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爷刀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最难风雪敌人来
    背负着一双手,黎在先站定炕前,细细端详着管瑶仙,他的模样间并不见得带有暧昧或色欲,却也绝对不会怀着好意,他只是龇开一口又白又尖的牙齿在贼笑,那副德性不禁使人一阵阵暗起鸡皮疙瘩。
    管瑶仙倔强的反盯着这位“鬼狐”,不但毫无畏缩退让,恣态里还透着几分轻蔑,她似乎已打算豁出去了!
    连连点着头,黎在先终于开了腔:“管丫头,你长得挺不赖——你可知道今天你能难保持囫囵圈身子,不曾挂彩带红,全是因为我的关照?”
    冷冷哼了哼,管瑶仙僵硬的道:“鬼也不会领你们的情,姓黎的,你关照什么?你们留着我的命,只是为了要用我来交换那票红货,若是我受了伤害,你们拿人来赎货的企图很可能就会发生枝节,说来说去,全是为了你们自己;无影四狐,贪婪成性,手段狠绝,几时又曾替别人设想过?”
    黎在先不温不火的笑着道:“就算你说得对吧,管丫头,这一遭却是料岔了,老实讲,我们兄弟四个,向来上线开扒不能落空,若是劳师动众之下白忙活一场,不但传扬出去是个天大的笑话,也会触了我们霉头,往后办事就难以顺遂了,这是老规矩,只要我们动手,就必定得有收获,所以非拿你换回红货不可,至于你完整与否,那是另一码事,管丫头,我如此体恤你,不关交易,乃是希望了却我的一桩心愿……”
    管瑶仙咬着牙道:“少给我来这一套,我们是势不并存的死敌,我恨不能撕你们的肉,扒你们的皮,你的什么鬼心愿与我毫不相干,你们通通下地狱去!”
    黎在先相当沉得住气,依旧缓和的道:“你先别激动,管丫头,我寅夜来此,是为了同你谈一个条件,如果谈得拢,非但以人赎货的买卖可以取消,咱们之间还会化干戈为玉帛,结成另一种挺亲切的关系,这样一来,对双方都有好处……”
    管瑶仙满心疑惑,嘴角微撇:“同我谈条件?黎在先,只怕你是在玩花样吧?”
    黎在先用手抹了把脸,收起笑容,形色竟是少见的严肃。
    “我不必与你玩什么花样,管丫头,以你目前的处境来说,乃是阶下囚,俎上肉,只要我们高兴,随便怎么摆弄你都行,犯不着绕圈子耗功夫——”
    管瑶仙火辣的道:“既然如此,杀剐任便,你又何须摆出这样一副嘴脸来净说些好听的?根本你就不用找我谈什么条件,但凭逼迫我低头去做不结了?”
    不似笑的一笑,黎在先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我要同你谈的事却不能用此等法于,若是你不肯,再怎么逼也逼不出名堂来,总要你心甘情愿,方可圆满……”
    目光锐利的注视着黎在先,管瑶仙紧闭嘴唇,半天没有吭声。
    干咳一声,黎在先避开管瑶仙逼人的视线,略略显得有些懊恼:“怎么着?要不要我说出来给你合计合计?”
    管瑶仙冷冷的道:“我等着听!”
    背着手谍踱几步,黎在先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词,好一阵子之后,才沉缓的道:“管丫头,我们老大狄清你是见过的了,你认为他人怎么样?”
    管瑶楞了愣,脸上表情随即流露出几分讥消:“粗暴、狂做、阴毒,而且老好巨滑,这就是我对狄清的认识,除此之外,一概不晓!”
    黎在先不悦的道:“才见过一面,就骤而作此拙劣评断,不仅肤浅,更则失之公允,管丫头,我们老大慷慨尚义,豪迈,磊落,正是一条如假包换的英雄好汉,你从敌对立场妄加诽谤,未免过于偏颇,看人要看内在,不该以一次的行为贸下结论。
    管瑶仙漠然道:“是你要我表达对狄清的印象,否则,我提都不愿提;姓狄的到底是种什么人,和我并无干系,我只知道他是打家劫舍维生,以杀人放火为业,我亦是遭他茶毒的受害者之一,黎在先、这就够了!”
    猴脸上是一阵白,一阵青,黎在先竭力抑制着自家的怒火,放慢腔调:“劫掠也是一种谋生的手段,自古以来便已存在,这种行道没有什么不好,济身此中,凭的是本领,靠的是胆识,投之性命头颅加上满腔热血做本钱,是汉子才能干的买卖,‘无影四狐’吃这碗饭吃了半辈子,谁也不曾小觑了我们,天底下比强盗更要卑鄙的事情还多得很,你休要看差了!”
    管瑶仙重重的道:“黎在先,亏你亦是个老江湖,竟然说出这样一派混糊黑白,颠倒是非的歪理来,你不但是荒谬,是自大,更是狂悻!土匪盗贼也能算是一种行当?本领胆识岂该用在强取豪夺上面?你们这叫弱肉强食,欺凌善良,把你们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以无辜者的鲜血来填饱你们的肚皮,抹红你们的心肝,你们这种伤天害理的残暴行为,迟早会遭报应--很可能就是用你们的性命头颅来做抵偿!”
    窗外窥探的君不悔暗中喝彩,赞美不已,他在想--骂得好,真叫痛快淋漓,娘的,那半掩门的娼户可不也是自古以来便存在的行业?却不见哪个婊子妓女自命不凡,人前得意--沦落到拿身体当本钱去混吃混喝的辰光,已经是悲上加惨,穷途未路了,如果尚不知羞愧自惭,这等还有点人性么?窑姐与强盗一样,拼的全是几十斤人肉,只不过一个是拼在床上,另一个拼在刀口子上罢了。
    屋里,黎在先的嗓门提高了,有掩不住的愤怒:“得得得,管丫头,我们立场迥异,见解自也不同,我不与你争执这些,要不,恐怕闹到天亮还分辩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们言归正传,且先把条件谈妥,你如答应,是你的造化,你不答应,就走着瞧了!”
    管瑶仙寒春面庞道:“我人在我里,你还怕我不听?”
    黎在先悻悻的道:“好,我们便打开窗子说亮话,什么弯也不用兜了;管丫头,我们老大狄清,有个嫡亲的,亦是唯一的胞弟,名叫狄元,他们兄弟幼失怙恃,哥儿俩相依为命彼此帮衬着长大成人,骨肉情份深切得紧,那狄元老弟至今尚未娶妻,孤家寡人一个过得十分冷清,我们老大心里着急,替他物色再三,却一直未能挑到一个令他满意的媳妇--”
    管瑶仙老实不客气的打断了对方的话:“这关我什么事?”
    吸了口气,黎在先尖着嘴道:“当然与你有关--我们老大看中了你,狄元老弟也看中了你,我眼下这是来--呢,是来提亲说媒的,你要点个头,事情就算定了,咱们择个黄道吉日,好好热闹热闹,将你二人配成一对儿;日后呢?‘飞云镖局’和‘无影四狐,结成亲家,行道走嫖无形中加了一层保障,任是哪个码头旗牌的朋友也不敢乱打主意,你那老哥腾达发财的日子立时便到,至于以货赎人的这票买卖自亦取消,两三天后,你老哥到这里不但不用赔本,更且多捞个现成妹婿口去……”
    黎在先口沫横飞的越说越快,管瑶仙越往下听脸色越是泛青,等姓黎的告了一个段落,管瑶仙已经气得全身籁籁发抖,几乎挫碎了满口银牙!
    把管瑶仙的模样瞧在眼里,这位“鬼狐”,直觉有些不妙,他退后一步,犹自硬着头皮问:“怎么样?这乃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大喜事,说是条件,实则互惠其利,你是一点亏也不吃……”
    管瑶仙白皙的额门凸浮起暗紫色的筋络,两边太阳穴不停的“突突”,她呼吸急促,两眼的光芒宛如火焰:“黎在先,你是个死不要脸老混帐,狄清兄弟更是卑鄙龌龊,下流无耻,不知自己为何物!我管瑶仙虽是个平凡的女人,却家世清白,出身干净,岂屑与你们这些草莽匪类有任何交往牵扯?你们以强暴手段将我掳来借以勒财,能否逐愿且不去说,竟打算以此要挟逼婚,这种心性,这种意图,简直狠比豺狼,恶如狮虎;黎在先,我也不妨明白告诉你,我宁可一死,亦断不会接受你们的威迫!”
    黎在先勃然大怒,厉声道:“好个不知香臭的贱人,四爷我一番善意,以礼相待,温言说合,你他娘答应就答应,不答应也犯不着,尖嘴利舌的辱骂于人,爷们向来高高在上,睥睨八方,岂是随意受人刻薄得的?贱婢你如此泼辣蛮悍,还当爷们整治不了你?”
    一挺胸,一扬头,管瑶仙夷然不惧的道:“随你们要杀要剐,求一声饶我就不算姓管,黎在先,然则即使你们凌迟了我,也不要梦想我会屈服在你们那个荒天下之大稽的意愿下!”
    黎在先的喉结上下颤移,削腮上吊,突然嚣叫起来:“你想死,姓管的贱人,爷们偏不叫你死,爷们会有千百种法子收拾你,若不将你治得服服贴贴、顺顺当当,爷们这把年纪就算白活了,我操他祖宗,第一个法子,爷们便让狄元老弟先同你合房!”
