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煞手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四十五章铁胆履险入重围
    负着手,项真又道:“他们何时回来?”
    略微算了算,葛老三道:“才走了半个时辰,约莫也要到傍黑时才能回来了。”
    点点头,项真道:“好,我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一会还要到别处走走。”
    不待葛老三侍候,后面四个人已急忙抢上去搬椅子,一面还急急拿着自己的衣裳往椅面上揩擦。
    谢也不谢,项真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他抬头望房中打量了一下,搓搓手沉着声道:“大刀教地字行人马早来了,你们是哪一行的?”
    葛三躬着腰,阿诙的道:“回大哥的话,小的们是‘方’字行的,与‘地’字行只是前脚跟后脚到了这里,‘黄’字行的弟兄们也早到了。”
    用手揉揉面颊,项真又道:“只留下‘天’字行的人马在老窑里,不显得太单薄一点么?”
    葛三满脸的肥肉挤做了一堆,他恭谨的笑着道:“没有什么要紧,如今教里天下太平,老窑左近的各路人物对我们也素来买帐,不会有其他变故,何况教主还亲自坐镇?而且‘天’字行弟兄较多,身手也较强,比起小的们来,耍吃得开多了。”
    项真故意用手弹额,喃喃的道:“你们来了多少哪?唉!
    事情一多脑子就乱了,好像一共有千多人吧?还是七百来人?”
    嘿嘿一笑,葛三邀功的道:“大哥你老记错了,有一千二百多人呢,每一字行都有四百人,十名头目,三行的六位教头也全到了。”
    缓缓点头项真威严的道:“可是真不少,这次有劳你们了!”
    葛三忙笑道:“哪里话,哪里话,大刀教与如意府可以说是……是,哦,唇齿相依,守望相助,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笑了笑,项真优雅的道:“说得好,看不出你肚子里还有点墨水。”
    搓着手,葛三受宠若惊的道:“不敢当,哦,小的实是不敢当……”
    项真又淡淡的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如意府的?或许我是七河会、青松山庄、黑手党、赤衫队,甚至百花谷的人也未可定呢?”
    大大的摇头,葛三道:“不,不会,如意府的髯公老爷子乃为这一次各路英雄大会师的魁首,也是我们大家伙合歼无双派的总头领,换句话说、如意府便等于是最高施号发令的所在,大哥你老人家那等威严神气法儿,不用再看第二眼,就能以断定必是如意府的人无疑……”
    闭闭眼,项真努力抑止了笑,道:“很聪明的看法,唔,很聪明。”
    受用之极的,葛三笑道:“大哥夸奖了,啊,还忘了给大哥倒茶。”
    说到这时他连忙回头叱道:“李二疤,你就这等没有眼色,连杯茶也不会替大哥端来?
    真是迷糊透了!”
    那李二疤,就是方才与他争吵的汉子,葛三这一吆喝,那李二疤已怒火突升,但碍着项真在,却又不敢发作,气得他狠狠的瞪了葛三一眼,肚里直将对方十八代祖宗都骂遍了。
    一面气,却又不得不忙着去张罗茶水,他一转身,葛三又对项真道:“大哥,你老人家千万别见怪,这些浑东西一个个笨头笨脑,迷里迷糊的看着就叫人生气……”
    后面站着的三位仁兄一听,不像话,竟把咱哥儿三个一起骂进去了,这。这成什么体统?可是,眼前却又吵闹不得,真似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光只恨得连牙根子都在发痒了。
    项真冷眼旁观,看得分明,他淡然一笑,道:“葛三,进出大河镇道路你可知道?”
    这一问,不由将葛三问得一愕,他怔忡的道:“小的不晓得,大约早全封了吧?难道说,大哥你老人家也不知道?”
    项真纵声笑道:“唔,很好,可见他们将秘密保守得十分周全,如果连你也知道了,那就不算是秘密喽!”
    葛三莲忙陪着笑脸道:“是,是的,小的位卑人微,怎生知晓这些要事?”
    项真站了起来,闲闲的伸了个懒腰,有些疲乏的吁了口气,葛三装成十分关注的道:“大哥要走了?还是歇一会吧,这大雪天,你老人家担重负难,可也是够辛苦的了……”
    项真双目一闪,静静的道:“不错,我是要走了,而且现在就得走。”
    葛三忙道:“那小的——”
    项真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冷冷的道:“把他们四个人的外衫都收过来!”
    闻言一愣,葛三满头雾水的道:“把衣裳收过来?大哥你?……”
    面色一沉,项真怒道:“快,少废话!”
    不敢多问,葛三狗夹尾巴似的赶忙将床栏上的四件外衣拿了过来,这时,那到墙角倒茶的李二疤也双手捧着一只粗瓷杯走了回来,他见状之下慌忙叫道:“葛老三你干什么?
    你……”
    项真冷厉的瞪了李二疤一眼,叱道:“住口!”
    这一声,叱得老二疤猛一哆嗦,连捧着的茶也倾出了半杯,其他三个更是噤若寒蝉,连气也不敢透一口。
    葛三小心翼翼的将四件蓝衫放在桌上,搓着手,他正待出声,项真已冷冷的望着他,道:“还有,你的也脱下来。”
    葛三一呆,结巴的道:“我?我的?”
    项真寒酷的道:“怎么?你不愿?”
    心头一慌,葛三慌忙道:“愿,愿,小的愿,哦,这就脱,这就脱了……”
    一面说着话,这位仁兄一面迅速将衣袍剥了下来,这一脱,嗯,他才知道天气可还是真叫冷呢。
    伸手捞起五件尚带着微微体温的蓝色棉袍,项真面如严霜,他冷厉的道:“现在,你们五人排成一排。”
    室中的五个人做梦也想不到项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而且,他方才还满面春风,形色和蔼,倏的,倏的就这一刹就完全变了,变得如此森酷,冷漠,宛如前后是两个人……
    心里虽然纳闷,口中却不敢稍有任何表示,五位兄台乖乖的排成了一排,却都在一个劲的打着哆嗦,又是畏惧,又是冷得紧哪。
    项真看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的道:“你们不是都很困倦么?我可以让你们再好好睡一觉。”
    五个人浑身一紧,还没有来得及想到其他,一条淡淡的影子就像闪电一样掠过他们的眼前,而他们也仅有时间看见这样淡淡影子,然后,五人中的四个已全睡倒在地!
    没有躺下的那一位,嗯,是葛老三。
    葛老三神情紧张得失了常态,他双手抓着自己的衣襟,用力往外拉扯,一边身体又拼命往后撑,自己与自己挣扎了起来,满脸涨得通红。
    项真冷冷的看着他,寒森森的道:“葛三,你在做什么?”
    全身猛一激灵,宛如噩梦方觉,葛三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场面,他慌张而恐惧的跄踉退后,“哗啦啦”一声撞响,整张桌子都被他撞翻了,那柄大砍刀也“砰砰”一声坠落于地!
    缓缓向前走了一步,项真平静的道:“不要过份紧张,朋友。”
    四肢有些抽搐的呆立着,葛三闻言之下像是一头栽进了浓雾里,他咀嚼着对方那“朋友”两个字的含义,终于,他透悟了惊骇的脱口叫道:“你是他们的人——”
    猛地,他又急忙捂住了嘴,脑子里立刻又想到江湖上的诸多残忍故事,而杀人灭口四个大字像是魔鬼的诅咒一样顿时钉上了他的意识,那种种的传说,与事实恐怖的,狠毒的,酷厉的,就宛如像万花筒一样变化旋转着,带着一条条血淋淋的猩红,但毫无置疑的,在这些令他惊恐的回忆中,杀人灭口,这件事是最为寻常,而只是在往常,他听人说或自己描绘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如今的颤栗及恐惧感呢?
    项真缓缓点头,道:“不错,我是他们的人,站在无双派那一边的人。”
    有一股凉气像一条冰滑滑的蛇体一样顺着葛三的背脊往上延伸,他不可抑止的颤抖着,现在,一切都已真象大白了,一切都已明摆在这里了,以对方那等身手,天啊!只怕十个葛老三也不要想稍便宜,他绝望的呻吟了一声,宛如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全消失了,像垂死前的呢哺,他软弱的道:“你……你要如何……?”
    项真淡漠的道:“只要你听话你便活下去,否则,你就死。”
    心脏蓦然痉孪了一下,葛三脸色青白的嚎喘着:“我……栽……”
    项真紧迫的道:“愿也不愿?”
    葛三目光落向地下一排倒卧着的四个人,他们个个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嘴已微微扭张,除了每人还剩一口气,离着死也就不远了。
    一咬牙,他道:“我……我愿。”
    搓搓手,项真道:“唔,识时务者才能称俊杰,朋友你肥头大耳,不是夭折之像,应该还有个三五十年好活。”
    暗暗松了口气,葛三苦着脸道:“但是,哦,叫我听什么话呢?我只是个小角色,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场……”
    项真笑笑道:“这就是我的事了,现在,我问你,进出此镇可有暗号,或是捷径?”
