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爷刀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九章尔虞我诈幻似真
    这时,乔少坤才摆了摆手,慢条斯理的道:“品三,便暂且放他一马,莫再打了,这老小子说的话多少亦有几分道理,我谅他也不敢担着脑袋哄骗我们,你瞧瞧他那副德性,像有这个种?”
    不等郭品三有所表示,古文全已一骨碌爬将起来,又是打恭,又是作揖,还带着胖脸上斑斑未干的涕涎:“当家的菩萨心肠,当家的果真是明镜高悬,体察入微啊,我哥俩身上虽说不曾携得有现成银两庄票,却决计少不了列位的分毫,只待列位随我到了地头,便可如数敬奉。”
    乔少坤寒着面孔道:“别扯些闲淡,你们到底把钱财隐藏在何处?”
    古文全哈着腰道:“大当家,我只晓得个人的藏钱所在,至于颜灏那一份,却必须问他本人才知道……”
    身子抖了抖,颜灏凄凄惶惶的道:“不劳你们过问,我自己说了便是,我的钱,全放在家里寝居间床头边上那只红木矮几的第二层夹层内……”
    乔少坤满意的“嗯”了一声,两眼直盯着古文全,道:“那么,你的钱呢?你的钱又藏在什么地方?”
    古文全忽然目映泪光,长长叹息一声,缓缓把脸盘转朝向君不悔,模样中含着无限的痛苦与委屈,连声音也透着如此的伤感:“不悔,你也跟随我这么些年了,这趟生意所得,原说好买上几顷良田,顶下两家铺面,就此安安稳稳过那太平日子,你顺便亦可娶房妻室传宗接代,我主仆二人后半辈子都不用操心了,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偏生砸了我们的希望……经过情形你全看在眼里,不是我不履行前言,乃是形势所逼,难逐心愿……”
    说着说着,他仰起面孔,让那两行清泪顺颊流淌,泪水流过他血污狼籍的脸颊,便印下两条婉蜒淡白的痕迹——表演之逼真,神态之鲜活,几乎连君不悔都受了其沧然情怀的感染,第一个反应竟是满心凄楚。
    怔愕之后的管瑶仙立时发觉情况不妙,这杀千刀的古文全岂木是有心栽赃?执意要将一口莫须有黑锅扣在君不悔的头顶?惊怒之下她用力拧了犹在懵懵懂懂的君不悔一把,同时尖声叫嚷:“姓古的,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根本不认识你,又岂会与你同流合污?谁跟随你这么多年?哪一个又要和你卖田置产?你完全在自说自话,意图嫁祸于人,谁宿了你,谁就是疯子!”
    古文全又是一声浩叹,神色沉痛的道:“二姑娘,你不必怀恨在心,专挑这个节骨眼上报复于我,不错,是我阻止不悔与你交往,也是我反对这头婚事,但你却怎生能以怨我怪我?你不想想,你们凤城吕家乃是书香传世,又独竖武帜,地方上名门大户,你自小娇生惯养,盛气嚣凌,不悔一个半调子江湖人,却如何与你搭配得起?再说你凤城吕家三代无男,生的女儿是招赘,我迄今未娶,指望的就是不悔将来能在子嗣当中继其一予我队续香烟,若是任由你二人成亲,岂不断了我与不悔的后代?二姑娘,我是情非得已,你……你就好歹宽恕了我吧!”
    随口编造的故事,在古文全哀伤又幽屈的娓娓诉说下,竟和真情实境一样,尤其两边双方俱在现场,他却瞪着一双眼愣朝上套扣,这份功力,这等胆量,加上这层厚皮,不但把一个君不悔听得张口结舌,管瑶仙气得面青唇白,甚至连他的老伙计颜灏也迷迷糊糊,分不出是真是假了!
    片刻的僵窒以后,管瑶仙才算定下神来,她愤恨得不住跺脚,指着古文全鼻尖的那只手都在发抖:“真正不要脸的东西,你以为凭你一张臭嘴就能混淆黑白、颠倒是非?就算你舌灿莲花,亦难以无中生有,以虚做实,古文全,你是骗子,是个老奸,是个诈术大王,只有心智不全的人才会相信你!”
    古文全垂下脑袋,居然颤巍巍的踉跄了一步:“你要骂,就尽情的骂吧,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争,什么可指望的?”
    于是,乔少坤一声冷笑,恶狠狠的冲着管瑶仙道:“姓吕的丫头,我没有发疯,更非心智不全,我知道我该相信谁,更明白事情的真假虚实,你给我乖乖安静下来、这里还没有你叫嚣的余地!”
    古文全连连拱手,是替管瑶仙求情:“启禀大当家;二姑娘出身名门大户,环境优裕,习性自也娇纵了些,务乞大当家见怪不怪,惠加矜恤体谅……”
    重重一哼,乔少坤火辣的道:“我管他什么凤城吕家,什么名门大户?在这里只得由我作主,谁也休想耍刁使蛮,一朝惹翻了我,再是娇纵的习性也能给她捏成一团!”
    管瑶仙气急交融,不由激动的大叫:“你们都是些白痴、都是些蠢材呀?这古文全明明是在唬弄你们、哄骗你们,你们竟么全当了真?我说过我二人从不认识他,以前也从未见过他,你们却为何不信?甚至我的姓名也是他瞎编的,我姓管,不姓吕,我这一辈子都没去过那叫什么凤城的地方……”
    古文全深深的呼吸道,目光阴晦的瞧向君不悔:“不悔,你可不能对不起我,帮着二姑娘在这个关头陷害我……不悔,那笔钱,唉,你叫我怎么说?又叫我怎么办?”
    君不悔满头雾水的道:“那笔钱?你是说哪一笔钱?”
    古文全形色沮丧的道:“罢了,不悔,罢了,看开一点,把那笔准备买地产的钱交出来吧,那笔钱原也是乔大当家他们的,所谓来自何处,去自何方;我又何尝不想实现我们的愿望?但此时此情,却是奢求了啊……”
    蓦地一机伶,君不悔赶忙大声道:“姓古的,你休要含血喷人,朝我头上栽赃,我不知道你为何晓得我的名字,却决没有代你隐藏哪笔钱财,你可别昧着良心阴损于我!”
    古文全痛苦的叫:“不悔,你你你……”
    那郭品三暴吼一声,指着君不悔:“奶奶个熊,头一遭是黑吃黑,这一遭是窝里反,天下的奇事全叫我们遇上了,兀那叫不悔的混帐杂碎,你竟打算连你主子加我们十三人狼一口吞?娘的个皮,老子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狠法!”
    君不悔双手乱摇,结结巴巴的道:“这位大哥,这位大哥……你你你怎能听信一面之词?我同这两个东西毫无渊源,素昧平生,又如何替他保管银钱?姓古的全是凭空捏造,一派胡言,你们可别上了他的大当!”
    突然间,乔少坤道:“姓古的叫古什么?”
    君不悔未假思索的道:“不是叫古文全么?”
    一指颜灏,乔少坤又道:“这个人的姓名呢?”
    君不悔脱口道:“颜灏呀!”
    乔少坤的颊肉跳动着,双眼微微眯合:“看你叫得多么滑溜顺口?要不是朝夕相处,有一段长久的交往,你怎会知道他二人的姓名又称呼得如此自然?”
    君不悔悻悻的道。
    “我是听你们这样称呼叫这两个人,才知道他们姓什名谁,至于你说叫得如此滑溜顺口,我倒不觉得,其实只是两个名姓,吐音咬字又何须艰涩?”
    乔少坤阴沉的道:“好一张利嘴,却任你翻江搅海,亦休想瞒过我这一双招子,你当我几十年江湖白混了?竟想给我来这一套障眼法儿?”
    说着调他转向古文全:“这家伙叫什么?”
    古文全表面颤栗,话可说得流畅:“君不悔,大当家的,他叫君不悔!”
    君不悔是无心人,一时不曾记起管瑶仙当着古文全与颜灏面前称呼过他数次性名,而古文全却是有心人,早把君不悔的名字记牢了,纵然对音不对字,顺着音念总错不了;他有本领硬将管瑶仙改了吕姓,还怕顺着音念的名字出岔错?
