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侠情传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八章
    敖楚戈的目的地是“老汾河”。
    由乔忠的嘴里,敖楚戈知道“十龙门”那十龙中的伤者仍然住在他那里;其余的人便在邻近的住家,租了两整幢的房子暂居,一则保护伤者,二则可以收到迅速呼。应的功效。
    现在,敖楚戈先要到“老汾河”把形势刺探个明白,然后,他再决定下手的步骤与方法。
    掠出后园到了外面,他便不以这种足以引人注目的身法赶路了,他迈开大步往前赶,当然他不会忘记耳听四面,眼观八方,同时,尽量挑有掩遮而且偏僻的地方走。
    大约只走出百里多路,他刚顺着一条小径穿过那道窄河上的木桥下面,已突地传来一个沙哑的嗓音:“那个过桥的,你站住2”只急着赶路,敖楚戈倒没提防桥下面会有人,他怔了怔,站住了,一面侧过脸细视桥底,就在桥下河边,一棵低枝叶茂密的树荫底下,三个矮的汉子翘着腿躺在那里,模样倒是挺悠闲自得的。
    说话的那一个这时坐了起来,一张瘦削干黄的脸孔上透着狐疑的神色,他打量着桥上的敖楚戈,侵吞吞的又开了声:“伙计,你是打何地来的?”敖楚戈胡乱朝后拈了个方向,道:“那边。”
    对方灰褐的眼珠子顺着他的手式一转,眉毛吊了起来,道:“那边?那边是哪边?
    三家洼?刘集?同安镇?还是莱庄?”敖楚戈靠近了桥栏边,把上半身倚在粗糙的原木桥栏上,似笑非笑地,道:“各位老兄,你们——是六扇门里的人?”哼了哼,那个原来说话的人道:“我们是什么人你就甭管了,能问你的话嘛2自然便吃得住你;喂,你还没明说你是从哪里来的?”敖楚戈耸耸肩,道:“我是从‘刘集’过来的。,’一说出这句话,原来仰躺着摇幌着腿的另两位仁兄忽地都坐了起来,乖乖,好两张凶神恶煞般的黑鬼尊容;黄皮寡瘦的这个冷冷一笑,道:“你要到哪里去呀?”敖楚戈陪笑道:“‘青阳城’,老乡。”
    那人站了起来,一个跟斗翻到桥上一——身手倒蛮俐落——他冲着敖楚戈一扬脸,大姆指朝后一点,大刺刺地道:“朋友,闲话少说,我看你形迹可疑,透着老大的下地道,来吧,跟我们走一遭!”
    敖楚戈是一付愕然的表情:“跟你们走一遭?到哪里去?”这位仁兄嘿嘿笑道:“老汾河’,这个地名对你有点意义么?”敖楚戈叫了起来:“怪了,你们到底在搞些什么把戏?我是要到‘青阳城’向我二舅拜寿去的,却跟你们去‘老汾河’作甚?你们是些什么人?官差?地保?还是拦路打劫的棒老二?”对方脸色一沉,重重地道:“少装蒜,跟我们到‘老汾河’走一遭,叫童寿春童大当家的当面认你一认,若是没有干系,马上放你走路,要不,你休想过这桥!”
    敖楚戈道::这是干什么?童寿春又是么人王?我—不犯国法,二不犯刑律,三不为非作歹,四不作奸犯科,你们凭哪一点要硬带我走?我不认识你们,和那什么童寿春更毫无牵连,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你们还想强行绑架不成?”忽然怪笑一声,那人道:“他奶奶的,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冲着我哥几个鸡毛子喊叫?你也不先弄弄清楚,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我‘三猫子’叫哪一个往东他还敢往西?”“三猫于”
    这浑号敖楚戈是闻所未闻,再一看这几位老兄的架势举动,他便判断只是地方上的青皮无赖一类角色,或者会两手把式,但料想也强不到哪里去;这三个一定也是被“十龙门”
    的那笔巨额悬赏冲晕头了,竟然也想横插一腿沾点油腥,敖楚戈觉得好笑,他眯着眼道:“先把话说明白,老乡,为什么各位硬要叫我去见那童寿春?”木桥上起了一阵摇撼,昭,敢情另两位也跳上来了,其中;个双眼赤红,翻着厚唇的仁兄大吼一声,恶狠狠地道:“老子’们就告诉你是为了什么——在你后头的方向,一个往‘同安镇’一个往‘莱庄’,那东边便是‘白杨镇’了‘三家洼’‘刘集’都在前面,隔着体来的地方正好相反,老子问你,你如从‘刘集’来,真的是往这边走?可见你分明胡说八道,存心掩饰些什么,这就透着形迹可疑,既然可疑,你就跟我们上道吧!”
    原来是这么码子事——敖楚戈没想到就凭这三个上不了台盘的货,倒还动了如此的心机,把他耍了一转;笑笑,他道:“如果我不去呢?”黄皮寡瘦的一个阴毒地发了声冷笑,道:“在我‘夜猫子’苏二顺面前,这个‘不’字由得你说?”。
    敖楚戈干笑道:“二顺哥,大家初见,也交个朋友,你这两位兄弟,又是怎么个称呼法?”
    小眼赤红的那位粗声哑气地道:“好叫你知道者子就是‘醉猫子’梁克明,那个位是我们老么‘花猫子’丁勉!”
    作了个罗圈揖,敖楚戈一派恭顺之色:“失敬失敬,三位叫我前去遏见那童大当家,却不知为了哪桩事情?”“夜猫子”苏二顺不耐烦地道:“少喽嗦,你去了自然会知道:
    你有牵连,便只好认命;没有牵连,一拍屁股走你的阳关大路,现在却不是你发问题的辰光!”
    敖楚戈咧开嘴,笑嘻嘻地道:“好吧,我跟三位前去便是,但是,在我们挪腿之前,三位也不想问问我姓甚名谁么?”那“醉猫子”梁克明大喝道:“管你他娘的是谁,先跟我们走一道再说!”
    “夜猫子”苏二顺忽然一伸手阴侧侧地,道:“小子,你也休在这里反穿皮袄老装羊(佯)了,明着把话抖出来,你是谁?”敖楚戈笑得好和气地道:“我姓敖,敖楚戈,三位。”
    三个人蓦地往后跃开,火烧屁股一样连蹦带跳,模样就像叫什么妖精鬼怪吓慌了也似;他们躲出老远方才站住,三个人的脸上全变了颜色,那等惊魂不定,震骇恐惧的瞪视着敖楚戈,一时间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敖楚戈馒条斯理地道:“怎么啦?莫非我这名姓,对各位也还有点意义?”
    三个人,两个在桥的那一头,一个在桥的这一边;三个人对面楞望着,就像被定在当场一般样,谁也答不上腔,回不上话来……敖楚戈双手一拍,摇头道:“列位有兴致站在这里当傻鸟,我可没有功夫奉陪,对不起,‘青阳城’里我得赶紧前去向我二舅拜寿——”猛的一机侩,“夜猫子”苏二顺突然怪叫:“且慢,我们险些叫这狗操的给唬住了!”
    那边,“醉猫子’梁克明揣揣地道:“怎么说?”苏二顺急切地道:“这小子定如我们原先所料,只是姓敖的同党,或是前来替姓敖的探路,或是帮着姓敖的出外刺探消息的——如果他就是敖楚戈本人;他的那根钢棒子呢?他那个‘鬼泣环’呢?可见这小子是在冒充,何况姓敖的受伤甚重,断不会这么决便痊愈,从哪一头说,他也不可能是敖楚戈!”
    “醉猫子”梁克明的脑瓜里,显然缺少了几条纹路,他闻言之下,不加思索地大吼道:“不错,二顺子,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这小子可不正是冒充姓敖的?记得童大当家的曾着人传话,说敖楚戈受伤极重,附近地头对他更十分陌生,之所以能够隐匿遁形,必有人暗中相助,童大当家的还再三提示不可忽略了那暗助于他的人,二顺子,这家伙必然是那姓敖的同党,替他跑腿的狗奴才!”苏二顺咆哮道:“娘的皮,先拿下姓敖的这个党羽。不愁追不出姓敖的下落来!”
    于是,“三猫子”立时又扑回桥上,三柄雪亮的“鬼头刀”便映着日光泛起了寒电!
    敖楚戈笑吟吟地道:“童寿春的悬赏方式是通风报信黄金一千两,尸首一于五百两,活口三千两,你们就该自己掂掂份量,量力而为,或许通风报信,或者暗中拿毒药毒死我,都不该贪婪过甚,硬要我这活口去替你们换那三千两金子;可能你们财迷心窍,晕头瞎眼,误以为我是敖某人的同党,可以捡便宜下手,那也只能说你们时运不济,误打误撞上了棺材板,这棺材还有不掀开来等你们受用的?”“夜猫子”苏二顺尖叫:“好杂种,你还待唬?”好整以暇的,敖楚戈一掀外罩长衫,缓缓地拔出了隐插腰间的钢棒子,他笑容可掬地道:“唠,这不是我那根要命的棒子?”接着,胯边盛着“鬼泣环”
    的黑布套子也亮了亮:“看.这里头装的玩意,圆滚滚的,可不正是那枚圈圈?”斗然间,就像焦雷砸顶,三个人全傻了眼,发了呆!身形暴闪,敖楚戈的钢棒子淬砸苏二顺:“叫你去发财!”强风压头,苏二顺方才好梦初醒,他惊叫一声,慌忙倒翻,但是,明明当头挥下的钢棒子却神鬼莫测的转现到他的身后,就像早已等着他一样,那么不紧不慢的正好敲上了他的尊头!“噗”的一声血水渗合着脑浆四溅,苏二顺这边才痉挛着跌下来,拼命扑上来施救的“醉猫子”梁克明刀锋甫往敖楚戈的背上沾,那根尚染着苏二顺鲜血白浆的钢棒子已倏往后穿,快不可言的透进了梁克明肚皮,更将他手舞足蹈的撞翻向木桥下面!
    “花猫子”丁勉奋力冲刺,“鬼头刀”猛劈而至,口中厉吼:“好歹毒啊一一”敖楚戈的钢棒子飞弹斜挥,“呛当”—声震脱了砍来的“鬼头刀”,那沉闷的骨路碎裂便也不容于:呛当”声的击撞声中,惨啤着,丁勉打了个旋转,跟着也一头栽下桥去!
    嘴里“啧”几声,敖楚戈在鞋底上抹拭着钢棒子沾染的血污,喃喃地道:“钱可不是这么好赚的,三位老兄,对不对!”插回了家伙,他把长衫掩好,然后,又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经过这一场风波,余下的路上,他越加小心了,他不存侥悻的想法,他并不认为下一次的遭遇也会像这样容易打发。
    现在,他已来到了这座土岗之下,翻过土岗,即可望见“老汾河”的街景了。
    但是,有桩情况的发生却使他不能就这么方便地翻越土岗。
    隔着土岗顶尚有二十几步路的距离,他已听到上面传来隐约的谈话声,那是一种粗犷与充满野性的语气——江湖中人惯有的口吻。
    敖楚戈立时潜伏疾行,极其小心地往声音传来的方位摸近,就在土岗于上的一处洼沟边,他发觉了五条穿着白袍的身影。
    这样的服饰打扮,对敖楚戈来说,可是太熟悉了,咽,“十龙门”中的朋友。,五个人都盘坐在地上,看样子,全是一付无聊又闷气的神态,其中一个大胡子仍在继续他的高论。
    “……三爷的伤势不错是有了起色,但也只是说不会死人罢了,要想痊愈如初,可是黑夜里头撤尿——鸟影也没有,他这一辈子,就这么玩儿完定啦;昨天当家的过来同三爷说了些话,三爷在屋里大吼,嚷着叫着,表明了若不亲眼看着姓敖的被逮遭刺,他决不肯先回去……”另一个生了两颗大暴牙的仁兄道:“大当家是在劝三爷回堂口?”
    大胡子道:“可不,但三爷说什么也不答应先回去,大当家一再开导,并要四爷偕同三爷一起转回堂口治疗,三爷都不干,他摆明了,如果不把姓敖的凌迟碎剐,挫骨扬灰,他就恁情死在外面也不回去!”
    暴牙叹了口气:“这方圆上百八十里周围,各处通道要冲,关口隘卡,我们哪里没派不上眼线?哪里未伏下暗校?至少有两百多人分日夜的在四处打转,更休说向这一带的各路同道发出悬赏了,可是,姓敌的人呢?大半月来连个鬼影也不见大胡子“呸”的吐了口唾沫,恨恨地道:“说不定这小于早就逃之天天,脱出我们的包围圈了,不知龟缩到哪个老鼠洞去了,我们却呆鸟一样成天插在这里枯候,也不知要守到什么辰光才算完!”另一个淡麻子抬起头向四周扫视了一遍,无精打彩地道:“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当家的这笔赏额不可谓不大了,但勇夫何在?十多天下来,连他娘个通风报信的龟孙也没有见到一个,莫不成都被姓敖的吓破胆啦?我操他的八代祖宗!”暴牙哼了哼,道:“胡子说得不错,姓敖的很可能不在这附近地面了,如今难保准他正藏在哪个隐密之所,睡高铺,拥锦裘,更搂着个俏姑娘在温存也未可定,我们一个个都白痴似地窝在这里风吹雨打,日曝霜凌,想想,自己也觉得未免楞离了谱!”