    有如晴空响起一个焦雷,震得管瑶仙身躯摇晃,两眼晕黑,她鼻翅儿急速翕动,嘴唇抖动,连声音都发了僵:“你……你敢……你们……敢……”
    嘿嘿冷笑,黎在先斜扬起那双倒八眉:“不敢?爷们有什么不敢?且给你来个霸王硬上弓,玩完了,再叫狄元老弟一脚把你踢开,看你败柳残花之身,还自命什么清高?他娘,敬酒不吃吃罚酒,叫你一朝寻了死,坟头上都溢着腥!”
    管瑶仙抖索着,脸庞歪扯,五官扭曲,双手十指的指甲全已深深陷入掌心里,她在痛苦的喘息,无助的呻吟,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
    大步走出外,黎在先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话:“且等着瞧吧!”
    眼前的情景,活脱像在“飞云镖局”的下房里,君不悔头一次见着管瑶仙的时候,只不过现在角儿变了,吃气受辱的人换成管瑶仙自己,这份委屈,可真难为了她,不认也得认啊。
    屋外又是风又雪,冻得人发慌,君不悔直打着哆嗦,他冷是冷,心里却有一股热流在激升,在澎湃,想到自己是唯一可对管瑶仙施援的人,不禁有几分兴奋,几分自傲,更有几分陶醉,却把即将预见的危险全忘了、于是,他不再迟疑,也不再打算引使管瑶仙来替他开窗,从棉靴筒子里拔出一柄镖局配发给他的匕首——与老苗的那一把同式同型;将锋刃顺着窗隙对缝朝上挑,嗯,就那么得心应手,但听到“咋”的一声落栓轻响,窗儿向内移开,一阵寒风也随着窗隙灌入屋内!
    处在悲愤绝望情绪中的管瑶仙,仍未减少她一贯的警觉,窗栓坠落,她已自惕察有异,冷风袭入,她手握腰际问铁环相连的铁链,惊然站起--人影闪动下,君不悔已悄无声息的翻身进屋。
    呆呆的瞪着君不悔,一时之间,管瑶仙除了觉得来人有些面熟,竟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更与自己有什么渊源。
    屋里到底是比外头那种酷寒要温暖得多,尤其从管瑶仙身上散发出来的缕缕香味,说不出是浓郁或是幽淡,君不悔骤然由僵冷的空气中接触到这等被温热化开的馨芳,不禁觉得骨架子酥软,连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扩张了,他感到微微晕眩,人便呆鸟一样傻呵呵的定在当地。
    在一刹的惊窒之后,管瑶仙迅速恢复了镇静,她以指比唇,示意噤声,眼睛却不离君不悔的面孔,以极低极低的声音问:“你是谁?可是来救我的?你的模样好眼熟--”
    君不悔习惯性的塌肩哈腰,压着嗓门道:“二小姐,我是君不悔,就是前几天才到镖局来干粗活的那个君不悔,这趟走镖,我和老苗负责推车压杠,二小姐领在前头,大约不曾注意……”
    一股行将得救的热望立刻冷却下来,管瑶仙也同时想起了君不悔是何许人,她形色黯淡的摇了摇头,意态消沉的道:“君不悔,你来这儿干什么?”
    君不悔忙道:“我是来搭救二小姐的!”
    管瑶仙觉得有点滑稽,却实在笑不出来,她目光低垂,幽幽的道:“你是一个人来,或是我哥哥他们大伙都赶来了?”
    咽了口唾沫,君不悔呐呐的道:“回二小姐的话,我一个人来的,吕镖头胡镖头他们分别想法子求救兵去啦,我担心时间上来不及,这才独自先上来,打算相机把二小姐救出去……”
    管瑶仙心中略略浮起些许感动,却低促的道:“君不悔,对你的忠诚与胆识我很欣慰,但你却是不自量力,自寻死路,无形四狐的修为之高你是亲眼目睹,连我们几个都不是对手,栽了翻天跟头,你又济得什么事?
    赶快给我离开,尽早设法把我哥哥他们引来,你就算帮了我的大忙了!”
    君不悔着急的道:“但是,二小姐,但是怕远水救不了近火呀!”
    挥了挥手,管瑶仙风目含威,凛烈的道:“不用多说,马上就走,万一惊动了他们,只怕你插翅也难飞!”
    这兜头的一盆冷水,浇得君不悔信心顿失,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是否具有救人的本事了,一时之间,他手足无措的道:“二……二小姐,我要一走,你又怎么办?那姓黎的,他们打谱糟塌你啊……”
    面颊肌肉猛的痉挛起来,管瑶仙颤抖的道:“你——你全听到了?”
    君不悔老老实实的道:“要不是姓黎的在房里向二小姐胡说八道,我早就破窗进来啦,二小姐,不管眼下有什么危险,不管我的力量够与不够,还是先把你救出虎口再说,稍一耽误,我怕他们坏了你的贞操——”
    咬咬牙,管瑶仙绝望的道:“我走不了,他们用这坚牢的铁环挂牟着我,没有法子破解……”
    君不悔搓着手道:“那,那该怎么办呢?二小姐,连在铁环上的链子拴在哪一头?我去找找看……”
    管瑶仙感到君不悔的想法迹近憨愣,但却憨楞得十分可爱,十分令人安慰,她叹了口气,笑得好苍白,好凄楚:“不必找了,没有用的,君不悔,你还是快走吧,如今是我一个人陷在这里,犯不着再多陪上一个,听我的话,你快走——”
    拼命敌着嘴唇,君不悔结结巴巴的道:
    一我,我……二小姐,可是,可是……”
    一声怪笑忽然从房门外传来,黎在先大步踏入,血口中虽在发笑,一张猴脸上的神情却活像是要吃人:“走?往哪里走?你们是谁也别想走了,通通给四爷我留下来凑合着消遣!”
    跟在黎在先身后的,还有“邪狐”司徒鹰、“翼狐”左幻森,以及另一个驼背瘸腿,满脸疤斑的奇丑汉子;四个人这一进房,几乎就把房间挤满了!
    管瑶仙急速横身拦阻,一边大叫:“快,君不悔,从窗口逃!”
    回答管瑶仙叱叫的不是君不悔的行动,而是那两扇窗户的突然张开,寒风席卷中灯光摇闪明灭,窗外早已露出两张狰狞人脸,以及两柄交叉封合、冷芒隐泛的锋利朴刀!
    显然是“无影四狐”他们先一时已发现情况有异,而预做了阻绝来人退路的安排—
    —窗口不能闯,朝门外冲更是无望,管瑶仙容颜惨变,颓然跺了跺脚:“君不悔,你就铁了心要与我落个同归于尽”
    呆呆的站在那儿,君不悔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黎在先已尖声笑了起来:“你放一千一万个心,管丫头,要死的是这推车压杠的熊把式,你包准死不了,就算我要你死,我们狄元老弟还舍不得呢,狄老弟,你说对不对呀?”
    压尾这一句,黎在先是冲着狄元说的,而狄元,赫然便是站在他身旁那个驼背瘸腿、满脸疤斑,三分不似人,七分倒像鬼的丑汉!
    搔了搔头顶上花白蓬散的乱发,狄元声若破锣般荷荷发笑,竟还带着几分扭捏味道:“尚得四哥成全,尚得四哥成全……”
    “邪狐”司徒鹰略现乏倦的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道:“狄元的事老大已有交待,俱着在先全权处理,你看怎么好就怎么办,夜深了,折腾这一整天也够累人的,大伙早早歇着吧。”
    “翼狐”左幻森眼角瞄向君不悔,低声道:“这不知死活的愣小子该怎么摆弄?”
    司徒鹰眼皮也不抬一下,轻描淡写的道:“押到远处砍了,记得叫吴万川他们两个埋深一点,别叫野狼野狗什么的把尸体扒出来呕人!”
    说着话,司徒鹰又一路打着哈欠走出门去,左幻森望着君不悔,似笑非笑的晃着脑袋:“小子,你这叫武大郎当知县——不知自己出身高低;就凭你这块料,也配玩这出英雄救美的把戏?真正飞蛾扑火,自找死路,本本份份的打工干活不是挺好?却偏要乱求表现,争出风头,这下算你撞上大板,玩掉了性命,下辈子千万牢记,别做力所不及的傻事!”
    黎在先也皮笑肉不动的道:“我还记得这家伙,一张嘴能言善道的,想不到胆子更是不小,竟敢独个闯这龙潭虎穴;一双手不去推车,反过来打谱玩枪弄棒啦,咳,什么样的人玩什么样的鸟,这七十二件兵器,岂是人人舞弄得的?”
    那狄元向窗外招招手,嘴里吆喝:“吴万川、洪子立,你两个还在磨蹭个鸟?司徒二哥说过了,押远点,埋深些,办完事好困觉!”
    一声轰喏,窗外那两位仁兄动作宛似狸猫般跳进屋来,分左右将君不悔朝当中一挟,跟着就待往外押人。
    管瑶仙又急又怒,在一阵铁链的拖拉声里,冲前几步,一边尖厉的呼叫:“你们放并他,他只是一个粗工杂役。一个不足轻重的下人,你们不能滥杀无辜!”
    黎在先约走了半尺,左臂暴起,“吭”的一声已将管瑶仙倒震回炕上,那贼兮兮的笑脸已变得异常阴森:“管丫头,什么样的角儿演什么样的戏,你扮的不是这一出,稍停有你压轴的重头好戏,别的你就少操心了!”
    狄元咧开大嘴,露出一口残缺不齐的黄牙:“四哥说得对,管姑娘是女角,可别配岔啦!”