    这时,君不悔才愕然道:“你说,姓古的,你怎知我是君不悔?”
    摇头叹气,古文全颜容忧戚:“不悔,听我的劝,不管你存心如何,我总是维护着你,你这样做没有用的,人家早就看穿识透了,你再不见机,只怕苦头有得吃;算了,不悔,把我交给你买田置产的三万银子交出来吧……”
    君不悔顿时跳起老高,气急败坏的吼叫着:“放屁,你通通是在放屁,我认都不认得你,又几曾替你收藏过银子?休说三万两,你连三分三厘银子也从未交给我,你你……你是故意诬陷于我,古文全,你好黑好毒的心肝啊……”
    古文全七情上面,竟凄然无语!
    君不悔面朝管瑶仙,懊恼无比的接着道:“二小姐,你看看这成什么天理、成什么世道?无来由的居然背上这么一口黑锅,说又说不明,辩又辩不清,真叫憋死人啦!”
    管瑶仙这一阵却是冷静下来,她低声道:“不用急,且看他们打算怎么办,你稳着点,我自有主意。”
    乔少坤来到君不侮面前,眼角往斜里吊起:“是你自己把银子交出来呢,还是要我们替你抖漏出来?”
    君不悔退后一步,挣红了脸孔:“乔大当家,你千万不要听信姓古的胡言乱语,他只是嘴油舌滑,戏演得好,其实没有一句真话,里里外外全在耍弄各位另带狠栽了我,的确我和他毫无干系,更不曾收他分文银钱,乔大当家,你是老江湖,可别上了他的邪当!
    乔少坤好像没有听到君不悔在说什么,他形色间透露着厌倦,声音也冷厉如刃:“品三,看样子不宰杀个把人见见猩红不行的了,天下有这等的道理么?连讨回自己的银子亦竟如此困难,事情,待传扬出去,便别人不笑话,也够我呕上十年……”
    郭品三大声道:“当家的说得是,我他奶奶早就不耐烦,准备拿他们其中的一个开刀啦,却不知当家的相中了哪一人?”
    瞧向君不悔,乔少坤生硬的道卜
    “我看这小子挺合适,他嘴硬,只不知身架骨够不够硬?”
    郭品三狞笑起来:“当家的,我要一刀剁不下他的狗脑袋,便算你们家狗生养的!”
    说着话,他的鱼鳞紫金刀倏然自背后翻现,金黄色的光芒流闪如波,锋利的刀口微微掣颤,端的是一副待要下手砍人头的架势。
    于是,管瑶仙萧索的开了口:“犯不着来这一套,你们不是要银子吗?给你们银子也就是了……”
    郭品三大吼:“却是拿来!”
    管瑶仙的一双凤眼水盈盈的横向古文全,用极其肯定的语气道:“好吧,姓古的,你既然坐实了我们,我们也只有认了,你挡在君不悔与我中间,愣要拆散我们的姻缘,你是起的什么念,安着什么心,以为我看不出来?”
    原来是胡诌瞎撰的情由,古文全再也料不到管瑶仙竟缕着顺了上来,而形态认真,言语塌实,活脱真有这码子事一样,他不禁大为慎戒,异常小心的道:“此情此景之下,还提这些作什么?人家要的是银子,不是要你重表过往今来--”
    管瑶仙冷冷的道:“这就要说到那笔银子,古文全,你是在多久以前将银子交给君不侮的?你可不要忘记,银子从‘十三人狼’那儿转到你手中,至少已有四个多月了!”
    搞不清楚管瑶仙是在弄什么玄虚,但古文全却知道绝对不是好意,那或者是一个圈套,或者是一个话结,却用诱导式的谈话来引他入彀,狠狠的,他暗中警告自己,万万不能中计翻船,否则就大事不妙了。
    管瑶仙提高了声调:“说话呀,古文全,你只告诉大家,这笔银子你什么时候交给君不悔的?”
    咽着唾沫,古文全力持镇静的道:“大约,呕,有三个月了吧。”
    管瑶仙打蛇随棍上,神色严肃凝重:“不错,亏你还记得你是三个月之前就把这笔银子交给他了,古文全,我早就明白你的私心,知晓你强欲破坏我与君不悔结合的恶计,所以我亦事先做了安排,那笔钱,我已从君不悔手里要了过来,替他--也是替我们购置了三百亩良亩,外加一幢合院的庄屋,现银子已用尽,如今是一文不存了!”
    君不悔总算开了窍,福至心灵的跟着道:“是呀,银子都购置了田产,哪还有剩?古老大你与我相约在此,乃是让我引你前去看田分地,怎又逼着我把银子交出来,前些日子吕姑娘代买田产的事,我也暗里知会过你啦……”
    大脑袋上冒出冷汗,古文全胖脸透赤,蹦跳如雷:“住口!你两个在混扯些什么?哪一个叫你买田置产,哪一个又要同你们分田分地?
    一派狂言虚语,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乔少坤目睹此情,更不禁又怒又恼又满心疑惑,他重重一哼,厉烈的道:“你们两边是在搞什么鬼;一会是银子,一会是田产,一会又变化庄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看你们通通不想活了!”
    管瑶仙平静的道:“意思很简单,乔大当家,就是说现银子没有了,现银换成了三百亩田,一幢庄舍。”
    君不悔又笑嘻嘻的接道:“银子是古老大亲手交给我的,嘱咐我去购田置产,他原意是不叫吕家姑娘知道这桩事,但偏生吕家姑娘晓得了,硬要我把钱交给她去支配,但也没有买别的,仍然是买的田产,唯一的差别是田产都过继在吕家姑娘名下,我曾悄悄把这情形向古老大私下禀报,所以他一头恼火,今番约了我来,就待逼迫我将田地房契转还给他……”
    两眼瞪得宛似喷火,乔少坤咆哮着:“这都是实情?”
    君不悔信口开河,却像入了门,上了道,回答得十分流利:“句句不假,古老大眼下对当家的难以交待,又舍不得把田产让出,这才嫁祸于我,吕家姑娘是看不过去了,干脆全盘托出,要落空,大家都落空,谁也别想沾着!”
    乔少坤粗声道:“田产买在哪里?”
    管瑶仙迅速的道:“南边稻香村,村尾那幢砖砌四合院房舍与紧邻着的三顷地就是!”
    乔少坤吸了口气:“房地契何在?”
    管瑶仙轻轻的道:“都放在那边屋里,只要大当家随我们前去,便可完全点交予大当家,哦们看穿看透了,这种非份之财,也实是取他不得!”
    此时,古文全业已急得差点尿湿裤裆,他焦切的直嚷嚷:“纯系子虚乌有,一派胡言,大当家,你万万不要听信他们的谎话,这两个人是在哄骗你啊……”
    管瑶仙相当沉稳的道:“古文全,你自己说的,把三万两银子交给了君不悔,君不悔既不曾远走高飞,亦没有逃避藏匿,今天更来此地与你相见,如果他想坑你吃你,你还会遇得着他?当然他是对你有承担才来的,否则,偌大一笔银子他能独自生啃了不成?”
    连连点头,君不悔道:“吕家姑娘说得是,古老大,我早就想通了,该你的便是你的,我和吕家姑娘不作兴横加侵占……”
    乔少坤突然嘶哑的吼叫:“什么他的你的?谁的都不是,完全是我的!正主儿尚未说话,你们就开始坐地分起赃来?你们要能分我的,我又去分哪一个王八蛋的?”
    管瑶仙从容的道:“我们不分你的,大当家,我们要还给你,还不出现银没关系,田地房产也是一样!”
    古文全身上出汗,背脊梁却一直泛冷,他搓着双手,期期艾艾的道:“大当家,这两个人……咂,怕是在耍名堂,大当家,只恐其中有诈……”
    乔少坤竭力抑止着自己那股冲头的火气,徐徐的道:“我累了,也烦了,玩假使诈都不要紧,我们且去看看那些田产,点收契据,要是没有花样,你们几个死活全顺当点,设诺再出纰漏,我要不剥下你们四张人皮,你们就朝我祖坟上撒尿!”