    葛三哑着嗓子道:“我不知道,好像是没有,我们来此六天,除了大镇里转转以外根本就不准出镇,就是在镇里转,也还有许多禁忌,有些地方不能去……”
    察言观色,项真知道葛三所言不虚,而且,在事情转变之前,他也曾表示过不知道的,看情形,除了用他方才进来的方式混入之外,只怕难想其他的办法了,但刚才的方式自己可用,西门朝午与荆忍也能应付,黎东与鲁浩两位,却就行之不易了。
    沉吟了一会,项真已不愿再做耽搁,他迅速的问:“葛三,大河镇左侧方圆百丈之内,靠近那林边旷地,是哪一搬人在守着?”
    葛三没有思索的道:“是我们大刀教‘玄’字行的人马。”
    项真又立即道:“你都认识。”
    苦笑了一下,葛三艰涩的道:“大多认得。”
    咬咬下唇,项真又道:“你们进出大河镇没有暗号,但在镇内通行彼此间大约应该有暗号吧?嗯?”
    迟疑了一刹,葛三硬着头皮道:“有……”
    “是什么?”项真毫不放松的问。
    葛三低哑的道:“白天是‘红绸系刀’……晚间是‘刀系红绸’。”
    微微一笑,项真道:“十分有趣,这暗号通行的范围如何?”
    吞了口唾液,葛三慢慢的道:“凡是大刀教防守的地方,都可以通行,其他的地方就不知成不成,我们每行镇上其他地方的时候,都由如意府亲自派人来引带,没有人来,我们奉命不准外出,连这幢楼外也不能走出一步……
    项真续道:“大刀教的防守范围在哪里?”
    葛三避开了对方那两道尖利如刃的目光,涩涩的道:“大河镇对着大道正面的一半。”
    点点头,项真笑道:“其他各路人马都是防守哪些地方?”
    苦着脸,葛三道:“这就不清楚了,平时我们根本就不准出去,出去也由如意府的人带着,哪里敢随便乱闯?问也不会问出名堂来,尤其事不关己,谁有闲心去惹那个麻烦,尤其教头们一再交待叮嘱,若是不明号令,随便乱闯,便会被当做奸细要格杀不论,这样一来,谁也不敢马虎了……”
    脑海里迅速转动着念头,现在,项真推断方才由葛三说出来的那道暗号,恐怕只能在大刀教防守区内应用,别的地方可能就行不通了,当然,这对他们即将来临的行动是有困难的,可是,事到如今也只有硬撑了。
    于是,项真温和的道:“葛三,你告诉了我这么多,大刀教今后你是混不下去了,设若你仍愿与我合作,异日我会为你做一个适当的安排,但你如果不愿,我也不加勉强,现在,你的意思如何?”
    葛三双手纠扭着,脸上时阴时晴,项真则悠闲的负手蹀躞,好半晌,葛三才下了决心咬着牙道:“事到如今,我已无所选择,除了跟着你,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项真又变得冷冷的道:“如此甚好,但你却不得再生异心!”
    葛三慌忙道:“我,我可以睹咒,可以立誓,我——”
    一探手,项真道:“不用,我自来不相信这一套。”
    “套”字还在舌尖上打着转子,项真的右手中指已倏弹蓦收,等到葛三察觉自己小腹部猝然一凉一痛,事情已经成为过去了。
    大惊失色的退了两步,葛三恐惧的叫:“你你你……我我……你暗害我……”
    冷冷一笑,项真道:“不要紧张,我制住了你的丹田阴脉,这却是一种极其巧妙的手法,要发作,也需在子夜前后,当然,一旦发作便无可救药,不过我可以再为你解除禁制,这就要看你的诚意如何了。”
    冷冷笑笑,项真又道:“切莫奢望别人能助你化解,这是我的独门手法,记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嗯?”
    葛三冷汗涔涔,他呻吟一声,痛苦的道:“你也太不信任人了……”
    信任?项真笑了起来:“信任就是毒药,而且用这种方式是最为安全可靠的,至少比你赌咒立誓来得有效,是不?”
    葛三词窘了,他呆呆的站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与枪然,项真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头,低促却清晰的在他耳旁说了些话,项真重复着,一直到这位仁兄完全记住点头之后。
    于是项真只留下葛三的蓝袍,拿起了其余的四件,像来时一样,有如一阵风似的越窗而去,刹时之间已幻做黄影一点,消失在茫茫的雪地寒烟里。
    几乎是在一口气的运转下,项真已带着满身的风,薄薄的雾气,像来自九天云层里,那么疾速的穿林而至!
    他的脚步刚刚沾到雪地上,西门朝午与荆忍二人已匆忙近了上来,前面的西门朝午不禁大大的埋怨道:“唉呀,我的老爷,你怎生这久才打转了来?我们差点把一颗心提到腔子上啦,明知你不会出事,又他妈坐立难安……”
    项真赶忙道了歉,同时,紧张着就把自己方才所见所经所想之事一一为各人言明,未了,他又把进入大河镇的计划简单而扼要的讲了一遍。
    一个荆忍低徐的道:“那叫葛三的老小子会不会耍花枪?”
    项真笑笑,道:“我想他不会,他没有这个种,而且,花枪耍了,对他本身有害无益,根本半点便宜也占不上!”
    西门朝午忙道:“那就快走吧,我的乖乖,别在这里干熬了,挨风受冻不说,光是这份闷气可也够人受的了。”
    西门朝午眨眨眼,项真将四件蓝袍分别丢给他们,边道:“换好了咱们就走!”
    四个人迅速将自己的衣衫抄扎紧贴,一面将蓝袍穿上,西门朝午扣着斜襟的皮扣,边皱着鼻子道:“怎的有股骚膻,膻不拉吉的气味,这些小子们不晓得多久没洗澡了?要不,就是穿着这劳什子去偷过香啦,妈的……”
    荆忍穿扎妥善了,他笑道:“我的大当家,你就委屈点吧,这又不是请你去做新郎信,还这么考究干吗?”
    望着四个人全换妥了,项真轻轻的道:“注意,我与当家的、荆兄二位倾力飞跃,黎兄与鲁兄也请尽你们最大的力量奔驰,如今天色已经昏黯下来,视线不良,这对我们极其有利,正可混水摸鱼,潜入乱阵之中。”
    说罢,项真朝各人微微点头,他猛的双臂后翻,身子已暴射而去,在空中一个转折,就像一颗流星的安全般激掠而去!
    西门朝午与荆忍低叱一声,呼的分向左右同时穿林飞越,宛如两抹极西的电闪,一晃之下已紧张跟上去。
    不敢稍有延迟,黎东与鲁也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拼命奔跃追上,瞬息里只见五条人影在黄昏的沉暮色中倏闪倏隐,连连飞越,从远处看去,几乎已不易发觉那会是五个“人”在移动,似是这寒天雪地中的几片雾氲,又仿佛几点时起时落的飞鸿孤雁,更像暮云凄凄里的浮光幻影。
    尤其是那淡淡的黄影一片,看不出是什么,就那么像流星似的一曳千里,宛如自虚无里飞来,刚刚发觉即已无踪,不知所来,不知所去……
    靠着林子这边的几幢楼房,窗户全微微启开,十多双眼睛疑疑惑惑的仔细向下注视着,但是此刻却又被一片蒙蒙的暮色照得迷迷漾漾的,更分不清方才所见是真是幻了。
    下面,在外缘的三十多个参差互列的土包,也有七八个突然裂开,钻出来十多条蓝衫大汉,他们个个手提大砍刀,飞也似的沿着视线巡搜过去,敢情他们也好像发觉了不对似的……
    那边——
    项真早已到达,且已将黄袍反穿,以紫色的袍里向外松松的扎一根黄带;他如今站立之处,正是葛老三那幢楼房下面,现在,葛老三已和他站在一起,正有些紧张的低声道:“他们已看出不大对劲了,不用多久就会有人搜下来……”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空中人影倏闪,西门朝午与荆忍亦已自两旁落下,二人全是微微轻喘,汗渍隐隐。
    项真向两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即会意的站到后面,后面门边,早已摆了四把大砍刀在,二人急忙一人拿了一把倒握于手,边迅速调呼匀吸。
    这时,黎东、鲁浩两个亦已来到了二十丈外,他们显然已看出来那层的埋伏布置,于是,他们小心翼翼的东蹦西跳着,以图穿越过来。
    蓦然,一串“咕”“咕”的清脆单音速响了两声,声音来自另外一幢小楼上,随着这“咕咕”之音,十五六个彪形大汉已一窝蜂的拥了上来!
    项真微一笑,“葛三,看你的了。”
    咬牙一横心,葛老三刚刚近上两步,那边围上来的大刀教徒们,已看清了他们,为首一个塌鼻子角色“呸”了一声,叫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葛老三这混头,你不赶快招呼人帮着擒那两个小子,还站在那里发什么呆?”
    葛三哈哈一笑,扯开嗓子道:“别喳呼,你们晕头晕脑的全弄错了,一个个紧张得像些龟孙!”
    塌鼻子怔了怔,先不回答他的话,朝前面正在寻路的黎东与鲁浩二人大吼道:“站住,‘红衣系刀’!”
    黎东和鲁浩大刺刺的站住了,竟不迟疑的道:“‘刀系红绸’,哥们可不是近黑了?”
