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煞手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五十四章石仓幽幽听惊雷
    凑到一边,西门朝午嘘了一声,低促的道:“项兄,你那儿情形如何?好像也在鸡飞狗跳了?那些害人的埋伏一定吃你拆毁了不少,你没有吃亏吧?”
    微微一笑,项真也压着嗓门道:“还好,没有裁大跟斗……我知道你们三位已把那边的箭穴全毁了,还把其他三面的箭穴消除了不少,干得好!在‘金瓶殿’后面那一把火,也是你们烧的么?”
    西门朝午有些迷惑的问:“‘金瓶殿’?‘金瓶殿’是什么地方?”
    项真轻细的道:“就是那栋巨厦……正当如意府中间的那栋高大搂宇……”
    点点头西门朝午笑道:“不错,这是鲁浩老弟的杰作,就是为了放那一把火,他才被对方两个斑顶胖汉所杀伤……”
    有些担心的看了一边的鲁浩一眼,项真低声道:“如何?
    严重么?”
    西门朝午道:“右胸中了一剑,那一剑幸亏是横割过去的,假如直捅进来,就只怕完蛋操了,除此之外,鲁老弟的肩头还挨了两掌,好在没有震碎骨头,但也浮肿了一大片,够受的了……”
    项真忙道:“行动有碍么?”
    不待西门朝午回答,鲁浩已沙着嗓子道:“没有关系,项师叔,弟子还撑得住!”
    和霭的颔首微笑,项真道:“难为你了鲁兄,你是用什么东西放的火?”
    裂唇一笑,鲁浩满口尖锐的白牙闪泛着悍野的磁光,他道:“我腰里一直还揣着派里特制的两枚‘硫横弹’,在奔闪追然下,我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股脑投进了那……
    呃,叫金瓶殿吧?投进了那金瓶殿后侧的一座大楼里我是瞄准了一盏火油灯投射的,硫磺弹一炸裂,再加上油灯的溅碎,那座楼,呃,就猛一下子呼呼的烧了起来啦项真笑道:“他们都慌了手脚,还以为有多少人潜伏进来了哩……”
    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西门朝午忙道:“失陷在如意府中的人可救出来了?”
    轻喟一声,项真摇头道:“没有,找不着他们被囚的地方……我正想再仔细探查一下,就遇上了几个对方的好手,狠打了一场……”
    西门朝午关切的道:“你一定打赢了吧?”
    笑了笑,项真道:“若输了,如今还能在这里与你们谈话么?”
    眨眨眼,西门朝午又问:“都是哪些人?”
    项真徐缓的道:“长虹七绝中的老六‘红心赤胆’司徒英、老七‘红掌回风’尔泰,以及,‘魔面子’钟浮……”
    吸了口气,西门朝午以一种怪异的语气道:“你,项兄,全把他们宰了么?”
    苦笑了一下,项真道:“在这等生死关头上,当家的你莫不成还希望我手下留情?”
    西门朝午惊佩的低喝了声,道:“宰得好,项兄,你可真叫有两把刷子,妈的,长虹七绝自来眼高于顶,从门缝里看人,像是除了他们别个都像扁的一样,但是,呃,这七位仁兄的本事却也确硬扎得很,没有一点虚架子,七个人各有各的一套,那‘红心赤胆’司徒英更是猛悍,听说会敌之时不论生死皆不退却,非要争得胜负才肯罢休,而那“红掌回风”尔泰的掌上功夫亦属一霸,很多人都知道他已有‘混元气,的修为了……”
    唇角轻轻一撇,项真道:“我却不知道,还和他硬生生对了一掌,直到对掌之时我才搞清楚这家伙竟然具有‘混元气’的功力,险些害我我吃了大亏……”
    西门朝午低头一笑道:“但他一定更惨吧?”
    双目半合项真淡淡的道:“当时,他的一双手腕震断了!”
    “好!”西门朝午道:“你一定是用的‘紫邪掌刀’!”
    项真颔首道:“不错。”
    目注项真,西门朝午又道:“至于‘魔面子’钟净这王八蛋,我在七年之前亦曾和他为了一件私怨冲突过,因此他那一身把式的深浅我十分明白,项兄,老实说,我确实服你了,当时,以我的力量还真治不了这混帐,一直死战了一个多时辰,打了六百多招,我才赏了他‘铁魔臂’在腰间,他咬着牙跑了,但我也没有太好受,腿上被他一剑削掉了一大块肉,痛得他妈到骨缝里去了……”
    项真深沉的道:“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七年之后当家的你功力必定已更加精进,若方才是你遇上了他,只怕他也不会大过幸运。”
    吁了口气,西门朝午隔着裤筒抚摸着左小腿上的旧有疤痕,边低哧哧的笑道:“黄龙,你别他妈往我脸上贴金,便算我在这七年中把式有点进展,人家却也不会停在那里不练哪,至长至短,若是碰上了,还不又是场缠斗?到未了还难知鹿死谁手……幸而你先把他给干掉了,不然我和这姓钟的早晚也仍得来上一场!”
    搓搓手,项真笑道:“如此说来,我替你除掉了一个祸患,你待如何谢我?”
    露齿一笑,西门朝午神秘的道:“黄龙小子,送你三名如花似玉的侍妾如何?”
    连连摇头,项真咋舌道:“去,去,你早晓得我素来不近此道,休要诱惑于我。”
    西门朝午拍拍项真肩膀,笑道:“所以说你也太迂了,自古英雄爱美人,人不风流在少年,你又何苦大过于拘泥?
    又不是他妈三贞九烈的节妇,还盼着人家为你立面贞节牌坊哪?”
    项真咬咬下唇正待说什么,西门朝午已一拍脑袋瓜。
    道:“对了,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件事来,项兄,铁掌门的那位宝贝千金可已救出来了?”
    点点头,项真道:“是的,但你用错了一个字,当家的。”
    西门朝午愕然道:“哪个字?”
    项真一笑道:“不是‘救’出来了,是‘抢’出来了。”
    “抢出来了?此话怎说?”西门朝午有些迷惘的顿了顿,又问道:“莫不是,这妮子不想跟你来么?”
    项真低沉的道:“俗说得好:“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她早与那康玉德私自成了亲,视康玉德为夫婿,恩爱还来不及,又那会背他遁走?在铁娘娘的心目中,她的老父残母,只怕比康玉德一半的份量也够不上……”
    一咬牙,西门朝午怒道:“这是混帐,没有父母之命,这门亲事岂可算数?完全是乱七八糟,岂有此理!”
    鼻孔中又重重的一哼,西门朝午续道:“假如老子有这种败坏家风,不孝不敬的熊女儿,老子就非活剥了她不可,另外还得在她眼上扬把沙!”
    徐徐一笑,项真道:“值得庆幸的是你没有这种女儿,否则,可不就太凄惨了点?”
    跟着,西门朝午又问明了项真把铁娘娘置放何处,他狠狠的道:“回去后,我们得详告铁掌门,一五一十说个清清楚楚,看他怎么来教训教训这臭丫头片子!”
    用手指轻刮着麻包粗糙的表面,项真沉缓的道:“当家的,铁掌门外柔内刚,性情严肃而明正,因此我们不可用言语迫激他向铁娘娘采取行动,换句话说,我们不能用任何方式引起他对女儿的仇恨及不满,人家总是亲父女,要怎么办,也会凭铁掌门自行处断,这本是他的家务事,别人不应该插上一腿的……”
    西门朝午忙道:“我只是气不过!”
    项真淡淡的道:“罢了,我们都需要学学忍耐……”
    于是,他们沉默了下来,偌大的仓房里没有一丁点声息,静悄悄的,连仓房外面巡行者的步履声,也是那般沉重与清晰的慢慢的移了过来,又缓缓的挪了过去。
    半晌。
    西门朝午有些憋不住了,他轻轻问黎东:“黎老弟,你估什么时辰了?”
    黎东睁着那双大眼,半仰起扁平的鼻子,咧开嘴呐呐的道:“大当家……呃,快天亮了吧?”
    “唉”了一声,西门朝午道:“可是天还是黑沉沉的哪,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鸡也不叫,狗也不吠,这不是把人愁疯了么?”