    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僵笑,古文全的脸色已透了青:“可是……大当家,他们所说--”
    一挥手,乔少坤猛叱:“闭嘴,你要再敢多讲一句话,我现在就先拔你的舌头,敲掉你每一颗狗牙!”
    有些目眩神迷,晕头胀脑的郭品三也忍不住嘀咕起来:“这是怎么一笔烂帐、又算那一码事?各说各话,东扯西拉,从南天门纠缠到十八层地狱,若继续混扯下去,我不疯也要疯了!”
    乔少坤双眉紧皱,烦躁的吆喝:“品三,交待下去,我们这就上路押着这四个东西到那……到那……”
    管瑶仙伶俐的接上口:“稻香村。”
    瞪了管瑶仙一眼,乔少坤悻悻的道:“我们去稻香付!”
    于是,郭品三匆匆出了庙门,向他的兄弟们一叠声发话传令,管瑶仙趁这个空档,抛了个眼色给君不悔,君不悔会意的微微点头,再望望古文全与颜灏,两位仁兄正苦着脸愣呵呵的站那儿,模样活脱一对去了盖的龟孙。
    浓雾已经变成薄雾,但仍是有雾,淡蒙蒙的气氲浮沉飘漾着,仿佛漫天接地的散着一层白纱。
    十三个人牵着十三匹马,铁匝一样走在四周,君不悔与管瑶仙,古文全同颜灏便圈在中间,大伙踩着积雪往前赶,除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光景沉闷又僵窒。
    管瑶仙紧紧靠在君不悔身边,当她跨过一个雪洼之际,极轻极轻的吐出几个字:“我们找机会逃……”
    几乎不易察觉的颔首,君不悔悄然道:“我晓得。”
    跟在他们后面的古文全沙着嗓门开腔:“喂,那什么稻香村还有多远路程哪?”
    管瑶仙回头嫣然一笑:“远在天边,姓古的!”
    一错牙,古文全怨毒的道:“臭娘们,你施得好计,我看你到时候如何收场!”
    管瑶仙鄙夷的道:“我叫你含血喷人,姓古的,了不起大家玩蛋,你也松散不了!”
    薄雾里显出了郭品三那张大胡子面孔,粗声粗气的呼喝:“不准说话,都给老子放规矩点!”
    古文全激动的大叫:“郭大哥,他们是在唬弄各位呀,明摆明显的玄门儿,硬是合身朝里栽,岂不是冤透?”
    雾中一掌挥来,却是出奇的准,打得古文全险些一个跟头横跌地下,郭品三恶狠的骂着:“在嚎你奶奶的哪门子丧?你把银钱给了人家,人家将置妥的田产交还我们,这能叫玄?我看你才使阴耍坏,到了这一步犹打谱拖赖?”
    古文全捂着消不下去的腮帮子,有苦说不出,若非这个境况不适宜,他差一点就待号陶大哭。
    现在,一行人马已来到一面林木枯疏的斜坡上,坡下是一条结冰的小河,他们行经的路线,距离小河约有百多步远。
    管瑶仙小声道:“你会不会泅水?”
    君不悔笑了:“这个天气?”
    暗暗拧了君不悔一把,管瑶仙低促的道:“不要说笑,我是问真的!”
    君不悔呵了口气:“会,不但会,还挺在行,一个猛子钻进水里,我能潜行半里路不需换气……”
    管瑶仙细细的道:“看到坡下那条河了?我们便借它来个水遁!”
    不由打了个寒赎,君不悔的声音都在发冷:“冰天雪地去跳河?二小姐,你不是迷糊了吧?那河水能把人冻僵……”
    白了君不悔一眼,管瑶仙压着嗓音:“别这么没有常识,河面是冷,冰下的河水并不冷,潜进水里固然不好受,但绝对熬得住,你听我的,包管错不了!”
    侧首看着那条结冰的小河,君不悔又哆嗦了一下:“这未免太过冒险……”
    管瑶仙眉梢挑起,愠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干咳一声,君不悔只有无奈的点了点头:“好吧,咱们便水遁……”
    一边,郭品三的叱吼声又传了过来:“你们两个在咕哝什么?想先吃生活?”
    管瑶仙摹地尖叫着手指坡上:“就是那儿啦,你们看呀,稻香村!”
    这一叫一嚷,不但“十三人狼”的二十六只招子本能的望向她手指的地方,连古文全同颜灏的两双眼睛也被吸引过去,便在这瞬息之间,管瑶仙与君不悔猝然一个贴地翻滚,顺着左侧二位监守者的身边冲了出去,待到这些恶煞惊觉,他们已经连窜带扑的到了三十步之外!
    吼骂叱叫的声响立时乱成一片,雾气氲氤里寒芒掣闪不断,七八种暗器破空飞射,却天幸借着雾豆的迷蒙,雪色的反映,掠舞呼啸的各式暗器失了准头,纷纷打向虚处,空自击得冰雪溅散飞扬!
    一声接一声的“噗嗤”,一个连一个的翻腾,就当“十三人狼”曝叫着群追而来的时候、君不悔已头前脚后,怒矢一般冲向河面,他双手合拢下跃,“喀察”震响冰裂浪涌,人已钻入水中!
    真是好运道不是?河冰结得不厚,而人一下水,这河水还的确不算冷,也不知是太耗力或是大兴奋,君不悔竟觉得水底下温乎乎的呢!
    又是一声浪花溅起,朦朦胧胧的水波中,管瑶仙也跟着潜沉,君不悔踏水略升,一只手已握住了管瑶仙的一只手。
    水底下,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是从紧握的两只手问,却能以体会出双方的心境意识——那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欢愉,又是一种如何自得振奋啊。
    于是,他们迅速往下潜泅,他们的动作非常快,非常利落,要不是在这样危殆的形势下,要不是这等鬼天气,玩上这趟鸳鸯戏水,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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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浅池怎生容大龙
    管亮德坐在太师椅上,静静听完了妹子管瑶仙的叙述,黝黑清癯的面孔上浮现着难以掩隐的激动与忧愤,却总算如释重负般吁了口气:“如此说来,妹子历经磨劫,幸能履险如夷,全是那君不悔的豁力相助,拼死维护了?这样的一位人物,我们竟以工役差之,实在是太也欠缺识人之明……”
    管瑶仙幽幽的道:“大哥,要不是亏了他,我这条命固然难保,就是爹娘给我的清白身子亦将遭致玷污,永生永世再洗不脱那种附魂随魄的羞辱,即便死了,也无颜面见祖宗于九泉……”
    额头上的一条青筋凸跳着,管亮德咬牙道:“无影四狐那一干王八羔子,居然如此恶毒卑鄙,我决不与他们甘休!”
    管瑶仙微红着眼圈道:“大哥赶到老君山的时候,没见着他们?”
    管亮德恨声道:“胡英追上我们队伍的当口,业已是抵达地头后的事了,我才只将红货交割清楚,刚跨出门槛,迎面就碰上了他,胡英的模样活脱是从阎罗殿打了一转回来,命像去了半条,我一看便知道出了纰漏,等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把话说完,我连茶水都来不及喝,立刻领着大家快马赶往‘老君山’,妹子,两地相隔有百多里,任我们再是拼命赶,到达的辰光也比那几条邪狐定规的期限迟了半日,我们找着了樵棚,白白候了四个时辰,却硬是不见对方露面……”
    管瑶仙寻思着道:“可能是在君不悔救我离开之后,他们自认失去了要挟的凭借,又生怕形势有变,对他们不利,这才匆忙退走。
    “大哥,也幸亏没朝上面,否则,你们一旦和‘无影四狐’冲突起来,胜算的希望实在不大!”