    这一下塌鼻子给弄糊涂了,他回头朝葛三道:“葛老三,他们不是自己人么?”
    葛三哼了哼,凑近一点,故做神秘的道:“何止是自己人,还是如意府的角色呢。”
    又是一呆,塌鼻子疑惑的道:“如意府的角色?你怎么认得的?为什么他们不找秘道走反而走到埋伏上来?而且,我们又没有得到通知!”
    这一连串的问题,却是问得又狠又准,葛三润润嘴唇,正想说些什么,那边,西门朝午已大摇大摆的走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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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血洒旧楼煞手威
    面孔上阴晴不定,他这么板着脸注视着走上来的西门朝午,以至显得这位仁兄的鼻子也就更扁,更塌了。
    西门朝午一把推开了葛三,斜着眼看身旁的人物,尖着声音道:“怎着?朋友,看你这气色,好似瞧着咱家不大顺眼?”
    重哼了一声,塌鼻子厉声道:“你是谁?”
    双目一瞪,西门朝午凶暴的道:“这句话是你这小角色能问得的么?我站在这里,与你们大刀教的属下在一起,穿着你们借给我的衣服,小子,你说我该是谁?”
    塌鼻子一听,不禁气焰挫了五分,他迷惑的看看葛三,葛三又凑上那副厚嘴唇来,喷着一口酒臭,故意小心谨慎的道:“皮头目,你可得留神你那颗脑袋哪,这一位是如意府的大阿哥,髯公座下的红人,他们穿着我们的衣裳,为的是掩人耳目,前去刺探无双派的消息来着,方才,他几位正在咬牙切齿,为的是派了五人前去刺探消息,如今呢?喏,我们都看见了,那不是只得两个人留了命回来,那三位,不用说八成是见了阎王啦,还在这等节骨上去招惹人家……”
    皱着眉摇摇头,葛三又道:“这,不是透着招子太也不亮了么?他们正一肚子火没有地方出……”
    拉过葛三来,姓皮的塌鼻子压着声音道:“话嘛,说得也有道理,葛老三,但他们为什么不走秘道而非要朝这边闯呢?”
    脸一沉,葛三数落他道:“皮头目,论教里的身份,你皮安比我姓葛的沉,谈到经验年岁,你就差上一大把了,你想想,人家穿了我们的衣裳不朝我们的防地回来朝哪里回来?他们深知暗号,但穿着打扮不同,到人家的地头上,不怕挨箭挨枪哪?再说,大河镇四周埋伏重重,步步惊险,有没有留着一条秘道还不敢说,上头的事,又哪里会桩桩告诉你,给你解释得一清二楚?那不成了泄密啦,大家伙若是全晓得怎么回事,只怕人家无双派也早明白了……”
    叫皮安的塌鼻子搓着手,他信是信了,却仍粘粘缠缠的道:“葛老三,我还有点搞不清的地方,既然他们都是如意府的大哥们,又怎会会找上你呢?”
    葛三怒哼了一声,冒火道:“怎么?我葛三是个小角色,就不配与人家打交道?只有像皮头目这般有份量的人物才够得上格么?”
    连着“唉”了两声,皮安忙道:“你是怎么的了?我只不过问问你,也犯得着生这大的气?你老哥也得替我想想,我回去也得交待上面咖,方才‘竹哨’传讯,你也听见了,上面知道了情形,我再答不出个名堂来,这排头,还吃得消么?”
    葛三翻了翻眼睛,没好气的道:“皮头目你才真叫罗嗦,他们的衣服我看见时,已经有了,是“天”字行的大二教头亲自借取的,而且,在离开这里之前,大教头就怕一干兄弟伙们误会,特别叫我注电接应,喏,我还不敢大意,挑了个精明的哥们跟着来,这桩事,是在我们单头目离去以后才发生的,‘地’字行大教头还特别沉着脸告诫我不可走漏消息,所以会找到我,也不过是这些大人和刚巧从我们那幢楼边经过,顺手交待下来而已,我是什么东西,也敢自认一步就登天了么?”
    他们在低促的问答着,后面的荆忍大步走来,满脸焦切的道:“老三哥,如意府的大阿哥已在发火了,他要我间问你这边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准备故意留难。”
    葛三尚未回答,皮安已惶然接道:“老弟,烦你即刻回禀,说我们只是问问看,并没有恶意,哦,这就放行,这就放行!”
    一面说,他一边将手中大砍刀速举三次,又在空中虚虚舞了一圈,于是,严阵以待的那干大刀教徒立即退下。楼顶,四周还传来一阵隐隐的闭窗声,吁气声,以及放下兵器弓箭的碰击声。
    抹了一把冷汗,葛三这把冷汗却是真的,他悄然道:“皮头目,今儿个好险,若是万一出了差错,这些老大们一张三指宽的条子递到各位教头手里,你看吧,保管你我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皮安揉揉鼻子,也喘了口气,道:“可不是哪……”
    五步之外——
    西门朝午背着手,大模大样的道:“葛三,他攀清楚了没有?可要扣下我们一起到如意府去?抑是到寒漠双鹫那边去?”
    这边,皮安一听,人家可是如假包换的大阿哥了,说的话免句内行,光凭那份气焰,便是怎么装也装不像的,除了如意府的人,谁个还能有这等狂法儿?这,错不了啦!
    一直沉默着未曾开言的项真此刻也适时露了一手,他可是装得更真更像了!
    “你们还和他罗嗦什么?我们的人到现在还进不来,时间晚了,髯公回去骂谁?焦雄他们还在等着……”
    西门朝午连忙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形态道:“是,大哥这就行了,可恨这些混小子们在瞎粘缠……”
    那皮安匆匆走上两步,抱拳躬身,惶然道:“这位大阿哥,千祈你恕小的们招子欠光,但小的们也是职责所在,不敢马虎,大阿哥你大人大量,就宽容一些吧……”
    西门朝午眼皮子也不眨,鼻孔里哼了一声:“等到如今,这才像两句人话,我们的人奔劳了一天,眼前还不知是个什么场面,你想想,你再这一纠缠,谁受得了?”
    奉小的笑着,皮安忙道:“大阿哥说得是,说得是。”
    一斜眼,西门朝午道:“还不快派人去接应一下!”
    皮安如梦初觉,朝后一挥手,骂道:“魏胖子,小癞皮,你们还不快去帮忙接应那两位大哥,都呆在这里看戏不成?”
    那边的大刀教徒中,闻声出来两名汉子,将大砍刀朝腰带上一掖,赶忙跑过去指点正在举步艰难的黎东与鲁浩二人去了。
    正当此时,南边的一幢楼房上突然又传来“——咕咕咕”“咕”一长一短的两声清脆竹哨声,皮安听到了之后,两眼朝上一翻,气吁吁的嘀咕:“妈的,有什么好问的?我就那么寿头?奸细和自己人还分不出来?”
    一名大刀教徒奔了过来,喘着道:“头目,那边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皮安一跺脚,摆出威风道:“传过去,说是自己人,详情老子回去再告诉你们!”
    这大刀教徒点着脑袋,随即从怀中摸出一只长有三寸,粗约拇指,上面凿有四个小方孔的青竹哨子来,他凑在嘴上,开始有板有眼的传递消息,一时之间,咕咕之声起落不息,听上去又是怪异,又是好玩。
    西门朝午不耐烦的一探手,侧脸道:“皮头目,前面这块旷地是由你们防守的,这层层埋伏也是你们布置的,你熟不熟?我是说那里能走,那里不能走?”
    嘻嘻一笑,皮安道:“大阿哥,老实说这里是我们与黑手党的兄弟们共同布置的,详细情形,我们不能说样样都清楚,但哪里有险,哪里能走,大概还能说得上来,你老约摸也晓得,这些玩意没有发动之前,除了那钢钩、锦网、鹿柴什么的能以伤人或发生阻碍作用之外,其余的都是些死东西,只要小心一点,钢钩、锦网、鹿柴这些玩意全试过,不会发生太大的意外。”
    望了望西门朝午的脸色,皮安又卖弄的道:“不过,只要这些埋伏,一旦全部发动,再加上处处伏兵的袭击,对方若再不明就里硬往内冲,哈哈,那他们就会察觉竟是冲进了火海地狱里来啦,这些东西的威力,可是大得紧哩……”
    忍了忍,西门朝午终于又耐不住的问:“皮头目,好像你真知道威力如何个大法一样?”
    愣了愣,皮安面孔涨红,呐呐的干笑道:“小的,呃,小的虽未见过,不知这些埋伏的巧妙之处何在,但,呃,光是猜猜,小的想也不会差得太远……”
    西门朝午失望了,他没有套出这人的消息来,虽然连这位头目自己也是讳莫如深,但西门朝午却有了气,他狠咖道:“记着,不懂的事不要瞎猜,叫人家听了,心里发毛!”
    皮安心头一跳,哪里还敢插话?他尴尬的站在那里,一面不住偷偷瞅着身旁这位难侍候的大爷脸色……
    终于,鲁浩与黎东满头大汗的走了过来,虽然他们已极其小心的寻路慢走,该跳的地方跳,该跃的地方跃,更加上有人指点,却仍然将衣裤挂破了不少地方,两个人连头发也乱了。
    望着二人的一头披肩长发,皮安无意中“噫”了一声:“咦?他们也是蓄的长发披肩?”