    生了双鼠眼的一位冷冷一笑,道:“你们甭在这里发唠骚穷喃咕,凭你们这几个傻鸟,把脑瓜里的纹路合起来也比不上大当家一根汗毛,大当家神机妙算,几时还错过了?
    大当家说姓敖的没离开这附近就包管未离开,你们懂啥?净放些驴屁,说着说着倒像他娘的真像有这么回事一样……”大胡子瞪起一双牛眼道:“孙小楞子,就只你对当家的忠心耿耿,莫非我们都在谋反?娘的皮,大家就事论事,谁也没说大当家的半句闲话,却犯得着你来表他娘的二十五孝?你倒是说说看,假如姓敖的还瘟在这块地面上,人呢?
    怎的大半个月不见人影?”暴牙也悻悻地道:“可不是?如果他还在这里,岂能逃过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嗤”了一声,鼠眼转了转,这一位道:“你们懂什么?我可是亲耳听过大当家说的,大当家肯定姓敖的仍然藏在这附近,自有大当家的远见;其一,姓敖的身受重伤,逃不到远处,如今必是躲在哪个隐密处所养伤,现下伤未养好,他怎会冒然漏了行底?他不出面,我们当然便找不着他,其二,姓敖的心高气傲,是出了名的不服输,不认输,他遭过我们围,吃了大亏,必然不会就此逃遁,自甘隐匿,便我们不找他,他也会来找我们报那一箭之仇;何况,姓敖的狂惯野惯了,又怎受得了我们日后对他不停的追杀?大当家说得很明白,姓敖的是个干脆了当的人物,恩怨纠葛,一向斩钉截铁,是好是歹全主动了结,从不拖带尾巴,因为种种道理,大当家的判断姓敖的定未远扬,迟早他会现身!”
    暴牙不服地道:“如果大当家确是像你这么说,我们还如此般麻烦一天到晚派出惩多人手踩他做什么?那笔悬赏就更无需要了,只等着姓敖的找上门来把他擒下不是省事得多?”轻蔑地笑,这孙小楞子摇头道:“说你脑袋里没几条纹路,你他娘还不服气,怎的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想不通?我便告诉你也好叫你增加点见识;设若等姓敖的自己找上门来,他那时就必已养好了伤,更且壮健如牛也似了,我们要收拾他便得大费手脚;但我们先找到他呢即可在他伤势未愈之前痛下杀手,这其中的利害分别可就大了,等他自己来是不得已的下策,先把他挖出来乘虚围杀才是上策,所以大当家便毫不放松;全力探查姓敖的下落,现在你该懂了此中奥妙了吧?”暴牙哑口无言.虽是满腔恼火,可也反不上一句话了。
    隐伏在洼角—侧的敖楚戈听得是清清楚楚,他不得不佩服童寿春的见解正确,断事精到,同时,又不禁恨得牙痒痒的。
    不错,童寿春正如他自己所言——深悉人性。经验过各种各样的场合,他知道什么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做为,什么角色会扮演什么戏份,果然,姜是者的辣,人,是老的滑!
    略一沉吟,敖楚戈已经决定了该怎么做,如今他是能将对方实力削弱多少就削弱多少,半点不客气人家全心打谱要他的命,他又何苦扮善人?轻轻的,他跳进了洼沟里,吃吃笑道:“太不幸了,各位,偏偏我就挑了你们最不喜欢的那条下策一一自己找上门来啦!”沟里的五个人急毛窜火地纷纷跃起,那大胡子喷目大吼;产呸,你,你他娘是什么人?”敖楚戈惊讶地道:“乖乖,弄到现在,你居然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那孙小楞子面色骤变,喉咙里像塞下了一颗火烫板栗:“我的皇天……敖楚戈……他是敖楚戈碍……”半月前围袭敖楚戈于“瓦窑山”,因为是黑夜,又加上倩况混乱,大胡子委实没能看清敖楚戈的长像,更主要的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这煞星竟会在这时出现,是而虽然敖楚戈和他面对面,他的脑筋却一时未转过弯来,待到孙小楞子认清来人叫出了声,有大胡子和他的同伴们便不由簌簌打起哆嗦,几乎个个尿了一裤裆!
    暴牙的嘴巴开始不斗风了,他往后缩远,调门就和在哭—样:“不……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恁大的地方,他……他单挑拣了我们这一处现身?”敖楚戈笑眯眯地道:“许是你们霉运当头了,伙计,要不就是我们彼此有这么段缘份,或者各位宁愿没有这段要命的缘份更好,是不是?”暴牙抖索着,面青唇白:“糟……糟了,这,这简直就是中了大彩……”敖楚戈咧着嘴道;“而且,这彩还是赤红赤红的呢!”
    到底那孙小楞子比较镇定,手握在腰际上插着的朴刀刀柄上,他口唇泛干地道:“你,你想做什么?”敖楚戈闲闲地道:“小楞子,岂不是多此一问?现在你们五位是自己横刀抹颈呢,抑是要我来动手,每个人给你们喉咙上开一个血窟窿?”孙小楞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他呐呐地道:“姓敖的,我们几个只是‘十龙门’中的小角色,你冲着我们下辣手,胜之不武,等于在你自己脸上抹灰……是有本事的,你就该到‘老汾河’去,与我们十位当家见个真章……”敖楚戈笑道:“少来这一套,老子是放倒一个算一个,擒下一双算一双,好歹先摆平了你们几个再说,否则,迟早你们也会来绊我的腿!”孙小楞子咽了口唾液,涩涩地道:“你……你这么个不饶人法,也算是道上混得有头有脸的角色?”吃吃一笑,敖楚戈道:“老弟,如若此刻我饶了你们,将来你们就饶不得我喽!”
    孙小楞子青着面孔道:“眼下,你是真要赶尽杀绝?”敖楚戈道:“列位枯守在各处,‘风吹雨打’‘日曝霜凌’,目的全是在要等我擒我,如今呢?我可不是来了?这正该合了各位心愿才是,怎的事到临头,各位倒同背后奚落我一样——做起缩头乌龟来啦?”在敖楚戈的后侧,五人中那唯一没有开过口的一个大块头,开始慢慢往敖楚戈身后移近,孙小楞子看在眼里,急忙故意找话说以求吸引敖楚戈的注意力到这边,分他的神:“姓敖的,净是捡生嫩的吃,可不叫英雄好汉,有种就硬碰硬,我们‘十龙门’的十位当家,你又敢在哪一个面前卖狂?我老实说与你听——”他刚讲到这儿,斜刺里,他那大块头的伙伴突然发难,一柄锋利乌黑的大板斧,狠狠劈斩向敖楚戈的后脑!
    一抹那样怪诞的笑意浮现在敖楚戈的唇角,当这抹微笑甫始展现,他的钢棒子已暴探向后,但闻“呼”声风响,大板斧隔着他的后脑尚有寸许,立时失去准头,歪劈于旁——这是因为执斧的大块头仰身翻跌的原故,钢棒子正带着他额门上浓稠的血浆扬起!
    怪叫一声,孙小楞子矮身猛扑,朴刀雪亮的横探过来,敖楚戈连眼皮也不撩一下,手中钢棒竞像有着弹性也似,候忽颤闪出数十条棒影,孙小楞的朴刀“当“当”震响着滴溜,抛上了半空,小楞子的身体也连连打着旋转,满头满身的鲜血往外摔出!
    又一柄大砍刀在大胡子双手紧握下死命劈向敖楚戈背脊,锐风破空声中,敖楚戈半步不让,钢棒子反手猝穿,“呛”的一声由棒后端架了敌人的刀锋,棒子前端便硬生生插进了左胸,惨号如泣哩,更把大胡子撞跌出洼沟之外!
    前面人影一闪,那位脸生麻点的朋友五官歪扯,粒粒麻点泛红透紫、就那么咬牙切齿地扑了上来,一对“手叉子”猛刺敖楚戈胸膛!笑笑,敖楚戈手握钢棒子中间,快得无可言传的转一圈棒花,一度乌黝黝的棒光幻现,两柄“手叉子”倏撞齐落,那人——
    声惊呼尚未及叫出,棒端已将他的尊头砸了个四分五裂,血糊淋漓!
    从开始动手直到第四个汉子躺下来,敖楚戈站在原处未曾稍移半步,而过程之迅速更是匪夷所思,仿佛他只是那样笑了几笑,便已形成这等的结果了,那四位仁兄,像是被他笑得送了命似的!
    目光悠闲的眺望着几十步外那个疯狂逃奔中的身影——是暴牙的朋友,他正在连滚带爬地没命般冲刺,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紧张狼狈,敖楚戈本来就不想宰杀他,敖楚戈故意要他的嘴回去传信告警的……当然,敖楚戈这样做乃是有他的打算,现在,他非常友善的目送那位暴牙仁兄越去越远,就似一头狗般四肢并用的下了土岗……环视了一下洼沟里的情景,敖楚戈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然后,他站到土岗子最高的顶点,并找了一处可以掩蔽身形的所在,伏下来,极目眺望远处“老汾河”的动静。
    比他预料中的反应更要快,片刻之后,“老汾河”通往外面的那一条官道,三条窄径上,已经出现了几十条白色身影,这几十条白色身影,行动间有快有慢,但却全是朝这座土岗子扑了过来!
    微微一笑,敖楚戈迅速顺着土岗子的这一边往下溜,人一到了平地,马上以他所能施展的最快身法奔掠起来——他乃是绕一个大弯,转向那边的——大片树林之后,以一个与“老汾河”相对的角度潜进“者汾河”!
    他要避开敌人的主力锋面,不愿与对方硬干,至少,目前来说还不是时候,他有他的作法,有他的“锦囊妙计”!
    就像一阵风平地卷起,一头大鸟在飞掠,一只狸猫在窜走,但却更似一抹惊鸿的影子,乍现即逝,一沾倏腾—一—敖楚戈快到不能再快的扑向了“老汾河”里。
    “老汾河”这地名不知从何而来?这只是个半大不小的镇甸,除了一条涸渠穿过镇中,将这地方分为两边之外,连条臭水沟也看不见,却哪来的“河”?敖楚戈的目的地是乔忠的家,他早已问清楚,在这条涸渠的右边,一座“文昌庙”的左旁巷子里头一家便是。
    这是一幢古旧但却宽敞明亮的屋宅,青砖墙里正对大门是客堂,左右两则是厢房,院落非常大,还种植着几棵树木。敖楚戈腾空扑进院子里的时候,刚好与三名站在院中,似是司守卫之责的“十龙门”大汉碰上!这三位“十龙门”属下的朋友但觉头顶上黑影一闪,风声急劲中,尚未看清是啥玩意,三颗人头已在同一声“克嚓”里碎烂成了三团血球!
    敖楚戈身形侧滚,飞扑左厢屋,另两名白袍大汉正好提刀奔出探视——钢棒子淬颈分弹,“吭”“吭”两响合为一响,这两位仁兄也是任什么都没有看清,便双双横摔出去——两颗人头由圆的变成了扁的!
    左厢屋里分隔成了三间,皆以布帘为屏障,敖楚戈的足尖尚未沾地,已听到第一间的布帘后传来了沙哑的喝问道:“赵子壮!什么事乱嘈嘈的一一”哈哈,是“怒龙”方亮!
    布帘一掀,敖楚戈闪身而入,笑嘻嘻地冲着对面竹榻的方亮一龇牙:“没啥事,方兄,只是我来探望你老人家罢了!”侧卧在竹榻上的方亮,形容枯槁而憔悴,双目深陷,颧骨削耸,面皮腊黄粗糙,不带一点光彩,就这十来天的功夫,方亮那原是脸膛赤红,浓眉大眼的康强模样,便全被折腾得定了形啦,那颗大脑袋,似乎也一下子缩瘪了一半有余!
    一见竟是敖楚戈闻了进来,方亮不由大惊失色,他在又急又慌又愤怒的情况下,又一口痰涌上了喉管,呼噜呼噜地说不出话来,瞬间他腊黄的面孔上涨成了可怕的紫红,他想挣扎,但却哪里动弹得了?从容不迫,敖楚戈来到床前,露着满面微笑点戳了方亮的“软麻穴”与“哑穴”然后,他嘴里“啧”了几声,惋惜地道:“真叫不幸,瞧瞧吧,才只半个月的辰光,方兄你竞已被折磨成这等凄惨法儿了,唉,这不正应了那句话啦—
    —‘我见犹怜’啊方亮原本便不能动弹,如今穴道受制,就更别想动弹了,非但动不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空自凸突着一双牛眼,暴起了满额的青筋,大张着嘴巴,却只能进气出气,屁都放不了一响!