    被震翻在炕上的管瑶仙只觉得两眼模糊,头脑晕沉,四肢百骸瘫痪了般不能使力,心口堵着一股郁气,硬是散不了……
    吴万川与洪子立两个便在这时连拖带拉的把君不悔押出房门,二人的形态称得上如狼似虎,光景是想早早了事,劈完活人口来交差。
    天空仍是一片漆黑,雪落得没有先前那么绵密了,当然仍是冷,风刮过人脸,宛如刀削针扎,带着恁般触肌沁肤的僵痛。
    两位仁兄拽着君不悔向坳子口外走,刚转过弯角,那面宽鼻塌的洪子立已开了腔:“老吴,大冷的天,用不着再走远,就在这里送他上路吧!”
    腰粗膀阔的吴万川略略犹豫着:“近了点吧?二爷交待可不能敷衍,赶到明朝被他发现血迹就在坳子口,咱们哥俩包管吃不完、兜着走,我看还是再走几步——”
    反过刀背在君不悔背脊上狠敲一记,洪子立压着声咒骂:“都是你这短命的王八蛋害人,把我们从热被窝里扯起来替你送终,娘的个皮,挨冷受冻还得为你挖坑!”
    一个踉跄扑前好几步,君不悔痛得直嘘气:“这位大哥……我也不是有意给二位大哥找麻烦,实在是……唉,情非得已,端人家的饭碗,多少总该表一点忠肝义胆啊……”
    洪子立挥手又赏了君不悔一巴掌,恶狠狠的骂:“什么东西?你不过一个推车把式,他娘天塌下来自有长人去顶,你们镖局丢了镖干你何事?你却愣要逞强出头,抢戴孝帽子进灵堂,硬扮那孝子贤孙,要是你有这份能耐,倒还罢了,偏生又是个窝囊废,啥个门道都没有,反连累我哥们半夜三更吃风喝雪,多费一番手脚!”
    拉了洪子立一把,吴万川道:“别打了,横竖一个要死的人,再打也是白搭力气,到了地头给他来个一刀对穿,岂不省事得多?”
    洪子立气咻咻的道:“狗操的纵漏精,越想老子就越冒火!”
    君不悔步履瞒珊,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移动,更不住打着哆嗦:“二……二位大哥……咱们,呃,好不好打个商量?”
    那洪子立斜吊起一双三角眼,阴着声道:“你的花样还真不少,说说看,你要同我哥俩打什么商量呀?”
    半转过脸孔,君不悔上下牙床都在交磕:“二位大哥……咱们远日无冤,近目无仇,二位……能不能行行好,高抬贵手把我放了?反正……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二位大哥只要闭闭眼,我……我就超生啦……,洪子立突然爆出一阵狠曝也似的怪笑:“老吴,你听听这厮说的人话,比大姑娘唱曲儿还花俏哩,竟叫我们哥俩放了他,娘的皮,他却不知道,一朝放了他,就有人不放我们罗!”
    吴万川停下脚步,冷冷的道:“别跟这小子闲磨牙,行了,此地风水不差,便在这里完事吧!”
    白雪,寒山,石岩,黑松,果然风水不差,只是景象萧煞了些;君不悔连打了几次冷颤,畏缩着躲出去好几步。
    洪子立朴刀指地,嘿嘿笑着:“逃不掉的,好朋友,你就认了命吧!”
    君不悔慌乱的道:“且慢,且慢,二位大哥,我这里还有七钱三分银子,二位大哥只要饶我一命,这些银子便悉数孝敬二位大哥--”
    “呸”了一声,洪了立勃然大怒:“去你娘那条腿,七钱三分银子也敢用来买命行贿?”
    吴万川微一翻手,刀已出鞘,他板着脸道。
    “甭逗啦,下手做掉!”
    君不悔猛的一挺胸,张口发出一声他原意是待狂笑结果却是僵笑的笑声来,然后,他伸手入袍襟之内,却不抽出,只拿两眼定定瞪视着面前这两个想要他性命的人。
    吴万川与洪子立做梦也未料到君不悔会来上这么一个突变——架势虽不雄壮,模样却有几分吓人,哥两个不由面面相觑,一时倒失了主意。
    君不悔深深呼吸着,尽量把腔调放得平缓从容:“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深山?他娘真个把我当成瘟生,肉头,窝囊废啦?好叫你两个挂点的狗才知晓,我君某人乃是深藏不露,故意逗弄你们玩玩,如今腻味了,你两个若是见机识趣,就快快落荒逃命,否则,休怪我君某人立杀不赦!”
    那洪子立不禁咽了口唾沫,哺哺的道:“还挺像的哩,这小子莫不是吓疯了?”
    吴万川冷笑道:“竟把我们兄弟当做被人唬大的青皮二混子,瞎充这不入流的功架,娘的,不给他点活罪受受,谅他还搞不清自家斤两!”
    洪子立盯视君不悔片刻,淬然长身扑前,朴刀猛推的一刹又倏而下沉,狠劈敌人胫骨,一招两式,相当凌厉!
    君不悔半步也没移动,当洪子立的攻势甫起,他左手暴挥向后,身形微侧,一溜冷焰般的青蓝色光华炫闪着人眼,洪子立的一只右手连着那柄手中朴刀已打着旋转抛上半空,再洒着如雨的鲜血坠落于黑暗!”
    一片死寂里,波散着轻轻的、胡弦尾韵般的颤咐,这轻轻的颤音如在耳边,似隐于幽渺,洪子立泥塑木雕一样保持着弓身蹲腿的运招姿态,仿佛还不能接受这既成的事实,还不敢相信自己的一条右臂业已与自己分了家,吴万川也目瞪口呆的僵在当场,怀疑着眼前的情景是真抑幻。
    发愣的不止是吴万川和洪子立两个,君不悔亦同样傻呵呵的直了双瞳——我的皇天,这竟是真的事,这居然真的是杀人的刀法,多么神妙,多么玄异,又多么狠毒!只照着吉大叔手传口授的应变诀要换式出手。就那么简单的克敌制胜,拔刀入鞘更是恁般自然流畅,好像神思一动,所有过程即已结束,却结束得这等完美,这等潇洒,这等令人惊心动魄!
    “嗷……”
    现在,洪子立才晓得痛号出声,他双膝一软跪倒雪地,却趁着跪倒的刹时一头冲往君不悔,独存的左手死力掐向君不悔的下体;几乎不分先后,吴万川也疯虎似的跃腾起来,朴刀飞舞,搂头盖脸劈斩对方——出力之猛烈,恨不能一下子便将敌人剁成肉酱!
    君不侮完全是出自本能,一种反射性的习惯动作,腰间轻挫,人已问出三尺,青蓝色的莹莹刀芒宛如水银泄地,斗然笼罩方圆寻丈,看不见锋刃的晃动,看不见刀形的层叠,只是那片莹莹的寒光扩散,吴万川已狂号着滚跌出去,洪子立也寂然伏地不动——
    两个人的形体血和肉搅,惨不忍睹,都像是在瞬息间遭到千百万刀斧手的砍劈!
    君不悔目定定的注视着这副景象,这副自己出刀之下即便铸成的景象,他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五脏是种什么滋味;好半响,他才如梦初醒般打了个冷颤,拔腿朝山助子的方向狂奔。
    管瑶仙满脸惊怒,形态更十分狼狈的缩在炕角一偶,她不但云鬓蓬散,那身大红裤袄更被撕破了几处,有的地方绽露出丝棉的棉絮,有的地方竟然肌肤裸现,看样子是吃了不少亏。
    狄元站在炕前,眯着眼,咧开嘴,一张丑脸涨得火赤通红,呼吸粗独得宛似拉起风箱,更“咕”“咕”不停的直咽口水、敢情是真他娘猴急犯瘾,愣是准备霸王硬上弓啦!
    炕上炕下这一男一女,有点拉锯战的味道,狄元前往一扑,管瑶仙便随炕躲闪,连在腰间铁环上的铁条,亦被她用来作为抗拒的工具,管瑶仙有功夫在身,这一拼死反抗,狄元虽也有一套上佳本领,却亦不易弄得对方服帖。
    折腾了这一阵,狄元不仅是累,也上了心火,他喘着气,手指着管瑶仙咆哮:“姓管的贱人,你可不要不识好歹,跟狄二爷玩这捉迷藏的把戏,你他娘人已在我手掌心里,插翅也飞不去了!你若乖乖顺从了我,往后穿绸吃油,载金挂银,有你的风光逍遥日子,如果再要挣抗,莫怪我反脸无情,先将你玩翻了,再一刀戮你个透心凉!”
    管瑶仙双目如火,面庞因极度的羞愤而变形,她握拳透掌、咬牙切齿:“猪狗不如的下流胚子,你不要痴心妄想占我一点便宜,我恁情去死,也不会让你玷污我的清白……你们都是一群在披着人皮的畜牲,老天爷怎么不用雷劈你们,不用电殛你们啊……”
    荷荷怪笑着,狄元的口涎顺着嘴角往下滴,像是一头春情发动的野兽:“好,够劲,我就是喜欢这等的泼辣雌货,越野越有味道,越野越见真章,好贱人,你他娘算是对上狄二爷我的胃口了!”
    管瑶仙如位:“不要脸,无耻无行,连禽兽都比你们知羞……你们也有亲娘,也有妻子姐妹,就不怕遭报应,转轮回?”
    狄元哈哈的大笑着:“什么报应、什么轮回?自小只有我哥俩二人,亲娘早归了西,姐妹更是人家家才有,至于老婆,这不正是你么?我怕个鸟?”
    急怒交攻与惊恐欲绝的双重感受压迫下,管瑶仙有一种近似虚脱的疲乏,这才是呼天不应,呼地不灵,她实在不敢想像,一旦失身于眼前这个人形妖怪,将是一个怎样凄惨可怕的后果!