    就像是在嘲弄,也像是在答复,接在西门朝午的语尾之后,两声隐隐的,沉闷的,微微使大地震撼的爆响声己远远至大河镇那边方向传来,“轰——扑隆”“嘣噗隆”……
    黎东怔了一怔,一怔之后随即欢欣振奋的低呼道:“来了,来了,那是‘巨弩’射弹出来的‘烈焰弹’,项师叔,大当家,我们的人马已杀过来了……”
    项真点点头,却以指比唇,侧耳静听着,于是,其他三人也全听清了,就在这一刹,大河镇那边的爆震声响已突然转为剧烈,“嘣——哗”“嘣哗”的炸响之声有如山崩地裂般一波波的传来,源源不断,仓房上的灰尘扑籁籁掉落,连地面全在颤栗了。
    双目中光芒突亮,西门朝午喜道:“哈,无双派果真在天亮前后便攻到大河镇了,行,真行,他们这等声威架势足可与任何正式的大军交锋,现在,我说项兄,我们还在这里像傻鸟似的等什么?”
    项真冷静的一笑,道:“当家的,我们立即便要展开行动了,稍停一会,待无双铁骑攻进大河镇之后,烦你辛苦一趟,前往帮引他们由东面攻击如意府,即是我们潜入这里时那片林子的方向!”
    西门朝午连连颔首道:“遵命。”
    看着黎东,项真又道:“黎兄,我们两人搭档,密切合作,伏隐于暗处监视对方活动,以便在他们押解出贵派被俘各人之际,用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段冲上去救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顿了顿,项真又低徐的道:“但是,黎兄我们这样做十分冒险,你可以想像出那时的景况,只怕……我们要以生命为赌注,一气攻杀,不能反顾!”
    黎东一挺胸,豪迈而壮烈的道:“项师叔你老放心,我不怕,我做得到,决不会替师叔及无双派丢人!”
    项真赞道:“好!”
    说着,他又侧首望向正满脸期盼之色的鲁浩,慢慢的道:“而鲁兄,他身负重创,不宜激战,便在此地歇息隐藏,大局定后,再出来就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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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铁骑撼山险中危
    “行者”鲁浩一听之下,一张原本泛着灰白倦色的面孔猛的急成了紫红,他的浓眉立即纠结在一起,慌乱的道:“不,不行,项师叔,我不能赖在这里装熊……这一点伤拖不倒我,我还能挺得住,项师叔,你老人家一定要准我同去……项师叔……”
    项真注视着这张淳厚却粗旷的面孔,温和的道:“鲁兄,贵派掌门把你交给我调遣,我需要爱惜你的生命,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顾得你的安全,你已经很卖力了,对贵派的赤胆忠心更是令我感动,但你要明白,人活着,不只为了一场杀戈,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而一个人的忠勇并非全靠着流血豁命来表示的,跟着来的这场拼斗,你就是没有参加,在我,在所有无双派的人来说,你仍然克尽了本份,没有丝毫抱愧含疚之处,鲁兄,你知道么?”
    鲁浩涨红着脸,粗着脖子,呐呐的道:“但……但,项师叔叔,还可以干……我不想在这里……我要跟你一道……项师叔,我受不了那种罪……”
    一侧,西门朝午奇怪的道:“受罪?受什么罪?”
    结巴着,鲁浩道:“我……我一个人呆在这里,你们却在外头厮杀,我会又急又慌……
    一下子担心你们吃了亏,一下子又怕你们受了伤……坐……坐立不安的,还……还不如我也一……道上场,免得躺在此……此处像背上扎着……呃,扎着针一样……”
    淡淡的,项真道:“你不可忘记,你创伤在身,活动不便,弄到后来,怕你非但帮不上忙还分了我们的心!”
    哭丧着脸,鲁浩嗫嚅的,却牛皮糖似的固执道:“不,项师叔,我保证不给大家增添麻烦……师叔,行行好,别丢我一个人在这里让我跟着去……”
    外面,远远的,隐隐的,“嘣——哗”“嘣——哗”的爆炸声越发急促了,空气也宛如在籁籁的波颤着,整个石仓都在微微震动,鲁浩旁边的黎东则面色木然,没有一点表情,西门朝午也拿不准主意,他有些焦的看着项真,两手在不停的搓揉……
    沉吟片刻,项真断然道:“好,你去,但却需听命行事!”
    鲁浩大喜过望,他连连点头,忙道:“谢谢师叔,谢谢师叔,我一定听话,师叔你老人家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于是,西门朝午笑了笑,低声道:“走吧?”
    项真颔首,边道:“还是从窗口出去,大家行动要小心些!”
    说罢,他一提鲁浩的衣领,双臂运劲猛投,鲁浩甚至连一声惊呼尚未及出口,庞大得如一头牛似的粗健身体已准确无比的自那方小小的气窗中穿了出去!
    西门朝午一伸拇指,赞道:“好!”
    而他那个“好”字却也只说得一半,项真已身形俱渺,早就紧跟着也闪掠出去了!
    石仓的下面,这时,正有两个皮衣大汉惊愕的仰首望上来,而鲁浩庞大的身体尚未曾落地——
    项真一闪而下,左掌似极西的蛇电,猝然掠过那两个还没有转过念头来的大汉咽喉,于是,连一声哼叫都没有发出,这二位仁兄已软软的倒叠在一堆,手中,还各自紧握着他们的鬼头刀!
    一个空心跟斗站稳了,鲁浩微喘着奔了过去,他正要讲话,上面人影连闪,西门朝午与黎东也接着飞落,黎东一言不发,抖手就将他代鲁浩拿着的“行者棍”丢了过来。
    这时,大河镇那边火光通明,烈焰腾空,连天都给烧得成为一片嫣红,在火蝗于乱飞四溅中,衬合着轰隆隆,劈呼呼的炸震之声,从如意府这边看去,越发觉得惨烈与凄厉,有如一座火炼地狱!
    黎东揉揉鼻子,自言自语的道:“这是我们门向里冲杀之前的火海行动了,大河镇的王八羔子们马上就要好受……”
    冷冷的,项真却迅速移目四顾,在整个如意中,全是一片沉寂,没有一丁点灯火,连方才不久前堡墙上亮起了一些风灯也全熄了,一切都浸于黑暗中,除了远处大河镇的熊熊火光将这里约略勾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外,其他的景物都像隐现在一片郁雾中,静静的,悄悄的,而这寂静却含蕴着火烈,含蕴着残暴,更含蕴着死亡!
    直觉的,项真感到敌人的戒备已到了空前的紧张阶段了,很显然的,他们都已各守岗位,在沉黑静默中等待,等待着那场暴风雨的来临,或者是,等待着生与死的挣扎!
    低沉的,西门朝午道:“项兄,我现在就潜出去么?”
    摇摇头,项真道:“稍等片刻,待无双派的攻扑信号发出……”
    他们四个人全靠在石仓的墙壁脚,静静的,就像四条石桩的映影,半晌,西门朝午又憋不住了,他压着嗓门道:“怎么外面没有消息?也不知道外面战况的进展如何了?闷在这里真他奶奶的不是滋味……”
    项真轻轻拍了这位千骑盟的舵把子一下,低笑道:“不要急,用不着多久就会有消息的,到了那时,只怕你想歇一会也没有时间了!”
    西门朝午吁了口气,道:“我就喜欢干脆,最讨厌这等要死不活的呆等,他妈连口大气也不能喘,要干就干,要跑就跑,拖着熬着,一样解决不了问题……”
    又笑了一笑,道:“快了,就快了……”
    这时,黎东忽然面色激动,他侧身过去,供促的道:“听,快听!”
    项真挥手阻住了西门朝午的牢骚,静静侧耳倾听,唔,在大河镇的郊野方向,一阵悲壮的,雄浑的,剽悍的螺角已遥远传来,这“唔”“唔”的号角里掺杂在呼轰不息的爆震声中,更显得威猛而粗犷,有一股大草原上万马雷奔之时的豪迈气息,来了,无双派!
    接在号角之后,十排闪烁着朱红火焰的花旗箭已射升空中,掠曳于空际,刹那间,连如意府这边的地面都在微微撼动,远处,密密的,骤鼓似的铁蹄奔腾之声也排山倒海般紧跟着传来!
    黎东与鲁浩兴奋无已,两个人几乎手舞足蹈起来、鲁浩露着一口白牙,微微喘息着道:“来了,我们的铁骑来了……我熟悉这种声音,这像我的呼吸一样亲切……听听那高大的马匹在奔跑……带着大草原的狂放和千里无垠的爽豪,好似一阵风……一阵呼轰轰的狂风,专在关外的山野荒漠间骋驰的狂风……”
    旁边的黎东,也是个劲儿的点着头,喃喃的道:“说得对……老鲁……我好像还能听到兄弟们的唿哨与叱喝,还能听到马匹的咆哮和昂叫……”
    眯着眼,西门朝午打趣的道:“你们二位仁兄敢情有点迷糊了吧?这还隔着老远哩……”
    沉缓的,项真正色道:“不远,很近,这一切都在他们心中,当家的,这是一种感情,无论在何时何地,大草原的所有永远是他们所缅怀与记挂的,自然,也是熟捻与关切的,因为他们生于斯……长于斯这就像你对你的千骑盟一般无二……”
    轻轻笑了一声,西门朝午道:“这个,我懂得。”
    冷静的,项真道:“现在,当家的,我们可以行动了!”