    管亮德苦笑着道:“这个我心里有数,但当时急怒交加,两眼发红,什么也顾不得了,只要碰上他们,我拼死亦要向那几条邪狐讨还公道!”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在‘老君山’等不着人,我简直急疯了,无奈何,只有兼程日夜赶,一路上暗暗祷告,但求上苍见怜,好歹能有你的消息传到,却做梦都未料及,才一进门你竟比我们先回家啦;妹子,你不知道我一看见你走出来时,那一瞬间的感受,我差点便跪在地下向诸天神佛谢恩叩头了。”
    管瑶仙的语声略带唆咽:“我晓得,大哥,你看到我时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你内心的喜慰欢愉,平时你极少那样激动得难以自持。”
    管亮德忽然又冷笑着道:“还有子午岭葛家堡那对父子,一向与我们走动勤快,表现得十分热络,这次你出了事,吕刚和彭季康去求他父子相助,任谁也没想到会碰一鼻子灰,弄了个大难堪,他父子不但一口拒绝,到后来连客都不送,就那么双双避了开去,不再朝面,所谓疾风知劲草,患难显亲朋,葛家父子却算哪一门子的亲朋,提起这桩事,我就心中透寒,肺腑如火!”
    管瑶仙并不恼恨,只是静静的道:“你想不出葛家父子为什么会采取这种态度吧,大哥?”
    哼了哼,管亮德愤愤的道:“这有什么想不出的?左右不过是见危思退,临难苟兔,图的是个明哲保身,情感道义在他们眼里何来两肋插刀那等现实?”
    管瑶仙淡淡的道:“葛家父子不愿多招麻烦,惹火上身,固也是原因之一,但我看关键不在这上面,依我的判断。尚另有因由。”
    管亮德道:“还有什么因由?”
    目光望着自己脚尖,管瑶仙低沉的道:“那葛家父子,大哥,为什么和我们来往得这样殷勤?”
    管亮德但然道:“还不是为了你,葛世伟的鬼心眼以为我不知道?”
    管瑶仙道:“葛奇在江湖上甚有威望,手下亦不乏可登台面的角色,尤其他本身艺业精湛,修为不凡,无影四狐虽说难缠,他倒也未必忌惮,问题在于,他一定考虑到值不值得趟这湾混水?”
    管亮德不解的道:“此话怎说?”
    管瑶仙的神态安详自若,宛如在分析一件与她毫不相关的事:“葛家父子同我家往来,主要这为了葛世伟对我有一番心思,我一旦被‘无形四狐’掳去,他们必然怀疑我贞洁不保,像葛奇父子这样的身份,不可能容忍一个洁壁有暇,清白受污的女人进门,换句话说,他们投注我身上的期望便化做泡影,没有再下功夫的理由,为了一个不寄目的的女人而冒着流血搏命的风险,他父子岂会自认值得?”
    脸色黑中泛青,管亮德握拳透掌:“这一些势利小人,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叫我好恨。”
    管瑶仙十分理智的道:“看穿也就罢了,大哥,他们的想法虽然现实,却并非毫无依据,无影四狐向来以凶残暴虐,无德无行闻名,我一个姑娘家被他们掳去,有若羊落虎口,何堪自保?事实上也确是如此,要不是君不悔冒死相救,我现在是个什么下场,连自己都不敢去想了……,,管亮德重重的道:“只要给我逮着机会,只要我有一点办法,我发誓我要报复葛家父子,惩罚那四条邪狐,外加十三人狼,我决不会饶恕他们,永不……!”
    管瑶仙反过来安慰她的兄长:“大哥,是老天保佑,也是祖上积德,我总算是有惊无险,逢凶化吉,你想开些,别自己生闲气,将来大家迟早碰得着,到时候再见真章吧!”
    管亮德沉默了半晌,忽道:“那君不悔,妹子,可确有一身好本领?”
    点点头,管瑶仙的双瞳中闪耀着光亮:“不但有一身好本领,而且是我今生所见的顶尖高手,大哥,我从来不曾遇过比他更厉害的人物!”
    端详着自己这素来眼高于顶,心傲气盛的妹妹,管亮德不禁笑了起来:“别是因为他救过你,你的审查尺度就放宽了吧?”
    管瑶仙的脸上一热,赶忙分辩:“大哥,你这是扯到哪儿去啦?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没经历阵仗的深闺碧玉,莫非连一个人的武功高低还看不出来?你是没亲自在场,要不,包你两眼都能发直,奇怪天下之大,竟真有这样精绝的艺业!”
    嘴里喷了几声,管亮德搓着手道:“这样的好手可不能放他走了,妹子,咱们合计合计,好歹留他下来,镖局里正需要此等人才,咱们大大用得着他!”
    管瑶仙却低喟一声,笑得挺抑郁:“大哥,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那君不悔,决非池中之物,我们这片小庙,恐怕供不起这尊大神……”
    管亮德急道:“所以我们兄妹得想个法子啊,还有,他如果有地方去,又何必自荐到这里干个杂工?有本事的人,不一定谋生的路子也宽!”
    管瑶仙蹙着眉道:“君不悔来我们这儿找差事,目的只是想混个糊口往他要去的地方去,却没有意思长久窝在镖局里,他不告诉我他确实有什么打算,我也不便逼着问,大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心中有着负担!”
    管亮德沉吟着道:“你去试试看,妹子,说不准我们能帮上忙,若是银钱方面的问题,我相信可以解决——”
    叹了口气,管瑶仙道:“不像是财务上的困难,据我旁侧敲击,再三试探的结果,他似乎对某人有着承诺,必须去完成几桩嘱托,而那几桩嘱托并不简单,其过程怕是兔不了流血玩命……”
    “证了一会,管亮德道:“可又是江湖恩怨的牵扯?”
    管瑶仙道:“极有可能,他却不愿说个明白,我,我也不好深问。”
    站起身来,管亮德踱了几步,神色凝重:“这件事,妹子,你得多下功夫,就算不能长久留人,最近一段时间也要留下他,依我的想法,‘无影四狐’决不会默尔以息,早晚仍将寻上门来,触我们的霉头!”
    管瑶仙目光中闪过一抹火红,腔调却极为和缓:“我希望他们越快找上门来越好,大哥,无论胜负输赢,纠葛总该有个结果,你说是不?”
    管亮德艰涩的道:“不错,所以我们需要像君不悔这样扎实又可靠的帮手!”
    管瑶仙轻轻的道:“也好,我去找他谈谈。”
    望着妹妹,管亮德道:“在我看来,那君不悔的江湖阅历似乎不算老到,对道上的经验也还夹生,此等人尚未受世俗污染,大多禀性仍然憨厚,心地笃实,动之以情,或可成事--”
    两眼一冷,管瑶仙不悦的道:“动之以情?什么情?”
    管亮德深知妹子脾性,赶紧陪笑解释:“你别误会,妹子,我说的动之以情,乃是指以情谊去感化他,并非意味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我怎会叫你以虚情假意去收买于人?”