    抹了把唇角的口涎,狄元又不耐烦的吆喝:“贱人,辰光不早,再耗下去,马上就要天亮了,到时候几位老哥岂不是看我的笑话,若说我连一个雌儿都制不服,人前还能抬头么?你到底是从也不从?但要惹得二爷我性起,死活是一概不论,他娘的,我可要动真的啦!”
    一错牙,管瑶仙狂喊着:“我死也不会让你得逞,你这天打雷劈杀千刀的猪猡!”
    呆了一呆,狄元立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急吼怪叫,原始的凶性掩盖了一切,发了疯似的扑向炕上:“老子生啖了你,看老子生啖了你……”
    管瑶仙溜炕躲避,边腿喘手抓,拿起铁环上的链子砸打,在一片唏哩哗啦的扑腾震响中,狄元以臂护头,形若猛虎出押,连翻带滚,愣是挺着挨着,拼死命去抱压管瑶仙。
    光景十分的热闹,这不但是在逼奸,更且像在演戏了--全本的重头武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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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脱出虎曰陷狼阵
    便在这时,一阵冷风又从窗口袭了进来,风中卷着细碎的雪花,寒冰冰的向四周洒扬,沾肤触体之下,就不似醍醐灌顶,也够令人骤起鸡皮疙瘩!
    欲火高涨中的狄元,突然被这阵凛烈的寒风吹拂,不由哆嗦一下,粗暴的动作亦本能的在刹那间僵滞,管瑶仙乘机缩退,又倒靠回炕角,右手半护胸前,左手举着铁链,瞑目切齿,面容铁青,仍是一副严阵以待,不惜再度拼命自卫的架势!
    狄元业已惊觉到这阵寒气来得古怪,来得不可思议,室内便不算温暖如春,至少也还不到冷得打哆嗦的程度,怎会忽地兴起这么一股奇寒,偏偏又正在眼前的要命关头?
    猛一个回身,他望向窗口。却惊得差点从炕上跌落——君不悔刚好把窗户掩紧,转过脸来,与狄元照面下,竟彬彬有礼的先行弯腰招呼,笑出一口白牙。
    现在,管瑶仙也发现了君不悔,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早已完全放弃了君不悔能有万一活命机会的希望,她早把君不悔当做死人了,然而这个“死人”不但没有死,更且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出现在她最窘迫,最危急,也最期盼援手的这一刻,天,莫非这真的是神的旨意?
    狄元在瞬息的愕窒后,立即怒火冲头,又惊又怒的叱喝:“好个打不死的程咬金,你他娘的怎么又回来了?他们不押你出去砍头么?吴万川、洪子立那两个混帐却窝到何处去啦?”
    君不悔笑嘻嘻的道:“回狄二爷的话,那吴、洪二位大哥原是要押到拗子口外处死的,后来经我再三央告求饶,二位大哥终于软下心,好歹将我放了,他们生怕回来受责,此时已双双逃命去啦,我呢?因为二小姐尚身陷危境,未得脱困,不忍自顾逃主,这才又绕回来准备搭救二小姐……”
    愣了片刻的狄元却荷荷大笑,他跨下炕沿,斜眼瞅着君不侮:“倒是个忠心卫主的好奴才,但你却做错了一件事,你可知道做锗了哪一件?”
    君不悔摇头道:“还请狄二爷指明。”
    狄元形色一变,有若恶鬼生现:“你不该回转这里--你早该夹起尾巴远逃,说不准尚能苟活一时,但你这个不自量力、糊涂懵懂,又上不了台盘的王八蛋,居然敢再绕回来,这一步错棋错得离了谱,所以,你算死定了,你非但救不了姓管的贱人,你这一辈子也就至此完结!”
    君不悔直率的道:“或许你说得有理,可是我不能不回来搭救二小姐,事实证明我回来得对,狄二爷,因为你真叫卑鄙无耻,行同禽兽,人家姑娘憎厌你,你竟打草动强糟塌人家,你说说,你算是哪一等的畜牲?”
    狄元料不到君不悔看似呆笨拙生,说起话来却如此凌厉逼人,他张口结舌了好一会,才哇呀呀怪叫出声,满脸的疤斑都在透红:“你个杀千刀的王八羔子,你是吃了狼心豹胆啦?老子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哪一个敢干涉我?你这不开眼的狗东西却当着老子面前数落老子,你完了,你就有八条命也剩不下半条!”
    露齿一笑,君不悔道:“用不着穷吆喝,狄二爷,我不怕你,要是我怕你,我就不会转回来,你也算老江湖,怎的想不通这一层道理?”
    狄元目透杀机,狠酷的瞪视着这个在他看来不堪一击的小人物:“我什么也不必去想,就凭你这块杂不胚,还能雕出什么等样的稀罕玩意来?二爷我便当场先毙了你,再去找吴万川和洪子立那两个狗才算帐!”
    炕角一偶,管瑶仙不知该要怎么办才好,她联想到君不悔的去而复回,其中必有蹊跷,决不似君不悔嘴里说的那般简单,姓吴的与姓洪的,一看即知是两个杀胚,且又属“无影四狐”的亲近手下,岂有违令询私、替一个微不足道的陌生人牵连的可能?假如事情不是如此,君不悔又是用什么法子脱险的呢?管瑶仙的心中充满疑团,莫不成--莫不成君不悔果真是龙潜于泽、虎落平阳的奇才异士之辈?
    这时,君不侮又把右手伸进衣襟之内,模样显得非常的安闲自若:
    狄二爷,你先时说我做错了一件事,不,我没有错,我看你,倒是快要做错一件事了,只要你这一错,恐怕就连你这条老命一同错进去楼!”
    乱发蓬散的狄元双掌微微上提,从齿缝中嘘着气:“一朝将你宰杀,便天大的是非也与你无干,好杂种,纳命来吧!”
    掌势的运展猛烈而又雄浑、狄元只斜偏两步,那波涛般汹涌的劲气已暴卷君不悔,君不悔匆忙退向窗前,狄元人已挫腰旋身,左掌猝起,快同闪电般劈向君不悔胸膛!
    房中又是一阵突然的寒冷,寒冷来自那不知何时迷蒙扩散的一片青蓝光华,光华森然的无声流动,有如一大群看不见的,摸不着,泛现着育蓝色调的精灵——狄元拼命后腾横滚,却也在右颊上留下一道血槽,像是婴儿嘴唇翕动般的一道血槽!
    几乎忘了自己挂彩的这档事。狄元仿佛看到活鬼似的看着君不悔,这位狄二爷的一双眼珠子牛蛋一样凸出眼眶,脸盘上的肌肉不住抽搐,累累的疤斑不再透红,而是泛灰了!
    同样惊窒得目瞪口呆的还有一个管瑶仙,她失了魂似的盯着君不悔,这个人,这个粗工、贱役,这个只配推车打杂的君不悔,竟然怀有一身如此精绝的本领,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功力,甚至方才出手之际,用的什么招式、何类兵刃她都没有看清,但见那冷莹莹的寒光展现,业已是眼前的情景了。
    粗独的呼吸着,狄元强按惧栗,怒力使自己的舌头不发直:“你你……你……到底是他娘的什么人!”
    君不悔一本正经的道:“回二爷的话,我是飞云镖局的车把式,还不是赶车的车把式,乃是推车的车把式,二爷,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听到君不悔的自我介绍,管瑶仙禁不住脸上发热,极为尴尬--那是一尊真神,却疏做泥菩萨闲搁着沾灰蒙尘,自己兄妹这双眼睛,不但不叫识人,简直就被沙土封瞎啦。
    狄元死瞪着对方,喃喃自语:“不对……这家伙的路数怪异,刀法凶险,连我都搪不过一招,他娘的,天下哪有这等的车把式?”
    就在此刻,房外有人轻轻敲门:“我说狄老弟呀,你又吵又闹也疯了大半宿啦,到底完事了没有?我们老大有交待,早点歇着,别弄伤了身子,往后辰光正长,有你乐和的日子。”
    狄元心里发急,却不敢开口求援,一则人家的那把刀实在太快,他生恐只一发声,对方突起猛扑,十有八九是招架不住,二则这张老脸还不能不要,凭他“无影四狐”头一位狄某的嫡亲胞弟,居然叫起救命来,朝后还见得了人么?因此他只僵在那里喘着粗气,不吭声,也没有移动。
    敲门的人是黎在先,约模是听到狄元喘息的声音,不由得嘻嘻笑了——纵然未曾对面,也能叫人想像到他那副贼头脑脑的德性:“你看看,狄老弟,你看看你,累成了这付模样,还不好生歇息?元气可不能多耗呀,对那管丫头也怜惜点,人家到底是黄花大闺女,经不得你连番狂风暴雨,好啦,早早睡吧,我不打搅了……”
    门外传来黎在先长长的哈欠声,然后是趿拉着鞋离开的脚步声,狄元禁不住脸色泛青,暗里咬牙切齿,操翻了他黎在先四哥的祖宗十八代。
    凑近一点,君不悔轻声轻气的问:“狄二爷,有这么个好机会,你怎么不示警求援?”
    狄元哼了哼,回答得却也但白:“老子不给你下手的借口,老子也不愿刺激你下手!”
    君不悔笑了:“你怕我?“
    狄元的“太阳穴”跳了跳:“我怕你个卵,可是我却并没活腻,今晚只低一低头,迟早要找你出这口怨气!”
    炕上,管瑶仙恨声道:“杀了他,君不悔,杀了他!”