    西门朝午闻言之下,急中生智,他怒叱道:“蠢材,若非如此,怎能混进无双派里去刺探消息?”
    吞了口唾沫,葛三凑合着道:“可不是,扮什么就要像什么?”
    瞪了葛三一眼,西门朝午有些疑心这老小子是在说双关话,他打岔道:“好了,现在可以开路啦,别耗在这里泡磨姑。”
    向皮安打了个招呼,西门朝午又道:“多谢了,老弟!”
    皮安忙道:“应该的,是应该的。”
    于是,西门朝午带着黎东、鲁浩、与葛三几人大踏步向项真那边行去,荆忍暗暗一笑,也仰着头一挺着胸跟上。
    项真伸出右手大拇指点点楼房,相视一笑,鱼贯入了门内,荆忍刚刚将门儿推上,葛三已“扑通”一声跪倒于地。
    旁边的西门朝午吓了一跳,他低吼道:“咦,你这是干什么?怎的一下子矮了半截?”
    葛三哭丧着脸,嗓音暗哑的道:“各位大爷,你们可不能抛下小的不顾,这一下小的算是完蛋操了,叛教欺祖,私通强敌,哪一桩也能叫小的死上三次,各位大爷,小的说什么也得跟着你们,要不,这条者命就难保了哇……”
    一伸手将他扶起,项真笑道:“你不要害怕,方才你装扮得很像,功劳实在不少,我曾说过要好好安置你的,你放心,我黄龙项真说话算话!”
    宛如一个焦雷轰在葛三的脑袋上,他两只眼睛全直了,手足冰冷,舌头也打了结,好一阵子,才脸色全变的抖着嗓子道:“呃……呃……你,你,是黄……黄龙?”
    西门朝午哼了一声,骂道:“如假包换,大爷们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和你闹着玩?”
    猛的一拍脑袋,葛三如梦初党的道:“是了是了,你一身黄袍,又出手如电,我早该猜出来你就是黄龙的,除了你,还有谁能这么个厉害法儿?”
    项真探探手,道:“罢了,如今却该怎生想个法子安插你……”
    葛三急道:“不不,项大爷,小的得跟着你们走……”
    微微一笑,尔雅的荆忍道:“恐怕你跟不上,我们要去那如意府。”
    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葛三绝望的道:“那……那……我不是死定了?……”
    项真走了过来轻轻的道:“不,你死不了,这种楼房,都有阁顶,你藏在上面,只要熬过了今夜,到明天天亮你已经平安了!”
    迷惘的瞧着项真,葛三道:“这,这话怎说?”
    项真一笑道:“无双派的钦骑名将于拂晓时分踏破大河镇!”
    葛三疑惑的道:“这么快?只怕不会太容易吧?”
    旁边,西门朝午不耐烦的插了进来道:“事实胜于雄辩,容不容易你即将知道,反正到时候你还有一口气看到我们就结了,项真,走吧?”
    项真微笑道:“他们住在这幢楼里的人马就要返回,返回后便将发现此地的情形,现在,我们不能给他们发现,二位,意下如何?”
    西门朝午双眼中煞光顿射,狠毒的比了一个斩切的手势:“杀!”
    含笑问葛三,项真道:“他们回来后,要多久才会和外头联系,换句话说,这里面如果出了事,外头的人须要多久才知道?”
    沉吟了一下,葛三道:“寻常是一个更次以‘竹哨’连系一次,没有变故的话,就很少有什么特别事情,外头的人也不会疑心到这里。”
    项真淡淡的道:“如此,你可否先不登阁楼,每个更次权且与他们通次消息?假设万一出了破绽,在他们到来之前,你仍有充分时间爬上阁楼躲好,这样可以拖延时光,给我们留出行动空间,更造成他们的迷失与疑惑;因为每个更次他们都得到消息,然而他们便算发现了怪异,发现了突变,也必定以为是上一个更次联络后才发生的事,那时,说不定无双派大军早已临境,要不,我们也办完了事回来接你了。”
    用舌头润润嘴唇,葛三开始明白了项真的意思,他青白着脸,以肥厚的手掌抹去额上冷汗,干涩的道:“项大爷,你你老是说,呃,都要把单头目他们?……”
    西门朝午冷森的道:“要得宰了,否则,我们行踪泄漏,非但完不成所负重责,更将使无双派蒙受极大损伤!”
    葛三心惊胆颤的道:“但是,但是他们有将近三十个人,而且,又和小的是老弟兄……”
    轻喟一声,荆忍走上来拍拍葛三的肩头,道:“如今他们已不是你的老弟兄了,你已与我们站在一起,为天下的真理与仁义而战,你和我们是弟兄,他们人多并不足虑,我们素来习惯以寡击众,以少胜多,你,等着看吧。”
    项真微笑看看他,低沉而有力的道:“待明朝,天亮之后,你就自在而富有了,退出江湖,好好做点买卖,多享受享受,人世间颇值留恋。”
    长长叹了口气,葛三黯淡的道:“一冲着你项大爷,小的也只得如此了,这一晚上,可是够熬啊……”
    忽然西门朝午轻轻的“嘘”了一声,随着这嘘声,项真也立刻听到了门外急促的步履声与低杂的交谈声,唔,有人来了,怕不有好几十!
    葛三形色紧张而畏怯,他呐呐的道:“他们回来了……”
    项真笑笑,道:“原在预料之中,是么?”
    正说到这里,人语谈笑之声已近了,跟着“砰”的一声大门已被推开,一群蓝衣壮汉蜂拥而入,他们一进来便直往楼上冲,有一些更朝两边的侧屋走去,个个都是满身灰土,倦态毕露,吵着嚷着找茶找水,根本没有注意到门后及门边的这几个煞星!
    后面,三个蓝衣人拖着疲乏的步子懒懒走了进来,最前面那个蓄着大胡子,暴眼狮鼻像貌带着几分威武,他挥挥身上的泥已灰土,不耐烦的叫着:“不要吵,累了一天,那还来这么大精神?他妈一个个全像些鸟毛孩子!”
    叱喝着,他又一眼看见了面孔紧绷着的葛三,与葛三背后正在低头拂衣的项真!
    于是这位大胡子眉头一皱,冒火道:“葛老三,在家里闲了一天,连个茶水都不准备?
    你们五个人是怎么搞的?都闹出毛病来啦?”
    悄悄的,门后的荆忍正将大门关上下闩。
    大胡子旁边两个角色一边呵手跺脚,边不满的道:“太也他妈的可恨了,都在屋里躲着睡大觉吧?赶明天叫他们去挖地道去,狗操的!”
    葛三两只牛眼一瞪,突然大吼道:“通通给老子闭上你们的鸟嘴,慢说没有烧茶水,就连晚饭也没给你们这批王八蛋煮!”
    大胡子与他身旁的两人料不到葛三竟敢如此斗胆顶撞他们,在一愣之后,大胡子抢上一步,劈手抓住葛三衣襟,口沫四溅的厉叱道:“葛老三,你小子是吃了耗子药了?竟敢放言顶撞你家单老祖宗?”
    轻轻一笑,项真斜走一步,道:“还吃晚饭干什么?饱死鬼与饿死鬼还不都一样?横竖都脱不了一个死字!”
    大胡子一听之下几乎将肺都气炸了,他双眼怒瞪如铃,暴烈的大吼:“你妈的狗头你,咦?你是谁?”
    项真笑笑道:“取你狗头的人!”
    大胡子尚未来得及说话,楼上已蓦然传来一片惊呼骇叫:“不好,有奸细混进来了!”
    “快告诉单头目,李二疤几个人,全吃人家制住了!”
    “刀呢?我的刀……”
    于是——
    项真温雅的道:“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我的单头目?”
    断喝一声,大胡子一把将手中抓着的葛三朝项真推去,同时反手拔刀,但是,葛三一个跄踉没有撞着项真,项真已鬼魅似的激闪猝旋出去,几乎难分先后,大胡子的手方才摸到刀柄上,一抹掌影已擦着他的咽喉飞过!
    鲜血箭似的标起,后面的两位仁兄刚刚惊呼了半声,已猛的被一股大力撞得横飞半空,摔出五步之外!
    厉烈的笑声起自西门朝午的口中,他倏扑向前,大旋身,三名大刀教徒自楼梯上摔落,还有五个尚未及奔逃,西门朝午的“铁魔臂”已快愈电闪的一一砸碎了他们的脊骨!
    一条人影掠过西门朝午头顶直射楼上,他身形方隐,一连串的惨嚎厉曝已成串的传来,那条人影,唔,是“金雷手”荆忍!
    两边的侧屋,“长链”黎东与“行者”鲁浩早已分扑了过去,但闻铁器击肉之声“噗”
    “噗”连响,尖叫鬼嚎之声不尽不绝,刹时之间,这幢偌大的楼房已变成了修罗屠场!
