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血剑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黄易《乌金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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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武学天才
    天地旋转。
    两旁林木飞快向后倒退。
    风亦飞箭矢般穿越林木间的隙缝,遇上树藤一把抓着,运劲借势,“呼”的一声凌空翻身,猴子般由一颗树跃往另一棵树,由一块石跃往另一块石去,复杂的地形丝毫不影响他惊人的速度。
    黑实的肌肉,在透过树叶枝桠间洒射下的阳光里,闪闪发亮,就像猛兽那充盈着爆炸力量的筋肌。
    他背上除了一把厚阔的大刀外,还背了大大小小十多个竹箩,却无损他奔驰的灵快。
    一群猿猴在他身后奔走,很快给他远远抛在后方,失望地吱吱乱吵。
    几个腾跃后,他来到密林中—道由山上流下来的溪漳,心道小猴子们,今天没空和你们玩耍了。
    清泉在石上流过,暑热大消。
    他的身影毫不停留,沿溪往山上攀去。
    还有今多时辰太阳便下山了,他要在入黑前赶回家去,只待采多一种草药后。
    溪涧的尽头是个小小的水坑,水清见底,若非赶着回家,深山弥浴,倒是一快。
    大自然便是他的家。
    天为被.地为床,这道小溪当然是浴池了。
    现在却要错过这种享受了。
    风亦飞离开了泅水,切上一道长着及膝野草的斜坡,翻往山的另一边,林木逐渐稀疏,柳暗花明,越过山脊,一道弧悬半山的高崖,豁然现于眼前。
    挺立高崖之上,极目穷望,精神为之—振。
    山区在崖下延绵起伏,渐次低去。
    他先祖累世聚居的云上村,在山区左上方一幅较平坦的低地上,小桥流水,阡陌纵横,百多所房子石块般聚拢在一起,疏落有致地嵌在林本和田野间,仿似避世桃源,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提醒着他快回家晚膳。
    右上方较远的地方是山区外广阔的平原和大海,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这附近百里内最大城镇“川南府”的一角,却看不到“大盐场”,那是在川南府东面三里处的沿海区域。
    日渐西沉。时间不早了,风亦飞收摄心神,俯身崖外,仔细检视着崖壁上杂生出来的草木。
    不一会有所发现。
    在离崖顶十多尺的一堆杂草里,—棵长着一朵足有拳头般大紫色花朵的小树,横生出来,裂成五片的花萼间,长有一个红色的果实,鲜艳夺目,是他此行的目的物--赤芝果。
    风亦飞不慌不忙,解下背上的柴刀和竹箩,放在一旁,忽然—个筋斗,翻往高崖外的虚空。
    同时大喝一声,两手一扯缠在腰间的腰索,运纫一挥,索子一端的特制挂钧箭矢般飞出,直射进崖壁岩石间的坚土里。
    这时他身子向下急堕,瞬眼间落下了近十尺,把索子扯个笔直,索端竟仍能紧锁在土石间隙内,没有随着扯力脱出,—下子把他吊在崖壁处,惊险万状。
    风亦飞藉索钩回扯的力道,荡回崖壁,恰好来到赤芝果处,手到果来,纳入怀里,大功告成,双脚一蹬,荡了开去,跟着反手猛拉腰索,一个筋斗又翻回崖上,双脚站稳,手—
    抖,索钩回到腰上,还原为腰带,动作流水行云,非常好看。
    风亦飞长啸一声,山鸣谷应,往回路驰去,不一会离开摘果的高山,沿着山路,往云上村驰去。
    普通人个多时辰才走完的山路,他半个时辰已经完成,山村在半柱香的脚程内。
    他特地绕道从山村靠山那个方向进入村内,这已成了他的习惯,每次采药回家,都舍易取难,绕道村后岩石崎岖的密林。因为那处有他精心布下的陷阱。
    猎物是“魔豹”。
    虽然这凶物三年没有出现了。但村内活在惊惧中的百多户人家都知道,只要这先后夺去了六十多人生命的悍兽还活着,它—定会从深山回来,而村后的”恶兽林”是它最有可能取道潜入村内的秘径。
    每隔上一段日子,它便会到来残害生灵。它随时会再回来,可能就在这—刻。
    每一个见过魔豹的人,一是失去踪影,或是成为了残肢败体。只有风亦飞的二兄风亦乐是例外。
    代价是他目睹父亲风山舍命救他时与魔豹生死搏斗,惊恐过度致失去视力,和风山的失踪。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风亦飞悲啸—声,加速了冲刺,似乎要籍这个动作把心内的悲愤发泄出来。
    他一定要为世除害。
    恶兽林在望。
    “蓬!”