    猛一错牙,狄元憋着嗓门狞笑:“最毒天下妇人心不是?好贱婢,你若打谱要我的命,我也包叫你们松活不了,只要这小子,起意想干掉我,至少我痛叫一声的时间还有,到了那时,我看你们两个如何逃命?”
    管瑶仙顿时沉默下来——狄元说得不错,他眼前顾惜自己这条老命,才硬着头皮闷声不响,一旦察觉老命将要不保,十成十会出声求救,那样一来,惊动了“无影四狐”,这甫露的一线生机,很可能又会趋于幻灭……
    君不悔想的和管瑶仙有些不一样,他担心的是能否对付得了“无影四狐”,因为直到现在,他还摸不清楚自己的功力深浅如何,到了什么火候,假设引来那四条邪狐,吃得住固然最好,若是抗不过人家,岂不是自找绝路,从此际的形势而言,这个险还是不冒为妙!
    狄元观言察色,明白方才的恫吓已生功效,他打铁趁热,赶紧道:“今晚上我自认晦气,跟头栽就栽了,你们如果不动我的脑筋,我也不叫你们为难,我任你们逃之夭夭,保证半声不吭,就好像我不在这里一样!”
    君不悔望向炕角的管瑶仙,以征询的语气间:“二小姐?”
    闭闭眼,管瑶仙眼下一条细筋在连连扯动,她的腔调怨恚却又无奈:“便宜了这畜牲!”
    狄元压着一头爆火,恶狠狠的道:“你骂,叫你骂,有朝一日,我会让你把这每一个字再生吞口去!”
    管瑶仙冷凛的道:“希望你能活得那么长久,狄元,也但愿能遇上你!”
    双目是闪着赤焰,狄元威胁的道:“贱人,你好歹记牢就是,我狄二爷自来有仇必报!”
    君不悔带着怒意接腔:“姓狄的,如今你是一脚踏在阴阳界,两手分攀生死门,还喳喝个什么劲?真要惹翻了我,一刀剁下你的脑袋当球踢!”
    深深吸了口气,狄元阴着声道:“此际老子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算你狠,我这就收口不与她吵!”
    君不悔道:“还不快去把二小姐身上的禁制解除?”
    狄元倒也干脆,从腰间掏出钥匙,爬上炕去替管瑶仙启开铁环的锁口——管瑶仙在狄元动作的过程中一直扭闪缩让,生怕被对方的手指触碰着,好像姓狄的身上染有杨梅大疮,沾上一下便一辈子洗不净了。
    君不悔已把窗户启开,等管瑶仙跳下炕来,这才冲着直眼发怔的狄元道:“狄二爷,请你帮个忙,要嚷要叫也等我们走远一点再开始。”
    管瑶仙却是头也不回,只低促的向君不悔说了一声“走”,人已越窗而出;仿佛多往后面看一眼,便更会为她带来不能言的污秽感……
    天亮了。
    雪覆的大地上起着雾包,白茫茫的烟霭浮沉在山限林隙,也飘荡于原野荒畴,当人们哈一口气、便将那蒙蒙的雾色挂上眉梢鬓角……
    四处都是一片迷蒙的混饨,看不到人家,闻不得鸡犬鸣吠之声,这一阵发力狂奔下来,君不悔与管瑶仙甚至不知来到了什么地方。
    经过再三寻觅,君不悔总算找着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庙前一棵半枯的白扬树,庙后一堆乱葬岗,真个是处人鬼杂居、阴阳交界的所在。
    这座土地庙的确是小,巴掌大的方圆,还隔着一道神坛,坛后供着土地公、土地奶奶的泥塑神像,庙里的香火平素似乎不错,金钱银纸的烟薰,把这个地方神抵的一双老脸都乌抹得看不清晰了。
    管瑶仙的大红斗蓬丢弃在“无影四狐”那幢石屋里,只穿了一身袄裤奔命,这身袄裤还叫狄元撕裂了好几处,洞隙通风,人在情急狠跑的辰光不觉得冷,这一停下来,寒气就侵肌透骨,冻得心里发慌啦。
    君不悔进入庙里之后,赶紧取下自己颈问的围脖,当做掸子在地下匆匆拂掸雪尘,未了又把围脖摺叠起来铺平,意思是权充坐垫,他搓着手打了声哈哈:“好歹算找着这么一处暂可挡寒避风的所在;二小姐,你先请坐,我再看看能不能弄点柴火来引着,也好驱驱这片寒冷……”
    管瑶仙双臂抱肩,冻得脸色发青,嘴唇泛紫,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牙齿不使磕颤,还想扮出一抹笑容回答君不悔的好意,却因面颊肌肉僵硬,算是白搭了。
    怔怔的望着这位二姑奶奶,君不悔呐呐的道:“二小姐,你是不是觉得……很冷?”
    管瑶仙无可奈何的点点头,扁着唇道:“是有点寒意……”
    搔搔头,君不悔想到如果现在出去找些火,能否找着适宜引火的干燥木柴且不去说,就算找着了再拖回来引燃,也要一段时间,这一阵延宕,只怕管瑶仙就待冻僵了,如今仅有一个应急办法,便是脱下自己的外袍给管瑶仙穿上御寒,然则双方身份悬殊,管二小姐的脾气又来得个娇盛,这一番好心若叫人家当成了驴肝肺,可就大大不上算了;他迟疑不定的欲言又止,模样间便不免有着三分窘迫。管瑶仙亦有颖悟,她打着哆嗦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君不梅干咳一声,壮起胆子,却仍免不了带着腼腆之负:“二小姐,假如你实在冷得熬不住,我……呕,我身上这件袍子你先拿去披上,也好驱驱寒意,当然,我是说你要不嫌弃我是个下人以及这件袍子太脏的话……”
    终于在僵冻的脸庞上绽出一丝笑意,管瑶仙动容的道:“谢谢你,君不悔,但你也会冷……”
    君不悔忙道:“不要紧,我身底子厚实,抗得了这点寒冷,二小姐总是姑娘家,比不得一般男人壮健,尤其是我,冰天雪地里干活惯了,皮厚肉粗,自来便耐得冻……”
    管瑶仙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来:“那我就不客气了,君不悔,袍子给我,说真的,我冷坏了!”
    君不悔迅速脱下他那件陈旧却相当暖厚的棉袍,帮着管瑶仙披在身上,管瑶仙身段窈窕纤长,披上这件又宽又大的袍子,不啻裹着一张小型棉被,袍子内仍残留着君不悔的体温,暖暖的,熨熨的,更透着一股男人特有的汗酸气息,这股气息沁入管瑶仙的嗅觉,不知怎的,她非但不感到腌酥憎厌,竟反有一种微醉般的晕眩微荡……
    瞧着管瑶仙舒恬宽怕的神情,君不悔就更不觉得冷了。他挺起胸膛,竖直脖颈,颇有一副风雪不能屈的气概。
    “二小姐,你看,我可不是抗得住么?待会再出力背上几捆柴火,就益发热腾腾的能冒汗啦;二小姐,你现在是否比较暖和了点?”
    管瑶仙扯紧棉袍的襟口,一股温热由肌肤透到心田,她不再颤抖,不再寒栗,脸上的笑容亦显得那么真挚坦率,没有丝毫矜持做作:“君不悔,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表达我的谢意,更不知该如何向你言明我的愧疚,以你这样一位拔尖的高手,却屈隐在我们这家不成气候的镖局里,忍辱受气全不计较,更在紧要关头出力卖命,慨施助援,要不是你,我若非死在自己手中,也必然难逃这冰雪封天的大限……”
    摆手阻止君不悔出言,她又继续说下去:“你明白,君不悔,人都有一死,逼到头上,亦不由得贪生畏死,真要到了那一步,我也豁得出去,但我却不甘含冤受屈的死,不清不白的死;一个姑娘家,在承受玷污之后带着那样一条肮脏身子,便是到了黄泉,又有何面目对先祖列宗于地下?君不悔,你不仅救了我的命,更保全我的名节,我……我……”
    双目中泪光隐隐,语声硬咽,管瑶仙有些说不下去了,我这的真情真性,这样的掬心掏肺,倾诉的对象却是一个从起始便屈居杂役的君不悔;君不悔不禁受宠若惊之下兴起无尽的各般感触——人际关系风谲云诡,变化无穷,某一桩难以逆料的遇合,却是人与人之间处势迁异的因素,而谁又能预测自己命运的起伏、未来的否泰呢?
    管瑶仙摔了摔头,将垂落额前的一络秀发拢口耳边含着泪笑道:“君不悔,你不会在心里讥嘲我吧?”
    君不悔呐呐的道:“在心里讥嘲你?我为什么要在心里讥嘲你?”
    管瑶仙脸儿微赦,羞涩的道:“我是说——你会不会笑我这么不知自制,不懂隐讳,甚至有些失常失态,把想到的事情都毫无保留的说出来?”
    君不悔陪笑道:“二小姐,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人嘛,原该这样,心中有事便说出来,憋着闷着反而形同结郁;一般姑娘家如果要吐露什么委曲或感受,大多都会情绪比较激动难以抑制,这是司空见惯的事,不算失常失态……”
    管瑶仙反应十分尖锐,自己也不知道怎会突的冒出这句话来:“有很多女孩子向你倾诉过委曲?”
    呆了呆,君不悔面红耳赤的道:“二小姐说笑了,像我这么块料,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一肩明月,两袖清风,说钱财没有钱财,讲人才没有人才,别提女孩子会向我吐露心事,只怕连答理都不愿答理我,呃,我是曾经看到过,那可是大姑娘对别人,不是冲着我。”
    管瑶仙不以为然的道:“君不悔,你不须妄自菲薄,基业是人创的,财富也是人挣的,你有一身好本事,一颗任侠尚义的心,这就足够了,加上你的青春,你的强健体魄,还怕没有发迹的一天?”