    两个蓝衣汉子亡命自楼上奔下,却正好碰上了西门朝午,西门朝午狞笑一声,微侧身,又突然暴起,“铁魔臂”
    呼呼翻悄,两个奔逃的汉子连叫也未及叫出,已带着满空血雨分成两个方向摔出了梯干!”
    一名蓝衣大汉自一侧冲上扬起大砍刀猛砍项真,项真不闪不退,就在那柄雪亮的大砍刀正待劈落之际,他已抢在刀落的之前,一掌将那个大汉震得方腰陷腹,倒撞于坚实的墙壁上!
    躲在一具衣橱之后,一个瘦干的大刀教徒手忙脚乱的掏出了“竹哨”放在口中猛吹,一个清脆的单音——“咕”冰珠子一样,跳跃到血腥的空气中——
    全身一凛,项真连找也不找,“唰”的闪射到了衣橱之侧,他左掌倏偏猝扬“咔嚓”一声骨骼的破裂之响传来,跟着“扑通”一声,一只青翠巧致竹哨已染满了浓稠的鲜血溜溜滚滚出来。
    动作开始的时候有如狂风突起,完成的时候也像暴雨骤收,蓦然间便一切都停了下来,楼上楼下,静寂如死。
    高头大马的葛三,这时竟瑟缩成了一团,他抱头蹲在墙角,脸色其白如纸。全身抖着,颤着,连站全站不起来了。
    缓缓的,一步一步的,荆忍沉着脸自楼上走下,身上全是血迹浓的,淡的,深紫的,以猩红的……
    项真独立厅堂之中,他负着手,神色安详而平静,淡漠的游目四周,那形态,宛如是在欣赏着一幅名画,或者,似是正置身于花团锦簇的庭园之内,好悠闲,好懒散……
    楼梯口。西门朝午将他的‘铁魔臂’在一具尸体身上揩擦着,他抿着嘴,鼻孔微张,镇静得一如身处无人之境,这眼前的惨厉与凄怖,好像和他毫无关连。
    两边侧屋,黎东和鲁浩两个也浑身染血的跑了出去,两人身上的汗与血已渗揉到一起,长发披散着,满脸的煞气尚未消褪。
    于是,项真搓搓手,冷静的道:“没有活口了吧?”
    低着头仍在细心擦拭他的兵器,西门朝午淡淡的道:“我想,没有了吧。”
    项真仰起头来,问荆忍:“楼上如何?”
    荆忍徐缓的道:“一个不剩,包括那四名被你制住穴道的。”
    点点头,项真又道:“有没有人发出讯号去?”
    荆忍道:“他们有人曾想如此,当然他们都没有来得及做到。”
    望着黎东和鲁浩二人,项真笑道:“二位如何?”
    黎东润了润他的宽厚嘴唇,有些难为情的道:“都解决了,只是弟子我差点挨上一刀,衣服破了条口子?”
    项真赞许的道:“干得好,衣裳破了没有关系,好在那不是自己的。”
    一句话说得各人都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西门朝午将“铁魔臂”往长衫里一插,拍拍手,道:“这幢楼与最近的房屋相隔也在五六丈外,且窗门紧闭,楼外刮着北风,我想外面不可能会发觉什么。”
    项真想了想,道:“最好是如此,葛三……”
    他移目瞧着葛三,可怜这位大块头像是失了魂似的,连腿都软了,靠在墙角,一动也不能动。
    黎东大步走了上去,一把将葛三提了起来,粗着嗓子道:“喂,朋友,项师叔在叫你!”
    “啊”了一声,又长长吐了口气,葛三用力抢摇脑袋,这才如梦初醒般恢复了知觉,他虚弱的答应一声,低哑的道:“项大爷……叫我?”
    走上前去,项真和蔼的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舐舐嘴唇,葛三恐惧的道:“项大爷……这,太惨了……”
    拍拍他的肩头,项真安慰地道:“生在江湖,必须适应江湖上的生存方式,我们只有这样,残酷,以及杀伐,纵使我们不愿,有时我们却无法避免是么?”
    像懂了,又像不懂,但葛三毕竟点了点头,他虚虚的道:“好像一场噩梦,我只觉得刚刚开始,这噩梦就已醒了,好快,好可怕,这不像只是你们几个人干的……”
    项真露具一笑道:“好了,你上楼去待着,先把大门闩好,别忘了按时与他们联系,记着,他们。
    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葛三恐怖的道:“但是,老爷,这一屋子全是死人……”
    项真轻轻的道:“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便当他们全睡着了吧。”
    大块头的葛三,这时竟变得像个吃奶的孩子般缠粘道:“项大爷我的老祖宗,睡觉不会是这个模样,太吓人了,全是一屋子血,个个都龇牙咧嘴的……”
    西门朝午不耐烦的低吼道:“行了行了,也不知道大刀教怎的会有你这等胆小如鼠的角色,你忍着点,别去看他们,时间久了,即会习惯,我们还有大事未办,莫不成在这里陪着你?”
    再次拍拍葛三肩头,项真缓和的道:“我们走了,只要天一亮,事情便会过去,记着发生变化时,立刻躲上阁楼,天!就要亮了?”
    于是,回头招呼一声,熄了那只大火烛项真等五个人轻轻将门启开,他们刚要踏出后面的葛三已蓦然哭颤的喊:“项大爷。”
    一沉脸,西门朝午怒道:“你他奶奶的!”
    轻轻按住了他,项真平静的道:“什么事?”
    黑暗中葛三抖索着道:“我的穴道,你还没有替我解开,项大爷,你说过了子夜便无法可救了……”
    淡淡一笑,项真道:“我没有点你的穴道,那只是骗你比较听话的方法而已,现在,你可以安心了吧?”
    有一声窒噎的声音传来,葛三传是整个气愣了,荆忍凝神瞧去,边低沉的道:“葛三,葛三,你没有事吧?”
    好一阵子,葛三才气苦的抖着嗓子道:“我……我……
    我他妈太呆了哇……”
    项真忍不住莞尔,他道:“你不呆,只是我聪明了些而已。”
    说着,他打了个手式,荆忍顺手将门关上,五个人微微伏身,在无边的漆黑中,就像五头猩猫,一样快捷的闪跃而去。
    现在,又飘雪了,那么轻轻细细袅袅娜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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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如意府前只身闯
    五个人尽量利用建筑物的阴影与巷墙街檐的掩遮迅速闪跃前进,这时,他们来在一条横街的转角处,五人极快伏下,凝目朝四周炯炯搜视着,西门朝午压着嗓子道:“项兄,如意府在哪个方向,你知道不?”
    项真摇头道:“不大清楚。”
    荆忍悄声道:“那如意府一定建造得富丽堂皇,宏伟高大,只要找这么座房子往里摸,就保准不会有错!”
    略一沉吟,项真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现在我们分成三批,后一批跟着前一批,逐次前行,由我在前头开路,西门当家的和黎东,荆兄便与鲁浩,这样一则避免形迹同时暴露,二来首尾也有个接应。”
    四个人齐齐点头,于是,项真身形微弓倏起,暗影中有如一溜轻烟,稍一闪动已在九十丈之外,西门朝午倏拍黎东肩头,二人也双双跟去接着,荆忍与鲁浩都迅速缀上。
    前行的项真在几度奔掠之下,已越过这条横街,横街前是一排矮小栉比的房舍,从这些房舍的顶上望过去,可以看见一片浓密的林子,林子里,嗯,正有明烁闪亮的灯火映出,一座隐隐的高大恢宏的屋影轮廓,有如堡垒般雄倨于那浓密的树林深处。好像一头生着无数只炯炯发光怪眼的巨兽!
    正想回头招呼,项真已尖锐的听到眼前这排房舍的那边有一阵清脆的步履声响传来,他急忙贴到身后的一堵墙壁上,同时伸手在墙上挖下一块灰土,抖手射向后面。
    刚刚做完了这些动作,这排房子的尽头已转出来两行赤衫大汉。他们行走迅速,小心而仔细的往四周搜视不停,个个都是兵刃在手,利箭上弦,看得出来紧张而匆忙,很快的,他们已走了过去。
    敌敌嘴唇,项真才想继续行动横街那头,又有一队人影快步奔近,隐隐的,似乎还有兽类发出的气喘之声!
    项真的反应是快捷而尖锐的,他一听声音即知道事情不妙,那种兽类吁喘之声显然是某种极为凶残的恶犬所发出!这是由多年的经验,阅历,加上直觉的感触而推断判定的,项真相信他自己的推断,一如他已亲眼目睹!
    时间是如此急促,以至他已没有再做思虑回环的余地,猛一咬牙,他轻快的击掌而下,同时已电掣般迎向那队巡行过来的敌人!
    这是一队身着紫褐色皮袄皮裤的彪形大汉,约有二十多名,前行的八个大汉手中,俱皆牵挽着一头小粘牛般粗壮的花斑恶犬,这八条恶犬头颅浑圆,突鼻阔嘴,獠牙森森,一双巨目绿光隐泛,配上黄黑交杂的皮毛,低沉狞猛的嗥叫声,看上去,几乎就像八头豹子一样!