    西门朝午决不耽延,他一抱拳,缓缓的道:“再说一次,各位保重,我会尽快赶回来同生共死!”
    项真目注西门朝午,有力的道:“你也小心,当家的!”
    做棱棱的一笑,西门朝午振臂掠起,快得像似一只自九天之上俯冲下来的隼鹰,以那般匪夷所思的快速朝如意府外扑去!
    耳听着暴叱声连连响起,眼看着箭矢暗器绕随着西门朝午飞泻而去的身影闪耀,终于,片刻后又归向沉静,西门朝午的身形消失在实寂的黑暗中,他似是无恙。
    微吁了口气,项真满意的道:“二位,下一步就要看我们的了。”
    鲁浩右和紧握着他粗重的行者棍,跃跃欲试的道:“项师叔,我们决不会退缩!”
    仔细朝周遭察视了一遍,项真低促的道:“我们往那边的一堆假山附近潜行,隐藏在那里准备起来,记着千万不能暴露了身形。”
    鲁浩与黎东二人齐齐点头,于是,以项真为首,三人蛇行着小心的往十多丈外的一座玲珑假山摸去。
    这座假山,隔着金龙殿正门的石阶约有五十步之遥,占地在方圆两丈左右,勾岭飞角,十分奇秀,项真等三个人一路潜行,就这十来丈的距离,已是微汗渗衣通体燥热了,他们屏着气,全以手肘与膝弯的力量移动着身体,在移动中,时时可见隐伏在幽暗处的如意府手下们,他们每个人的注意力似已是全被大河镇的那边的爆震、火光、马奔,与杀喊的各种声响所吸引去了,每张面孔都显得那般忧戚和愁容,他们沉默着,却能自他们一双双失神的眼色中看出这些身着皮衣的汉子们隐藏在心底的寒瑟与忐忑。
    好不容易挨到了假山侧面,项真示意黎东与鲁浩二人莫动,他悄然探视,嗯,果然不错,在那些假山的石隙或凹洞里,全有一张张的面孔藏在里面,正焦切的往外盼示着,这些假山,里头竟然全是有通路的!
    而现在,东方天际,已透出了一抹苍苍的惨白,惨白融在蒙蒙的云层里,凄迷而沉黯,风刮着,今天,只怕又要飘雪了。
    昨天的积雪不是融化了,便一定已被如意府的人清扫了个干净在这里很少看到雪痕,他们做事十分周到,不错,在洁白的积雪反映下,许多陷阱——譬如“血线”“网丝”
    ……等等都要掩藏不住了,他们是该多下点功夫维护的,只是,不知道自己,昨夜把那些害人的玩意毁去了多少。
    沉吟了片刻,项真又决心冒一次险,他仔细搜视了一阵之后,终于被他发现假山的入口处——那是一块可以掀动的假山山石,正在假山的底层,现在正有一个人推开那块可以活动的石头,伸出头来看看天色,又长长吸了口气很优雅的,却又快如闪电,项真上前一把捏住这人后颈,食指猛往回勾,一下子顶在对方的喉结气管上,就只这一下子,这位伸头出来吸气的仁兄也就永远无法再吸第二次了。
    仍然提抓着这人的尸体,项真弓着腰迅速钻进假山内的通道,这通道很短很矮,约有七八尺长,只能容许一个寻常身材的人弯着腰走路,通道尽头有一个圆形的空间,摆着一张小桌七八张简陋的木椅,这圆形的空间四周,则是一条条窄狭的隧道通到上面,这些隧道,狭小得就像是地鼠容身的坑穴一样。
    只要看上一眼,项真便明白了其中的奥妙,这圆形的空间,是隐伏在假山之内的敌人做为休息之用的所在,那些分布在周遭的小隧道则是通往那些假山凹洞或隙缝的路径,他们一定在窥探时各自爬进隧道之中,面孔对着凹洞隙缝,神不知鬼不觉的做着秘密监视,但是,就像这座俯卧着窥探,连翻个身都不易,说出来,也够苦的了。
    冷酷的一笑,项真把手上提着的尸体,重重抛在地下,果然右边一条小隧道里已有人低吼道:“王麻子,你不会轻一点么?折腾了一夜还他妈有这么大的精神?真我他奶奶的混球!”
    项真没有吭声,他匆匆一瞥,已看出这圆形间的四周,共分布有六条小隧道,除了其中一条没有人之外,剩下的六条小隧道中全有人在卧着,个个都把两条腿朝后伸张,伏在那里懒洋洋的。
    于是——
    他身形极快的晃走,双手倏然伸缩,就是一眨眼,三位仁兄已被他们倒扯着拖了出来,当三声沉重的摔跌声混成一团,他的掌缘已像利刃般在同一时间擦过了他们的喉咙!
    几声低哑的闷曝声甫起便息,其他扒在小隧道里的四个皮衣汉子方觉不对,项真的双手十指急民猛弹,十股尖锐的指风割破空气猝射向四条小隧道中就贴着那么狭窄的空间里,已分毫不差的点了他们的“哑穴”与“软麻穴”!
    四个皮衣汉子“吭”了一声,顿时全瘫痪在穴坑之前,项真眉梢一扬,狠厉的道:“朋友,不要存有幻想,不要妄动,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是活口,其他六个已全回娘家了。
    乖乖的呆在那里,我有话要问你,合作得好,饶你一命,否则,地下的人全是榜样,你须记得,地下的全是些死人!”
    那四个被点了穴道的朋友在这一刹那全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更暗自在心里直道侥幸,他们分别扒在一条小隧道里,中间隔着山石,根本不能互通消息,连看也看不着对方,现在他们都以为整个假山之内,就只有自己还活着,免不了在惊恐中含有忧虑,但是,四个人都是同一心思:反正没有自己人了,便是照直说了些什么,也不会传扬出去,活命,比什么都要紧啊……
    在这片刻功夫,项真已出去招呼了黎东与鲁浩二人潜了进来,两个人全是大块头,曲腰弓背的促处在这假山之内的暗洞里,却是好生别扭。
    轻轻的,项真道:“空着的窄道里,二位每人找一条爬进去顶数,免得被他们发觉少了好几个人!”
    鲁浩与黎东点点头,各自吃力的爬进了一条小隧道,天爷,他们那副粗腰宽膀,竟把那条狭窄的隧道给挤满了。
    微微一笑,项真一下子扯着一个皮衣汉子的双脚倒拖了出来,一拖出来便是重重的两记耳光,在这汉子的满目金星幻射里,他已被点中的两处穴道,也同时解开了。
    唇角流着血,面颊也肿涨着,这皮衣汉子晕头转向的“扑通”跪了下来,叩头如捣蒜般哀呼:“大爷饶命,英雄饶命……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项真的面色寒酷得似蒙上一层青霜,他阴沉的道:“无双派方面的人马已攻陷了大河镇,这件事,你知道么?”
    皮衣汉子跪在地下,抖抖索索的道:“知道,知道,在他们隔着大河镇还有五里地的时候,府里已接着战情不利的消息,准备固守老窑,拼到最后……”
    冷沉的,项真又道:“如今镇上的战况如何?把你所晓得的讲出来!”
    艰辛的咽了一口带着血腥味道的唾液,这皮衣汉子吃力的道:“无双派……正在以火药利箭猛袭大河镇,镇上已是一片火海,就在大爷你老人家进来这里之前不久,小的又看见‘快马’老愣子,匆匆奔进金瓶殿禀报消息,他出来的时候,小的叫住他问了两句,老愣子的面色十分不好,他告诉小的,无双派那边的铁骑已经开始了潮水似的冲杀……一波又一波,网梭、利箭、飞刀,像暴雨一样投掷过来……”
    喘了口气,这汉子结结巴巴的道:“他们有些玩意……
    歹毒得稀奇古怪……那老愣子说,有些是湿忽忽的小圆球,触物即炸,火焰四喷,还有些毒蜘蛛,咬在人身上像刀子剔一样,但这些毒蜘蛛却光咬我们的人而不碰他们的人……在老愣子前来报信的当儿,人家的第一拨骑队业已冲过了大河镇的首道埋伏……”
    项真生硬的道:“这第一埋伏可是倒钩钢刺、鹿架、与铺地锦网?”