    敖楚戈刚刚用方亮身上的棉被把他卷住,布帘掀处,一条人影飞快闪进,一进来,便大吼着朝他没命般扑上!
    昭,是那“许老铁”,童寿春摩下的心腹死党——“赤胆六卫”之一!
    敖楚戈二话不讲,反身迎上,许老铁双手是各一柄前阔后窄而三边锋利却短只尺许的“铲刀”,一照面,他便双刀齐挥,狂风暴雨般卷向了敖楚戈!
    在凝成片片泛辉的锋刃罩泄里,敖楚戈的钢棒子闪点飞弹,强疾有似陨石并溅,火星射舞,“当当当”连串密响里,又粗又横的许老铁不禁双刀乱扬,身形遥摆,踉跄往后退出!
    钢棒子便抡得有如巨木擂滚,山倾岳颓般逼压过去,斗室之中,顿时风声如啸,气流激荡,空间里,宛似每一分,每—寸,全被那万钧之力排布满了!
    甭看许老铁牛高马大,腰粗膛阔,面临敖楚戈如此凌厉强悍的攻势,也一样吃不住劲,他正手忙脚乱,慌忙招架中,敖楚戈左手电翻,一道寒芒眩闪暴叉成剪,许老铁尖嗥颤号,两只人手握着他的“铲刀”,猛飞而起,“登“‘登”插进了屋顶横梁里!
    敖楚戈的脚便在这时端上了许老铁的路骨,像一团巨大的肉球,许老铁冲破门框,骨碌碌翻滚出去十多步,然后,便一头死猪似的扒在那儿不动了!
    这时,敖楚戈不往外走,反而侧身破窗飞出,昭,他估计得没错,院墙那边,一名白袍大汉正背着一个人奔到墙脚,显然是想越墙逃走!
    身形横闪,敖楚戈的飞跃宛如一抹流光,“呼”声风响,他已抢先上了墙头,正好拦截在那位白袍大汉之前!
    白袍大汉刚刚作势欲跃,仰脸间,不由骇得惊嚎出口—一—敖楚戈站在墙头上,正笑嘻嘻地瞪视着他,并在颔首示意呢。
    这人背上背着的那个,乃是“十龙”中另一位伤者,“毒龙”开明堂,开明堂的伤势虽然也是不轻,但却要比之“怒龙”方亮好上许多,至少,他还能挣扎,还能破口大骂:“阴险卑鄙的敖楚戈,你这下流歹毒的匹夫,你不敢明刀明枪的对阵厮杀,居然用这种诡诈狡猾的调虎离山计来坑害我们,算计我们,你你你……你还算不算个混世面的人物?”敖楚戈笑吃吃地道:“别激动,老开,别激动,两国交兵嘛。
    兵就不厌诈,这是他娘的朝好听处说,要讲得难听一点呢?你们‘十龙门’以整个组合的力量来对付我孤家寡人一个,就是明摆明显的人多吃少,仗势欺人,是如假包换的死不要脸,无赖行径,这乃是极端不公平的局面,而你们可以不要脸,我就不能碰碰动点脑筋来把这不利的情势改换改换?”伏在这名白袍大汉的身上,开明堂怒极大吼:“姓敖的,你不用得意,任你施展什么龌龊手段,鼠域技俩都必将难逃脱你最后悲惨的命运,‘十龙’全把你生生撕碎,大卸八块!”
    敖楚戈皮笑肉不动地道:“开明堂,我们是骑在驴背上看唱本——走着瞧吧!”开明堂嗔目怪叫:“敖楚戈,你逃不掉的,我们会活擒住你,食你之肉,寝你之皮……”
    眯着眼,敖楚戈道:“那是后话,老开,目前,我还得借助你的大力,跟我帮衬帮衬!
    开明堂仰着头,惊恐地道:“你,你想摘什么鬼?”敖楚戈道:“这个么——喂,就算把你当做人质吧,有了你,再加上有了方亮老哥,以你们二位的性命做条件,我可以和老童谈谈斤两,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我可真叫你们这人多势大的阵仗逼得透不过气啦,好了,我也该捞点什么在手上掂着,以便生死关头之际,有点保障!”开明堂顿时满身冷汗,又是焦灼,又是惊恐地吼叫:“敖楚戈,体简直混帐透顶,邪恶之极了,你,你休想你这阴毒诡计能以得逞……”敖楚戈钢棒子上肩,大马金刀地道:“只怕我非要‘得逞’不可了,老开,你会睁着眼睛看我‘得逞’的!”
    背负着开明堂的那个白袍大汉,这时咬牙道:“四爷,且待属下将这截路之贼除掉!”
    敖楚戈打量着对方,淡淡地道,“莫非你也是‘赤胆六卫’中的角色?”白袍大汉一张圆而又黑的大脸上布满了霜寒厉烈之气,他凶暴地道:“不错,‘赤胆六卫’中‘紫鳞剑’伍至宽就是我!”点点头,敖楚戈道:“好气魄,伍至宽,真好气魄!”
    开明堂低促地向他这名忠心手下道:“至宽,小心,干万小心——”猛退十几步,伍至宽轻轻将背上的开明堂放在地下,然后,他左手一抽,插在腰板带上的一柄铜鞘长剑便连鞘握在手上2敖楚戈豁然大笑:“好朋友,我来了——”“了”字像一颗冰珠子也似蹦跳在寒凛的空气中,只见敖楚戈身形一起,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的钢棒子已到了伍至宽的头顶!
    卓立如山,伍至宽左手倏扬,“呛当”暴响声里,铜壳剑鞘已飞射敖楚戈!
    钢棒子蓦地一弹,“当”的一声,剑鞘凌空抛起,而在此刹那之间,一柄长近四尺,刃身两侧嵌满紫红色锐利三角鳞片的奇异长剑已递到敖楚戈小腰!
    敖楚戈闪电般七个跟斗连腾,在翻腾的过程中,钢棒子挥霍掣掠,急打快扫,重重光影层叠纵横,就宛如一面力道刚猛的罗网!
    伍至宽身形穿走闪挪,奇速奇快,长剑矫飞旋舞,居然硬生生躲过了敖楚戈这一抡强浑至极的攻势!”
    “好!”
    敖楚戈大喝如雷,身形贴地暴射,钢棒子由下而上,刹时又组成一片狂荡的排涌,伍至宽飞腾跳跃,一边躲避,一边长剑递出,密集反攻!
    长剑穿刺吞吐里,寒芒点点流闪,与钢棒子狂悍的挥动相截相帮,映出火花来,响起金铁之声震耳不绝!
    淬然间,敖楚戈的钢棒子在一幌之下形成百条棒影,由四面八方卷罩而去,伍至宽也大吼厉叱,运剑飞截,剑刃抖动中,他凌空拔身,但闻一片铿锵之声,几十枚三角形的锐利鳞片便一蓬光雨也似泻向了敖楚戈!
    这一手,并不出乎敖楚戈意料之外,更明确地说,他是早就等着敌人施展这一手,漫空的鳞片儿当头罩泻,他的钢棒子突而悬虚自行飞旋,在强劲无匹的旋舞里,他那根钢棒子变成了一团隐泛风雷之声的乌云!
    在钢棒子出手自旋的同一时间,冷电暴起映射,伍至宽瞬息间身中七剑,打横翻跌,在他跌出的须臾里,一蓬三角鳞片也回散并飞,纷纷被敖楚戈悬空自旋的钢棒子击落震坠:就是这时——开明堂自地下一跃而起,有如一头疯虎般悍不畏死的扑向了敖楚戈!
    敖楚戈“刷”地倒翻撞住了甫行力竭的钢棒子,棒柄入手的同时,棒端已蜀弹之下点中了开明堂的“软麻穴”与“哑穴”!
    于是,闷哼一声,那条“毒龙”立时便一滩烂泥般委顿于地!
    敖楚戈不再耽搁,他一下子扛起了开明堂,又飞掠入左厢屋之内,再把软在床上的方亮也挟在胁下,一个箭步枪出门外!
    门外,他却正好与客堂里慌张奔出的乔忠照上了面!惊噫一声,乔忠目瞪口呆地楞在当地!
    敖楚戈马上脸色一沉,凶神恶煞般厉吼:“老小子,没你的事,给我一边站着风凉;我就是敖楚戈,‘十龙门,这两个老王八蛋被我掳去了,姓童的回来,你不妨明着转告他,我自会直接找姓童的谈斤两,此外你要放明白点,少和这些人工拉近乎!”
    说着,他迅速向乔忠挤挤眼,送上一抹稍现即逝的微笑,然后,身形飞腾,扛挟着两个人,仍然俐落无比地越墙而去。
    乔忠有些迷悯地呆立着,他没有想到,敖楚戈居然已经开始进行反击行动了,甚至等不及在和他见过面以后再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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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离着“老汾河”十余里附近,是一座小山,但多的是林木深郁,有的是形势冒峻,敖楚戈把方亮、开明堂二人藏在一处断崖之旁的凹穴里,凹穴外面,他还草草用树枝野草搭了一个陋蓬,以便聊迹风雨。
    选择这样一座山,自然的为了隐密,但选择了这样;处断崖之旁来藏人,敖楚戈却另有深一层的计较——若是万一被对方寻了过来,他还可以藉着悬崖这险拿两个俘虏胁迫敌个不敢妄动;悬崖下面,深有百尺,且怪石嶙峋,遍布崖底,如果有两个活人在崖边装腔作势,倒是颇可收到恫吓之效的。
    已快是黄昏的辰光了。
    敖楚戈设法猎了一只野兔,除毛剥皮,清除内脏之后,他又将野兔洗净,找了个低洼处所,他燃起一堆火,用树枝架起野兔来烧烤,烤到油香四滴了,他才提着整只黄焦焦,油腻腻的兔子,来到那临时选搭就的“行宫”兼“牢房”之内。
    这只烤免没加什么作料,至少没有醮盐上去,但野兔肥大腰厚,烤熟之后,倒也香味扑鼻,引入食欲,尤其在这种环境里,不能说不是一顿盛餐了。
    方亮与开明堂二人的穴道仍然受制——这一点,敖楚戈是不愿轻予冒险的——两条“龙”,如今都已成了萎地的草蛇一个侧躺着,一个半靠在石壁上,两人的气色都十分灰黯,但却不全是生理上的反应,多系心理上的影响。
    面对着二人盘滕坐下,敖楚戈伸伸手只替他们解开了“哑穴”,然后,他把鼻子凄上烤免,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笑吟吟地道:“二位老哥,饿了没有?”正待用午膳之前便被生虏了来,如今业已旁黑了,方亮与开明堂岂有腹中不饥的道理?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岂肯甘心示弱?两个人目光怨毒的平视着,没有丝毫反应。
    敖楚戈拾起那只黄焦油滴的烤兔,在方亮与开明堂面前转了转,香味飘漾中,他和颜悦色地道:“如果饿了呢,我们就共享这只烤兔子——我自来反对虐待俘虏,尽管似二位这样混帐的俘虏亦然,但设若二位不饿,或者不屑于接受我的供奉,基于自尊心的驱使和胜利者的虚荣,我亦不便非要拍这马屁不可。”
    方亮和开明堂仍然扳着面孔,没有一点表示及答复。
    撕下一只兔腿,敖楚戈“啧啧”有声地开始啃咬起来,他故意夸张了“吃”的动作及强调色香的诱惑,把食欲的内涵大大地扩展了……方亮干脆闭上了眼,也不知是出自本心抑是特为显示,他脸上是一派讨厌卑夷之色。
    开明堂也好似不见不闻,但敖楚戈已经注意到这位“毒龙”在努力抑制吞咽口水的细微举动了。
    嘴巴大声砸响着,敖楚戈道:“荒山僻野里,要找好东西并不太容易,这只烤兔,我认为业已是上上佳者了,二位的看法怎么样?可能二位不爱吃这喷香焦脆的油黄兔肉?”
    二人依旧不作反应。
    大吃大嚼着烤兔肉,敖楚戈满嘴满手的油脂,他的上下齿十分有力,有节奏地交替运动着,一时舐唇,一时砸舌,—时透气,一时吸吮,吃得好香,好有味道,一边吃,他一边含混不清地道:“两位老兄真的不想尝尝?的确别有风味哩……”再也忍住了,开明堂咬牙切齿地道:“姓敖的,要杀要剐,你不妨早早动手,使这种无赖手段,不只下作,更且透着你的幼稚无聊!”
    吃吃一笑,敖楚戈道:“幼稚,无聊?你错了,老开,这不但不幼稚,更不无聊,相反的,这还是一种非常高明又仁慈的方式;按照我们之间的纠葛而言,我宰杀你们并不为过,但暂时我不想这么做,只要彼此都能退一步容让,人又何苦要弄得血糊淋漓不可?”开明堂怨恨地道:“你做的好梦,敖楚戈,你休想‘十龙门’会放过你!”
    敖楚戈慢条斯理地道:“话不要说太满,老开,情势变化到这步田地,谁将放过谁可还真不敢保准呢,你以为你们就吃定我了?笑话!”