    隔着尚有三四丈远,这八条恶犬已经嗅到了项真的气息,于是,它们突然骚动起来,八双绿眼凶恶的瞪视着项真扑来的方向,低沉的嗥吼也立即转变成高昂的狼叫!
    二十来个皮衣大汉约模也是经过风浪的人物了,他们甫觉有异便已迅速散开,但是,不容他们再有余暇查探,项真那有如流光般的身形已来到了他们头顶!
    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皮衣大汉,目子甫一瞥及项真的身形,已倏然斜跃三步腰悬的“鬼头刀”闪出一溜寒芒直劈上去,嘴里同时暴叱:“围住他!”
    八条恶犬也在这时破放开了皮套,吼叫着猛扑了上来,项真凌空的身躯蓦然翻滚,几乎是贴着那砍来的刀背擦了过去,不待握刀的敌人展开第三个动作,“呱”的暴响声中,那皮衣大汉已倒仰着摔出了寻丈之外。
    于是——
    当第一头巨大的利齿白森森的啮噬过来之前,项真已经闪电般放倒了对方五人,他上身倏旋,左掌一弹猝挥,那头扑来的巨犬已闷嗥着滚翻出去,项真一击得手,不退反进,另两只巨大尚未看清他的来势,俱已惨嚎连声,肚肠迸泄,被横着震飞十步!
    一个皮衣大汉踉跄斜窜惊,惶的高叫道:“快发信号,有奸——”
    那个“细”字还在他的喉咙里打转,这位仁兄已闷吭一声,捂着肚子栽倒地下,同一时间,另一个手执铜铃的汉子方待摇动手中的玩意儿,项真已在一阵风似的猛扑里将他硬生生震上了半空!
    人们惊呼着叫啸着,恶犬嗥狼着,奔跃着,而项真双掌如刃,快愈电闪,“吭”“吭”
    的闷响声揉合在凄厉的惨嚎声里,悠长得颤人心弦,酷厉得使空气抖索,人影奔掠蹿腾,刀光闪泛舞射,但是,却只有刹那,这刹那之后,一切俱已静止下来,就似方才的景象只是一场幻影一般!
    当然,这不只是一场幻影,二十多具尸体狼籍的躺满了一地鲜血迸溅流溢,在昏黯中看去,更像是一滩滩,一股股紫黑色的秽液,微微反射着凄淡的亮光。
    四面都有脚步声与叱喝声往这边奔来,间或夹杂着一阵阵清脆的铜铃声,显然,他们已经察觉情况有异了。
    冷冷瞥了一眼那八头方才还在张牙舞爪,如今却皆已四肢僵硬了的巨大恶犬,项真特别注意到这些恶犬四爪上所发出的隐隐蓝色光亮,他微微一哼,双臂抖处,人已朝黑暗中掠回。
    黯影里传来西门朝午低促的声音:“项兄,如何?”
    项真奔停,他腾空而起,边断然道:“树林之中定是如意府!”
    于是,五个人仍分成了三拨,后面跟着前面的流星般越过了那排屋舍,将纷乱的灯光人影与叱问吼喝之声抛下了老远,现在,上了那段斜坡便可进入林中了。
    领先的项真临上斜坡之前,倏然弹跃而起,在半空划了一道美妙的弧线,又再次往空中拔升,如此速展三次,他那形体已宛似一头大鸟般直凌漫夜云中八丈多高,若非事先知道,猛然一见任谁也不相信那竟然会是一个“人”的身躯!
    斜坡的陷隐地带里,立即有三处,人影冒了出来,他们个个仰首上望,满怀疑惑搞不清方才那腾飞空中的玩意是什么。
    西门朝午与黎东紧跟而来,他们都是老江湖了,只要打上一眼,便马上明白了项真的用意,于是,西门朝午不禁在心中暗赞一声,猛扑向隔着最近的,一处敌人暗桩!
    这一处暗桩,是在斜坡右下侧方的一块凹地里,有五个人伏着,他们全被项真引了出来,现在正还弄不清楚空中掠飞的影子是什么,而另两条黑影已恶魔般凌头压到!
    一个皮衣大汉甫觉一阵劲风扑来,他警惕的回头望去,而他这一生中却也只能望上这么一次了,“铁魔臂”的钢斤闪电般“呼”的砸进了他的脑壳,连一声哼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另一位仁兄又已被横着震出十步之外!
    同一时间——
    一条银光闪烁的钢链悄无声息的突然将一个皮衣汉子颈项缠住,一抖一卷之下便将他抖出了七尺,剩下的两个角色正待举刀往搜,“吭”的一声闷响,其中之一已张开双臂仆倒于地,另一位方才半转身躯,“刷”的一声中,“铁魔臂”的五爪已洞穿了他的咽喉!
    西门朝午与黎东二人合力解决了这一处暗卡,真是又干净又利落,几乎没有发出一丁点声息,事情便立即开始又立即结束了。
    那边——
    荆忍和鲁浩也是相同心思,他们摸向了靠左林子左边的一道卡子,这道卡子只有三个人,鲁浩先冲了过去,那根鸭蛋粗细,可缩可伸的纯钢亮银行者棍兜头猛砸一下子就吃他敲翻了一个!
    变起时腋,其他两个皮衣大汉始才惊呼一声,荆忍的双掌已急沉猝挑,这两位朋友连对方是个什么样儿也没有看清,便分朝两个方向倒仰了出去,带着满脸满颔的血!
    林子边缘正中间的那处暗桩上也有三个人,他们已察觉出情形不对,黑暗中,一个沙哑的嗓子低喊道:“邵老表你那里有事没有?”
    每一个字音自他唇缝中跳出,又迅速消失在寒风林啸里,这人正感到有一股凉气冒升心底,背后,已响起了一阵清雅的语声:“有事,而且这事给你的庇漏极大!”
    这位问讯的仁兄反应却也够快,他一听不是路数,霍的矮身弓背,大抛肩,手上的鬼头刀已闪起一溜寒芒,猛的往后砍去!
    但是,他似乎仍然慢了,鬼头刀方始出手,一抹黑影已擦着他的胸膛飞过,这一下有如一柄上百斤的铁锤结结实实的砸在他心口上,“哇”的,一般热血喷出,人已整个瘫了般一头栽了下去!
    这人的另两位伙伴,嗯,竟比他更早一步,已经那么安逸的躺在一边休息了,一个脑袋全被震碎,另一个五脏全出了膛!
    动手之人不是别个,正是方才引敌现身的项真,他搓搓手,轻轻吁了口气,西门朝午与荆忍等四个人也已悄然来到。
    荆忍向项真露齿一笑,小声道:“全摆平了?”
    点点头,项真回报一笑:“当然这并不太过困难?”
    西门朝午急切的道:“下一步呢,项兄,下一步就该直如意府了吧?”
    咬咬嘴唇,项真徐缓的道:“也只有如此了,但最好不要再露形迹,否则被他们看出我等所在,事情就更辣手了。”
    荆忍轻轻的道:“怕只怕不容易进去,我是说假如一味躲避的话。”
    望了望天色项真沉着的道:“我们见械行事吧,希望能达到目地,现在,我们是仍走照先前的方式,成三批交互掩护!”
    不侍各人再有回答,项真已抢先跃出,他的身形急如流光电闪,微晃两下即已无踪。
    来在一株高大杉木之下,项真隐在树后,他十分仔细的端详着眼前这幢巨大而深阔的建筑物,不错,他们是闯对了,一块寻丈高的巨型石碑立在这幢建筑之前十步,石碑上有着三个金色篆体的大字:“如意府”!
    这实是一幢全以整块大麻石砌造成功的恢宏石堡,占地有五百丈方圆大小,上下两层,而围在石堡中间的仿佛是一片空地,六七座精巧雅致的楼阁便筑在其中,换句话说,这座石堡竟与一堵坚厚的城他没有两样!
    项真闭闭眼,又继续观察下去,石堡只有一扇大门,那扇大门色呈乌褐,高宽各有两丈,显然非钢即铁,目前紧紧关闭着,看那沉厚稳固的情形,只怕用上千百斤炸药也未见能轰得开,两墙上下的石墙每隔十尺就有一扇窗户,而窗户上嵌有儿臂粗细的铁柱,窗槛也是铁质的,又全部连接在四周的石缝里,有的窗口还映出灯火,有的便漆黑一片了。
    这座称为“如意府”的石堡是正方形的,建设得有如一个铁城,四平八稳的摆在这片树林子中间非但形势坚固,又占着地利之便,居高临下,正对着斜坡下的大河镇,若是有人要硬攻这座石堡,那么,不使血流成河,尸集如山,只怕是办不到的了。
    眉宇皱了起来,项真正感到麻烦,一侧,西门朝午掩了上来,这位千骑盟的大当家也连连摇头,压着嗓子道:“我他奶奶,这个如意府简直成了紫禁城啦,竟是如此的强固坚厚法,这,光凭人的血肉之躯哪里攻得开。”
    项真低沉的道:“假如能启开大门,再破除几扇窗子,情形就会好得多,若单以人力硬拼自是太不上算!”
    轻咳了一声,西门朝午又道:“当然,你看看哪一块块的大麻石,那一块都有丈许宽厚,这座堡墙高矮也在五丈以上,当初真不知他们是怎么建成的?”