    急急点头,皮衣大汉又道:“第二道埋伏是‘地堡’里面有我们的‘斩马队’他们配的全是一色又快又利的小尖刀,这些人也都挑的些矮个子,以备在无双派的铁骑冲进时自‘地堡’里跃出来砍他们的马腿……但是……但是,光给人家那一阵火器轰砸,一百来座‘地堡’就被轰塌了七八十座……他们轰得又准又狠,好像知道地方一样……老愣子说,一定有奸细探去了消息,要不,无双派不会这么聪明……”
    简洁的,项真道:“‘地堡’是否就像一个个土包似的东西?微微隆起于地面?”
    皮衣大汉可怜兮兮的道:“是,正是,一点也不错……”
    暗里吁了口气,项真再问:“有一条铺着白绸,宽约一丈的那条地带,下面可是洒着石灰?”
    “唔”“唔”的点着头,皮衣大汉苦着脸道:“大爷猜对了,那是第三道防线,只是……唉,也全被那几阵子雨似的火弹整个给掀了,炸得一塌糊涂……”
    迅速的,项真又道:“那么,还有一排裹以丝布,似是些竹筒形的玩意,那可是第四道陷阱埋伏?”
    喘息着皮衣大汉道:“是的……”
    项真冷森的道:“里面大约是装着火药硝石硫石硫磺等易于烧炸的物体了?可能还在暗处设着引线?”
    皮衣大汉拭着唇角的血渍,低声下气的道:“大爷说得是……”
    提心吊胆的偷瞥撇了项真一眼,这人又道:“但那些东西碰上了无双派在对面飞射过来的阵阵火球,十有八九也都被引炸了,大爷,你放心,伤不了你的高朋贵友们目光酷厉的盯着这摇尾乞怜的角色,直盯着他全身哆嗦,手足失措,项真才缓缓的道:“说得是,朋友,如今无双派的人马,大约已冲过了那四层埋伏,进入大河镇里了!”
    皮衣大汉惊恐而迷惘的道:“是,是……一定已经冲进去了……”
    莫测高深的一笑,项真道:“下一步,大概他们的箭头便指向了如意府与拘虎山庄!”
    一股寒气泛自这皮衣大汉的心底,又迅速漫布在他的全身,两眼有些畏惧的呆滞着,他呐呐的道:“如意府和抱虎山庄……是的……该是这里了……”
    猛然一把抓着这人的前襟提了起来,项真又低厉的道:“不要装聋作哑,告诉我,在大河镇地底下挖掘的地道是作什么用的?费了这么多人工与时间?”
    急剧的抖索着,皮衣大汉一张面孔已发了青,他的唇角抽搐着,全身瘫痪了似的道:“英雄饶命……小的……确实不知道……确实……不知道……”
    左手一探,“啪”的又是一记耳光,项真切齿的道:“你不说么?”
    像是连着面颊上的痛苦也忘记了,皮衣大汉脸上重叠着瘀紫而浮肿的指印,他哀呼着央告:“大爷……你老人家就……就饶了小的吧……小的若是晓……得……怎敢不……说?大爷想……想就凭方……方才泄露……的那些话……如吃……府里的人……探知了……小的一样……样难以活命……横竖……都抖出来了……小的……小的还用得着再……再留一手么?”
    项真生硬的道:“你是真不知道?”
    皮衣大汉籁籁抖着,慌不迭的急急点头道:“小的……
    小的可以起誓……”
    一把松了手,这位仁兄已一屁股坐倒在地下,他大口的喘着粗气,上下牙关不停碰击着,脸色灰败如死,他捂着胸口,几乎连坐也坐不稳了……
    在大河镇得悉对方正在从事一种大规模的地道挖掘工作时,项真即已怀疑这些挖掘的地道极可能和他们在褐石涧缘那边埋设炸药的阴谋相同,但项真却不敢完全肯定,他提心如意府方面或者有其他的图谋,因此,他急需要弄明白,在邂逅梅蕊之时,他本想探询一番,又怕一个搞不好露出了马脚,他一直寻找着刺探这件事情真象的机会,如今,眼前这名小角色也不知道,而看情形,他又似是真的不知……
    略一沉吟,项真冷冷的道:“便算你不知此事,但是,你仔细想想,可曾见过如意府有其他不寻常的举动?譬如说,平时很悠闲的一些角色忽然忙了起来?有些工作除了部分人之外不肯要你们参与?本来在白昼可以做的事改成了晚间?”
    皮衣汉子呆呆的思索着,半晌,才蹑喘的道:“没有……
    大爷,最近这一段日子以来,呃,我们这边可以说没有闲人,哪一个也有职责分配,大家都累得透不过气来……府里面,不肯要我们知道的事情很多……大爷,小的我只是个寻常腿子,比较重要一点的事,甭说不会告诉小的,小的连问也不敢多问,一个弄不好,蒙受了怀疑,只怕脑袋怎么丢的都不晓得……”
    咬咬下唇,项真仰起头来注视着洞顶突陷不平的灰色山石,过了片刻,他突然又道:“你可曾见到你们的人搬运过什么东西么?或是一包包或是一箱箱的?然后有小指粗细的引线之物被牵扯到如意府来?”
    怔了怔,皮衣大汉轻轻低呼了一声,急切的道:“是,大爷,小的经你这一提,却记起了一件事情,在三天之前时,常看到各盟的弟兄从府里进进出出,又都在晚上,他们每个人肩头都扛着一箱箱外面包着是油纸的东西,旁边还有府里的哥们监视着,一直搞了大半夜才算搬完,因为近几日来情势紧迫,场面混乱,这等忙里忙外,人来人往的事情很多,小的当时也认为只是在搬运一些箭矢弓弹等的玩意,因此便没有十分注意,那天夜里,到了快天光的时分,有二十来个弟兄又抱着一捆捆的白绳般的东西匆匆奔出,小的记得那一捆捆的白绳约摸有大爷你说的小指般粗细……但,但小的不敢肯定,那时天色还朦朦胧胧的,小的守了一夜的哨已经头晕眼花,怕只怕看不真切……”
    迅速的,项真抓住重点道:“你每天都是从什么时候守哨司职?”
    皮衣汉子忙道:“初更开始,一直到天光……”
    冷峻的,项真又道:“你真没看到那二十几个抱着白绳出去的人再牵拉着一根根的白绳回到如意府来?”
    皮衣大汉有些惶恐的急道:“没有,一直到换班的时候都没有看见他们再回来……”
    咬咬牙,项真狠毒的道:“你不骗我!”
    双目中流露着寒瑟与畏惧,皮衣汉子仰阻不住的抖索起来,他不敢接触项真那利刃一般尖锐的目光,胆颤心惊的,他道:“小的有老天爷作胆也不敢欺瞒你老……”
    点点头,项真缓慢而寡情的道:“很好,你这一命仍还在我的手中,如果你没有骗我,你便能愉快的继续过你该过的日子,否则,你就会后悔你的愚蠢了。”
    皮衣汉子惊恐的道:“小的发誓没有!……”
    未等他说完话,项真的手指已经掠过了他的“软麻穴”及“哑穴”,一把埋起这人来“刷”的塞回了他原来伏身的那条窄道。
    回过来,项真低沉的道:“鲁兄、黎兄方才那人所供你们可都听见了?”
    爬在窄道中的鲁浩与黎东二人转不过头来,只得压着嗓子焦急的回道:“听见了,项师叔,这可如何是好?”
    项真平静的道:“记得我已面托荆忍荆兄特别注意此事,他一定会立禀贵派掌门商妥定策的……”
    鲁浩显得有些慌张的道:“但是……但是……怕的是派里的人杀出了真火,三不管硬往前冲,这一来,可就着了人家的道儿了哪……项师叔,那些地道下面可真是埋着火药么?”
    项真冷冷的道:“不要希望它不是,要当做它是!”
    咬着牙,黎东怀恨的道:“项师叔,我们不能呆在这里不管,总要想办法做点什么帮帮派里的弟兄们才行哪,他们正在往虎口里闯……”
    一仰头项真沉沉的道:“我们的责任也相当重,贵派失陷被掳之人需要我们施救,在他们攻袭如意府时需要我们做内应。现在我们如果抽调出人去,如不论能否在兵荒马乱中找到那些伏于隐暗处点燃炸药引线之人,便是这里的事又叫谁去承担?”
    黎东与鲁浩都傻住了,忽然,鲁浩又急吼吼的道:“但,项师叔,我们可以去告警啊!”
