涩涩的道:“还好,能捡回这条命,业已是无上的福泽了。”
    屠长牧愤恨的挫着牙道:“受着便受着了,老阴流的每一滴血,伤的每一块肉,连本带利,我们都要在那干邪魔王八身上索讨回来!”
    扶起阴负咎,白飘云低促的道:“我看,还是先治阴老弟身上的创伤为当务之急,拖下去,他更受罪……”
    燕铁衣先将白飘云引介给阴负咎,然后,他们合力把这位创痕累累的“青龙社”大执法扶到沙丘那边,就在烈阳之下,由白飘云与屠长牧两人配合着给阴负咎洁净伤处,然后一一抹药包扎。
    白媚瞧着阴负咎,轻声问燕铁衣:“大当家,这位就是阴大执法?”
    燕铁衣道:“是的,他正是我们这次千里驰援的对象,也就是我们‘青龙社’执掌刑律的首座。”
    霎霎眼,白媚抿着嘴道:“还真看不出他曾是位威风八面的大人物呢。”
    以阴负咎目前的狼狈情形来说,自然威严上是差了点,别讲白媚,连燕铁衣也找不出阴负咎往昔那种冷凛酷厉的味道来,人,可真是落魄不得啊。
    微闭着眼,阴负咎的额头上在冒汗,偶而痉挛一下,却哼也不哼一声,显然,创伤的治疗过程并非毫无痛苦;燕铁衣低沉的和他说话:“劫掳你的人,负咎,可是本社旧属佟双青!”
    略略点头,阴负咎的面颊微微抽搐;燕铁衣又道:“是不是为了他父亲佟云山早年那段公案?”
    沉重的叹息着,阴负咎道:“不错,佟云山已经死在‘大王庙’,据佟双青说,他的父亲全是因为受了我的责罚才郁愤而终,又说当年那二十藤笞亦乃造成他父亲日后筋骨伤痛的主由,总之,佟云山身心内外的剌激俱乃我的罪过,他认为佟云山的死,应该我负责任。”
    燕铁衣静静的道:“佟双青投入‘黑图腾教’目的是否想为他父亲报仇?”
    阴负咎低哑的道:“他正是这个企图,找一个偏远的帮教,学一身诡异的功夫,寻若干骠悍的伙伴,他就够上报仇的本钱了,而‘黑图腾教’正适合他的理想;佟云山死在三个多月之前,如今还停尸在‘大王庙’的‘血殿’,佟双青与他的帮手们便千里奔驰,打算劫掳我回去在他父亲灵前施什么‘解灵大祭’,换句话说,就是要杀我替他父亲陪葬。”
    燕铁衣道:“如果佟云山不死,佟双青大概也不会罢休吧?”
    阴负咎苦涩的道:“当然不会,只是时间上的迟早而已,佟云山一死,他报仇的愿望就益加强烈了。”
    屠长牧恼恨的接口道:“我说老阴,你的一身功夫深浅我们全知道,怎的就那么容易的叫人家摆平了?另外还缀上一个章正庭,一个徐飞……”
    眼皮子跳动着,阴负咎哑着声道:“佟双青他们五个人全有一套凌猛怪异的密宗武功,抽冷子打突袭,一齐上不说,我的随身家伙又没带,猝不及防之下便着了他们的道……我领着徐飞和章正庭去那座荒谷,原是据报前往探查组合内有不守分之徒偷运粮榖,经由该处私下转售图利之事,又怎会料到遭遇这等情况?”
    摆摆手,燕铁衣道:“这些先不必说了,现在我们就该讨点本利回来,先从那几个‘全灵弟子’开始如何?”
    嘿嘿一笑,屠长牧道:“早就迫不及待了,魁首。”
    伏卧在那里观查动静的韩忠光,转回脸来道:“他们几个是分散开来的,逐一击杀恐会有人漏网,燕大当家,不如先由我出面,诱他们聚拢过来,再一家伙通通放倒!”
    燕铁衣还没有答话,阴负咎已猛的坐起身──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到韩忠光的存在;突瞪着一双眼睛,他颤巍巍的指着韩忠光道:“魁首,这位是‘黑图腾教’的人。”
    燕铁衣连忙向阴负咎解释其中曲折,又乘机把韩忠光及白媚引见了,这时,阴负咎才长长嘘了口气,神情上更带着一股虚脱的宽释。
    白飘云笑道:“应该早就先向阴老弟说明白,没来由的害得人家一场虚惊;燕老弟,你看忠光的意见是行得行不得呀!”
    燕铁衣道:“非常好,就照韩兄的计较去办,我们且先掩蔽起来,目标一旦进入圈围之内,立即快斩狠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歼灭他们!”
    白飘云一挥手,急道:“老侄子,你还不快去?”
    韩忠光答应着一跃而起,他的光头与彩衣同在太阳下闪耀,只见他身形腾掠,更一边又急又尖锐的呼啸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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