    猛地睁开了眼,方亮粗声哑气却十分虚孱地道:“姓敖的,死到临头,你还卖的那门子狂?我‘十龙门’对付你这杂种,仍有绝对的把握,你自己心中有数。”
    摇摇头,敖楚戈道:“不然,方老兄,大大的不然!”喘了几口气,方亮恶狠狠地道:“盲目自大的东西2笑了,敖楚戈道:“不,我既不盲目,更不自大,我还非常小心,非常慎重,非常客观的,作过分析研判,二位,让我说与你们听;贵‘十龙门’中,真正上得了台盘的,只不过是令十位龙兄龙弟,再加上老童直属的‘赤胆六卫’。我们先讲十龙,阁下二位难弟是棉花店里烧了灰——免弹(谈)了,‘妖龙’胡昌也废了一只招子,他的功力要打上一个对折,‘翼龙’郑天云肩上那一家伙伤筋动骨,因此他那条胳膊使唤起来,便一定不灵便了,十成本事亦将打掉三成火候,‘白龙’尤少君受伤亦自不轻,如今算算,只能说堪堪合口,他在运功使力上说,怕也难以发挥平素的水准,现在算算,十龙之中,称得上原来份量的,只有五龙而已了!”
    重重一哼,开明堂道:“姓敖的,只这五龙,也一样足够送你上道而有余!”
    敖楚戈心平气和地道:“如果五龙一起,或者可以,但是你也不想想,你们都顶的是人头,莫非我就长了颗猪头?你们会动脑筋,我的名堂伯也不会少,我岂会楞到那等地步,去和五龙硬碰硬的拼?当然不!”有些不安了,方亮插嘴问:“你,你又想出什么坏点子?”敖楚戈低沉地道:“这不是坏点子,我的方老兄,这是计谋,江湖上是战争,往往与大军对阵有异曲同工这妙,斗智胜于斗力,兵在精而不在多,列位人数上占着绝对优势,但未必个个俱属精粹之才,我呢?一个人便是我的全部实力,不精也非要精不可,所以,我便只好小心翼翼,同各位妥为周旋了……”开明堂冷冷地道:“你便能上了天,也只得—个毛人,再怎么‘妥为周旋’,你又能有什么制胜之道?”连连点头,敖楚戈赞许地道:“好,好,问得好,所谓‘用将不如激将’,虽说这乃是我的机密,但我也不妨明告二位知晓;我对付二位的那干拜兄拜弟,自是不会采取正面硬干的下策。
    我要用游斗的方式,以伏击、狙袭为主,并以诱骗、欺诈,乘虚截弱的手段为辅,各个击破,分而歼杀,敌明我暗,正乃施展此项策略的有利因素;再说二位一定也明白,不论你们‘十龙门’也好,‘六卫’亦罢,人一聚多,我自是双拳难敌,但,若是单挑单,一对一,就连二位的大阿哥童寿春算上,也不是我的个儿,所以,这又是我进行这种制敌技术的另一优点……”两条龙沉默了片刻,方亮又悻悻地道:“这不过只是你个人的如意算盘罢了,事实和企图往往差得很远,再说,他们也不会任你达到这种卑劣的目的!”豁然大笑,敖楚戈道:“当然他们会竭力阻止我,问题是,他们阻止得了么?
    就如同我俘虏了二位,也必是他们有心防止而事实上又防止不住的!”
    开明堂愤怒地道:“这只是第一遭,他们未曾料及方才着了你的道,下一次,恐怕你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咬了一口兔肉在嘴里细细咀嚼,一面品着滋味,敖楚戈纯像一派“成竹在胸”,并对方亮之言有所不值一论的轻蔑神态。
    心里火气顿旺,方亮瞪着眼道:“不要以为你有什么大不了。姓敖的,我说过这第一次算你侥幸,只看下一遭你再如何得手吧?”咽下了口中的兔肉,敖楚戈笑眯眯地道:“容我再点化你,方老兄;每种策略、每样计谋,在未曾使用之前,都有其第一次,样样般般的不同方法,也就有样样般般的第一次,可谓千变万化,也就防不胜防,这一遭,我第一次使了‘调虎离山’之计,下一遭,说不定我便会用‘金蝉脱壳’、‘釜底抽薪’‘瞒天过海’或者其他什么‘猪吃老虎’等等邪门鬼道,总之,都将新新鲜鲜的有它第一次;只不过,我怀疑贵‘十龙门’那些位人王,还经得起几个第一次罢了……”方亮几乎鼓炸了肺,气得独自在那里咻咻喘着,一张面孔全泛了灰黄带紫,却—时找不出话来反驳人家……”敖楚戈温柔地道:“别这么糟塌自己,方兄,我知道你身上的创伤已渡过了危险关头,不至于再恶化下去,但却仍须注意珍摄静养,否则,万一触了业已稳定下来的伤势,就伯华陀重生也救不了你的命啦。”
    锉着牙,方亮的声音抖索索的进自齿缝:“你休想拿这个来恫吓我,死就死吧,天下人哪一个还能长生不老?”敖楚戈微笑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方兄,何苦如此想不开?”方亮激愤地嘶吼:“你这狗娘养的……”开明堂急忙劝道:“三哥,你平平气、静静心,眼下的光景,你犯得上和这厮妄动无名?他可不正巴望着我们自己戈伤自己,由他看着热闹?”深深呼吸着,方亮竭力压制着胸膈问那一片澎湃汹涌的怒潮,好一阵,他没有开口出声,然而;形色却已逐渐缓和下来开明堂凝视着救楚戈,冷硬地道:“用不着竟绕弯子扯些闲篇,姓敌的,你到底心里打的什么谱,不防明着抖露出来吧!”敖楚戈大口大口吃下了好些兔腿肉,又吮了吮手指上的油渍,方才安详地道:“我不是已经说清楚了?用你二人的性命,向老童交换一个承诺?”开明堂阴沉地道:“放你一马的承诺?”笑笑,敖楚戈道:“别说得这么难听——事实上尚不止此,我必须他立督保证,水不再寻仇生事才行,更明白地讲,就是除非他答应彼此之间的粱于一笔勾消,将来不再侵犯于我,你二位的性命方可保全!”
    开明堂缓缓地道:“如果我们大哥不允呢?”敖楚戈轻轻的,但却煞气洋胜地道,“那么,他就只有来收你们的尸,然后,再准备同我火拼到底!”
    哼了哼,开明堂道:“若是如此,敖楚戈,你不见得有多大的希望!”敖楚戈不带一点笑意地道:“恐怕未必吧!老开,前面我已言明,对付贵‘十龙门’的那些位,我有我独特的战法与策略,一旦大家真豁了开来,鹿死谁手实未敢定,就算打个最坏的譬喻吧,也势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老开,我便是要上道,贵兄弟伙中,大概也少不了够抬轿子的人数来抬我一遭走!”开明堂恨声道:“你这是狂妄!”
    敖楚戈道:“是不是‘狂妄’,可惜你二位不一定能见得着;想想看吧,大家好来好去,化干戈而为玉帛,还是非要弄个至多也只是同归于尽的结果?这就全在老童以及其他各位龙兄龙弟的身上了……”沉默了,开明堂的脸色却显得十分阴晦幽暗。
    此刻,方亮又沙沙地启了声:“敖楚戈,你他娘的也真是胆大生毛,就凭你这—个孤伶伶的熊人,居然就敢冲着我‘十龙门’整个一帮子来,你他娘简直不是疯,就是痴!”
    嘿嘿笑了,敖楚戈道:“这顶高帽子我戴不上,方老兄,我可不是‘冲’着你们去,乃是你们钉着我来算计我的,人急上梁。狗急跳墙,被你们逼得无路可走,我不豁上命周旋周旋,莫不成就伸长脖颈白挨你们的刀?”开明堂忽道:“姓敖的,‘赤服六卫’的伍至宽,你可是取了他的命?”摇摇头,敖楚戈道:“我想要同列位谈斤两,怎会下这种毒手把路子堵绝?姓伍的身上中了七剑,固然相当够受,但尚不致要命,这—点,你大可放心。”
    方亮却也记起了另一位,他忙道:“那,许老铁呢?许老铁你该一样没杀死他吧?”
    敖楚戈道:“当然,只把他废了而已!”
    呆了呆,方亮随即怒道:“什么?你已废了他?”敖楚戈淡淡地道:“我只要他的两只手,这家伙我看着比较不须眼,老早,在‘瓦窑山’的当口,他就一Dc再喝着要与我比划,态度十分恶劣,似此类眼高手低、惯于张牙舞爪却实则满肚子杂草的角色,我一向最是讨厌,所以,在今天这个机会里,我便好好的教训了他一下,但我手下留情,只斩了他那两只巴掌而Si”方亮喘息着叫:“斩了他一双手,你却居然还称‘留情’?”
    敖楚戈冷峭地道:“一点也不错,依照我的多年作风而论,本来该把这混帐狗操的凌迟了才对!”
    望着敖楚戈那张冷酷寡绝的面庞,那流露在眉梢唇角的阴森气息,方亮不自觉背脊上簌簌泛寒,他体会得到,敖楚戈并不是仅在口头上说狠话而已!
    开明堂又沉沉地道:“姓敖的,还有件事,你能不能也说明白?”敖楚戈道:“请。”
    开明堂面带迷悯地道:“‘瓦窑山’那一战,后来你是怎么脱身的?到底你早就逃离了那个附近,还是一直隐藏在山上什么地方?”眨眨眼,敖楚戈道:“我一直就藏在山上,而且,距离你们并不太远。”
    开明堂惊愕地:“你,你一直就藏在‘瓦窑山’上?”敖楚戈道:“就在山坡那片林子的附近。”
    方亮插嘴道:“胡说,我们来回找,全山上下全都搜遍了,怎么没发现你?”敖楚戈得意洋洋地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我是把自己活埋在一条斜竖起来的山岩下头,就在那条山岩上,还听到韦海、余上服、尤少君他们站着说了半天话呢。”
    透了口气,方亮呐呐地道:“呢,你是说,你把自己活埋在山岩下的泥土里?”敖楚戈道:“正是,我利用那条山岩斜竖在地面上的角度,顺着中间的隙缝往里挖,幸好泥土很松软,挖到可容我身子蜷曲进去那样大小的一个洞穴后,我就把自己硬塞入内,再把浮土刮铺到我全身,并在把自己掩埋之前尽量将四周的草丛弄’到不露痕迹——说起来很简单,可是当时却费了我吃奶的力气,真艰苦碍……”开明堂似乎像听人在说什么神话故事一样,不觉津津有味地道:“你全身埋进土里,却又用什么呼吸?我记得打你失踪到我们撤离‘瓦窑山’,足足有好几个时辰的功夫,莫非你闭气能闭那么久?”
    敖楚戈道:“这个问题很好解决,我找到一根空心的草茎,呼吸颇不顺畅,但却总能透气不被窒息,靠了这玩意,我勉强撑了过来……”开明堂赞叹地道:“你可真有些邪门道……”一瞪眼,方亮提高了嗓门:“老四!”
    突然醒梧到自己的语气,开明堂不禁十分尴尬,他赧然道:“呢,三哥,我的意思是说,姓敖的意会弄这等下三流的鬼名堂……”方亮俸然道:“雕虫小技,根本不值一论!”
    敖楚戈慢吞吞地道:“那等场合,只有‘雕虫小技’,才是救命的法宝,即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大有谋图之能,小有为帅之功,却也鸟用不管,譬喻列位,一个个皆是朝廷之雄,—方之尊,怎的竞连我一根汗毛也没捞着?”方亮张口结舌了一会,方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不用嘴狂,这全是侥幸!”
    大笑一声,敖楚戈道:“方老兄,如今你落在我手,而为阶下之囚,倒请你也想想法子‘侥幸’一遭给我看看?看你怎么‘侥幸’逃脱法?”顿时,方亮连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了!
    开明堂立即插嘴为他三哥解困:“姓敖的,话不是这样说,我三哥他如今身受重伤,并未痊愈,自是无法可施,否则,恐怕你也未必能一定困得住他!”
    方亮见抓着了道理,便鼓着气道:“正是如此,哼哼,若非我身上受了重伤,现下尚未痊愈的话……”敖楚戈嗤之以鼻:“娘的,你们也别忘了,我拿码子开步跑的辰光,可也是囫囵的不成?”开明堂又道:“但至少没有人制住你的穴道吧?”敖楚戈椰揄地道:“没有,但各位非不为也,是不能也,否则,你们能饶得了我?如今二位穴道受制,比起我当初的利落法来,可就不堪并提了。”
    两条龙又气闷的不再开口,无论他们怎么顶驳、如何声辩,此际受人挟持乃是不争的事实,再把口气放大放狂些。临到头来,该吃什么等样的瘪还不是一样照吃?只此—
    点,业已足够叫人泄气的了……敖楚戈顺手把吃剩了一小半的烤兔抛到外面,并且装做没有看到方亮与开明堂那种贪婪义惋惜的表情。他在裤管上揩擦着双手的油污。边轻描谈写地道:“还有—桩事,也是要用二位老命去交换的。二位可猜得出来是桩什么事?”