    无声的一笑,项真道:“荆忍兄与西门当家已经如此做了。”
    于是,二位仁兄又沉默了下来,项真猛的一跺脚,断然道:“也罢,便由我再亲去一趟,一则可做传警,再则也看看能否除去那些点燃火药的装置,事到如今,迫在眉睫,也只好做到那里算那里了,我立即出去,不论办到什么地步也马上赶回,二位好生守在这里,除了被对方发现,我未回来之前,你们切切不可随意行动!”
    黎东与鲁浩一叠声的答应着,项真又朝四周环视了一遍,看看没有什么不妥了,他才弓着腰向那条低窄的通道里行出。
    推开了那块活动的假山石头,一股寒风扑面袭来,就宛似一片利刃刮在脸上,好冷瑟,好疼痛,项真憋着气仰首望天,而天,也更是那般的阴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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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碧血烈火豪士胆
    如意府中,依旧是沉寂无声,一片紧张得带着血腥气息的宁静,而这里的宁静,与远处大河镇的混乱喧腾恰巧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大河镇那边,火器的炸震声,烈焰的燃烧声,房屋的倒塌声,再配合着那阵阵发自丹田的杀吼与叱喊,掺揉与沥血残命前一刹那的悲呼厉嚎,铁蹄敲打着地面,奔来奔去,兵刃连成串串的碰击声,这一切,融在浓浓的黑烟里,罩在那些凄凄惨惨而又悲怖尖锐的巨大声响中,看起来,听起来,也就越发觉得悲壮了。
    项真闪到假山之侧,他可以看到如意府里遍布在各处的伏兵,但是,那一张张隐约的面孔却显然更比他深刻的接受了大河镇那边在惨烈杀戈中的感触,那些面孔是忧戚的,惶惧的、却又是愤恨与不甘心的,现在,人人都知道跟着来的是一种什么场面,那将极度残忍,极度狠酷,一切全要在鲜血中进行,一切全要在生与死里作抉择……
    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项真猛然向身后倒掠出去,在距离假山约有七八丈的远近时,他双臂急探,于是,“龙翔大八式”里那“化龙飞月”一式又施展了出来。
    项真的身形已看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形体,看不出他是胖还是瘦,看不出他是高是矮,甚至看不出他衣袍的颜色,只见一团淡蒙蒙的影子在半空中流星一样飞曳而过,那等炔已几乎不敢令人相信这竟会是一个“人”在做着的运动,那像一头鸟,一朵云,一条纵横在千百年前与千百年后的鸿光,当人们的瞳孔感到有东西映印进来时,再去追摄,却又已经任什么全消失了。
    呼啸的利箭与强弩交错追射着项真的身影,而来自各个角度与位置的形形色色暗器他穿织飞舞着,但是,这些不同的攻击却跟不上项真掠曳时的快速,当如意府的人们自为看准了出手的时候,业已全落后了一大段了,这就像用一些笨重的石块去掷击深水中的小鱼,除了震搅得水花四溅之外,那小鱼早已无踪无影,这些戏袭,只是显示出攻挥着的愚蠢与无奈,连一点收获也不曾有……
    于是——
    在如意府那无数双眼睛惊恐与震愕的注视下,项真已飞越了府墙,有如一溜烟雾般飘向了大河镇。
    大河镇,如今正是一座修罗屠场的写照。
    贴着树干穿射,刚出了斜坡上的林子,项真已发觉四面八方都有一波波的人影往如意府这边潮水似的拥来,有身着蓝袍的大刀教手下,有外罩灰裘的七河会所属,有穿青衫的青松山庄人马,也有衣皮靠如意府本身的弟兄,这些汉子们全拼命的往如意府这边拥来,宛似如意府便是他们生存的保障,是他们安全的避风港,每个人都显得如此狼狈、波乏、惊悸以及绝望,他们的兵刃有的倒提在手,有的扛在肩上,有的插在腰际,更有的干脆丢弃了,两手空空这一批一批亡命奔来的人们,大多数身上都沾染着血迹,或是衣衫凌乱,头发披散,或是面色青白,两目失神,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球惶惧的注视着远近的浓烟烈火,血光刀芒,杀喊声在四处喧腾着,焦臭的气息渗合着血腥味飘浮在空气中,而受了伤的人们仍在艰辛与痛苦的拐走或爬行着,没有人去管身外的事物,没有人在这时还有一丁点悲悯的心理活着的,能喘一口气的人喘息着奔逃向如意府,死了的与不能再移动的,便只有倒在那里,俯在那里,眼看着漫天的战火血刃滚过来了……
    摇摇头,项真毫不耽搁,连闪连射,飞快的冲向了前面的大河镇,现在,如意府联盟的这一边虽然败了,但是,大河镇内的混战尚未结束,而且,其激烈的程度足以令任何一个寻常的失目睹胆裂,那是尖厉的、残酷的,疯狂与蛮悍的,可是,项真却在仔细注意之下发觉了一个大的趋势——
    如意府联盟方面的人马似乎并不想将全力摆在大河镇与无双派死战,他们以另有图谋,因为,他们正在缓缓的,却有屡次的一拨一拨往后退下!
    项真一咬牙,迅速扑向了烟硝迷漫,烈火呼轰的大河镇,他连连穿越过几批往后撤退的敌人头顶,现在,嗯,他已看见了那些正在做猛厉纵横攻杀的无双派白衣金环的武士们!
    整个大河镇,已经完全陷入了火海血涛之中,无论大街、小巷、横弄、广场、旷地或是屋旁,檐下,全有双方的人马在拼杀,在格斗着,到处全是刃芒的闪泛,惨烈的号呼,愤怒的叱喊,以及,火光的辉映,好凶暴、好凄厉连蒙蒙的苍天都显得阴郁悲苦了。
    双臂倏挥,项真一鹤冲天,身子在半空中急速的打着跟斗,又箭似的斜冲而下,他脚未沾地,两掌猝翻,七个身着灰裘的七河会汉子已狂嚎着倒栽出去,一个转身,三匹白马已奔雷般冲到了身前!
    马上骑士,全是白衣金环的无双弟子,他们长发飞舞,大弯刀翻劈,银亮的鹰盾斜挂肩后,面孔狞猛而粗悍,隔着项真尚有五尺,三个人已一带马头,泼刺刺的围抄了上来。
    “刷”的斜出两步,项真暴烈的吼道:“停住,我是黄龙!”
    “黄龙”两个字有如晴天霹雳,三个无双弟子立即猛然勒马,在三匹铁骑“啼聿聿”人立而起时,鞍上的三个人已“呼”的抛镫跃下!
    抢前一步,项真低促的道:“长孙大尊主何在?”
    三名无双弟子中有一个连忙躬身,喘息着道:“回禀项师叔,本门大尊主分兵前往攻袭抱虎山庄。”
    项真脑子里立即计算了一下抱虎山庄与大河镇的距离,于是,他放心了,又道:“这里由谁调度?”
    那名无双弟子抹了把油汗,恭谨的道:“由本门大师兄九命即严宿率领,莽字门一半人马协助本门攻击,尉迟大尊主其中暂战,另一半人马已由莽字门,‘六合剑士’张光张师兄带着自左侧翼围圈如意府,只等各路力量汇合,便可直敌巢了!”
    目光炯然向周遭扫视,在杀喊喧天里,项真又冷沉的道:“那么,攻袭此处的兵马共有多少?”
    这名无双弟子略一仁量,道:“约近千五百人!”
    项真颔首道:“如此说来,是贵派飞,莽两门的力量联合进攻此镇,攻陷之后,才分兵离开这里前往抱虎山庄与如意府左侧的?”
    一拂披肩的长发,这无双弟子道:“是的,甫始攻陷大河镇,本门尊主与莽字,门张师兄已率领了大半的人马分别离去,在卷袭此地之前,掌门亦有严令,一定要冲入敌丛之内与对方混战,紧紧追逼,不可放松一步,但……但……”
    项真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笑了笑道:“但是,大河镇方才攻下,敌人仍众,这场混战正需要有大量兵力支撑之际,却又忽然将人马分散,似是有些不妥,对不?”
    这名年轻而粗壮的无双弟子果然是如此想法,他一言被项真说破了心事,不由面孔有些郝红的道:“回禀项师叔,弟子正是这样疑惑……”
    拍拍他的肩膀,项真笑道:“不用猜疑,贵派掌门不会要你们吃亏的,你看,虽然你们人数较少,但对方不是已在频频后退了么?”