    耸耸肩,君不悔苦笑道:“本事不能用来抢、用来偷,大不了自卫助人而已,又从何发迹起?”
    凝目注视君不悔,管瑶仙徐徐的道:“有一身好功夫,即是在江湖上飞黄腾达的本钱,君不悔,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让我来帮你策划筹谋。包你出人头地,名利双收!”
    嘿嘿笑了,君不悔微现赦然:“我恐怕不成,二小姐,我不是材料……”
    管瑶仙平静的道:“你没有去尝试,怎知不是材料?从你单独犯险前往‘老君山’救我的举止,胆识同决心的表现就是不寻常人物,君不悔,你相信我,我不是奉承你,高估你,你必然能以成器!”
    君不悔迟疑的道:“奇怪,我大叔也是这样说……”
    眉梢子轻扬,管瑶仙间:“你大叔?”
    “就是吉大叔,二小姐大概不会认识他。”
    对于君不悔口中的这位“大叔”,管瑶仙显得没有多大兴趣,也就不曾追问他们之间的渊源及关系,她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君不悔,你这一身好本领,是否从来未在人前显示过?”
    君不悔迷悯的道:“这又不是耍把戏,若没有必须,我为什么要在人前炫耀?”
    管瑶仙道:“那么,除了你师父和你自己知道你的能耐外,别人都不晓得?”
    君不悔笑道:“现在狄元也知道了,还有那叫吴万川和洪子立的两个人也知道,不过姓吴和姓洪的即便知道也不关紧啦,我一道送他们升了天,二小姐,杀人并不快乐,更是一桩作呕的事,然而在无可选择的情形下,却也不似想象中那样困难……”
    管瑶仙凛然于色:“不必内疚,狄青手下那一批人个个凶残无道,犯案累累,杀之决不足借,想想他们平日酷虐善良,茶毒生灵的暴行,亦正该以杀制止,君不悔,这是做好事!”
    说到这里,她又换了一种温柔的眼光瞧着君不悔,接上先前的话题:“我方才问你曾否炫技人前,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以你的才能,尽有机会谋栖高枝,为什么却自甘委身于杂役的工作?如今我算明白了,别人不知道你的本事,你又不曾执意显示,当然便若石蕴璞玉,沙砾含金,未经琢炼,就难见光辉;君不悔,由此亦证明你的本份笃实,不平凡中益增不凡……”
    君不悔在管瑶仙的一再赞赏下,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算贴切,他傻呵呵的咧嘴笑着,又似忽然记起什么事来,赶紧道:“二小姐,我得出去找柴火了,这座土地庙后头是一片乱葬岗,万一找不着合适引火的木材,便劈棺材板来烧,你不会介意吧?”
    管瑶仙叹了口气:“随你吧,处在眼前的环境里,哪还有这么些挑拣。”君不悔走向庙门,举目望去,外面仍是白茫茫的雾气在飘浮着,浮浮荡荡似乎比先时更要浓密了,这种鬼天气,只怕找块棺材板都不容易。
    于是,一阵急骤宛若擂鼓般的马蹄声便在此刻隐隐传来,蹄声传扬的距离初入耳时还相当遥远,而仅是凝神聆听的须臾,却以惊人速度往这边移近!
    君不悔怔怔的瞅着这一片雾氢,心中暗暗祷告骑在马上的主儿可不要又是些瘟神,但没来由的竟兴起一种忑忐不安的感觉,好像从蹄声的狂乱中含蕴着什么不祥的征兆。
    管瑶仙也听到了声音,她来在君不悔背后,默默注意响动游移的方位只是片刻,她已低沉的道:“冲着这边来了,君不悔,你听出骑马的乃是两拨人?像是一拨在前奔,一拨在后追,两边都在拼命死跑,看样子又似一桩麻烦!”
    咽着唾沫,君不悔道:“我也觉得不大对劲,二小姐,我们是否应该不惹麻烦?”
    郁郁的一笑,管瑶仙道:“我们麻烦已经够多了,而今尚在麻烦之中,我们当然不惹麻烦,君不悔,先不要出去找柴火,进庙里来躲一躲再说。”
    君不悔点着头退回庙门,一边感咱的道:“对于残破的寺庙,我似乎特别有缘,以前住的是山神庙,现在又避风寒于土地庙,都是些破庙,却不知遇合有什么不同……”
    管瑶仙轻轻的道:“待过些时,我倒要你好好把这段往事说给我听。”
    不等君不悔口答,业已来在左近的马蹄声突然加速逼临,那种亢烈狂急的敲地声响,几乎连这座小小的土地庙都受到震动,雾气弥漫中,两匹惕黄毛色的健马破氢而出,带掀起滚滚烟霭,仿佛这两匹马儿是自空飞落!
    当然,马儿并非自空飞落,马背上的两个骑士却从鞍上扑了下来,差不多是连跌加爬的双双一头撞进了土地庙!
    君不悔本能的一把将管瑶仙扯到身后,自己拦遮于前,在这片巴掌大小的破庙里,除了面对面的开诚相见,实也没有个躲藏之处!
    这两个不速之客,混身上下血迹斑斑,两张人脸上更充满了惊惶焦惧的神色,他们冲进庙来,原意似是想找个可能藏身的所在,猛一下和君不悔及管瑶仙照面对瞧,倒将这二位懂得晕天黑地的仁兄吓得“嗷”声怪叫起来!
    君不悔颇为镇定,他沉着的喝问:“二位是什么人?贸然闯入此间意欲何为?”
    两人中那肥头大耳的一个抹了把额门上淋漓的血渍,气急败坏的道:“现在不是回答你问题的时候,老弟,且先帮帮忙找个地方容我哥俩躲一躲,只等逃过这一劫,我们连祖宗十八代的家谱都背予你听!”
    另一位顶了张狭长的黑脸膛,却是此刻现着青白,他眼珠子四溜快转,慌张的道:“我的老天爷,自远处雾蒙蒙的打眼一看,这里是座有顶有帘的屋字,孰不知实际上却只有这点大小,老古,此地别说藏不住你我两个大活人,恐怕躲只耗子也能被搜出来!”
    大冷的天,叫老古的胖子却是一身透底的汗水,他三脚两步奔到神坛之前,探头一望那仅得盈尺空间,高才六寸的坛隔,急得直跺脚:“完了完了,可不是没有个躲藏之处?你我哥俩要能化身成土地爷土地奶奶的泥塑神像,尚有个万一之望,否则怕是在劫难逃了哇……”
    君不悔一听对方在情急之下居然连这种迹近疯癫的话都出了口,险些儿就失声笑了出来,但他也明白眼前决不是该笑的辰光,只有一再用力吸气,拼命忍住。
    不知什么时候,后追的那阵马蹄声已经消失,空气中浮荡着一片僵冷,一片空茫的寂静,好像追兵突兀幻散,一干索命者卷飘向天边去了。
    黑脸仁兄机伶了一下,惴惴不安的道:“听,没有动静了,老古,可能他们中了计,冲着咱们两乘空鞍坐骑撵下去啦!”
    胖子唇角抽搐着,苦涩的道:“但愿神佛保佑,叫那些杀千刀的吃浓雾遮眼迷心,一直朝下白撵,最好通通撵到南天门,撵到九幽地府,撵到他们祖坟里去!”
    君不悔又想笑,却又再竭力忍住,管瑶仙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形态中隐现忧惧,她仿若不大相信这两人会在危机己发之际忽然转运。
    那黑脸仁兄悄声道:“老古,要不要出去探一探?也好确定一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接着他的话尾,庙门外飘忽的雾氲里,已蓦地响起一个声音,一个粗厉又狠酷的声音,声音宛如是从地心间爆裂出来,带着熔浆般的火毒:“古文全,颜灏,你们这两头丧家之大自认为已经脱险逃生啦?却是想得挺美,好叫你们明白,十三人狼的阵势早已圈死这片破土地庙,端等着瓮中捉鳖,吮血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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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人性贪婪人心险
    那叫古文全的胖子闻声之下,不由猛的打了个哆嚏,刹时连面孔上的五官都走了样;他一个箭步掩到庙门左侧,憋着喉咙似在呻吟:“这些天杀的毒狼,他们竞不曾中计!颜灏,如果真叫他们圈住,我哥俩就注定没得活了,你倒想个救命的法子出来啊……”
    黑瘦的颜灏忽然凄凄惨惨的笑了,笑得和哭一样。
    “老古,十三人狼,阴魂不散,纠缠我兄弟已有四个多月,这一遭终吃他们盯牢圈稳,我们除了认命,也只有认命了……四个月前,我就劝你不要动这黑吃黑的脑筋,你偏他娘的不信邪,如今可好,到口的肥肉未及尝鲜,眼看着便要到阎老二那里应卯,你说叫不叫冤哪?”
    一跺脚,古文全又急又气又恼的道:“事情业已到了这步田地,好比生米成了熟饭,做已做了,还提这些驴话干鸟?我要你想个求生逃命的法子,可不是叫你表冤诉屈,颜灏,你早就趟了这湾混水,既便我由得你拔腿,那干毒狼也断断放不过你!”
    又是愁惨的一笑,颜灏几乎落下泪来:“我知道他们饶不过我,老古,所以我才自甘认命,你想想,在这冰天雪地里,又被他们堵死于这片破庙四周,除非你我能以土遁或化做一溜清烟散去,又到哪里去寻思脱险之策?老古,这是前世的冤孽,老天注定的下场,我们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脱,且等着束手就戮吧!”