    项真一笑,道:“无他,智慧加上毅力而已。”
    吁了口气,西门朝午忽然道:“项兄,你注意到了,整个如意府的堡墙四周都看不见一条人影。”
    项真道:“不错,他们的守卫者定然皆隐于暗处。”
    顿了顿,他续道:“为今之计,只有冒险一试了,由我个人先行潜入堡中,暗里扫清一个缺口,放你们进来,然后我们计算好无双派陷城之时,设法启门毁窗,预作内应以期在最小的损伤下获得最大的战果,当然,这只是我们的计划,能否成功尚在未知之数,反正看我们尽力之下能到那种地步了。”
    略一沉吟,西门朝午道:“便是如此,项兄,你得多加小心了,这如意府比不得别的地方,高手如云四个字是承当得起的!”
    微微一笑,项真道:“我会谨慎行事。”
    两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目光中,彼此都有着的了悟与有力的信托,然后项真伏着身子蹿跃向前。
    如意府的石碑自他身边擦过,项真轻淡的瞄了瞄石碑上那三个看上去雄劲有力的大金字,他的行动是如此迅速捷,只是一闪,人已上了五丈高的堡墙,在黑暗中望上去,只是一抹似有似无的浮云罢了。
    刚刚落在堡人的回道上项真已听见轻轻的两声“咔嚓”之响,他急忙伏下身来,嗯,就在五步之外,一块地面上的大麻石已迅速移开,两个黑忽忽的人头伸出来四面张望,其中一个还低声道:“你小子看仔细了不曾,可真是有条影子?”
    那一个似是疑惑了片刻,纳闷的道:“刚才好像是在暗窗里看见有条影子闪动了一下,但因为太快了,我也不敢肯定会是啥玩意……”
    他的同伴哼了一声,火道:“这边一共有他妈十五扇暗窗,哪扇暗窗后面也有咱们的弟兄们把着,人家都没有看清什么,就是你一个人看见了?我看你他妈八成是花了眼,要不就是惊出毛病来了……”
    这一个骂了一声,双臂一撑上了回道上面,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抽出腰上的鬼头刀,恨恨的道:“你少在这里发熊威,老子小心点总不会有错,既使看花了眼也无所谓,这总比叫对方奸细混进来强!”
    说着,他提起刀开始小心翼翼的在堡顶的回道上巡搜起来,一边还煞有其事的伸出头到墙外去向下面察看。
    而这时,项真早已下了堡墙,直奔那六七幢华屋而去了。
    现在项真已大至看清了如意府的一般地形环境,不错,这是一座正方形的城堡,堡中心也是有一片旷地,一共有七幢华丽精雅的高大楼阁分别座落在这块堡中心的旷地上,而这七幢楼阁远看是零乱建造的,实则彼此皆以长廊相连,长廊是朱栏瓷地,上覆青花凹瓦,完全作直线连衡,进了堡中看,才明白这七幢高楼大厦实际上等于是连成一片。
    楼阁与楼阁之间,除了连以长廊之外,尚有白灰色的石板道路相通;房舍四周,有假山、花棚,鱼池,水榭,景色十分幽雅宜人,此刻任是隆冬季节,也看得出那一股子高远淡的脱尘意味,在春夏之际,鱼游于水,百花斗艳,那一片锦绸绚丽的风光,只怕就更不用细说了。
    项真认定眼前一幢最为高大宽宏的楼台奔去,他一面做着惊人至极的掠腾闪挪,一边心中忖思:“如意府的黑髯公看来非但本事极强,对于日常生活享受似乎也十分注重,光看他这城堡似的府第,宫院般的居屋,就晓得这老家伙颇不简单,寻常的江湖角色,哪有这等头脑手腕!”
    想着,他已迅速闪进一堆玲玫假山之后,四周很静,很黑,看不到有值更守夜的人,更看不到巡行查哨的队伍,甚至连打更敲锣的役夫也没有一个!
    项真是老江湖了,他在闯南走北的十多年武林生涯中,什么样的惊险绝地没有经过?什么样的龙潭虎穴没有探过?
    他异常清楚,眼前的静并不是件好的预兆,对头不是傻子,在这等杀气漫天,危机四伏的节骨眼上,他们会如此胆大心宽,松懈怠忽?这是决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便是对方将所有的防范措施完全置于暗处,黑暗中,必定是步步为卡杀机盈溢的!
    悄悄的隐在假山之后,仔细往四处察看,良久,项真突然发现了一点小小的玩意,于是,他笑了,假如他离开目前藏身的假山再往前去,前面即已进入那幢楼房的环房的环境范围之内,项真瞧着那些枯萎的花圃,孤寂的棚树,以及白灰石板道路,不论是明里或是暗里,都有一条条紫红色的丝绳连扯着,丝绳连扯的地方,正都是一般夜行人习惯经过的地形,这些丝绳尽头,有的没于泥地中、有的隐在萎草里,有的便消失在假山山隙内。
    当然,项真明白,只要撞扯到这些丝绳,必有两个结果,一是触发了警讯,再则引动了埋伏……
    笑了笑,他暗里吁了口气,幸而他已事先注意,否则,在急促与匆忙中,也难保自己不撞将上去哩。
    稍为休息了片刻,项真继续开始了行动,他极度小心的移动着身体,逐渐来到这座楼房的宽大石阶之前。
    思索了片刻,项真没有沿着石阶上去,虽然他明白上了石阶就可直接闯门进屋,但他也同样明白对方亦早会想到这一点,于是,他矮下身体,蹲在长廊的栏基之下,慢慢向一边摸进。
    忽然——
    一阵清脆沉实的脚步声自长廊那边响起,项真立刻停止不动,他静静的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会儿后,两条人影已自那边转了过来。
    这是两个块头十分魁梧高大的中年人,一个眼神凌厉,嘴唇削薄,一副了冷酷与寡情之像,另一个肥头大耳,双目如线,面色木钠深沉,两人都默不出声,快步经过项真匿藏之处,直向前面的楼阁大门行去。
    项真凝目注视他两人行走的步履与步眼,他看得如此专心,如此仔细,以至又被他找出来一些巧妙;这两个人虽然沉默无语,快步急走,但他们却尽找那一块块突凸的白色瓷砖落脚,至于另一种灰色的,较为陷凹的瓷砖,这二人却连沾全不沾上一下!
    这决不会是偶然,项真清楚得很,现在,他已注意到那两个人来到门口了,这是两扇沉重的桃木大门,两人来到门前并未敲叩,而门儿却已呀然启开,门内,一个彪形皮衣大汉正朝二人躬身行礼!
    在门关上以后,项真便挖空心思的寻找起这其中的因素来,这两个人一路上并未出声,更未发出暗号,而那门里的人却似是早已知道了来者是谁,这只有一个解释,便是当那两人在行走的过程中,他们的身形像貌已被某种暗处的装置所发现,更进而辨明了他的身份,换言之,是友是敌也早就晓得了。但是,这暗处的装置在哪里呢?是种什么东西呢?
    项真慢慢的,一寸寸的向长廊四周搜视着,极为谨慎的……终于,他几乎兴奋得大叫一声!是了,原来竟是这玩意!
    在长廊的顶盖瓦之下,每隔十步便有一根横梁架撑着,这些横梁,大约宽有三寸,黑漆,雕花的,看上去十分美观,每根横梁底下,都垂吊着一盏大号的玻璃灯,琉璃灯的青白色光芒映得整条的走道明亮异常,而在这条走廊的栏杆中,横梁上,廊柱间都钉着一面面圆形的,有如脸盆大小的铜片,铜片黄亮绚灿,光可鉴人,上面还隐隐浮雕着花纹图案,初看上去,只像是一些制饰用的物品,但是,这些铜片钉设的位置却极其古怪,它并无一定的层次与距离,但是,却依据了光线折射反映的位置角度!
    那一块块浮亮的铜片,好像是一面镜子,只要有人经过下面,他的身影便会立即映入铜片之中,而利用光线反折的道理,这映入铜片的影子又会立即反射到另一块早已钉于适当位置的铜片中去,如此遁射反映隐在楼上密处一窥探着上便可以发现来人是谁,而敌友之间,也就更加分明了!
    项真冷静而有趣的注视着一块钉在楼上一扇小窗边的铜片,不禁微微笑了,他十佩服这项装置的设计人,那是一个天才,他又觉得惋惜,因为,说不定那天才便要在今夜了!
    沉吟了一会,项真方待另谋进路,他的身后已突然响起了几次轻微的悉嗦声,在他方才隐藏的假山之后,竟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多条人影,他们一边来回搜寻,一面在假山探查隐蔽的,项真还听到了几句话:“咦,明明有条影子在这里闪了闪,怎么就这一会已不见了?”
    “不要疑神疑鬼了,我就说你是看花了眼,你偏不信!”
    “哪里有人影嘛?连条鬼影也没有,在‘金龙殿’之前,有七条法铃,十六根窥管,人家都没发现什么,就只有你一个人招子亮?”