    真的是虚情假意么?管瑶仙不由晃惚起来,对于君不悔,她有一股深切的好感,与发自内心的赞赏,这些加在一块,便形成一种不可言喻的思慕情怀,很微妙,也很令她苦恼,这样的心态,是表示着什么意识呢?老天。
    管亮德想说什么,看到妹妹此刻的形状只好噤口不言,他背负双手来回蝶躞,却尽量不使自己焦躁的情绪流露出来。
    于是,管瑶仙走向门边,轻轻将门启开,跨出一步又停下,半转回身,迷迷茫茫的对她大哥说了一句:“我这就去……呃,动之以情……”
    有好些年了吧,君不悔没有像现在穿着这么光鲜体面过,崭新的湖水蓝丝棉袍子,外罩兔毛嵌边的同色小马甲,脚上蹬着一双黑缎面的厚棉靴,长袍摆动间,甚至连里面的棉裤都是全新的,人才彻头彻尾的清洗过一遭,头发梳理得顺致服帖,脸上也修刮得溜滑干净,这一看上去,顿似换了一个君不悔,竟有那么几分架势在了。
    在这结了冰冻的人工小池边,管瑶仙依着一株盛开的腊梅,灿笑如花般上下打量着君不悔,她笑得好美好艳,亦好比枝头怒放的朵朵红梅,无形中散发着上种可人的韵息,相当能引起某种遇思。
    君不悔怔怔看着管瑶仙,直到人家笑了,他才显得有些扭妮的这里扯扯衣襟,那边拉拉袍摆,模样好生腼腆:“还没有谢过二姐给我买的好几身衣裳,我,我一直邋遢惯了,一下子换上新衣裳反觉得怪别扭的,好像全身哪一处都不得劲……”
    管瑶仙笑吟吟的道:“你不用跟我客气,凡事习惯就好了;我说君不悔呀,有句俗话说得可真不错,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裳,你看你这一打扮起来,简直就和换了个人一样,出落得挺光鲜的,若硬要挑剔呢,只是稍稍上了一点,还欠缺那么一丝儿洒脱……”
    君不悔嘿嘿笑道:“洒脱是公子哥儿的事,二小姐,凭我这个出身,如何学他得来?其实土一点也好,不惹眼……”
    管瑶仙忙道:“我是和你说着玩的,君不悔,你可别当真。”
    君不悔笑道:“二小姐怎么也对我客气起来啦?只要是二小姐说的话,再重我也受得了。”
    心里不期然的涌起一股甜滋滋的感觉,管瑶仙却掩隐得很好,她故意把语调放得平淡:“对了,我已交待吕刚,在前堂右首边上给你收拾出一间房子来,那间房子还蛮宽敞,采光也好,一些应用物件亦都摆置舒齐了,待会你自己去看看,要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随时告诉我,我再着人替你更换……”
    君不悔干咳一声,犹豫着道:“二小姐何须如此费心张罗?我原住的下处也还不错,人待在那里觉得挺合宜……”
    管瑶仙轻轻的道:“你不能再住在那儿,君不悔,在你救过我的命,保全我的贞节之后,如何还能这般委屈你?我不是现实,只为表达些许感谢之忱。”
    舐舐嘴唇,君不悔道:“说真的,二小姐,我住也住不多久,若是镖局里最近不往小刘集那边走缥,我就得自己朝东走,事情总不能不办。”
    低下头,管瑶仙的声音好细好柔:“你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这么急着去办不可?”
    君不悔迟疑的道:“二小姐,这是我对吉大叔的承诺,一定要去完成他老人家的心愿……二小姐,我必须要去办这些事,一天办不妥,我的心神就一天不能安宁!”
    将垂颊的秀发拢到一边,管瑶仙神态端庄:“君不悔,我想对你提出一个要求,不知你是否可以应承?”
    君不悔直率的道:“二小姐千万别这么抬举我,有什么交待,二小姐尽管明示,但凡我力之所及,没有不遵从的道理!”
    媚亮的一双凤眼紧盯着君不悔,管瑶仙缓缓的道:“这是你由衷的话?”
    君不悔点着头:“二小姐也明白,我不是个心口不一的人,像那古文全的德性,还有脸面朝下活么?”
    “嗯”了一声,管瑶仙道:“君不悔,我要你留在这里!”
    呆了呆,君不悔赶忙问:“二小姐,你,呃,你要我留在哪里?”
    管瑶仙道:“留在‘飞云镖局’,也是留在……留在我身边!”
    是了,好一个动之情!
    君不悔却不敢往那缔丽处去想,他顿时显得愁眉苦脸的道:“二小姐,照说二小姐要我留在镖局里,是看得起我,也是关照提携我,我岂有不识好歹的?但,但我实在没多少能耐,怕不能为二小姐、为镖局子承担什么,再说,还有吉大叔的事——”
    霍然从腊梅树上站直了身子,管瑶仙粉面凝霜,柳眉挑起:“吉大叔,吉大叔,莫非你心中只有一个吉大叔?”
    要不是只有一个吉大叔,还会有谁呢?是了,还有一个小师妹,哪怕今天业已变成师嫂了的小师妹,他退后一步,惶恐的道:“回二小姐的话,吉大叔固然在我心里,另外……另外只有我那小师妹了,然则便是心头思念,亦是枉然,我那小师妹她……唉!”
    气是气,恼是恼,在那股子莫名的酸味之下,管瑶仙更有着极大的好奇心;她跺了脚,啼笑皆非的道:“小师妹,你说你心里还有个小师妹?君不悔,表面上你像很老实,看不出花巧却不少,你说,你那小师妹如今人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和她相处在一起?”
    君不悔容颜黯淡下来,太息着道:“二小姐,以前,她是我的小师妹,现在可不是了。
    管瑶仙迷惆的道:“这话,是怎么个说法?”
    脚尖在雪地上来回擦动着,君不悔声音晦涩:“她已经嫁给了我师兄,变成我的师嫂啦,虽然我私下仍还惦记着她,也只能放在心底深处,再怎么想,亦是落个白搭……”
    管瑶仙暗里竟是舒但了很多,脸上又有了笑意:“从师妹一下子就成了师嫂,这种升迁也未免突兀了点,君不悔,其中必有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因由吧?”
    君不悔呐呐的道:“是,呃,是有段因由……”
    管瑶仙带着命令的语气:“来,说给我听听!”
    君不悔讪仙的道:“对我而言,这不是桩有光彩的事,二小姐,说出来怕你会见笑……”
    管瑶仙正色道:“放心,我不会笑你,一个在情场上失意的人,已经够可怜了,如果再拿人家这样的痛苦当作嘲弄的素材,未免就有失厚道。”
    君不悔有点惊愣:“二小姐,你怎会知道我是情场失意?”
    真忍不住想笑,管瑶仙却憋住了:“这个问题问得傻,君不悔,你已经说过,你心里一直忆念着你那小师妹,但你那小师妹却嫁给了你的师兄,这不是摆明你在情场上败了阵!”
    君不悔悠悠的道:“不错,就是这么回事--我同我师兄都喜欢小师妹,平日里小师妹对我两个也不分彼此,一视同仁,她和我及师兄都很合得来,大家相处融洽,委实看不出我与师兄谁在她心目中比重较大……”
    管瑶仙道:“傻子,那是因为你本性憨厚的缘故,注意不到某些细微未节,蛛丝马迹,若是换成我,要看不出来才叫有鬼!”
    君不悔苦笑道:“我是看不出来,我只觉得小师妹对我们师兄弟二人是一样的亲切、一样的体贴,嘘寒问暖,照料有加,从来没分个厚薄,所以,有一天我壮起胆子,向师父提出结亲的要求,却没想到师兄也在师父面前表达了同样的意愿,师父很公平,他老人家允诺了我们,但却叫我们师兄弟两个凭一身所学,互为印证,胜者便中选雀屏……二小姐,师父只有一个女儿,用这等方法做为取决的条件,谁也没有话说……”
    管瑶仙“哦”了一声:“原来你那师妹乃是令师的女儿--后来呢?”
    两手一摊,君不悔尴尬的道:“我输了,哪里还有后来?”
    管瑶仙道:“你遭此打击,所以愤而离开师门?”
    摇摇头,君不悔道:“公平竞争嘛,输就输了,我尚不至这般没有气量,我辞别师门,是因为……因为……”
    当日的情景,一一回映脑际,那股子辛酸也就涌向心头,师父冷漠的嘴脸,师兄得意的神态,再加上老管家任喜悲悯的劝慰,以及那隐隐约约的暗喻,他想着想着,百感交集,下面的话,竟已不知如何表达才算贴切了。
    管瑶仙冰雪聪明,反应尤其敏锐,观言察色,肚里自己有数;她深挚的看看君不悔,好柔和的道:“是不是,在那场较斗中你受了委屈?”
    君不悔用力挤出一抹笑容,僵滞的否认:“不,不,我没有受什么委屈,技不如人,还有什么话说?…
    管瑶仙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离开师门呢?”