    古文全气得混身发抖,自己偏又更无计出,只剩不停的咒骂:“没出息的东西,直他娘的,一堆鼻涕,你打谱求死,恐怕人家还有活罪你受;那三万三千两银子,你分得一万六千五百两,并未少拿一文,到如今却要这等孬种,把我姓古的锐气也一遭挫煞了!”
    外面雾气迷蒙中,那狠酷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古文全,颜灏,你们听着,限你两个在半炷香的时刻内滚出来俯首受缚,稍一逾时,便休怪我十三人狼照面之下先取你二人一臂一腿!”
    重重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古文全低声骂道:“操他娘的还称不上狼,怎不照面之下要我们的人头?”
    颜灏的声调带着硬塞:“人头放在后面砍,老古,三万三千两银子不先逼我们吐出来,十三人狼怎舍得要我们死?”
    呆了一下,古文全咬牙切齿的道:“他们是做梦,老子恁情豁上这颗脑袋,一文也不吐!”
    颜灏沮丧的道:“吐不吐全是一个结局——横竖都保不住这条命了。
    沉寂了好久的君不悔,把管瑶仙拉到一边,悄声道:“二小姐,看这两个人的模样怪可怜的,你说我们该不该插手帮他们一帮?”
    叹子口气,管瑶仙道:“外面那自称做十三人狼的一伙人,是什么来历出身我并不清楚,但光看他们的声势气焰,就可断定决不是好路数,我们有没有能力吓阻这些人到在其次,主要是找这个麻烦上不上算?你刚才不是说过,我们不该多惹麻烦吗?”
    君不悔略显扭妮的道:“说是这样说过,可是一瞧他们这副吊颈之前的熊样子,不觉心就软了,二小姐,武林中人,讲究的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
    管瑶仙轻轻的道:“老实讲,咱们见着的这档子事,是否为不平之事尚未敢言,这两个家伙看上去眼斜不正,我估量亦不是什么善类,你没听他们在彼此埋怨,口口声声净提些黑吃黑的名堂?”
    君不悔谨慎的道:“二小姐的意思是?”
    哼了哼,管瑶仙道:“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君不悔,我们自己的问题犹未解决,哪有功夫去搭理这些闲事?任由他们彼此了断吧!”
    君不悔只有颔首道:“既是二小姐交待,我不管就是,如此一来,他二位怕就惨啦……”
    管瑶仙淡淡的道:“那是他们的难处,不值得我们去烦恼,君不侮!记住一句话——是非只为强出头!”
    君不悔正在回味着管瑶仙的语意,另一头,那颜灏已走到庙门口,扯开嗓子像嚎丧似的嚎将起来:“乔少坤,你们用不着步步紧逼,横施威吓,我兄弟认栽了便是,外头雾蒙蒙的一片混沌,没有庙堂里清亮,你们要拿人就进来,我兄弟端等着套枷带镣了……”
    管瑶仙唇角一撇,陋鄙的吐出三个无声字音:“没骨气。”
    君不悔有点不以为然,却忍着没有吭声,他在想,天下之大,有几个真正不怕死的慷慨悲歌之士,从容赴难的好汉?事情不临在自己头上,感受当然迥异,阴阳一线间,那即将踏跨的人,又叫他怎生潇洒得起来?
    这时,古文全却正激动的指责他的伴档:“颜灏,打什么光景开始,你已能够代我发言作主啦?你他娘不中用,欠出息,一身软骨头,竟硬拖着我替你垫背,让我也落个窝囊臭名?你要投降是你的事,我却没有这么容易顺服!”
    颜灏腔调沙哑,恍恍惚惚的道:“老古,难道你还看不出,我们是再也没有指望了?早点服输尚能少吃点苦头,一等人家扑进来,马上就得丢臂缺腿,血光盈堂,那种罪我受不起,‘十三人狼’又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一干狼货啊……”
    古文全犹自嘴硬:“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乌气,任那十三匹泼狼再是凶悍,老子也要同他们拼,拼得一个够本,拼得一双有赚,姓古的可是有骨节的人……”
    颜灏幽幽一叹:“你自己吃几碗干饭应该肚里有数,老古,你拿什么去同人家拼?只在个把时辰之前,咱们被‘十三人狼,堵住那条干河沙床上,人家仅出来一个齐钧,一个邵大峰,就将你我兄弟二人打了个头破血流,满地找牙;姓齐与姓邵的还是十三人狼中排大尾巴未的两员角色……老古,你就死了心吧!”
    古文全声声冷笑,却是笑得颇为软弱:“依你的说法,现在只剩下伸长脖子挨刀的一条路了?”
    颜颁形容十分苍凉的道:“然则还有第二条路不成?”
    两条人影便在这一刹间像两团被风刮起的飞云般卷了进来一两个人全是一色一式的白袍子外加白熊皮坎肩、白熊皮护耳软毛帽,这一身的白混在雪雾里,还真叫人难以分辨,这两位甫一进门,一只缀满闪闪钢锥的狼牙棒,一柄寒芒隐泛的三尖两刃刀已经顶着古文全与颜灏,动作是又快又利落!
    紧接着他们屁股,又有两个相同穿着打扮的朋友暴掠而入,两个人使的是一般家伙,俱为又沉又利的鱼鳞紫金刀,本来他们在进庙之后,原也是打算用刀逼住古、颜二人的,刀尖才转,却赫然发现庙堂里还另多出一男一女,而这一男一女又完全不在他们计算之中,二位仁兄顿时便愕在当场!
    抢先人来的那两位,此际亦已察觉情势有异,那手握狼牙棒的青脸汉子不由狠笑一声,口鼻间直喷着白气:“我道古文全和颜灏哪来的胆子,居然还敢同我们对待了这一阵,原来两个杂碎是找着帮手啦,看模样尚挺强的哩!”
    鱼鳞紫金刀倒贴臂时,这位大胡子突目瞪眼的咆哮:“站过来,通通排在一起,爷们没这么多闲功夫,个个监守!”
    君不悔愣了愣,期期艾艾的用右手拇指头点了点自己:“老哥是在叫我?”
    大胡子不耐烦的呛喝:“你们两个,除了你还有你身边那个雌儿,你们过来和古文全颜灏站在一堆,别他奶奶想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出歪点子!”
    君不悔赶忙分辩:“这位老哥,恐怕你是弄错了,我与我们……呃,我们家小姐是躲到这片小庙里避风雪来的,与这姓古的姓颜的根本不相识,我们先来,他二位后到,如此而已,连话都还没讲上三句,老哥你怎作兴把我们同他二人当成一伙?”
    大胡子满面狐疑的瞪着君不悔,目光扫过管瑶仙脸上,又停留在古文全、颜灏那两张走了原样的盘儿间:“说实话,这一男一女是你们的什么人?党羽、帮手,还是同伙?”
    颜灏刚要开口,古文全已塌下肩腰,居然还扮出一副谄笑:“郭品三郭六哥,先时辰光仓促,没来得及向六哥你请安,这一打转却又碰上头啦;回六哥的话,我兄弟有什么事瞒得住你的法眼?呵呵,你怎么猜测,就是怎么个对,你说他们是什么人,便算是什么人吧!”
    听得这一番回答,君不悔、管瑶仙两个是大出意外,相顾惊怒,那颜灏也是满头雾水,不明白古文全在弄什么玄虚,大胡子郭品三不禁冷笑连连,厉烈的叱叫:“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一窝子货,却犹在那里故作姿态,矫言伪饰,他奶奶竟想瞒混于我?滚过来,一个一个给我靠墙站好,等候我们当家的发落!”
    君不悔又急又气的叫了起来:“老哥,老哥,你且听我说,我们的确不认识这两个人,今日以前,从未见过,他为什么要胡扯这一番暧昧之言,我们虽不清楚,但此人存心不正却毫无疑问,老哥你要明查审断,千万别上了他的圈套……”
    暴笑如雷,郭品三浓眉斜竖,唇翻獠牙:“住口,不知死活的东西,尚敢强词狡辩?我郭老六目光如炬,洞察秋毫,什么邪魔鬼祟、奸计诡谋骗得过我?你这点幼稚把戏更是不值一晒,快给我靠墙站好,六爷没那多精神与你穷耗!”
    悄悄扯了扯君不悔衣角,管瑶仙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磨磨蹭蹭的走了过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与古文全、颜灏靠拢成一排。
    自鼻孔中哼了一声,郭品三提高嗓门:“裴锦,请当家的来,就说一干贼虏已就范,单候着当家的审问处置!”
    那使三尖两刃刀的仁兄回应着转身离去,郭品三扬脸挺颈,踌蹰自得的开始踱起方步来,形态问真当是吃稳赢定了。
    君不悔憋了一肚皮腌赞气,直拿眼狠瞪古文全,这算他娘的哪一门子呢?三竿子捞不着,八鞭子打不着的事,糊里糊涂就沾上身来,如今更变成了“贼虏”,他姓君的可是偷谁抢谁啦?这“贼虏”两个字,再怎么按也不该按到他头上啊!
    古文全装做不曾看到君不悔的怒色,僵着一张血斑斑的胖脸半声不吭,天知道他那脑袋瓜里又在转着什么鬼花样?
    于是,一声沉咳响自庙外,好魁梧的一条汉子大步走了进来;这汉子生就一副虎背熊腰的身架,国字面膛上毫无表情,只是右边的颊肉在习惯性的隐隐痉动,每一痉动之下,牵扯到他的右眼泡囊,也跟着不停的抽跳。
    一见这大汉步入,郭品三赶紧迎上,边笑荷荷的道:“当家的,这一次我们是连头带尾捞个满网,除了古文全与颜灏两个罪魁祸首,外加他一双同党,都叫我们逮住啦!”