    这名无双弟子呐呐的道:“他们人多,而且又有不少能手,似乎犯不着这么慌乱……可能他们是连连吃了败仗,已经失去斗志……要不,便是有了阴谋……”
    项真笑道:“说得对,如意府那边是有阴谋,但是他们的斗志却也确实消沉了,兄弟,你们去吧,记住与对方缠战,万万不可远离敌人!”
    三名无双弟子躬腰行礼,随即翻身上马,“唷嘿”一声,泼刺刺的冲向前去,雪亮的大弯刀直朝几个狂奔中的青衫汉子头上飞舞。
    于是,项真这才如释重负的长长吸了口气,显然荆忍与西门朝午已将消息带到了,无双派方面已有了准备,而且,他们采取的措施非常正确,甚至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完美:铁独行一定料到如意府方面会在镇破之后撤兵,然后在无双派人马大批聚集镇内之时便引发地底的火药以便一举成歼,因此无双派的人马甫始攻陷大河镇就立即分兵而出,远离险地,仅留下一小部份弟子与敌鏖战缠斗,以使敌人无法迅速撤出所属,换一句话说,他们投鼠忌器,也就不敢随意引爆火药,这一小部份与敌混战的人马虽然损伤必大,但为了顾全整个局面,亦再无其他方法了,如此一来,无双派方面可保全大部兵力,这小部份弟子亦可借和混敌战之利,逐步脱离危地,嗯,好一条两全其美之计一拍大腿,项真飞快的向前奔去,在一条横巷前,三名皮衣大汉正跄踉往这边逃来,尚隔着五六丈,大街上已有一群铁骑呼啸狂驰而过,那三位皮衣仁兄还未及躲隐,一阵暴雨似的光杆钢梭已硬生生将他们射翻于地!
    项真含笑点头,刚走出去几步,后左方一栋两层高的楼房已“哗啦啦”一声倒塌了下来,烟硝迷漫,火砾飞扬,残瓦焦梁四散纷抛,紧跟着,又一座平屋也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整个垮落……
    前面十几丈处,一排屋楼亦已陷入火舌之中,但楼上却仍然潜伏着如意府方面的人,他们正以利箭飞刀往下掷射,而一批无双弟子也策马往回奔驰着,用他们特制的“火标”及光杆钢梭凶猛回击……
    大河镇的周围,到处全是一些惨不忍睹的尸体,全是一座座一排排烧焦了的,或是正在燃烧中的房屋,枯黑的空架子衬着青烟袅袅的余烬,鲜红的或紫褐的血迹托出熊熊腾升的大火,而人们仍在红着眼相互追杀,暴起额上的青筋,喷着唾沫在狂喊,利刃挥舞着,寒光闪泛,惨叫与怒吼透过疯狂了似的喉咙,那声音,也就特别的吓人与恐怖了。
    那边,几个白衣人甫始栽地横尸,这边,更多的青衫汉子或皮衣角色又旋转着断命,血,一蓬一蓬雨似的迸溅着,看上去,这生死的泉源,竟是如此的贱微与不值了。
    身子大回转,项真“呼”的倒仰而去,他方才射跃出五丈,后面,已石破天惊的响起了“轰啦啦”的一声巨响!
    漫天的泥土翻到半空,周遭残存的建筑物纸糊的一样被轻易撕碎,四分五裂的分抛了开去,灰沙扑籁籁的降落,在呛鼻的硫磺气息中,整个地面都在微微晃动了……
    项真伏在一道石阶的侧面,他用力摔摔头,脑袋都被震得发晕,耳朵里也在嗡嗡的直叫,他知道,如意府方面果然已在引爆地底埋设的火药了,自己猜得不错,正是这些捞什子!
    刚想起身,不远处,又是“轰”然爆响,接着“哗啦啦”的屋舍建筑又倒塌了一片,烟沙迷漫,空气激荡,才亮的天色,宛如又在这刹那被蒙上一层浓重的灰郁了。
    一些石块、沙土、湿泥,夹杂着一些木板、屋柱、砖瓦,全被掀到了空中,粉碎的、悄散的,又奇奇怪怪却含着绝大杀伤力的飞落下来,接连着再度开始了一声串着一声的震爆,而大河镇就在这不断不息的炸裂声响中颤抖着,跳动着,几乎要被撕碎了!
    然而,在这等天崩地陷般的猛烈震动中,在火焰四窜,杂物飞溅里,呼吸着滚热的,着带烟硝味的空气,戮杀仍在不停的进行,双方有的人马在一面退一面打一面追一面杀,有的便滞留在大河镇的街巷里追逐拼斗,互砍互戮,而入影奔掠在烟雾中,大火里,残屋颓垣间血仍溅着,仍洒着……
    现在——
    正在后退中的如意府方面的人马似是更加惊慌了,他们眼见一阵阵的爆炸声已越来越近,而他们却无法上渗入自己这边人丛中的无双敌人,更无法拦截住他们的攻势,一种新的恐惧迅速漫延在如意府联盟各帮派所属人们的心中,他们深怕如意府一不做二不休,来个玉石俱焚,敌我不分,通通用火药炸在里面,而这种可能,随着震爆声的加剧逐渐朝实现的跑上走了!
    追逐的双方,如今虽然已离开了大河镇的中心,却仍未脱开大河镇的边缘,如意府这一边的人马一旦存着这个恐惧,退起来就更快了,像潮水般往下落,连他们的一干好手要拦都拦不住!
    满身灰土的项真大大喘了口气,闪电般连连飞奔向这边双方簇拥着大批兵力的地方来,只见白刃挥舞,人进人退,跳跃着,仆翻着,奔掠的,追逐的,各色各样的衣衫在转动,在眩晃,汗渗着血力映着胆,叱喝衬着怒喊,惨叫配着悲曝,大弯刀插进敌人的胸腹又拔出花花绿绿的肠脏流泻遍地,钢梭穿入人的咽喉,塑成了被插入者一张怪异扭曲的面孔,雪亮的鹰盾闪动,有如一个个跳动的小太阳,人在地下滚动,在地下奔跑,一张张不同的,却愤怒仇恨的脸容在旋转,而雄健的口马冲刺着,践踏着,嘶啸如位,咆哮昂烈,有如吹刮起一天的金风……
    穿蓝袍者的大砍刀挥斩下来,一名白衣弟子头飞血涌,手中的弯刀映着那颗脑袋上束着的金环,闪起一抹寒凛凛的光彩……
    一柄尖头锥翻舞着,硬生生将三个无双弟子砸下马来,碎肉与骨屑渗在浓白赤红的脑浆鲜血里,溅得他们的坐骑浑身都是,而另一把大弯刀也捅进了这手握尖头锥的青衫大汉肋下刀尖一直反透出这青衫大汉的咽喉……
    一名无双弟子的马匹被几个合围上来的皮衣大汉用鬼头刀削断,在马儿的惨嘶横摔下,这名无双弟子跌了下来,甚至尚未跃起已被那几个皮衣大汉分了尸!
    四名无双弟子以大弯刀狂劈着十来个灰裘壮汉一个手中的弯刀连穿透了两名敌人,但他自己也被后面一个灰裘角色自斜刺里用“倒钩刀”开膛,有三四个灰裘人物手脚俱已斩断,在地下哀嚎翻滚,还有八个他们的同伴已是全身湿透——鲜血浸透了!
    那边三十多匹高大的白马并成一排往前奔冲,鞍上无双弟子的三十多把大弯刀“呼”
    “呼”砍劈,三十多面灿亮的鹰盾闪挥砸舞,挡在前面欲退不能的如意府所属一壁招架,血肉一面横飞,头颅骨溜溜的抛舞着残脚四落,嚎呼通过惊恐过度的喉咙,那呼嚎也就显得如此怪异而可笑了。
    五个雄伟魁梧的无双弟子下了马作步战,他们以肉搏肉,以血溅血,大弯刀削斩如风,拔出自这个皮衣敌人的胸膛,又戳进那个青衫人物的小腹,而人家的兵刃也在他们身上割剔着,一块块大小不等的生肉红嫩嫩的飞起洒落,或掉在地下被踏成乌黑一团,或者,就那么溅贴上了自己人和敌人的身上!
    不远处,一个瘦长阴沉,脸膛紧中带煞的白衣金环武士,正力拼着两个和他同样瘦削的蓝袍人物,这两个蓝袍角色显然功力甚强,他们各执一双“缤铁拐”,豁死命般缠斗着他们的对手!