    君不悔怔忡半晌,觉得搪塞不过,只有明白的道:“不是我愿意离开,二小姐,因为比试之后,师父的态度忽然变了,变得很冷淡,很疏远,也很陌生,好像,好像我这个徒弟一下子变得不是他徒弟啦,小师妹亦不再朝面,甚至连句安慰话都没有,似乎突然间这个家里只多出我一个人来,我完全成了个不属于家中的局外人了。……二小姐,那种备受冷落的滋味实在可怕,不但可怕,更令人伤透了心,灰尽了念……”
    管瑶仙同情的道:“我体验得出,君不悔。”
    故示豁达的干笑一声,君不悔道:“在这种僵寒的气氛中,阴沉的坏境下,我是再也待不下去,所以,不用他们说明了撵,我自己便识趣的卷了铺盖……”
    管瑶仙静静的道:“君不悔,你有这么精湛的本领,都不是你师兄的对手,你那师兄的功力岂非已经出神入化,到了极峰的境界?”
    打了个哈哈,君不悔道:“这一遭你可没猜对,二小姐,好叫你得知,我现在的一身把式,可不是跟我师父学的,乃是辞出师门之后由吉大叔传授予我的!”
    又是吉大叔,但此一时管瑶仙却对这位吉大叔有了不同的关注,她用心的道:“你的吉大叔,修为可高过你师父?”
    君不悔心存厚道,不愿说得大明显,他支支吾吾的道:“呕,吉大叔的艺业只是稍稍圆熟一点,和我师父差不了多少……”
    管瑶仙似笑非笑的道:“到底是个不忘师恩的虔诚弟子,君不悔,你好善良。”
    红着一张脸,君不悔忙道:“我是实话实说,真的,吉大叔与师父各有所长,充其量也是伯仲之间,……’管瑶仙轻轻叹气:“君不悔,我不知你的师尊是谁,但我却可以说,你师门逼走了你,是你师门的一大损失,绝对不是你的损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要不离开那个环境,怎会有后来的遇合?人再怎么算,也不如天算啊……”
    君不悔刚要回话,那头拱门里已掠出一条人影来,那人一出拱门四处探望,当发现了君不悔与管瑶仙的立身所在,马上奔命似的奔了过来,一边跑犹一边气急败坏的叫嚷:“二小姐,二小姐,快请到前面照门去,大事不好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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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又要银子又要命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吕大镖头吕刚,这时吕刚、不但形色紧张焦惶,更是喘得有如牛哮,看光景,差不离就把一颗心从嘴里迸跳出来,满下巴的络腮胡子全在抖颤。
    管瑶仙迎上几步,没好气的道:“瞧你这副德性,火烧着尾巴啦?”
    吕刚手指前头,吁吁直喘:“二小姐,请赶快过去……是那些阴魂不散的东西找上门来了……”
    眉梢子一挑,管瑶仙道:“话说清楚点,是谁找上门来?”
    吕刚慌乱的道:“就是那几个泼狐呀,他们一共来了八个人,业已进了镖局大门,指名叫阵,总镖头打发我来急请二小姐,他自己则先顶了上去……”
    脸蛋上是一片阴冷,管瑶仙道:“‘无影四狐,?”
    连连点头,吕刚急切的道:“就是他们,而且眼下不止是这四条泼狐,显然还另外请得帮手;二小姐,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一趟他们摸上了门,断断乎未存好心,二小姐千万谨慎才是!”
    瞟了身边的君不悔一眼,管瑶仙心想来得正巧,她先前不知能否留住君不悔——甚至没有把握将君不悔留到“无影四狐”现身以后,这个令她坐蜡的问题,却由“无影四狐”替她解决了,如果近忧一去,何需远虑?只要君不悔肯为她担待……
    咧咧嘴,君不悔道:“他们可来得真快,二小姐。”
    管瑶仙低声道:“愿意帮我们这个忙不?”
    君不悔卷起袍袖,提高嗓门:“二小姐见外了,‘飞云镖局’的事,也就是我君某人的事,能之所及,决无反顾!”
    管瑶仙欣慰的道:“我知道可以指望你,君不悔,我们走!”
    镖局的照门墙之后,便是宽广的前庭,青石铺砌的地面上积雪方除,虽然仍有些滑湿,却极其清爽;一字排开的八个人中,四位是“无影四狐”的原班人马,外加一个狄元,其他三位,一个是年约六旬,瘦小枯干的秃顶老头,这小老头顶上无毛,颔下却蓄有一撮黄焦焦的山羊胡子;另两个穿着相同,面貌酷肖,一样的书生打扮,一样的英挺俊逸,二人面露微笑的站在那儿,还真有点玉树临风的味道。
    飞云镖局这边,早已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管亮德为首峙立于前,那胡英、彭季康,与另外三位镖师则散开左右,二十多名趟子手亦执棒抡刀的围成一个半圆,打眼一看,确是剑拔弯张,随时都有一触即发的可能!
    管瑶仙与君不悔、吕刚等匆匆赶到,管二小姐一见那“无影四狐”及狄元,先就上了三分心火,心火一升,风眼中便透了红:“很好,你们来得正好,就算你们不来,我也要天涯海角去找寻你们,彻底了结这一笔帐!”
    “魔狐”狄清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大马金刀的道:“所以我们自己识趣,不劳姑娘你长途跋涉,便通通为你送上门来了!”
    管瑶仙的眼皮抽动不停,她错着牙道:“亏你们‘无影四狐’也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却手段卑劣,行为下流,没有一丁一点能以配合你们声望的修养与气度,你们的确只是四条狐,四条残凶又淫邪的恶狐!”
    狄清面不改色,冷冷的道:“管瑶仙,我要早知你是如此泼悍刁钻,狡诈多诡,前些日便不会轻饶了你,我一念慈悲,却留下你这个祸患,更拿一张尖嘴利舌来冲撞于我,你道你眼下就笃定得以保全?”
    管瑶仙略现激动的道:“得了罢,你一念慈悲!你是起的什么心?打的什么谱?你不是要轻饶我,你是要黑心肝的糟蹋我,羞辱我,叫我生生世世不能翻身,狄清,我管瑶仙是什么人?岂容你这个形似恶鬼的弟弟横加暴虐?”
    大吼如雷,那狄元气冲斗牛的叫着:“你这个尖酸刻薄的臭娘们,你给我小心说话!他娘我形似恶鬼,你自认长得像朵花?哦呸,你纯是在自我陶醉,在臭美……”
    管瑶仙不屑的道:“至少,不是我先找上你吧?”
    狄元暴跳起来:“好贱人,我现在就宰了你!”
    君不悔斜身横阻向前,向狄元诚心诚意的作了一揖:“狄二爷,又数日未见了,二爷该不会忘记我吧?”
    猛往后退,狄元吸了口气,却咬牙切齿的道:“忘不了,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出你来,今日来此,‘飞云镖局’的过节为次,找你才算正题!”
    君不悔故意轻松潇洒状:“但愿狄二爷你这一次不要再做错事。”
    狄元愤怒的道:“这一遭,我包你消散不了!”
    这时,管亮德才又有功夫插话:“各位朋友,相信各位今番到来,不只是为了相互谩骂,空逞口舌之能而至,必是有所示教吧?”
    狄清微微昂起脸孔,淡漠的道:“你用诡计戏弄我们,使我们白耗心思,枉费力气,落了个笑话,赚了个丢脸,半分好处未得,如此失颜的事,我们承受不起,这是我们前来的原因之一;你妹子伙同镖局的人暗算我二弟,将他狙杀成伤,如此怨隙岂可不报?这是我们前来的原因之二;有此二端;想已足够解释我们的目的了!”
    管亮德斗然间气得混身哆嚏,面容充血,他禁不住昂烈的吼叫起来:“狄清,你这算什么驴话?简直就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完全蛮不讲理!我们保的镖,护的货,于你有何相干?你不自省强取豪夺的不是,没想到你反倒怪罪起我们来;难道说我们就该由你抢、任你劫、受你们宰割?我们就通通该死?而你意图将我妹子强配予你二弟,我妹子不从,你们竟丧尽天良打算施暴于她,幸有君不悔冒死搭救,方免于难,莫不成我们抗拒凌辱,抵挡淫恶也叫错了!”
    狄清沉缓的道:“但凡冲撞了我们,便没有道理可言,姓管的,你不错,谁错?”
    管亮德狂笑如啸:“好,好,好,今天我才算见识过什么叫霸道,什么叫蛮横,什么叫张狂!狄清,哪怕你是阎王老子,不碎金刚,我也要和你豁上!”