    异响从林内传来,那是物体堕进陷阱的声音。
    风亦飞从回忆里翟然醒来,把速度提至极限,背上的大刀来到手中,身影没进林内,起高伏低,向着陷阱推进。
    他的陷阱布置巧妙,非是百斤以上的动物,都不会误堕阱内,而附近的障碍物和地形,又使牛马一类大型动物,难以接近,只有能在密林中灵动如飞的魔豹,才会捡那处作为落点。
    他冷静地穿林过树。
    失了踪的父亲风山常说,冷静是猎人的首要条件。
    陷阱塌了下去,烟尘扬起。
    风亦飞扑到阱口边缘,弓身俯视。
    一看之下,立时为之气结。
    一个粗壮黝黑、面容朴实古拙、年纪和风亦飞同是十八九岁的青年,跌得七荤八素、不辨东西,傻乎乎坐在深达丈半的陷阱底。
    当风亦飞向下望时,他亦正茫茫然望上来。
    风亦飞蹲了下来,有好气没好气地道:“英明神武的海大少,下面有宝贝儿么,要寻到那里去了。
    阿海定一定神,跟着脸色一沉,嚷起来道:“你这个龟孙王八旦子,豹不见你拿着,却来陷害你大爷我,还不把我拉上去。”
    风亦飞看着这个村内的好友,笑道:“八人大花轿还未到,凭什么抬你上来。”
    阿海破口大骂道:“枉我好心来通风报讯,你大娘弄伤了脚,还尽说这些风凉话……”
    风亦飞跳了起来,失声道:“什么?”
    阿海放大喉咙叫道:“听着,你娘跌伤了脚,我特来找你回去……”
    风亦飞沉声道:“不要骗我!”向后急退。
    阿海急得叫起来道:“不要走,还有我。”
    —条藤索“嗖”一声凌空飞人阱中。
    风亦飞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道:“把索搭在树上,自己爬出来吧!大少爷这回要看你的本事了。”
    回到家门前,那处聚了一群左邻右里,议论纷纷,有人更探头内望。当他来到他们背后,那些好事者仍无所觉。
    风大娘雄壮的声音从屋内传出道:“说过不关那劳什子魔豹事,便不关它事,还在担心什么。要真是那畜牲,看我不割了它的豹头来当饭吃。”
    大姐风玉莲的声音响起道:“娘!不要说了,没有人敢不信你,来,再给你擦药酒,唉!慕老师去了隔邻莫家村看病,否则他绘你扎上一两针便止痛了。”
    风亦飞分开众人,走进屋来。
    风大娘四平八稳坐在椅上,看到风亦飞铜铃般大的眼一瞪,喝道:”叫你去采药,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太阳都下了山,告诉你多少次,才学晓人黑后不在山上游荡,偏不知山里危险。”
    风亦飞知道这时惹她不得,走前细察玉莲为她擦跌打酒的右脚,脚踝处肿起鹅蛋的一大块,看来有好几天不能走路,问玉莲道:“是怎么弄的,让我煮服药给她敷一敷。”
    玉莲还未答话。
    坐在一角的风亦乐怪声怪气地插口道:“什么?我们矢志做最佳猎手的风亦飞鼻子失灵了吗?嗅不到厨房内正在煮着够一村人用的大堡药吗?”