    咽了口唾液,开明堂没好气地道:“你是满脑子鬼名堂,叫我们打哪里去猾?”敖楚戈道:“我要用你们去换回三万两银子!”
    两个人一起叫:“还要用我们去换银子?”点点头,敖楚戈道:“不错,整整三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是你们为了绑架那‘大南府”鸿利粮行’赵可诗的独子,从赵可诗手上拿去的那一票银子!”
    方亮怒道:“那是我们理该得到的花红,更是释放肉票的代价!”敖楚戈道:“然而列位的—切策划与目的,却并非为了这档子事,这全是表面功夫,只是设圈套来算计我的,我已吃了你们的亏.受了你们的害,而你们既然志不在赎银上,我这背黑锅、上洋当的替罪羔羊,就应该获得这笔赎银作为精神上、肉体上受苦受累的补偿!”方亮嘶哑地叫:“胡说,你这是强词夺理!”
    敖楚戈道:“在我这一边看起来,却认为理所当然!”开明堂瞪着眼道:“敖楚戈,固然我们这一次行动主要是为了围袭于你,但是,在手段的运用上,掳绑那赵可诗的儿子赵根泉也是我们必须完成的过程一一与任何相同性质的买卖无异,我们也付出了代价,因此,我们便有权收下这笔赎银,纵然是附带的利益,我们亦受之无愧!”敖楚戈道:“不过,我被刀剐斧剜,遭受了惩大痛苦,就等于从鬼门关上打了一转儿回来,这笔帐该怎么结算?我受赵可诗那老小子的请托出面摆平此事,你们却半点面子不给还当场叫我见彩,我在声望、名誉上的损失又该如何补偿?”方亮脱口道:“那是你的事!”
    点点头,敖楚戈心平气和地道:“当然,当然是我的事,所以,我也就要用我的方法来解决我的事,二位只不过是我手里存着的一点本钱罢了!”
    方亮气吼吼地道:“你不能利用我们……”敖楚戈笑道:“这不是‘利用’方老兄,这只是‘交换’对你们便宜,对我却大吃其亏的交换!”
    开明堂愤然道:“这种跋扈无理的要求,你还认为是吃亏?”搓搓手,敖楚戈道:“可不是?老开,你想想看,二位的性命该多值钱?至不济,也不会贱过区区三万两银子吧?以二位的身份,以贵‘十龙门’的财富来说,三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何况遍地皆是,凭各位的本事,将来何愁找不回三万两甚至三十万两?然而,一旦二位的老命被淹掉,任是大罗金仙,也再捏造不出一个方亮、一个开明堂来了呀!”
    方亮咒骂了几声,赌气不说话,开明堂却恼火地道:“敖楚戈,你又要用我兄弟二人的性命做为了结纠葛的条件,又要用我们来交换那三万两银子的赎金,你到底还有没有个完?”敖楚戈一笑道:“只此二桩而已,其实二位生命珍贵无比,当然不止此两项代价,但是我出家人不贪财,合宜就好,合宜就好……”嘴里咕嘻着,开明堂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我大哥他们谈判?”敖楚戈道:“事不宜迟,打铁趁热,今晚上我就去。我先找他们,总比他们先找到我好!
    犹豫了一下,开明堂又道:“姓敖的,我问你,如果你栽了跟斗,被我大哥他们擒住了怎么办?”敖楚戈道:“这怕不太可能,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至少,逃的本领我还有!”
    开明堂忙道:“我是说假如的话!”
    想了想,敖楚戈道:“那就只有认命了,还能怎么办?”开明堂揣揣地道:“难道你不打算把我兄弟二人的下落告诉我大哥?”敖楚戈摇头道:“不,这样至少我还能多活一阵,吐露了你们二人的匿藏之所,童驼子没有了忌惮,我岂不是自己在催自己的命?”
    开明堂道:“你若不招,我大哥会刑死你的,他会叫你受尽折磨而死!”
    敖楚戈叹了口气,道:“若是那样,怨我命苦,但可怜二位住在这荒山僻野,创伤未愈,穴道受制,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便不道豺狼虎豹之吻,也必将饥渴过度而亡,假设事情到了那步田地,说不得二位也就只好陪我阴曹地府,同走一趟了!”
    开明堂又急又惊的道:“姓敖的,我兄弟人伤后被掳,你既俘了我们前来,就有责任在身,焉能任将我兄弟弃置此处,不理不顾?”敖楚戈道:“所以,老开,你就多祈祷我此去平安,全身而回吧,否则,你二位恐怕就要替我垫背!”
    开明堂急迫地道:“这简直毫无人道,不顾一点江湖义气吃吃笑了,敖楚戈道:“娘的,‘瓦窑山’下,你们贵‘十龙门’以众凌寡、血刃相指,又几时考虑过人道?
    讲究过一:星半点的江湖义气来着?”重重;哼,方亮接口道:“甭和他扯这些蛋,老四,他不落入大哥手中便罢,否则,我不信凭大哥的手段逼不出他的实话来!”
    敖楚戈笑道:“童驼子就算真能拿住我,除非他不想叫你两人活了,伯他也不敢往绝处做,便是他到底横了心,二位,我也有自己解脱痛苦的方法,只是到了那时,‘十龙门’中连二位的性命加上,只存下一半,业已烧了高香啦!”方亮气恨地道:“我们不受威胁不受恫吓!”敖楚戈道:“现在不要嘴硬,方老兄,待到那荒山寂寂,天地不应的绝望辰光真个临头,你要是还撑得起来,那才叫英雄,不过你记住一句话,自古艰难唯一死,尤其是漫长的,受尽煎敖与恐怖的死,更要不易令人忍受,如若彼此全到了那等关头,别的不敢说,光谈了结自己,我就要比二位痛快得多!”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说到此处,不禁令我想起在‘瓦窑山’上,那活埋自己的经过来,那可真是一种可怕的、阴森的,叫人作呕的感受;一片黑暗,一片幽冷,一片腐湿及沉闷,泥土的气息委实难闻,它会令你连想到许多,譬如死亡,水久的沉寂,以及一切皆与你再无关系的静止……一个人失去他在世上的名份、活动力、也失去环境中的自我,失去了亲人的关护,友戚的交往,甚至仇敌的怨恨,完完全全从一个原本有你一份而如今彻底剔除的人间被屏弃,实在是一件痛苦至极的事,你必须忍受漫无止境的黑暗、寂静、忍受那种阴冷霉潮的逐渐浸蚀,忍受虫蚁的啃咬,地气吸吮你的骨肉,更须忍受人们对你不尽不实的抑扬、追念或是咒骂、侮辱……静止即是无为了,任什么也没有了,一想到这里,二位,我便很不想死,想到不能死,也绝不可以死……”目光注视着对面两张泛灰的脸孔,他沉沉一笑:“相信二位也和我是一样的想法吧,好死,也远不如赖活着……”长长舒了口气,开明堂这才发觉,他业已是一身的冷汗。
    方亮的双眸中却似浮起了一层水雾,水雾在微微颤漾,颤澜里,幻映起那等空茫、窒怖,又悠忽的张悯同畏怯,瞳孔的两点里却透露着强烈的闪亮——那是对生之渴求,对生之盼望行了,敖楚戈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已经深深透进了这两龙的心,激起了他们对活下去的急切希冀;更加强了他们对死亡的怨恨;敖楚戈的目的便在于此,只要这二位想活不想死,他干起事来就要顺当多了。
    缓缓站了起来,他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崖穴草蓬之外,他要叫对方再多沉思一会,要对方把生死的热爱越加浸渍入抗拒的黑暗中。
    天早黑了下来,山上的空气有些儿泛凉,但很清洁,他深深的呼吸着,肺部充满了冷冽的空气,由于冷,微微带点刺痛的感觉,却相当畅快。
    他站在那里,凝望着夜空北边的一颗孤星,星芒闪烁,在漫漫幽暗的空际上,特别映出那一股倔傲独尊的不祥光彩,敖楚戈不自觉地把自己比做那颗孤星,他希望在孤星的四周,不要再被其他的星辰包围或遮掩了才好……还要再等一会他才走,山上的夜景不错,又有清凉空气享受,他何不多待片刻也?好叫“十龙门”那些灰孙子们再多焦急一阵。
    良久。
    他转回身来,又走向草蓬下面,他准备去进行他的计划了,自然,他不会忘记,在临行之前要使那两条龙重新失去说话出声的机会。
    小心检点,巨细无遗,这才是办事成功的法门之—,敖楚戈不会疏忽这些。
    刚刚潜进“文昌庙”边的那条巷子,敖楚戈已觉出那一股特异的气息来——这是一种十分古怪又诡密的情景,自乔忠的家门口起,连着两户人家都敞了大门,高挑着灯笼,里里外外也掌亮灯火,看过去明幌幌的,亮灼灼的,然而,却非常寂静,寂静宛若鬼域,在如此森森的死寂里,只有乔忠家的客堂上人影绰绰坐着几个人,另外连接着的两户人家,仅是门口孤幌着一条游魂似的身影而已……敖楚戈知道,紧邻乔忠隔壁的两户人家,也早被“十龙门”强租了去,做为他们发号施号的临时巢穴,但是,令敖楚戈感到狐疑不安的,却乃眼前的形势,既不见戒备森严,亦不显剑拔弩张,甚至连丝毫紧迫的气氛也没有,就更别提那种愤怒焦灼,群情激昂的报复气慨了……屋里屋外,好冷清、好深沉、好幽静,那客堂里的几个人形,门外幌荡者的孤单人影,便像是连扯着把空气也凝冻搅寒了。引着不知情的疑惑者到一个梦魔般邪异阴凄的境界中去,将这眼前的怪诞场面摆布成一副变幻莫测的魔狱景象……这不是好路数!
    敖楚戈警惕着,他隐伏在面对乔忠住屋的一户人家房脊上,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早已做好的圈套!
    这样的形势,这样的反应,绝不似素以狂傲跋扈,凶悍蛮著称的“十龙门”所该有的作风,他们自高自大,气焰熏天惯了,岂会在吃了大亏之后如此若无其事或无动于衷?
    这冷清的景象,就和死了人等着吊客上门一样……会不会“十龙门”的人马尽出,四处去搜捕自己了?所以,这里才显得如此寂静肃索?敖楚戈思考着,但又随即否决了这样的假设,因为他又想到,若是这样,又何必三户人家大门皆开,而且灯火辉煌?好似在等候什么贵宾到临一般——突然,他双目一闪。定定地往对面凝视着,此等的排场,莫非就是专为了等他前来么?心里冷笑,他在暗暗咒骂——就算是为了引他前来吧,也必是一个危机四伏的陷坑,故意摆出了这付轻淡架势,好叫他粗心大意的往里闯……于是,敖楚戈伏在瓦面上,几乎和屋脊黏在一起,他纹风不移,如同屋顶上的一部分相似,静静注视着对面三户人家的动态,他已打定主意和对方耗上了,看看“十龙门”的伙计们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僵寂中,时光在缓缓流逝,也越发深沉了。
    敖楚戈一直未曾发现乔忠的身影,他在猜测着这位老好人此刻会在哪里?是否会有被“十龙门”的人囚禁或迫害的可能?摇摇头,他又责备自己的胡思乱想,“十龙门”
    的人怎台迫害乔忠?凭什么?乔忠又没有什么把柄或纰漏抓在那些王八蛋手里。
    等着,守着,敖楚戈逐渐有些不耐烦了,娘的,这算搞的是什么把戏?对面的三户人家,动静一如他刚来的情况——明幌幌、静荡荡,乔忠的住宅客堂上还是那几个坐着的毛人。另两家门口也依然游荡着那两条白影。
    坐在客堂里的人是真人,在外面门口走来走去的两条白影也是真人,敖楚戈看见他们有过某些只有真人才做得出的动作,他不相信那会是些泥塑木雕的假货!但是,看样子这些位朋友们可横下心来和他豁上了,除了偶而的动作之外、这些人没有任何其他举止,甚至连交谈也没有!
    敖楚戈不晓得对方到底想干什么?用这种法子来“守株待免”,乃是最笨的手段之一,“十龙门”中尽多聪明人。怎的却设计了这么个愚蠢的法儿?这好比打着灯抓鸟雀,除非那鸟雀是只睁着眼的瞎乌,否则,岂肯楞往里碰?时间慢慢过去了,每移一分,敖楚戈便急躁一分,每移—刻:敖楚戈就不耐一刻,他恨不能奋身掠下去杀他娘—场血溅尸横!