    狄清阴森的道:“我们原就是为这个来的!”
    管瑶仙尖锐的接口道:“大哥,这几头邪狐也是人肉做的,我更不相信他们能多一条命,随他们想怎么办,我们全接着!”
    手指遥遥点了点管瑶仙,狄清寒着脸道:“贱人,今天你是第一个逃不掉,我要不在你身上找回我二弟丢失的面子,我这个狄字便反过来写!”
    君不悔忽然冒出话来:“狄二爷脸上只是挨了小小一刀,面子尚不算完全丢失……”
    两眼定定的瞪着君不悔,狄清深长的呼吸,借以缓和心肺间那股沸荡的怒气,抑制着腔调的激动,以至发出的声音别扭得古怪:“只是挨了小小的一刀?好极了,那一刀想就是你的赐予?”
    君不悔竟有点难为情的说:“不敢说赐予,狄大爷,双方过手交锋,刀枪无眼,我一时不曾留神,狄二爷的脸盘上已多了一条口子,但伤口不深,只是那么一小条……,,笑得有如狼曝、狄清拉长着嗓门:“不错,只是那么一小条……”
    那秃头干瘦的小老儿似乎已经不耐烦了,别看他个头瘦小,说话的音量却来得很大:“老狄,咱们已来了这一会,却尽在磨弄嘴皮子,你受得了,我忍不住,废话少说,且将主题给他点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狄清对这糟老头子竟然出奇的恭顺,他微微哈腰道:“是,顾老吩咐,敢不遵命?
    我这就拿言词过去——”
    一个称“老狄”,一个叫“顾老”,同样一个“老”字,上下秩序这么一颠转,尊卑立分,意义也就完全不一样啦,显见姓狄的在身份上是要比姓顾的低了那么一头!
    “无影四狐”也有畏惧之人——此位来头是不小!
    管瑶似像是吃了狼心豹胆,任什么全不论了;她怒望着那枯干老头,声声冷笑:“既然敢于为虎作怅,助纣为虐,便不妨丢下个姓名来,老头子,你那道号该不是关起门儿嚷给自己听的吧?”
    狄清神色一变,叱道:“贱人大胆,你可知顾老是谁?岂容你随口讥嘲?”
    一撇嘴,管瑶仙道:“他又会是谁?和你们窝在一道的角儿还有什么好人?”
    洪亮的大笑着,干瘦老者摆了摆手:“这丫头唇舌如刀,又尖又利,却是颇具胆量,老狄,不分亲疏敌我,自来我就欣赏有胆量的人,这种人做鬼也不会做个窝囊鬼!”
    狄清陪着干笑一声:“顾老见解精辟,说得极是……”
    黄浊浊的两只老眼往上一翻,瘦老头又对着管瑶仙道:“你方才不是叫我放个名姓下来么?好,我就向丫头你报上万儿啦,我姓顾,叫顾乞,呵呵,那乞仍是乞丐的乞,江湖上的老少朋友习惯称我“聚魂刀”,“聚魂刀”顾乞就是我老头子!”
    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真是一点也不错,顾乞的万子一出口,管家兄妹就好像中了魔,见了鬼,被人下了咒一样形态大变,容颜立转惨淡,而“克嘟”一声脆响传来,大缥师吕刚在震惊之下,居然把那柄三十斤沉的利斧也吓脱了手!
    君不悔迷惑的瞧着管家兄妹,目光又移向散立周遭的各位镖师——老天,那一张张的面孔俱无人色,模样都让恐惧浸透泡软了。
    眼珠子再转到顾乞脸上,顾乞手持山羊胡子,正在那边厢朝他颔首微笑,笑得挺温和慈祥:“老弟,我看你对我顾乞这个名姓,似乎没什么特殊感觉?”
    君不悔愕然道:“不就是个人的名姓么,我为什么要有特殊的感觉?”
    管瑶仙这时才像返回魂来,她悄悄靠近君不悔,唇角在不受控制的颤动:“这顾乞……是天下最最有名的六把刀之一……又称‘绝一闪’,他这把刀,据传闻也是沾血最多的一把刀,你可要小心……”
    君不悔哺哺念着:“‘绝一闪’?”
    顾乞闲闲笑道:“是的,绝一闪,意思是说,刀光一闪,万事断绝,当然其中也包括人的性命,而尤以敌人的性命最是可虑。”
    端详着这“绝一闪”,君不悔不大相信的道:“就凭你这个三根筋吊着脖子,两只卵蛋掐个鸟的糟老头?”
    顾乞不温不怒的道:“人不可貌相啊,老弟。”
    暗里惊出一身冷汗,管瑶仙低促的道:“千万不要激怒他,君不悔,这个人不同于‘十三人狼’,甚至不同于‘无影四狐’,他是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谈笑问便能取人首级……”
    君不悔吞了口唾沫:“看外表倒是看不出来……”
    顾乞不再多说,冲着狄清努努嘴,于是,狄清又是一躬身,面向管亮德:“姓管的,你伸长耳朵听清楚了,我们来此的原由业已说明,本来是打算一朝面便开宰的,没那么些罗咦可讲,但顾老却偏有悲天悯人的心怀,特为你们留下一条路走--若是依了我们两件事,你们大多数人即可保命!”
    管亮德在知悉顾乞的底蕴之后,已是斗志大减,锐气立挫,他显得相当软弱的道:“哪两件事?狄清,你也不能过于强人所难……”
    狄清大刺刺道:“其一,赔偿我们颜面损失五万两现银,其二,将这混小子交给我们带走,他必须为伤害我二弟及残杀我两名手下付出代价!”
    又是五万两银子——这“无影四狐”与那“十三人狼”倒像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开出的价码竟是同一个数目;管亮德挣扎着道。
    “五万两现银!狄清,你亦未免太过心狠手辣,我们一间小小的镖局,从哪里去积攒这么一笔巨金?只怕连人卖给你都凑不齐……”
    管瑶仙也愤恨的道:“你们的颜面就是那么值钱?然则我们所受的损失与委屈又去找谁算?”
    冷凄凄的一笑,狄清道。
    “这是列位自家的事,我管不了这么多;五万两银子少一文也不行,两桩要求缺一样我们便宰人,统统宰光,鸡犬不留!”
    管瑶仙面容铁青,挑眉瞑目:“狄清,你真以为吃定了?”
    连忙对妹子抛使眼色,管亮德已是怯意更浓:“狄清,既然你们有心给我等留一条退路,这条路总要我们走得下去才行,若是此路通天,又叫我们如何攀升?离谱大远的事,并非我们不从,乃是办不到啊……”
    狄清表情僵硬,语气也和表情一样僵硬:“这不是买卖青菜豆腐,作兴讨价远价,姓管的,不献银子便纳命,你看哪样合适就挑哪样,我懒得跟你黏缠!”
    用衣袖擦了擦额门上的冷汗,管亮德哭丧着面孔:“可是……我们的确凑不出这许多……”
    猴头猴脑的“鬼狼”黎在先开腔了:“管亮德,你不用在我们面前哭穷,这五万银子的价码我们可不是乱开的;‘飞云镖局’生意做得不错,太平日子也过足了,家当十分的厚实,这些年来很积存了几文,五万两银子对你而言,就不算九牛一毛吧,也绝对难为不了你,若再要推三阻四,姓管的你就不上路啦!”
    管亮德闪闪烁烁的将目光投向自己妹子,意思是要管瑶仙替他拿个主意,管瑶仙真正感到困扰的不是这几万两银子的事,她在琢磨,轮到君不悔头上那个难题又该如何处置?总不能让君不悔活生生的跳进这座兽坑啊!
    偷窥着妹子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管亮德心里发急,益加沉不住气了:“妹子,你看这笔数目……”
    管瑶仙没有回答兄长的话,径自向狄清道:“五万银子我们给,狄清,不但给你们五万两,我再另加三万两,合共是八万两现银--只求你们放过君不悔!”