    在两方混战的人群中,另十二名无双弟子——看情形都是些据于“头领”地位的无双弟子,他们合围住了四个身形粗壮面容凶厉的虬髯中年汉子在恶斗,这四个虬髯中年人全身穿灰裘,嗯,是七河会的高手呢,别看无双弟子以十二敌四,却竟未曾占到丝毫上风!
    就隔着项真身侧三丈之处,一位白衣金环人物独干着三个敌人,这位白衣仁兄却是好一副长像,斗鸡眼、朝天鼻,一张嘴唇厚得像猪肝,但是,别瞧他尊容不够火候,他的武艺可真叫强悍。以一敌三,而那三名对手中,有一个还是“锁链四绝”中的老三“鬼名客”巴崇恕,但这三位竟还几乎侍候不了他,一上劲的挥汗如雨喘息吁吁……
    这丑陋的的白衣人身边,也是一个浓眉巨眼,狮鼻海口的无双人物,他体魄修伟左手是一柄“霸王锤”,右手是大弯刀,攻拒之间,勇猛剽悍,雄浑无比,与他相对的那位老人—
    —七河会的三爷“镇半天”章桓,差一点便想举手求饶了……
    眼前的战况是一目了然的,无双派方面虽然在人数上占着劣势,但他们的士气昂扬,万众一心,再加上一路来的胜仗连连,斗志更形坚强,赫赫的大草原威风炽盛,夹着攻落大河镇的猛悍力量痛击敌人,而如意府这一边在人手上固然远超了无双派,可是这一连串的败北却杀害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无双派的疯狂攻扑与前仆后继的勇悍,表现已令这些经久战阵的江湖汉子们大大的感到了颤栗,而他们一直搞不清对方的真正实力,自己这边倚为屏障的大河镇又在短短几个时辰内陷落他们不属于一个组织,不属于一个帮派,因此对友帮的伤亡也就不会觉得太过关切,主要的,他们不满于自己舍命拼战的目地,他们没有一个溅血沥胆的好原因,换句话说,这些粗犷的汉子们不知确实为了什么而战,不是为了财,不是为了名,更不是为了争权夺势,他们只晓得他们所属帮派的头儿们要他们如此,便算为了一个“义”字吧,这“义”字却又说得大过牵强,这为了别人而拼自己老命的做法亦未免有些不值,抱着这种想法,四周的霹雳爆炸声又步步的移近,他们心中越感窝囊,越觉得惊疑,越想越不上算,在这边退边战的情势中,缠斗间也就失去了拼搏的干劲与勇气,一波波的更撤得狼狈的快速了。
    项真一个侧旋插进了混战的人丛中,一根狼牙棒“呼”的贴着他肋边擦过,连眼皮也不撩一下,项真大掌一抖成一圈弧影闪眩,那猝袭的灰裘大汉已连连翻了六个跟牛横摔到簇拥的人们身上,就这一刹,他已在那圈弧影的晃动中连被击中六掌,手里的狼牙棒也不知丢到哪里了。
    身形倏矮突斜,项真双手一颤暮挥,只见漫空的掌影飞舞,又有五个青松山庄的角色哀嚎着栽倒,五大口热糊糊的鲜血彼此喷到身上,叠压着堆成了一团。
    那个面容威猛,浓眉大眼的白衣人右手的大弯刀闪电似的挥舞劈掠,而左手的“霸王锤”却移山倒海似的猛压横撞,逼得他的敌人“镇半天”章桓气如牛,招架狼狈,所使的一柄厚刃三尖刀简直连送也送下去了!白衣人卓有裕如的对付着章桓,一边注意着靠到身边的项真,他低沉的道:“来人可是项师叔?”
    项真闲闲的一笑道:“不敢,阁下是?”
    白衣人连出九刀九锤,神态之间十分恭谨的道:“弟子为飞字门‘九令郎’严宿!”
    赞赏的望着他,项真颔首道:“好,我推测便可能是你。”
    说着,项真斜赐了正在拼着老命,大汗如浆的章桓一眼,摇摇头,他袖着手道:“章老,你这又何苦?巴巴的把一条老命卖给如意府?”
    章桓前些时在抱虎山庄与“金雷手”荆忍拼斗之时,便已受了不轻的内伤,就这几天的功夫他的伤势又如何痊愈得了?但他却不得不咬着牙,切着齿倾力一拼,场面就是这般艰困险恶,他再是孱弱,再虚软,也只有鸭子上架——硬挺了……
    布满皱纹的面容上沾挂着汗珠,神色是枯萎而焦黄的,吁吁的喘息着,章桓沙哑而惊疑的道:“黄龙?你是黄龙?”
    项真喟了一声,道:“你猜对了,章老。”
    猛地暴雷般叱喝一声,“九命郎”严宿的大弯刀猝翻急劈,寒光千层罩向了章桓,同一时间,他的“霸王锤”脱手飞去,“呼轰”一旋之下,十几个欲待围抄上来的皮衣大汉全在刹那间滚跌回翻,鬼头刀砰碰丢摔一地,鲜血喷溅,骨糜纷扬,严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左腕一带,那柄尾端连紧着极细金链的斗大银色霸王锤已经稳稳的被扯回他的手上!
    方才严宿不分先后,齐取两个角度的敌人,那十来名皮衣大汉固然全吃他放倒,就是功力甚强的章桓竟被逼得手忙脚乱,招架无力,严宿这份把式,这份修为,真可称得上是雄深精厚了!
    微微一笑,项真道:“严兄,记得要对章老手下留情,莫残他命。”
    “九令郎”严宿虽然心中有些迷惑,但也只好答应道:“弟子省得。”
    低促的,项真又道:“记住莫与敌人脱离大远,免为所乘!”
    严宿做了一个“心中有数”的表情,道:“是。”
    紧接着,项真再道:“你明白为什么?”
    刀锤齐出,声势如啸,严宿忙道:“荆大侠与西门当家已经言明!”
    “好!”项真道:“我回到我来时的地方去了。”
    大弯刀与霸王锤一上一下,呼轰而上,严宿高声道:“项师叔,你老保重!”
    一掌震飞了挡拦在旁边的三个青衫角色,项真身形有如一抹极西的电闪,一晃而逝,遥遥的,语声自半空中传来:“谢了——”
    现在,项真心中已然释去了一块巨石,他以“化龙飞月”的身法一口气返向如意府,像来时一样,那么犀利与快捷的穿越过如意府坚厚的堡墙,在大批的强矢利箭落空之下,他已飞扑向一丛疏林而去!
    在掠过如意府堡墙的一刹那,项真曾瞥到有许多皮衣汉子正在匆忙来往上下,他们有的执着小锤长钉,有的抗着铁丝捆与钢条,有的则数人合抬着一具具的铁架,铁架伏在一株高大的树权上,项真吁了口气,脑子里蓦地想到了那一具具的铁架,不错,如意府正在加紧赶工整修被西门朝午等人毁除了的箭穴箭架,嗯,他们仍未死心……
    略一沉思,项真尚未想出一个完美的对付方法,疏林的那边,已有一阵阵喧哗叱喊的声音传来!
    漠然朝那喧闹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项真冷冷一笑,但是,他这笑声尚未收敛,已猛然冻了似的噎将回去,是的,这阵叱叫声的位置,老天!不正是那座假山的所在左近座?
    那座假山,黎东与鲁浩还隐藏在里面!
    心头猛的一紧,项真不加考虑的冲天拔起,在一片哗啦啦的枝叶积雪云散声中,他人已斜着腾掠出去了十余丈!
    在空中一个翻折,项真尖锐的目光已瞥及那座假山,以及,团团围绕在假山四周的皮衣人影们!
    不用再看第二眼,项真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无可置疑的,鲁浩与黎东二人已被如意府方面的人察破行藏了!
    自半空扑落的身形有如纵横苍穹的流星,就是那么一闪已到了跟前,假山的附近,已躺着了十多具尸体,而如意府的这些仁兄们尚未及看清那来自虚无中的新的攻击,五六条粗壮结棍的身体已猛的惨曝着飞跌了出去!
    身子一闪,项真掌如刀刃,溜溜斩射,眨眼间又有七名敌人咽喉割裂,捂着喉头滚倒地下,他左右倏晃,躲过了三柄急砍而来的锋利鬼头刀,两手一翻猛挥,“吭,”
    “吭”“吭”三声暴响连成一串,三名皮衣汉子又已头裂血溅,横尸残命!
    哗然的大叫响自周遭,雪亮的刀刃如雨如林般从四面八方疯狂劈下,项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掠游闪着,掌势如山崩河缺,呼呼轰轰,如意府的手下们所向披靡,有似风吹麦浪般纷纷仆倒,喷着血,抛着兵器,惨厉的呼嚎与惊怒的叱喊乱成了一片!