    当然,敖楚戈的理智压制着他这样蛮干。可是深宵半夜里,净叫他呆鸟一样叭在屋顶上挨冷沾露,这滋味,他可是越挺越难朝下挺了……、琢磨着,考量着、思付着,敖楚戈一再判断,—再推敲,最后,他还是只有强行忍耐下去,因为他不知道对方在弄些什么玄虚,葫芦里卖的是他娘的哪种野药,而他主要是开谈判来的,可不能在斤两未谈这前先叫人家摆横了,那就任什么打算也全泡汤啦;他很清楚“十龙门”对待仇敌的手段,老实说。他并不想尝试,尽管在方亮与开明堂面前他说得一派慷慨豪壮。
    然而除非到了绝望关头,他可不愿轻言“了断自己”——任凭是多么痛快的了断方法;“好死不如赖活”,就算那两条龙替他垫背也一样划不来,命是自己的,什么代价也不能换,换了去便再也没有第二条命啦,奶奶的!就这么等、等、等、熬、熬、熬,终于,他一直耗到了鸡叫三遍的辰光,眼看着,天就要亮了。
    暗中叹气,敖楚戈晓得,天一亮,除了撤身,就没有第二个法子了,光天化日之下,形迹最难掩隐,他可不能叫对方给围困上,看情形,今晚他算白走一趟了。
    正在打算着准备抽身的须臾间,敖楚戈突然两眼发了直,他紧紧贴在瓦面上,像看什么稀奇把戏也似楞瞪着对面的情景——只见乔忠住宅的客堂上,那三个坐了一夜的毛人全伸长懒腰,打着呵欠,十分疲倦的推窗开门、摇摇幌幌走了出来——那竟是“冀龙”
    郑天云“白龙”尤少君以及“赤胆六卫”中的谷钦。他们开始来到院中,院子四周的地面上立时翻起一耸耸的泥土,乖乖,竟然从地底下冒出来四十多个灰土土的大活人,隔壁两户人家的院角各处,亦是一样的情形,紧接着,在客堂,两边厢屋的地面方砖亦被移拨开去,又纷纷钻出了七八个,十来个不算的汉子,这犹不说,几株散值院中的在树树腹中,亦有人推开伪装的,只是嵌合上去的树皮,从中空的树心里跃出,甚至三户往屋外的巷子里,也有人从挖好的暗沟中现身;另外,三户人家的屋后,三面黑漆漆的,在夜色中根本不易辩别的巨型倒勾罗网也扯了下来,高张宽阔的这三面罗网,简直不像是网人的,倒似是用来罩牛困虎的了!
    天色朦胧中,敖楚戈凝聚目光,注视那些从地下钻出来的人是如何隐伏了这一夜的——那全是事先挖掘的浅沟,只容一个人平躺下去的深度,人—躺下,以浮土掩盖,便不易查觉了,他们甚至没有利用什么芦管式中空的草茎来透气,他们根本便把面孔现露在外面,只是每—张脸全抹黑了,所以难得看出破绽来……笑了,敖楚戈暗付:娘的,老子活埋了自己一遭,想不到你们这些兔崽子也“东施效颦’,相他娘模仿起来,只是你们运道差,老子玩上一次检回了一条命,你们跟着学,却白搭上—遭了一晚的活罪!
    他心里嘲笑是嘲笑,然而,对“十龙门”中的人这个“忍”字诀,“挺”字功,十分钦服,这样的耐心与耐力、若非平素纪律严明,号令如山,是绝做不到的,想想看,叫两百来人硬在半活埋的情况下苦熬上—夜,竞又毫无动静骚乱,这岂是时下一般乌合之众的江湖组织办得到的事情?也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驼龙”童寿春已现了身,他中气沉浑,声音苍劲地道:“除了白昼司职戒备的人手之外.其余弟兄尽速清洗之后立时休歇,等今晚再重新布署,记住,不得渝令任何人不准外出闲荡!”
    没有喧哗、没有叫嚷、甚至没有人开口说话,三户人家里里外外这两百多人立刻迅速移动,各自奔向住宿的地方,仅有少数人在清理善后,掩饰埋伏。
    站在童寿春身旁的是“火龙”朱济泰,他仰着头深深呼吸。
    边带着倦意道:“大哥,你肯定姓敖的白天不会来么?”童寿春冷冷地道:“别看我们的好手在姓敖的诡计摆布下折损了好几个,就凭我们如今的实力,也足够把姓敖的圈死有余,这个情势,我们明白,他又何尝不明白?光天化日之下,最宜追截,最难隐藏,他以劣势搏击优势,在白天就注定了要吃亏;敖楚戈刁滑奸狡,岂会不知此理?所以白昼他必不敢来!”朱济泰气愤地道:“这猴崽子,真他娘的又奸又毒又滑溜,只骗了我们出去打了一转,回来就再不见踪影了,昨天—个下午,搜了这附近几十里地,却连他一根毛也没捞着!”
    “魔龙”康玉鳞走了上来,阴沉地道:“天下何其辽阔?山川丘壑又何其隐密?别说这附近百十里地形复杂崎岖,藏幽纳险之处数不胜数,便一马平川的地面,要找个人又谈何容易?尤其在四周此等的情景下,莫说躲起来三个人,便隐匿上千军万马,也不见得就能寻及;五哥,大哥的法子不错,与其大海捞针,空耗力气,不如等他自己送上门来!”
    朱济泰咬着牙道:“可是他昨晚就没来呀!”
    童寿春双目如炬,重重地道:“昨晚不来,今晚、明晚,总有一晚上他会来的;他掳去了者三者四,便足证他是想要挟持人质,有心和我们谈判之意,否则,他早下毒手了,而我们摆出来的架势也是等他来谈判的表示,你耐着性子等吧,姓敖的一定,会到!”
    朱济泰火暴地道:“我们和他谈判?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娘的皮,只等他一来,看我们能不能伏兵四起,将他生生活剥了?”“嘘”了一声,康玉鳞忙道:“五哥嘴里遮拦点!”
    朱济泰恼火地道:“遮拦个鸟,你就是他娘的穷紧张,瞎疑惑,姓敖的要来早来了,他会端等天亮把形迹露在我们眼里好被逮!”
    康玉鳞也不悦地道:“谨慎点总没有错嘛……”童寿春烦躁地道:“好了好了,亏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争吵?都给我歇着去,留着精力晚上好对付敖楚戈!”
    于是,闷不吭声的,康玉鳞与朱济泰挪步走出大门,转向隔壁歇着去了,这时,屋里人影一闪,喂,是“赤胆六卫”之首“血判”柴云帆行了出来。
    童寿春略带倦意地道:“他们怎么样了?”柴云帆垂手躬身地道:“伍至宽情形业已好转,许老铁失血过多,比较严重,但亦已脱离险境了;大当家,乔瘸子那两手的确相当高明!”点点头,童寿春道:“事完之后,多给他赏银也就是了,叮咛他务须尽心!”
    柴云帆恭敬地道:“不劳大当家费神,我已不断向乔瘸子交待过。”
    吁了口气,童寿春目光空茫地四转,沙沙地道:“唉,对付一个敖楚戈,想不到竟比与好几个大帮会作殊死斗还要来得凶险艰难……我们经过多少场面,多少风浪,几曾碰到过这种狼狈情形?这家伏,真叫不易缠!”
    柴云帆谨慎地道:“大当家,这原本也不在我们预料之外,敖楚戈是黑道上出了名的独脚大盗,单帮出击,更是挂了招牌的歹毒悍野角色,他声名狼藉,无所不为,我们对他固然未曾掉以轻心,但饶是他如此强霸,可也不敢攫我们的正锋!”
    “呢”了一声,童寿春道:“这也倒是实话,姓敖的自来狂荡不拘,目高于顶,抱着游戏人间的轻漫作风,然而,对我们,他却步步为营,小心得紧!”
    柴云帜全心全意地赞美:“皆是大当家威震群伦,气凌山河之雄风震慑了他!”
    矜持的一笑,童寿春十分受用地道:“我一个人再能也撑不起这半片天,大伙的同心协力,才是立定声威基业的根本大概是心情稍稍舒畅了点,老驼子的兴致略见好转,他背负着手,锅着个弓虾背,语气和悦地又道:“白天轮值的人手都各入岗位了么?”
    柴云帆有条不紊地道:“是,早已进入戒备了,六爷在这座宅子里,由谷钦为副手,七爷在隔壁,是邵豪担承副手,么爷便在第三户,由阵棠任副手;八爷偕我巡行四周,并作呼应之责,其他每处几名弟兄,也全已安排妥当。”
    微微颔首,童寿春道:“很好,云帆,这一趟来,还多亏了六卫的人在支撑,你们辛苦我知道,好好的巴结差事,回去之后,我再论功行赏!”
    柴云帆是一片“忠心事主”的气势:“无功岂敢领赏?大当家的心愿能了,怨恨能平,就是我们属下最大的期盼了……”童寿春低喟一声,道:“你随处巡行看看吧,我出去溜溜腿。”
    柴云帆忙道:“属下侍候大当家。”
    摆摆手,童寿春道:“不必,我就在巷子附近走走,再说,姓敖的现下也不会来了,即使他来,只我单身一个他也未见能占了便宜去!”
    不敢多说什么,以免引起主子的不快,柴云帆只好退后一步,躬身道:“大当家进来身心劳顿,极为辛苦,还请大当家尽早休歇。”
    童寿春管自出门,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我知道。”
    贴伏在对面房顶上的敖楚戈眼见童寿春一个人孤身走出来,不由心中一紧。血流沸腾,仓促间,他立时有了计较——这是一个临时决定的计划,大胆的、冒险的、却关系一切成败的计划!
    天赐良机——他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这是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他没有一点成功信心,然而,他知道值得一试!现在,童寿春已来到巷口了,他便站在那里眺望远处的景色一一天色蒙蒙亮,刚刚起了点薄雾,光度微弱又沉翳,大约可以模糊看出三十步内的景象……暇,老天爷又在天气上帮忙了。
    轻轻的,敖楚戈从瓦面上一溜而下,他在地上捡了块石头,一捏之后猛然抛向空中,人却藉着抛石振臂的力道闪穿向两丈多的一块旷地上,这块旷地是附近人有用来晒掠衣裳之处,此刻没有衣裳,却横七竖八的架了些竹竿。
    那块鹅卵大小的石头在抛扬之前,已被敖楚戈微微捏开缝隙,缝口迎风,便发出了尖细的—声“嗤”,然后,又画过—个弧度,落向晒衣场的那边!
    站在那里闲闲眺望景致的童寿春在石块抛起的一刹即已警觉,声音响起又落向远处;更立时引起了他的疑惑,他略一犹豫——想要招呼手下,却又生恐无事自扰,会叫下面人背后嘲笑,影响他的威信,另外,他也不认为有什么他所应付不了的事态,在稍稍迟疑一下之后,他终于独自掠了过来!
    童寿春的心理过程,全未出乎敖楚戈之预料,敖楚戈伏在地下,甫见童寿春的身影映入了视线,他已突起发难!敖楚戈的猝袭,一上来便倾尽他的全力,毫无保留,毫不迟滞,他全身上下,四肢百骸贯注所有力道,把一口真气运到极致,出手之间,即是悍不顾死的打法!
    钢棒子与“无双剑”就宛若狂风暴雨般卷罩而下,劲气呼啸,锐力透空纵横,声势之凌厉,足以使承受者心惊胆颤!童寿春急切问猛缩暴翻,掌腿齐飞,敖楚戈原式不变,加劲逼扑,一派拼命的功架!咬牙如挫,童寿春仓惶后退,顺手捞了一根竹竿,“呼”
    声斜劈下去!
    敖楚戈竟是不躲,钢棒子旋挥上截,“无双剑”闪刺电戮,寒芒如流,掣掠映幻中带起点点星焰,条条光尾!
    左右倏跃,童寿春竹竿飞舞,竭力招架,但闻“嚓嚓”连声,他手上的竹竿业已片片段段,俱被“无双剑”的利刃削落!
    手中仅剩的两节竿尾猛然抛掷敖楚戈,童寿春侧背翻腕,拔取他的兵器!
    但是,敖楚戈却绝不容对方拔取兵器——童寿春的家伙“啸魂拐”施展之下能发出尖锐的声响,此时此地,一旦有这样的音响发出,则不啻是向“十龙门”的大队告警求援,若是众敌闻声齐至,他还有什么戏唱?身形蓦地横滚,敖楚戈的右手剑幻闪如剪,斜劈而出,左手的钢律子暴翻,“吭“吭”砸飞了掷来的那两节竹竿尾端。
    童寿春不及拔拐,急怒之间,淬然斜挺,如剪的双剑擦过他的胸膛,洒起一溜血水,但他两掌飞抖疾挥“蓬“蓬”连响,硬将敖楚戈震翻了两个跟斗!
    然而,敖楚戈却绝不逃避,顺着身形的翻滚,他猛然长起,“无双剑”凝结成一面光网,在森寒的点线交织中晶莹闪耀的暴罩,钢棒子斜刺弹击!童寿春扑地而进,七十三掌呼轰反攻,敖楚戈半步不让,原式交触!
    于是;敖楚戈的身体抛起,稀哩哗啦的碰倒了好些根架空的竹竿,而童寿春却连挨了七律十一剑,血人似的在地下不停滚动!大吼如雷,童寿春挣扎着以他仅剩的一点余力,挺地跃起,再次扑了过来!