    微微点头,大汉首先打量着管瑶仙,一开口,仍带着那种凶狠味道:“怎么还有个女的?”
    郭品三摊手:“这年头,哪一行哪一道没有女的沾边?古文全和颜灏两个鬼头蛤蟆向来心思坏,点子多,便弄个阴阳同体的怪物来当帮手亦不足奇!”
    “嗯”了一声,大汉转目瞧向古文全,声音跟着严酷起来:“古胖子,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古文全努力勾动唇角,以期看上去他是在陪着笑脸:“乔大当家,承蒙大当家的垂问,我就只有几句话回禀--我该死,我混帐,我不是人;我不该财迷心穷,见利忘义,亏负了大当家的一番栽培,若大当家的生气……”
    君不悔几乎是目瞪口呆的望着古文全、模样宛如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妖魔鬼怪--老天爷,这就是那个不久前尚在嚷着豁死拼命,自诩硬骨头的仁兄?我的亲娘,怎么才一霎眼的功夫竟变成了这么一个如假包换的孬货?人说口是心非,心口不一,世上居然真有这等不要脸的角儿!
    问话的大汉,即是“十三人狼”的瓢把子“吊筋人狼”乔少坤。他冷冷的盯着古文全,除了右颊的肌肉不住抖动之外,未显任何反应:“那九颗黑珍珠,是费了我们兄弟伙多少心血,出了多少力气才弄到手的稀世宝贝,由于我们欠缺这方面的销货路子,才委托你二位代为转卖,当时许了你们一成的好处--只是转一次手,便可分得数千两银子利润,这等的好事到哪里去找?我们兄弟对二位也不算苛刻吧?”
    古文全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一叠声道:“不算苛刻,不只不算苛刻,大当家的待我二人简直太优厚,太大方了,这全是大当家的心性慷慨,为人豪迈。
    乔少坤突然“呸”了一声,手指如戟,险些点上古文全肥大的鼻端:“可恨你们这两个无仁无义的狗才,竟然贪心至此,黑下心肝将我们辛苦得来的珍宝独吃独吞,席卷潜逃!古文全,你们把我十三人狼当成了哪一等的瘟生、看做哪一类的肉头?就这么随你们欺骗?我操你的血亲,便真个群狼吃肉吧,也还留下一堆残骨,你两个却连汤带面一起下,骨头不留之外一股余香亦不叫我兄弟闻上一闻,你这一双不是人揍的东西,简直比那群狼犹要狠上十分!”
    郭品三扬手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得古文全一个踉跄,他顺势又给了颜灏一脚,嘴里不停大骂:“不提起来尚忍得住,这一提起,我郭老六恨不能生啖了你这一对活杂碎,他奶奶吃到我们哥儿头上来了?面子里子全成了你们的,这一大伙人忙了一大阵,却变成替你两个出力啦!”
    捂着紫红肿涨的面孔,古文全苦着脸道:“我知锗了,郭六哥,我早就失悔啦,我原不该存起这样的贪念,留下如此的继漏,郭六哥,我给你叩头,给你赔罪……”
    郭品三气哼哼的吼叫着:“闭上你那张臭嘴,奶奶个熊,把我兄弟们耍得团团转,叫我们丢尽了颜面,憋足了闷气,只这几句话就想完事?古文全,你未免过于天真,也将我‘十三人狼’看得太容易打发了!”
    古文全吞咽着口中的血水,边打恭作揖的道:“我不敢,郭六哥,我决不敢这么盘算,我既然有错在先,开罪了各位,自得有个法子向各位弥补,端求各位高抬贵手,已是感恩不尽……”
    郭品三望着他们头儿--如今算是接近问题的焦点啦,乔少坤板着面孔,不徐不缓的道:“这才像几句人说的话,古文全,你且将你弥补的法子讲出来,我们合计合计看能否接受。”
    又吞了一大口血水,古文全嗫嚅的道:“首先,大当家的,我分得的那一万六千五百两银子双手奉还,颜灏的那一份,我也会说服他全数吐出,涓滴不存。”
    一直默不出声的颜灏顿时心火上升,他怒视古文全道:“用不着你丑表功,我分到的这票银子自会全倒出来,你管你的事就行,我的问题无须你操心!”
    古文全故意摇头叹息,一派委屈模样:“好人难做啊,便老伴当一朝到了紧要关头,也只顾得自己啦……”
    乔少坤骤而阴沉沉的笑了,笑得古文全后颈窝的汗毛直竖,背脊泛凉,但闻这位“十三人狼”的瓢把子出声道:“那九颗黑珍珠,粒粒圆润细致,毫无暇疵,黑得晶莹,黑得透亮,乃是举世罕见的精品,古文全,照你的算法,才卖了三万三千两银子?”
    这一下,古文全的表情才真个惊慌了,他急切的解释着:“大当家,乔大当家,照说那九颗珠子品质极佳极纯,是不止三万多银子,但却要正卖正买才行,若是销赃的黑路货,如何能按市面上的价钱出手?这还是我,换了别人,只怕连三万多银子也卖不到,大当家是内行,是明白人,务祈察鉴,我绝对没有欺瞒大当家!”
    乔少坤慢慢的从齿缝里把声音逼出来,透几分待要吃人的味道:“珠于是我们的,古文全,所以要照我们认可的价钱出卖,你说的价码,我们不同意,你听懂了么?我们不同意!”
    古文全鼓肿着腮帮子,可怜兮兮的道:“但是,大当家,但是当初说好了交由我权宜处置,只要我认为价码合适,便可出让,大当家,那时可不是这么敲定的么?”
    乔少坤无动于衷的道:“不错,是这么敲定的,但同时也说好你得按期按数将珠子的钱款交给我们,并没有连本带利让你独吞的这一条,对是不对?”
    古文全窒噎含混的道:“这个……呃,是没有,没有这一条……”
    微微扬起面孔,乔少坤接着道:“你们不遵守双方约定,横起贪念,我们在珠子的价值上就只有维持我们盘估的原则--古文全,我们认为这九颗珠子的价钱,应该比你出手价钱要高得多!”
    古文全呐呐的道:“那……大当家以为该卖多少钱才叫合适?”
    伸出一只巴掌,乔少坤干脆的道:“折之再折吧,五万银子是少不了的,你说这是不是相当公道?”
    就算老天爷给古文全做胆,此时此刻他也不敢说不公道;一个劲的点着头,他笑中透着哭腔:“公道,公道,大当家出的价码真是再公道也没有了,谁要说这个价码不公道,谁就是睁眼瞎子外加混帐王八蛋……”
    一侧,郭品三暴叱道:“既然公道,你先把五万银子交出来,接着再定规其余的事!”
    古文全急忙指着颜灏道:“郭六哥,钱是我和颜濒对分的,我这二万五千两不会少奉一文,他的那一份,却要他自己负责拿出来……”
    黑脸立刻泛了青,颜灏愤怒的叫道:“天打雷劈的古文全,你你你竟也当众含血喷人?我连头带尾只分了一万六千两银子,却从哪里再多加这九千两?”
    古文全哀哀切切的放低了声音:“颜灏,我们是老伴当,相信我,这也是为你好,谁叫我们做错了事来?犯了过失,就必须付出代价,我们一人多掏九千多银子,说不定还能少受活罪,保个全尸,否则,一朝人家开始将我兄弟凌迟碎剐起来,任你呼天抢地,情愿再凑几个九千两都来不及啦……”
    颜灏悲恐绝望的跺着脚,哽哽咽咽的呻吟:“都是你害了我,老古,都是你害了我;你不听我的劝,又愣把我拉下水,这下可好,不但舍了财,性命也眼看着赔将进去……”
    断喝一声,郭品三形似怒张飞:“住嘴,你两个当这是什么地方,又在什等人面前?居然哭啼吵闹不休,真正大胆放肆,若再不知收敛自制,看我不割下你们两只舌头喂狗!”
    乔少坤阴恻恻的开口道:“怎么样,你们难兄难弟商量好了么?”
    古文全强笑道:“就照大当家的价钱,我和颜灏每个人自掏腰包,多赔上一万七八千两银子罢了。”
    乔少坤冷硬的道:“我们不领情,古文全,因为这笔银子并不算你们赔出来的,而是‘十三人狼,原本应得的利益!”
    细小的喉结在古文全粗短的颈节颤动,他只有应承着:“是,是,大当家不用领情,半点也不用领情……”
    那郭品又大喝道:“钱呢?现在就给你家列祖列宗们拿出来!”
    古文全哭丧着面孔道:“郭六哥,我与颜灏这趟出门,是另有要事待办,身上几十两散碎银子是有的,却如何会携带着大笔钱财?所以必须等到--”
    挥起一掌,郭品三又将古文全打了个四仰八叉,满嘴溅血,他凶神恶煞般哮叫:“你这个该死的猪猡,事情到了这地步,犹敢拖拉推搪、胡言狡赖?我告诉你,银子若不立即交出,眼下就先片你两斤人肉!”
    古丈全赖在地下,果真杀猪似的干嚎起来:“大当家,你得替我作主说句话啊。我要是有意拖赖,便叫我五马分尸,挫骨扬灰,叫我变鬼也变个孤魂野鬼,大当家,我发誓没有谎骗各位……”
    一幕一场的把戏,君不悔都静静观赏在眼里,他要等着看、最后到底是个什么结局,浑然忘我之间,他恍若不知自己与管瑶仙也是局中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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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韩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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