    忽然——
    霹雳似的暴叱传自两边,三条人影隼鹰似的倏然罩落,四溜飞晃闪动的寒芒急攻而来,攻势未老,又倏忽一变,迅速翻截项真可能挪移的位置,这种火候,这种反应,可说是到了家了!
    在刃光与刃光的极小空隙里,项真险极的穿射而过,同一时间,他一口气反劈三十六掌,这三十六掌分自三十六个不同的方向角度挥出,却是难分先后,在漫天的掌影飞舞里,宛如三十六名高手齐齐出掌拒敌!
    进扑项真的那三个人猝然分散,却又在分散的同时倏而紧拢,成为一个品字形围住了项真!
    双掌斜举向右,项真冷冷的站着,目光如刃般酷森森的注视着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三个对手其中一个,嗯,便是他与梅蕊偕在府墙上遇见过的那位高大赤髯老人!
    这赤髯老人在他左边,右面的一位是个身着宝蓝文士袍,头札同色文士中,体形修长,面如冠玉的俊伟书生,正对面的一个,生着一张大红脸,有如巽血,一大把紫胡子衬着一双牛眼,宽鼻,掀唇,好一副扮像,而看将起来,这位好扮像的朋友还是三人蝇的为首人物呢!
    语声在粗厉中含着铿锵的钢铁交击声,这面似粪血的紫胡人暴烈的道:“如果我招子未废,好朋友,你是黄龙项真?”
    项真不移不动,冷淡的道:“当然!”
    就这“当然”两个字的后面,已引起了四周一片低呼与窃语声,这些尽量仰止住的声音,却只代表了一个单纯的意义:惊恐!
    紫胡子的唇角也不禁抽搐了一下,他死死的盯着项真,目光之中闪射着血一般的烈火,愤恨的,他咬着牙道:“长虹七绝的司徒英与尔泰,本府的魔面子钟浮,姓项的,可是全被你坑了的?”
    面无表情的一笑,项真缓缓的道:“不错。”
    紫胡人两边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跳动着,他将左手的一柄“千刺锥”移到右手握着,憋着一口怨气道:“箭穴也是你毁的?”
    项真颔首,道:“是我。”
    浑身的骨节一阵“咯嘣”“咯嘣”挫响,紫胡人又生硬硬的道:“那么,梅蕊姑娘也是你害死她的了?”
    虽然梅蕊未死,但项真却不愿在此时道破,他闲闲的放下一直斜斜举着的双臂,淡淡的道:“当然,而回韵阁也是我烧的,铁掌门的千金铁娘娘,也是我劫走了,总之,如意府里所发生的一切破坏杀伐事件全是我一手所为,怎么着?你满意了么?”
    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项真接着又道:“我也晓得你,在我干掉姓钟的那三个杀胚之后,你不是还带着人去搜查过么?就在那枯水池旁边?你的语声十分特别,沙哑而刚烈,令人一听之后便不易忘怀,当时我隔你不远,因此,我知道你十分痛恨我,一直想找机会替你的朋友们报仇,是么?”
    紫胡人火烈的低吼道:“正是!”
    踏前一步,项真淡漠的道:“而现在,你要找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了!”
    神色中透出可掩隐的暴怒与仇恨,紫胡人的红脸中泛着铁青,他一个字一个字迸自齿缝:“说得对,项真,我‘赤颜铁臂’段乔早就想会一会你了——”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紫胡人一报万字,项真已自心中有底,他不由加了三分小心,表面上却仍平静不波的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如意府的首流人物,黄河上下的一声雷!久仰了,赤颜铁臂——”
    “臂”字还留着一个尾韵在项真的唇边,一片锐风已快得不可言喻的自斜刺里戳到,好阴毒,好狠辣!
    “刷”的移开一步,就只一步项真双掌猛然朝一个方向,斜斩,刺来的一溜寒光倏闪之下又猝而缩回!
    项真已看清了那暗袭者是谁,嗯,正是站在左边的红髯老人,老人攻出的雀舌剑,闪溜着一抹盈尺的尾芒,在一缩之下又宛似狂风暴雨般反罩而来!
    所谓“雀舌剑”,是一种比寻常宝剑窄上一半还多的利剑,锋利无匹,尖锐至极,因为这类珠剑剑身狭窄,所以铸剑的原网便选取了一种叫做“火钢”的钢料,这种“火钢”,不仅坚硬异常,可摧铁石,更有一股其他钢类所没有的柔韧之性,更不容易拆断,用“火钢”
    合着“铁母”“白金”,加以千锤百炼,便成为赤髯老人手中所执的“雀舌剑”了,“雀舌剑”的异处在于狭窄、快速、惯于以急攻急取,猝袭猝缩,最是狠毒难防不过!
    此刻——
    赤髯老人急厉的剑势甫起,对面的段乔已同时发动,他左掌翻舞,一片如削的劲气倏取项真小腹,左手的“千刺锥”一闪之下已撞至项真天灵盖三分左近,右面,那位文质彬彬的书生却身形微晃,鬼魅似的刹时劈来了十九掌!
    三面受敌的项真镇定如故,他身子猛然倒仰,贴着地面寸许猝然射向那书生的位置,掌影暴起翻飞,“活”的一转,已奇妙无匹的借着对方所带起的劲力直腾空中五尺!
    于是,红老人的雀舌剑顿时落空,赤颜铁臂的千刺锥也失去了目标,那中年书生被项真突起的攻击逼退了两步,他愤怒之下,尖叱一声,宽大的袍袖中两股蛇似的“软带剑”已电飞而上,寻追敌人!
    一见这“软带剑”,项真已然明白了来者是谁,他凌空回旋,回旋中四十一掌狂风般洒落,边冷笑道:“‘双袖缠魂’杜原,你这次找错主儿了!”
    这中年书生——“双袖缠魂”杜原迅速退后又迅速反扑,“软带剑”伸缩如电,锋利的剑刃割裂空气,发出“嗤”的响声来,红髯老人也飘忽不定的狠戳急刺着,而赤颜铁臂段乔的进逼也就更显得深厚与威猛了!
    在三名一流能手的围攻下,项真快速无比的精妙运用着他“龙翔大八式”的轻身腾挪之技,倏上倏下,忽左忽右,有如一片云,一溜烟,一抹风似的回转流环,在棱刃与棱刃的极小空间里穿射,在劲力与劲力的排挡中游闪,宛如他一直便融合在空气中,一直便生存在窄小的隙缝里一样,那般的矫健,又那般的腾飞自如!
    而在闪中,项真的攻击便连串的四射分散,横的,竖的,正面的,歪斜的,各种不同角度的掌影溜泄向各种不同的方向,那些飞掠的人掌带着锐利的劲气,“嗖”“嗖”
    “刷”“刷”“刷”,有如大力士们一次又一次猛劈出去的刀刃所带起的风声,以致可以使任何外行或内行,一听到这些破空的掌声,便立即明白被它们碰击在身上后所将引起的结果!
    于是,三十招一闪而过……
    于是,六十招一闪而过……
    眼前项真的三个对手,在武林中也都是一等一的强者,赤颜铁臂段乔的武功猛辣沉雄,浑厚无比,双袖缠魂杜原的艺业精湛,千变万化,无可捉摸,而那红髯老人的一柄雀舌剑却是又滑又阴,狡诈诡异三个人那一个也非易与之辈,那一个也非省油之灯,如今三位仁兄以三对一,陈势较之先前项真独门那魔面子钟浮与长虹七绝中的两绝时更为坚强,在百招之后,项真明白,可用险式子取胜,只怕是要再拖下去了……
    双方全是顶尖的人物,出手攻拒换招变式之间俱是快捷如电,往往在一次攻击中便数招齐出,在一次拦截里也是多式同展,或者攻出一半又连连变易,或是旋出几尺已再再反扑,这百余招的过程也仅是一闪即逝,只有连五分之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
    恰在此刻——
    一侧的假山之内忽然扬起了一声大吼:“项师叔,我们要冲出来斩杀这些王八羔子了!”
    “你老一个人撑太辛苦,项师叔让我们也来助你老一臂!”
    一听声音,项真即知是隐藏在假山之内的鲁浩与黎东两个,他们这两块宝一定是看见项真在独拼独斗有些蹙不下去了,急吼的想冲出来助战……
    闪电般翻飞掠舞着,项真一面掌出如风,一边扫视着周围重重,圈立的数人,他“呼”
    的旋出三步,又猛然倒挥三十九掌,厉声道:“不准出来,你们给我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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