    敖楚戈正面迎上,在敌人的掌势甫待吐扬的一刹,他猛然张口,一股血箭笔直标出,力道之强,有若一记杆捣,血花并溅四散,童寿春闷嗥一声,顿时被撞晕过去,倒仰摔跌!这样的活宝,敖楚戈怎能令他再加碰伤?急跃之下,他拦腰一把抱住了童寿春,当然,也顺势点制了童寿春的“软麻穴”与“哑穴”!
    得到眼前的战果,敖楚戈可说是拿命换来的,他也受了震伤,但是,却还不如表面上的情势严重——他利用了两种技巧来减少他原该承受的伤害,其一,他早已将一口至精至纯的内宗真气贯注全身,以这一股内力的保护,等于隔了一层韧皮在肌肉与腑脏之间,已将敌人的震动撞击力消卸并抗拒了大半;其二,他靠着灵活的闪耀,也无形中抵消了对方着体的力量,使实际透入身上的压迫力减至最轻;不过,虽然他已做到了这些,并且限制了受创的程度,然而无可否认的,他依旧大感吃不消,内腑血气翻涌之外,更是头晕脑涨,满眼金星,几乎连站全站不稳了!这时,巷于那边已传来一片喧腾呼叫的声浪:“大哥,大哥,是你么?刚才是你在吼叫?”“你在哪里呀?大当家的?”“大哥,请回句话,你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大当家的,这附近看不见你啊“大哥,大哥……”急速调运了几口气,敖楚戈肩好了童寿春,突然大吼出声:“十龙门’的邪龟孙们,别叱喝了,你们大当家的就正在老子裤档底下吊着,你们有本事便过来救他回去!”
    那边传来纷乱的惊呼骇叫:“不好,是敖楚戈!”
    “他怎么会在这个候出现?老天!”
    “坏事啦,说不定他果真算计了大当家!”
    “姓敖的好他娘阴毒,这狗杂种!”
    “真会是这小于不成?”
    接着,是朱济泰愤怒地吼喝:“敖楚戈,你这狗娘养的,我看你这一次再怎么逃法?”
    康玉鳞也尖着嗓门急叫:“姓敖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大哥可确已着了你的道儿?”
    拔出童寿春插在后腰上的“啸魂拐”,敖楚戈横挥一记,于是,立时便传出了一阵短促又尖锐的啸声,凄厉刺耳,有如鬼泣!他跟着大喊:“怎么样?这玩意的鬼号声各位应该十分熟悉吧?它的主人就正在我手里!”
    于是,只听朱济泰狂吼:“大哥蔼—我们和姓敖的拼了!”
    一片怒叱厉喝,顿时便如潮水般涌了过来:“截住他,把他围牢!”
    “零剁了姓敖的替大当家报仇!”
    “豁上咱们死绝死净,也不能放姓敖的生出!”
    “我们和这野种誓不两立!”
    人影闪幌,步履嘈杂,刃芒闪闪,夺掠之声疾劲,所有“十龙门”的人马俱皆往这边冲扑过来!
    这时,敖楚戈扛着童寿春,方始狂奔而出。
    在蒙蒙的薄雾、沉晦的景色中,敖楚戈在前面掠跃,后头,却用线穿着似的跟随了一大批“十龙门”的汉于。
    敖楚戈发力飞腾奔跑,“十龙门”的人也发力追赶围兜,由于敖楚戈多少受了内伤,再加上肩头扛着一个人、速度上便不免难及平素的水准,更且“十龙门”上下一心要搭救童寿春,对他尤其痛恨至极,全力欲加截杀,个个都是拼命抢前,因此,双方的距离,便逐渐拉近了。
    敖楚戈一点也不担心,他有着重寿春在手上,不怕“十龙门”的人对他逞凶施暴,除非这些人不想要他们的头子活命了!
    很快的,前面与后面的人都奔出了“老汾河”,开始在荒野上追逐起来,“十龙门”
    的所属一边迫,一边把阵形展开,摆成了一个辽阔的包围圈,他们打算把敖楚戈一步一步逼进这个圈子里!
    但是,当“十龙门”的人逼近到某一个限度的时候,他门就骇然发觉他们的心思完全的白费了,他们只能遥遥围困着敖楚戈,只能跟着他移动,却任是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任是谁也奈何不了敖楚戈。
    敖楚戈那锋利狭窄的“无双剑”,正好整以暇的,轻轻松松的横架在童寿春的脖颈上,剑刃的冷森酷厉,与童寿春软软垂搭在敖楚戈胸前的头颅相对照,“十龙门”的朋友们看在眼里,哪一个也寒了心!
    敖楚戈跑到后来,干脆不跑了,他一面喘气一面洒开大步走,围在他四周的“十龙门”诸君也只好随着他走——咬牙切齿,怒形于色,但是,他们所能做的,在目前也仅此而已!就像这样,敖楚戈大刺刺地把这一群敌人引到了他隐藏方亮与开明堂的山上,引到了那处悬崖草蓬的前面。
    跟随在敖楚戈身后的“十龙门”人众眼看来到悬崖之前,俱不禁相顾失惊,立时簇拥围逼上来!
    敖楚戈蓦地站定,转回身大喝:“通通给老子站住!”
    现在,“十龙门”里,“翼龙”郑天云算是地位最尊的人了,他连忙举起了右手,急切地呼叫:“本门所属不准逼近,就原地圈围敖楚戈,一切听令行事!”
    哼了哼,敖楚戈道:“这才像句人话;各位,你们把招子放亮,将形势看清楚了,是你们隔着这绝崖近,还是老子隔得近?只要你们往上一冲,老子不但有足够的时间把童驼子抛下去,加草蓬里的方亮与开明堂也一样耽搁不了上道!”
    这时,“白龙”尤少君、“癞龙”余上服、“力龙”韦海等也纷纷站向前来,压制着自己的手下们不得鲁莽造次……、踏前一步,郑天云面如严霜地道:“首先,敖楚戈,我要问你的是——我们大当家的是否仍然活着,我们方三弟与开四弟是否亦未遭你的毒手!”
    敖楚戈没有回答,他迅速拍开了横扛肩上、重搭胸前的童寿春“哑穴”,于是,童寿春立时呻吟出声——只待这一声,敖楚戈又将他的穴道制住!
    “十龙门”围立四周的众人,此刻方才略略放了心,剑拔弩张的形势也随即稍稍的缓和了一点。
    郑天云吁了口气,又道:“还有我们方三弟与开四弟……”敖楚戈道:“他们也活着。”
    微微点头,郑天云重重地道:“好吧,敖楚戈,现在你告诉我们,你想干什么?”
    嘿嘿一笑,敖楚戈道:“你做得了主么?郑二爷。”
    郑天云漠无表情地道:“那要看你说的是些什么事!”
    敖楚戈一斜身把肩上的童寿春放下,又猛的用脚尖踢开了这位“驼龙”的“哑穴”!
    在童寿春“吭”的一声闷哼中,“火龙”朱济泰不由嗔目厉吼:“姓敖的,你动作收敛点,我们大当家岂是能任由你作贱的?”“力龙”韦海也愤怒地道:“当着我们面前如此凌辱我们大哥,敖楚戈,怕你要懊悔付出的代价太大!”笑笑,敖楚戈眼珠子一翻:“童老驼于就算是个太上皇吧,如今落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俘虏,是我的战利品,怎么着,你们还希望我在眼皮上供养着他?”朱济泰咆哮:“娘的皮,你这是什么熊话?”
    “毒龙”康玉鳞也阴森森地道:“敖楚戈,一旦逼急了我们,恐怕灭祸便不会单只由一方面承受了!”
    敖楚戈大声道:“你们也唬不住我!”
    连连摆手,郑天云强行忍耐着道:“有什么话,你明着敲实了说出来吧,这可不是耍嘴皮子的辰光!”
    敖楚戈声音宏亮地道:“好,老于便把条件列出来一—第一,要你们立誓赌咒,从今以后和我之间的仇怨一笔勾消,日后和平相处,互不侵犯;第二,赵可诗赎他儿子的三万两纹银一文也不能少,全数退还给我,并保证不再对姓赵的重施故技;只要你们允了这两桩,老子一拍屁股就走,当然,童驼子、方亮、开明堂这三条土龙也便毫发不损的原物奉还!”
    .“火龙”朱济泰怪叫:“放你娘的屁,你是在说些梦话!”
    敖楚戈冷冷地道:“姓朱的,你三位阿哥的性命硬在我手里,这可不是在做梦吧?”
    大眼蒙着黑布眼罩,满脸怨毒之色的“妖龙”胡昌第一次开口了,声音有如冰渣:“你要胆敢伤害我们的三位拜兄,敖楚戈,你就会连死亡都是一种奢求了!”
    敖楚戈豁然大笑道:“胡昌,你可想透澈了?如果你们不接受我的条件,硬要一味蛮干的话,童驼于、方亮、开明堂三个人就首先要死,然而,这却并非意味着只是他们三条命就能换我的一条命,在我解决他们三个之后,我仍有极大的潜力同你们其余的人周旋,再一场激战下来,别的不敢说,叫你们这十龙中加赔上几条龙殉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以个人之生死,来换取你整个‘十龙门’的溃亡,谁划算,谁不划算,用不着我多言,休们也该一碗清水看到底!”
    目光棱棱如炬,他又紧接着道:“再说,我更可在杀死童驼子他们三人之后突围而出,慢慢用单对单的法子将你们逐一宰杀,各个歼灭,叫你们防不胜防,忧不胜忧,而无论我施展哪一种方式,也足可造成‘十龙门’冰消瓦解,土崩鱼烂的后果!”
    “力龙”韦海狂吼:“敖楚戈,你欺人太甚,你是纯粹的奸刁狡猾之徒!”
    敖楚戈淡淡地道:“我是,但各位更算不上忠义之士!”
    咬咬牙,郑天云目光注视着地下的童寿春,形色晦黯,嗓调暗哑地道:“大哥,姓敖的话你约莫都听到了?我们不知该怎么办好,还请大哥指示……”满脸满身血污狼藉的童寿春呛咳了几声,十分孱弱,但却异常狠酷地道:“你们……给我把姓敖的凌迟了……
    我一条老命死何足借?却不能……不能为我个人的存亡……便折了‘十龙门’全帮的英名锐……气……”郑天云面容惨白,有些失措地道:“但……但大哥,我们怎能眼看着你遭到伤害?”童寿春双目如火,他凄厉地叫:“不要管我……”突然,敖楚戈微微斜身,手中钢棒子暴挥,劲力起处,但闻一片“哗啦!”倒塌之声,那片简陋搭于崖穴上的草蓬业已散扬纷坍,有些树枝草束,更飞坠入绝崖之下,反传来不息于耳的空洞回音。
    呢,方亮、开明堂二位赫然在焉!
    敖楚戈暴烈地说了话:“童寿春,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命,你的决定,更牵扯了方亮与开明堂的生命,你身为他们拜兄,不能妥善照料手足,已该羞愧惭疚,无地自容,如今你却更进—步,竞要他们二人来替你陪葬!”
    全场是一片悚栗森寒的静默,没有一点声息,刹那间。空气也好似凝冻了!
    接着,敖楚戈以钢棒子飞快点开了方亮、开明堂的“哑穴”——在这个关系成败的紧要骨节上,他须要这二位来表达意见。
    敖楚戈热切地希望方、开二人能够照着他的预计说话,但此刻他却又似没有把握了!
    童寿春闭上双目,默然无语。
    “翼龙”郑天云忙叫:“三弟、四弟,你们都还好吧?”先是方亮喘息了一阵,苦涩又低哑地回了声:“活倒是还活着……三哥,我们真惭愧……”开明堂也异常窘迫地道:“全是我们牵累了大家……”郑天云苦笑道:“别这样说,能活着就好……”敖楚戈强悍地道:“现在彼此把事情摊开,把利害摆明了,你们打算怎么办?不妨丢过几句话来!”
    模样透也了无可掩隐的焦灼、急迫、与惶恐,郑天云左右为难地道:“大哥,大哥,你倒是交待交待碍……”童寿春的身上虽然穴道受制,却仍痉挛了几下,他的—张皱脸在血污中扭曲,看上去就更显得苍老与悴憔了,嘴巴艰辛地嗡合着,他挣扎着道:“你们……你们……又叫我怎么说?”人丛里,柴云帆—个箭步枪上,“噗通”跪下,悲壮激昂地大叫:“大当家,大当家,我们只要大当家能够平安无事,一切牺牲折辱在所不惜,‘十龙门’全靠大当家领导,属下等俱受大当家栽培,没有大当家,亦即没有‘十龙门’,本门上下,皆以大当家是赖,大当家金玉之体,务乞珍惜!”
    “赤胆六卫”中的另几名大汉—谷钦、邵豪、阵棠等也相继抢出,一排跪在柴云帆身后,为童寿春为命!