    风亦飞望向二哥亦乐,后者悠悠坐在椅上,手中玩弄着一把尚未上箭的小型弩弓,两眼虽然睁得大大地,眼神却散涣茫然,焦点不聚。
    风大娘心情不佳,骂道:“什么猎手猎脚,你父风山不是公认的好猎人么,现在是什么收场,阿飞,我告诉你,以后想也不要再想这回事,须知上得山多终遇虎。”
    亦乐喃喃道:“最多是上得山多终遇豹,这里哪来什么老虎。”
    玉莲向风亦飞轻声道:“母亲她在山涧洗衣时不小心.跌了一交,唉!我都说让我来做这些事了,娘她总不听。”
    风大娘答口道:“什么不听,你一个人做得了多少事,自然要分工合作。”
    跟着望往风亦飞道:“阿飞,明早你代我往城里交药与‘病除轩’的陈老板,这家伙狡猾吝啬,要和他算个清楚。”
    风亦飞道:“是!娘亲。”
    次晨一早,风亦飞背着一箩以草药制成的丹丸,步出家门。
    他并没有立时转往出城的小路,反而来到村尾一个较偏僻的角落,一所房子弧伶伶地远离其他屋宇,藏在一个树林间的空地里,紧贴着恶兽林。
    “叮!叮!”
    打铁的声音从屋内扩散出来。
    风亦飞大感佩服,暗付铁隐大叔昨晚又是一夜未睡,埋首铸剑了,这种投入的精神,最值得他学习。父亲风山曾说过,做猎人的第二个条件是吃得起苦,铁大叔若改行打猎,一定可以胜任愉快。
    他摸了摸怀内的赤芝果,轻步走了进去,仿似较重的足音也会破坏了内里的世界。
    熊熊的炉火闪跳腾升,铁隐沉雄宽阔的背部向着入门的方向,右脚有力地以稳定的节奏踏着吹动炉火的风箱。
    他的左手拿着剑,魔术般抛动,通红的剑体在火馅里翻腾滚转。像在火里挣扎哀叫的灵蛇,每一次剑回到大铁砧上,他右手的大铁锤都不偏不倚地敲在剑身上,每次都从不同的角度下击,准确迅捷。
    一股奇怪的闪闪金光不住在剑身内流动,眩人眼目。
    风亦飞最爱看他铸剑,使一块顽铁变成分金断玉的神兵,整今过程充满了力量和火热,又是那样玄奇感人。
    工场内每件东西都并井有条,后面是内院和天井。天井处弧伶伶地有个“废井”,里面一滴水他也没有见过,不知铁隐这么慎重的人,开个没水的井来干什么。
    铁隐忽地停下了—切动作,把剑高高举起。
    剑身金光灿烂,不过—忽儿后金光渐暗,转为银白,跟着逐渐隐去,回复被火烧烘得通红的平常模样。
    铁隐叹了—口气,一挥手,刚铸成的剑化作一道长虹,横飞出去,插入墙中,没入了大半,留在墙外的剑体不住振动.发出嗡嗡的鸣叫。
    风亦飞大是不明,每铸完一把剑,铁隐都是这样随手抛弃,问他时只是默然不语,不作解释。风亦飞人极灵慧,知他铸不成心中理想的神兵利器。但那些剑已远胜他所见的任何利器。每次他都很想问他要一把来作镇宅之宝,可是每次见到铁隐沉郁的表情时,都吓得把说话吞回肚中。
    铁隐咳嗽起来,弓着身,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年。
    风亦飞掏出怀内的赤芝果,走到铁隐背后,毕恭毕敬地道:“大叔,我采了—个赤芝果来孝敬你,这宝贝最能医治热火躁咳。”
    铁隐转过身来,方正厚重的脸相,凝定的眼神,使人感到他是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他深亮的眼瞄向风亦飞手上的果实,叹了一口气道:“这东西全长在高峻难至的悬崖峭壁,真亏得你了,下次不要再这样冒险,我的咳是老毛病,这世上再没有任何灵丹妙药可以医治。”
    风亦飞道:“你不用担心。”一拍腰缠的钩索,兴奋地道:“你打造给我的这条钩索,在高崖跃跳如履平地,真是宝物。”知他不会伸手接过,将赤芝果放在一旁的台上。
    铁隐淡淡一笑,走回火炉处,收拾起来。
    风亦飞勤快走前,帮助他收拾。
    铁隐看了他背上的竹箩一眼道:“去于你的事吧,这处我自会打理。”
    风亦飞熟知他的习惯,每次铸剑失败,都要闷闷地坐上两三个月,皱眉沉思一番,当下不敢打扰,收拾好后,往门外走去。
    铁隐呆呆站在炉火旁,不知思索什么。
    风亦飞右脚踏出了门槛,又停了下来。
    铁隐像是背后长了对眼睛,头也不回道:“说吧!”