    低促的吵嚷了一会,十多个人又迅速离开,消失在,嗯,一处上覆松土的地穴之下,等他们盖上盖子,一根看去极像一段枯枝的圆筒状玩意已齐着地面三寸多高伸了出去,那玩意,大约就是什么窥管了。
    项真移目向这块空地搜寻,果然,给他发现了十多条朝着各种不同方面与角度伸展的窥管,方才,他未被发觉,项真知道,除了他的身法快将不易令人相信之外,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来了。
    对面这栋恢宏而高大的楼阁,唔,叫“金瓶阁”,这名字可取得真巧,带着那么几分春情荡漾的味儿,黑髯公,这老家伙!
    项真抿抿嘴唇,想了一会,开始快速的朝最靠边的一根窥管掠去,到了那根窥管之前,他闲闲的伸出手来挡住管口,静静的等着变化。
    没有等上多久,地底下已显然起了一阵骚动,隔着土层项真可以听到一个暴烈的口音在咆哮:“我操他娘,准是有人在开玩笑……用手把管眼堵起来了……潘庆,你上去看看,十有八九是曹亮那小子……”
    另一个声音含混的答应着,窥管后一块三尺见方的地面开始微微移动,极快的露出一道尺把宽的隙缝来。
    一颗人头冒升在地面之上,还没有看清什么,已在不干不净的低骂:“曹亮,你奶奶个熊,这是开玩笑的时候么?
    把管眼堵起来干么,出了纰漏你小子承当得住?”
    项真笑了笑,右掌“刷”的一挥,那人连吭也没有吭一声便软,软的滑落下去,紧跟着那人的身形,项真也顺势钻进了地穴里!
    这地穴约有两丈宽窄,一排土梯直通穴口,穴口是一块石板覆上泥土制成的,用人力移动,地穴里用白灰硬土撑边打底,以免崩落,在土梯之旁有一个凹口,一条铁管从上面通了下来,铁管的伸展角度与地面平行,一位仁兄正凑在管前,闭上一眼在张望着什么,地穴里悬着两盏气死风灯,昏黄的灯光映得十多条横躺在草席上的皮衣大汉宛如十多条待宰的懒猪,那么杂乱,那么怠散又那么乌烟瘴气!
    被项真一掌震那个人像块石头似的一下子滑跌了下来,“噗”的一声瘫在地下,躺在草席上的那些角色连看也没有看一眼,只有一个生着个朝天鼻的仁兄“呸”了一声,怒骂道:“潘庆,你是马尿灌多了?连这段土梯也爬不上去?
    跌死你这个小王八蛋!”
    于是,项真安闲的将石板移盖回原位,他搓搓手慢条斯理的沿着土梯走下几步,笑吟吟的道:“可不是,他真的跌死了呢……”
    朝天鼻哼一声,将双臂枕在脑后,没好气的道:“跌死去球,管老子鸟事——”
    正说着,他猛然又坐了起来,直愣愣的瞪着站在土梯中间的项真,好半晌,他才怔忡的道:“你,你是谁?”
    项真淡淡闲闲的一笑,道:“来取你狗命的人。”
    朝天鼻急忙向躺在地下的那位仁兄瞧去,于是,他看见了那张扭曲的面孔,惨白的脸色,以及,唇角淌溢的鲜血!
    像蓦然被人扎了一刀,朝天鼻猛的跳了起来,张口结舌的大叫:“有……有……奸细!”
    项真平静的点点头,转过身来,飞起一掌将那位还在守望着管的仁兄劈翻地下,当那沉闷的“吭”的一响传来,项真已经来到土梯下面了。
    整个土穴中的十来个皮衣大汉慌忙坐起,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项真已一指那朝天鼻道:“老兄,你得了头彩啦!”
    朝天鼻浑身一哆嗦,却蛮横的暴吼道:“来了奸细了,快传敬讯,快哪……”
    项真倏然掠前,双掌一圈倏抖,朝天鼻与他身边的两名大汉已齐齐撞上土壁,又被猛力弹震回不,沉重的摔倒于地!
    绝不稍停项真猝然大旋身,左右开弓,四个人又飞出了七步,他身形如电,凌空暴旋之下,再有两人喷着大口的鲜血倒仰出去了另一位仁兄方才摸起一把鬼头刀,项真已一掌将他整个人腾空震起,脑袋“噗”的碰在土穴顶上,一下子便将上半个身体全插进去了!
    项真连眼皮子也不眨一下,两掌一斜猛翻,又是三个人滚倒草席上,仅存的一位仁兄连声“饶命”还未及喊出,项真已一腹踢掉了他半个脑壳!
    望望土穴中的十来具尸体,项真长长吁了口气,土穴之中,弥散着浓重的酒臭,汗酸,以及血腥味,项真皱皱眉头,走上前去,三把两把已将一套皮衣皮裤剥了下来,他穿到自己身上,拍了拍胸襟,头也不回的,又沿着上梯上去,推开石板翻到地面。
    现在,他定定神,自黑暗中掠向“金瓶殿”右边的长廊跃过廊栏,他也大摇大摆的踏着白色的磁砖朝殿前的桃木大门行去。
    隔着大门尚有五尺,门儿已轻轻启开,一个神色冷峻的三旬汉子注视着他,生硬的道:“兄弟,有何贵干?”
    项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大刺刺的道:“有紧急战讯禀报上面。”
    那三旬汉子打量着项真,边道:“现在,髯公正召集各路首脑商讨大计,只怕没有人有时间接见你,而且,你的如意令可在?”
    项真心头一跳,表面上却装出十分不悦的样子道:“没有‘如意令’我还进得来么?莫不成大哥你认为我是假冒的?”
    那汉子冷然一笑道:“不论兄弟你是真是假,按照手续来总不会出错,没有如意令,对不起,除了髯公之外任谁也不能在此刻进入殿里!
    项真暗叫不妙,口里却仍然强硬的道:“这位大哥,若是误了紧急军情你可担当得起?”
    对方阴恻恻的看了项真一眼,徐缓的道:“兄弟,若是误放了奸细进来,我就更担当不起了。”
    顿了顿,他又道:“如意令请兄弟你取出来给我一观!”
    一咬牙,项真故意垂下头来,装做难以启齿的模样道:“大哥,老实说,如意令现今已不在我的身上……”
    那人冷冷一哼,道:“你,是谁?”
    项真微微朝前移了一步,放低了声音道:“实不相瞒,方才与我一起进来的还有另一位兄弟,他,唉,叫我怎么说呢,他与那幢楼的小翠花要好着,但去那幢楼没有如意令是万万行不通的,因此我在不得已之下只有将如意令借给了那位兄弟,大哥,你知道,人在如此的情形下,有什么体已话都指望能早点说明白……”
    三旬汉子疑惑的道:“小翠花?”
    项真忙道:“是哪,就是伺候九姨大的那个使女,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朝人一笑能将人的魂都勾去一半……”
    那人一沉脸,道:“是在哪幢楼?”
    项真迅速向最后面的一幢楼房指了指,道:“喏,就是那幢。”
    三旬汉子伸头望了望,不耐烦的道:“到底是哪一幢?
    ‘摘月楼’还是‘攀星楼’?
    如释重负,项真道:“好像是‘攀星楼’吧……”
    那人又上下打量了项真一阵,严厉的道:“你是哪位兄弟的手下?”
    项真毫不思索的道:“魏光魏大哥手下。”
    “魏光魏大哥?”那人喃喃重复了一句。
    项真“唉”了一声,道:“就是这次奉老爷子口谕专程率队在传递消息的魏大哥嘛,个子高高大大,说话粗声粗气,暴躁得像火栗子的那一位,唉,我们跟着他排头可吃够了哪……”
    三旬汉子犹豫着,还拿不定主意放不放人,项真又赶快加上两句:“大哥,你算行行好,这等事情千万不能让上面知道,否则,一但追查下来非仅我那位兄弟吃不消,连我得跟着倒邪霉……”
    终于,那人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便通权一次,你进去,可别乱闯,楼上正在商讨要计,你有什么事等着禀报,不要闹出笑话。”
    项真又是拱手,又是作揖,一步踏入门内,他还没走上两步,那三旬汉子又忽然回头叫道:“嗯,兄弟你这战情是要去禀告哪一位?”
    心里骂了一声,项真堆上笑脸停下来道:“先直接禀‘百花谷’锁链四绝中的巴崇恕巴大哥,再由巴大哥转告各路人马的首要,从而拟商应对之策。”
    那人歪着头想了想,迷惘的道:“怪了,我们遣击的人马所带回的消息为什么不直接传报府中的入,反而先禀报给外人呢?”
    项真哈哈一笑,低声道:“大哥,这样想你就错了,髯老爷子如此做只不过是表明大公无私,相互信赖的意思罢了,而且,在这次各路人马的会集中,亦曾公推巴老三为消息汇聚的传递人,一切战况俱由他收知转达……”
    说到这里,项真又走上一步,故作神秘的道:“你不是外人,大哥,告诉你也无妨,其实兄弟我所带的消息,早已在半个时辰之前由魏光魏大哥亲自禀报给老爷子知道啦……”
    三旬汉子一怔之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项真也陪着笑了几声,于是,在二人的笑声中,项真大模大样的行向了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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