    于是,“白龙”尤少君也凄然开了口:“大哥,云帆说得对,你便不替自己设想,也该为全门所有的弟兄设想,你是本门的首脑,亦是本门的创始者,多少年来,大伙全跟着你走,受你的教诲训示,承你的渝命节制,你是本门的巨鼎,更是本门的灵魂,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二短,群龙无首,后继乏人,则‘十龙门’必趋败溃,你一生的心血也便付诸东流了……”“力龙”韦海紧接着道:“不错,大哥,除了你,谁能肩负起这个重担?忍辱事小,根本的存亡事大,你如受到伤害,我们这些人哪里还能再撑下去?”
    狠狠一跺脚,“癞龙”余上服大叫道:“说真的,若让我依了姓敖的那两个要求,我是任怎再委屈点也只有认了!”
    “翼龙”郑天云低沉地道:“大哥,我也是这么个意思,我们绝对不能失去你,失去老三和老四……”暗中叹气,“魔龙”康玉鳞也无可奈何地道:“依了姓敖的吧,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丈夫能屈能伸,眼前的挫折再大,总比不上三位兄长的生命重要。”
    柴云帆几乎是在哭号了:“大当家如果不从属下们的哀求,属下等必以死殉!”
    说着,他期领手下的三人齐齐叩下头去!“火龙”朱济泰满口牙挫得“咯崩”响:“大哥,别说了,事到如今,我们认啦!”
    “白龙”尤少君狠瞪了一直默不出声的“妖龙”胡昌—眼,于是,胡昌抖了抖,悲戚又痛楚地道:“就这样吧,大哥,我甘愿赔上这只眼,只求三位阿哥平安……”童寿春木默了好一阵,略略提高了嗓门:“老三、老四、你们怎么说?”方亮与开明堂犹豫了半晌,还是由方亮答了腔:“我这条残命,大哥,按说活不活下去都无关紧要了,但大哥你乃是全门命脉之所系,老四又正当壮年,更为了大家的将来,辛苦创立的基业……
    大哥,你还是俯允众意吧……”干咳一声,开明堂已呐呐地道:“其实,我们几个人死活倒无所谓,怕就怕牵累了大伙,以至影响异日全门的兴败存亡,这,尤以大哥为最……”
    这两条龙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髓中之意、弦外之音,皆是以“好死不如赖活着”作为前提,两人都把大帽子扣到了童寿春的头上,他们自然明白,童寿春的生死问题与他们息息相关,童寿春的决定便是他们命运的宣判——用整个“十龙门”的担子压上童寿春的肩头,明着为全帮请命,暗里,也等于替他们求个益寿延年!
    “十龙门”中的人,尽多聪明世故之辈,又怎会体验不出这二位的话中真意来?当然,敖楚戈更如腊月天喝下一大碗热粥,心里暖乎乎的,熨贴贴的,他知道,自己耗了那多吐沫星子在方亮和开明堂二人前强调过的生死问题,业已发生预期的作用了。
    昭,可不是?说来说去,谁能否认“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话?于是,童寿春浩叹凄凉,沙沙地道:“罢了,敖楚戈,我们便依了你!”
    敖楚戈凛烈地道:“童寿春,你起誓不再与我为敌,所有纠葛仇怨自此一笔勾消?”
    童寿春沉重地道:“我以天地为誓,‘十龙门’上下自今而后与你仇断怨除,永无瓜葛!”
    敖楚戈大声道:“三万两赎银原封退还于我?”衰弱的,童寿春招呼:“云帆……”
    柴云帆膝行数步,自怀中掏出一叠银票,计数了三万两银子几张,摺成一方,“嗖”的抛射向敖楚戈。
    伸手捞住银票,敖楚戈看也不看的塞入腰间,然后,他双手抱拳,做了个罗圈揖,形色上显出了少有的严肃:“承蒙贵‘十龙门’童大当家以下各位,高拾贵手,不究过往,放我敖楚戈一马,大度宽宏,无此为甚,我姓敖的谨在此向贵‘十龙门’所有兄台谢忱,隆情厚谊,必当水铭不忘!”
    江湖上尽管尔虞我诈,阴毒暴庚之处无不各用其极,但是,也有其最低限度的道义及某些形势上牢不可破的传统;事情到了这—步,等于溶浆铸铁,木已成舟,便不大方也只有大方,不漂亮也只好漂亮,耍不得赖皮,尤以“十龙门”在江湖上的威望而言,誓偶出口,便是立碑竖鼎,仿若定山峙岳,永无反悔的余地,因此,郑天云只有代表抱拳还礼,不甘不愿地说道:“好说好说,英雄不打不相识,权当我们双方以武会友,不伤大雅的热闹了一翻吧……”敖楚戈笑道:“郑二爷感谦了,我可是‘龙’爪超生,恍同再世为人,各位包函,我姓敖的再次有礼了……”突然,“火龙”朱济泰粗声哑气地叫器:“姓敖的,别尽他娘的说些好听的,有桩事体我还要问问你!”敖楚戈和悦地道:“请示下”。
    朱济泰暴辣地道:“我们那颗价值连城的异宝‘幻星’到底在不在你那里?”摇摇头,敖楚戈道:“不在,五爷”。
    朱济泰怒道:“你还在胡说!”
    敖楚戈正色道:“真的不在我处,五爷,我也可以起誓!”
    重重一哼,朱济泰道:“那么,在谁手上?”眨眨眼,敖楚戈又笑了:“这,恕我不能泄露,五爷、你多体谅。”
    朱济泰怪叫:“为什么不能泄露?娘的,你就忘不了耍赖使刁……”敖楚戈凛然道“我以天地为誓,‘十龙门’上下自今而后,与你仇断怨除,永无瓜葛!”
    呆了一呆,朱济泰尚未及回答,童寿春已沙哑却严肃地道:“违誓背信,雷电歼之,天地诛之,老五,不可造次!”
    朱济泰泄了气垂下了头,喃喃地道:“这一下,可叫姓敖的套上‘紧箍咒’了,唉……”
    敖楚戈精明过人,反应奇快,他怎肯回答朱济泰这个询问?“十龙门”的人将来不会再侵犯他,但却并未起誓也不侵犯其他的人,如果他泄露了“幻星”是落在他那几位老友手中,便难担保“十龙门”不去找他的老友们算帐,于其有这一层顾虑,便还不如保密到底。来得无懈可击。
    冷冷地,“魔龙”康玉鳞也发了话:“敖楚戈,我亦有一事请教……”敖楚戈忙道:“我在听着,九爷。”
    康玉鳞阴鸷地道:“你那身伤,痊愈之快有点离了谱,简直就是奇迹,能告诉我们是谁替你治好的么?”敖楚戈笑嘻嘻地道:“实在显丑,实在显丑,我是自己给自己治好的。”
    至少,他说的一半是实话,他不会牵扯出除了他本人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来——他不可能给“十龙门”另找泄恨对象的机会;康玉鳞这一心想寻“代罪羔羊”的狠毒打算又落了空!
    冷笑一声,康玉鳞悻悻地道:“倒还不知道阁下居然精通歧黄之术!”
    敖楚戈道:“粗通皮毛而已,不值识家一笑,九爷,你夸奖了。”
    说着,他目光四转,又做了个罗圈揖:“列位兄台,童大当家的,方王爷,开四爷全在各位眼前,他们只是身上的“软麻穴受制,更俱非致命之伤,贵‘十龙门’中多有解此区区穴道之辈,‘老汾河’的乔瘸子亦是歧黄高手,一切善后,尚请偏劳,我已原物壁还,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且容后会吧!”就在“十龙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敖楚戈翻身紧贴悬崖绝壁,迅速下滑,只滑到一半,又大鸟一般凌空飞腾,数次长掠,即已鸿踪渺渺,消失在那幽壑郁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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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敖楚戈先到了“大南府”的“鸿利粮行”他把自“十龙门”手中索回的三万两赎银还了一万二千五百两给钱锁儿,赵可诗。
    三万两银子里,一万五千两是他与“十龙门”的一番苦斗苦缠取自“十龙门”那边的补偿,而二干五百两是他在赵可诗这里应该得到的酬劳,这正如他一贯的作风——多文不取,少一分也不行!当然,赵可诗与贾掌柜不但是喜出望外。千恩万谢,更把敖楚戈捧上了天,他们原来根本已不指望尚能退还这一半的赎银了,却做梦也想不到敖楚戈竟然专程给他们送上门来;搂着白花花亮亮晃晃的大堆银子,赵可诗和贾掌柜那曾想到这都是敖楚戈用命换来的,使血染赤了的?在赵可诗和贾掌柜惊喜的阿谀,以及由衷的奉承中,敖楚戈只告诉了他们四个字:“盗亦有道”。
    临行前,敖楚戈为了赵可诗与贾掌柜在“瓦窑山”下阵前失调,耍了大大一道窝囊而加以惩罚——他叫过来赵可诗的独儿子赵根泉,狠狠在这胖小子腮颊上拧了一块青!
    赵根泉是赵可诗的命根子,所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敖楚戈狠拧了赵根泉一把,不怕他老子不心痛,更不怕那瘦竹竿似的贾掌柜当不了赵可诗的出气包!
    只这一拧,叫他老少三个一起好受,奶奶的!
    于是,他又转回了“者汾河”。
    敖楚戈特意绕开了好几开的辰光,好叫“十龙门”的人及时撤走,今番他回来,果不然,“十龙门”的人马业已退去!
    说真的,敖楚戈不愿这么快就和那些冤家朝上面,尤其不愿在“老汾河”乔家朝面。
    .旧地重游,仅上几天功夫,气氛情调便完全不同了,数日前的窒迫、紧张、暴房、血腥,如今已换成那样的平静、安详、和煦、柔美。
    轻轻的,他敲了敲乔家的大门。
    当然,此时此景,可不作兴再越墙而入了。
    来开门的正是乔小倩。
    无限的关怀,无尽的悬念,无比的思意,全展现于开门的一刹,流露在乔小倩那张震愕之后强烈反映出惊喜意味的清丽脸蛋上。
    “敖大哥……”
    颤抖又尖锐地呼叫着,若非“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观念约束着乔小倩,她可真要一头钻进敖楚戈的怀中了。
    敖楚戈温柔地微笑着,容光湛然:“是我,乔姑娘。”
    眼眶中涌起了快乐的、希望的泪水,乔小倩异常激动地道:“你回来了,敖大哥,你果真回来了……”敖楚戈爱怜地道:“我怎能对贤父女失信?我说过一定要回来看你们的,我们有约在先,不是么?“抑止不住地抖索着,乔小倩眼泪婆婆地说:“放大哥,真叫人不敢置信——这不是在做梦吧?”
    敖楚戈笑道:“做梦?要不要印证一下看?是我咬你的手指头,还是你来咬我的?”
    “噗嗤”笑了,乔小倩的泪水簌簌沿颊而落:“是你,敖大哥,一点不错就是你,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人有你这份风趣与玩世不恭的诙谐了……”敖楚戈安详地道:“他们都走了么?”乔小倩连连点头:“走了,前天走的,但是爹和我却急得不得了,怕得不得了,因为‘十龙门’那些人那天从外面回来后,立时收拾行装,结付各项费用,但一个个都绷着脸不开口,不说话,人人的模样都阴沉得要命。爹和我也不敢问,更不知你凶吉如何,第二天,他们一大早就全部离去了……”敖楚戈道:“我很好,乔姑娘。”
    乔小倩兴奋地道:“看样子你真的很好,敖大哥,你打胜了他们吗?”笑笑,敖楚戈道:“也说不上打胜打败,就算——呃,彼此和解了吧。”
    乔小倩迷惘地道:“和解?我不懂……”敖楚戈道:“就是化干戈为玉帛的意思,乔姑娘。”
    乔小倩急切地道:“我不是指字面上的含意,敖大哥,我是说,‘十龙门’的人这么恨你,又怎会同你‘和解’?”深沉地一笑,敖楚戈缓缓地道:“有时候,在某些特殊情势之下,人会做一些他原不想做的事;而无论那样的形势是人为所形成抑或天意之所定……”乔小倩巴盼地道:“说给我听,放大哥,说给我听嘛,我要知道你是怎么胜利的,我要详细听你述说打败他们的每一个情节……”敖楚戈笑道:“且过一会,我要先行拜竭令尊……”乔小倩尚未及说什么,院子客堂里,乔忠的身影已一拐一拐地急急赶了出来,他老远望见效楚戈,便呵呵大笑道:“好小于,我就知道你是条铁铸的好汉,打不死的程咬金,我就料及你会平安无事,全身而退,小哥,果然你来践约了!”
    乔小倩过去挽着乃父的胳膊,撤着娇:“爹,我要敖大哥马上告诉我们他的英雄事迹,他脱险获胜的经过,马上……”乔忠笑呵呵地道:“傻丫头,可也得请人家进了门,才能说话呀,你没有看到客人还站在大门外?”乔小倩急忙走近,拉着敖楚戈入了大门,边厥着小嘴道:“你还客气呀?这里你又不是没来过,穿墙越壁也好些次了;敖大哥,爹和我都还等着听你叙说你与‘十龙门’纠缠的所有细节,人家好急,你倒稳得篆……”
    大门关了,隐隐传来敖楚戈的笑语声:“好,好,我会慢慢地说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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