    风亦飞犹豫片晌后,鼓起勇气道:“大叔,今次这把剑可否不埋人你后院的‘剑暮’里?”
    铁隐道:“想要吗?”
    风亦飞用力地点头,眼中射出热切渴望的神色。
    铁隐叹了一口气道:“这是未曾人流的劣贷,对付普通武林人物还可以,遇上一流好手,便是废铁一把,还想要吗?”
    风亦飞有些意气消沉地轻应道:“长在这里,恐伯一生也遇不上武林高手,用来杀那该死的魔豹总可以吧。”
    铁隐咳了数声,往天井走去,挥手道:“这东西只可作作小孩子的玩意,你欢喜怎样便怎样吧。”话虽这么说,话气里却藏有种说不出的傲意。
    风亦飞大喜过望,快步来到插在墙上的剑前。伸手紧握剑把。
    “呀!”惨叫缩手,剑把灼热难耐,手掌立时起了几个泡泡。
    风亦飞真不明白铁隐如何能若无其事地握剑敲打。
    铁隐毫不理会,径自穿过天井,回到后院的卧房,把门关上,除了铸剑外,对任何事也漠不关心。
    风亦飞取了一块厚布,包着剑把,尽力抽出,岂知此剑锋利无比,一抽之下,毫不费力脱墙而出,风亦飞运力过猛,整个人一连踉跄向后退出了七八步,几乎跌了个人仰马翻。
    锋利的剑锋,精芒灿动,眩人眼目。
    风亦飞喜不自胜,若果这也算不入流的利器,入流的剑真不知是番什么光景了。
    他从工场的废铁料里,找到两支扁的铁条,又用草索把两块铁条缠起上来,造了个原始之极的剑鞘,把剑插了进去,挂在腰上,那种踌躇志满,自是不用说了。
    到他从铁隐工场出来,走至往城的小路时,已是卯时未了。
    太阳在东方照耀,生命充满火热和朝气。
    风亦飞轻松走着,穿林过树。
    太阳爬上中天时,他刚好走进城门内。
    这是他第三次进城,上一次风山带他来看元宵灯饰时,是五年前的事了,父亲死后,生活的担子落到风大娘和他的肩上,终日只顾采药、制药,现在来到闹市,特别兴奋。
    两旁店铺林立,街上熙来攘往的人华衣美服,车如流水马如龙,好一个繁华胜景,令他眼界大开,目不暇给。
    走到—个汤圆铺前,阵阵热香,从内传出,不禁饥肠辘辘,食指大动。
    “喳……喳……”
    类似蝉鸣的声音,一阵阵地从右方传来。风亦飞扭头一看,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一蹦一跳在街上走着,右手挥动着一条白色索子,索子端系着一个金光灿烂的玩物,在空中转着圈子,异声正从那玩意儿传来。
    风亦飞身手何等灵快,一伸手,玩意儿给他挟正在食中两指之间,索子滴溜溜在手腕处绕了几今圈。
    风亦飞定睛一看,原来是只打造精致的金蝉,两片翼还能活动,迎风一吹时,发出刚才那有趣的蝉叫。
    那青年跳了过来,一手向他挟在指间的金蝉抓去,叫道:“快给回我。”
    风亦飞恼他毫无礼貌,手一缩放在身后,使对方抓个空。
    青年脸色一沉,化抓为肘,一转身顺势向他小腹撞去,显然有武功根底。
    凤亦飞一生在山林里纵跃自如,岂会给那青年得逞,身子一扭,避过肘撞,闪到青年身后。
    青年亦非弱者,沉肩扎马,侧身左脚扫向他的右腿,想摔他一交。
    风亦飞一声长笑,一个倒翻,硬生生反进为退,和青年错身而过,再一连几下跳跃,把双方的距离拉远至丈余。
    青年估不到他的身手如此了得。愕然站定,怒道:“给不给我?”