    管亮德一阵肉痛,冷汗涔涔,几乎是在呻吟:“妹子……你疯了?八万银子,那可是八万两银子啊,你这样搞岂不是要我们倾家荡产!”
    管瑶仙坚定的道:“我说了就算数;大哥,钱财乃身外之物,舍尽了还能再赚回来,一条人命断送进去便再也找不回同样的一条命了,大哥,生命是无价的!”
    感到一阵虚软袭来,管亮德脚步踉跄,双眼泛黑,要不是他身后的胡英赶紧上前扶了一把,这位“飞云镖局”的总镖头只怕就待一屁股坐到地上!
    管瑶仙望着狄清,沉声道:“怎么说!”
    八万银子是一笔极为诱人的数目,有多少人家劳碌终生赚不到八万两,稍微俭省点,这笔银子足可渡过半世啦。
    但是狄清虽然心动,却也不敢擅作主张,这里还有一位比他份量更重的角儿在呢,他陪着笑问顾乞:“顾老,你的意思是?”
    顾乞慢条斯理,皮里阳秋的笑了笑:“只多出区区三万两银子,老狄,你二弟脸上那一刀就算了?你两个手下便把性命白赔了?方才管姑娘还说了人命是无价的哩,你却算得好便宜。”
    狄清老脸一热。赶忙躬身道:“我哪会有这种想法?只是因为不敢擅专,才向顾老请示卓见,顾老怎么决定,我兄弟必然遵从……”
    顾乞安闲自若的道:“现在,你已经知道我的决定了,老狄。”
    狄清尴尬的打了个哈哈:“是,是,顾老是说。不该用三万两银子来抵消那小辈的罪孽——”
    顾乞平淡的道:“一点不错,老狄,你也不动动脑筋多想想,只为了三万银子,便将漫天的血债一笔勾消,你那两个手下不会说话,你二弟可还活生生的摆在眼前,他心里又会是个什么滋味?往后,叫人提起来,说你老狄只认银子不认亲,得几文钱财便不管别人死活,一朝背上这个名誉,你还打谱往下混?”
    狄清干笑道:“其实我也只是嘴里说说,一切还得听从顾老裁示。”
    那一头,紧板着一张丑脸狄元出声道:“哥,顾老这不是裁示下来啦?”
    狄清银子没赚到,却赚了个老大没趣,一腔怨气便发向管瑶仙头上;他恶狠狠的拉大嗓门,像在和谁吵架:“管丫头,你休想拿几文钱来打动人心,别说三万两银子,便三十万两银子亦买不回那泼皮的一条命;难道说我二弟脸上的一刀,我那两名手下的性命,是能用银了来衡量的?”
    管瑶仙沙沙的道:“死掉的那两个,对你无关痛痒,你弟弟也仅是受了点皮肉之伤,三万两银子应该可以弥补,狄清,颜面之争是虚无的,远不如白花花的银子来得实惠……”
    不待狄清回话,狄元已咆哮起来:“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管贱人,只因为那一刀不是割在你脸上!我任情不要白花花的银子,也要争这口气!”
    管瑶仙仍试图做最后的努力:“狄元,虽然你受了伤,虽然你们损失了两个人,但事情的起因为何?其咎决不在我,如今我们不谈孰是孰非,假若你能放过君不悔,钱的方面,我可以酌量再增加一点……”
    管亮德又是晃了晃,硬着声叫:“妹子……”
    狄元双眼突凸,神情狞厉的大吼:“老子要那姓君的狗命,不要钱!”
    管瑶仙容貌凄黯,缓缓瞧向君不侮——她知道君不悔有一身好本领,但是她决不认为君不悔的本领强得过顾乞去,除了顾乞这把天下闻名的狠刀外,更何况还有“无影四狐”、狄元,还有两个不知名的帮手,她由绝望变沮丧,她不晓得该怎么来挽救君不悔;有一点她是明白的,就是“飞云镖局”的人全加进去,亦难以对当前的形势有所扭转。
    前几日在土地庙里,管瑶仙之所以用计脱身,不曾怂恿君不悔和“十三人狼”硬拼,为的亦是敌众我寡,深恐君不悔力有不逮;她十分赞赏君不侮的武功,然则并不盲目夸大,她不相信君不悔可以一己之能抗桔“十三人狼”,当时的想法便是她现在的想法,而眼前之敌,却又比“十三人狼”狠恶上多少倍!
    君不悔到了这时也不禁犯了嘀咕,他同样不清楚自己是否抗得过顾乞,甚至抗得过这一大群凶神,但见管家兄妹与一干镖师的颤栗反应,他兔不了亦心往下沉,自然而然的惶恐起来。
    迎着管瑶仙悲沧的目光,君不悔觉得管瑶仙似是在凝视一个死人,眸瞳深处浮漾着那等的哀切与惨愁,好像正对一个无助的灵魂表示着悼念……
    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君不悔呐呐的开口道:“二小姐……呕,你,你怎么这样瞧我?怪叫人不自在的……”
    有着想拥抱君不悔大哭一场的念头,管瑶仙强抑悲苦,声调咽噎:“君不悔,他们一定要你的命,你知道吗?他们不肯放过你……”
    君不悔点头道:“我听得很清楚,他们要找我报仇。”
    管瑶仙目闪泪光,低哑的道:“告诉我,君不悔,你要我怎么帮你?只要你说出来,我绝对做到,哪怕豁死一拼,我也甘愿!”
    怔怔望着管瑶仙,君不悔觉得一种奇异的感受在滋生,在蔓延,非常美妙,非常温馨,似有一股热力由心底澎湃,甜丝丝的随着全身血液流循,他竟有些晕陶陶了。
    蓦地晃了晃脑袋,他定了神,面红耳赤的道:“不,二小姐,你什么都不必帮,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要的是我,我独自卯上就成!”
    发觉君不悔的情态反常,管瑶仙亦顾不得去细加体会了,她急切的道:“他们人多势大,君不侮,你敌不过这一大群——”
    挺挺胸膛,君不悔升了几分豪气:“二小姐,我不要连累‘飞云镖局,,不可为了我徒增你们的损失;我一个人和他们拼,如果我输了随他们处置;万一我赢,你连五万两银子也不必付,好歹赌上这一遭吧!”
    顾乞慢吞吞的道:“好小子,还蛮有种的呢,一肩担下风雷动,气势不差!”
    往前一站,君不悔大声道:“你们想要我的命不是?我人就在这里,待要命的走上来,各位哪一个愿意抢这头一功?”
    狄元望了望乃兄,不由大犯踌躇;照说他是“报仇”的主角,理该抢这“头一功”,问题在于他深知自己不是人家对手,上一次,只过一招便差点去了半片脑袋,此刻朝前凑,效果必也好不了多少,原本十掐八攒的事,假若砸锅砸在自己手上,岂不叫又羞又冤?
    狄清当然明白老弟的难处,他却不十分相信君不悔有狄元所描述的那种功夫,一个艺业修为达到恁般境界的高手,怎会夹生犹豫至此?怎么看怎么不像,他哼了哼,微侧过面孔:“老四,你上去收拾他!”
    “鬼狐”黎在先答应一声,背着手走了出来:“小子,咱们也叫有缘,又碰上啦,这一遭,却看你还有什么花巧可使!”
    君不悔硬梆梆的道:“我不会忘记你几次三番想要我命的事,我该好好整治你!”
    贼兮兮的笑了,黎在先喷了喷嘴:“小王八蛋,越来口气越大,一次见你一次不同模样,你倒是七十二变,沾风往上长啊!”
    “啊”字还拉着长长的尾音,这位“鬼狐”已凌空横身,闪电般将十三脚融成一脚,暴蹴君不悔!
    君不悔贴着地面三寸连续旋滚,黎在先“呼”声斜回,双掌如刀,快不可言的对着敌人天灵劈落!
    于是,那一片如纱如雾的青蓝色光华便忽然溢升,宛如湖水浮漾,波光粼粼,无声无息的仿佛一下子就充斥于天地!
    只闻黎在先鬼叫一声,猛的弹飞两丈,一个斤斗翻落下来,左颊上业已多了一条血痕,赤漓漓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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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韩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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