    风亦飞见他乌灵灵的双目瞪得又园又大,心中的气消了一半,把收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摊开,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金蝉。
    青年愕然,跺脚道:“你藏到哪里去了,再不还我,把你的脸也打扁。”
    风亦飞见他横蛮霸道,又不估量自己的能力,心中好笑,这时四周开始聚了些看热闹的人,心中有些许不安,禁不住想起风大娘的脸孔和身上任务,那还敢惹事,伸手指了指头顶的发髻,淡然道:“藏在这里。”
    青年眼光从风亦飞英俊的脸容转到他头上,除了乌黑发亮的健康头发外,什么也没有。
    风亦飞施施然扭身离去。他宽阔的肩膀特别使人印象深刻。
    青年刚要追上,忽有所觉,一摸头上,原来金蝉插进了顶上的发髻内,只是不知风亦飞何时施了手脚,脸色倏地气得发白,一咬牙,向早走得远了的风亦飞追去。有仇不报,岂是君子。
    “病除轩”的金漆大招牌横匾,横伸街外,气势迫人。
    风亦飞犹豫了好一会,摸了摸背后的药箩,才大步走进药材铺内。
    一个五十来岁,长着羊须的老者,站在柜台后“劈劈啪啪”打着算盘。
    另一个学徒模样的小子,坐在一角里,聚精会神地切着玉桂,刺鼻的玉桂香味弥漫铺内,眼尾斜斜射了风亦飞一眼,又转回工作上。
    风亦飞干咳一声,那老者抬起头来,以询问的眼光望向他。
    风办飞尽量客气地问道:“请问陈老板在不在?”
    老者将他由头看至脚,冷冷道:“小哥有何贵于。”却没有答他自己究竟是否陈老板。
    风亦飞呐呐道:“我……我是娘亲叫我来交药的,噢!我娘是风大娘。”
    老者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两眼,淡淡道:“药呢?”
    风亦飞给他的冷眼看得很不舒服,手忙脚乱把药箩解下来,放在柜台上,待要说话,眼角人影一闪,末及反应,柜台上的竹箩给人劈手夺去。他若非分了神,谁也休想在他眼前强施横夺。
    风亦飞怒喝—声,恰好看到刚才那眉清目秀的青年的背影,闪进了铺后,他来不及看陈老板的反应,闪电追去。
    药铺的后面是货仓,堆满药材,那青年的背影刚从后门闪出去。
    风亦飞心中一笑,加速追去,他在山野中时常追捕野狼野猪,追个把人怎放在他眼里。
    门外是一条短短的横巷,两边都是高墙,人影全无。
    换了是第二个人,一定慌惶失措,风亦飞却另有绝招,仰起头,鼻子大力索了几下,便往右方追去。心中却奇怪起来,这青年身上似乎有股幽清的香气,就像村中慕老师的女儿慕青思一样,这时不暇多想,取回药箩要紧,否则如何向风大娘交代。
    几步走出横巷,屋宇纵横交错,处处窄巷横街,令人兴起歧路亡羊的感概,风亦飞自有他的独门追“兽”方法,伏向地上,耳朵紧贴地上。
    在远近的足音里,一阵轻盈的急促的步声,在东南方远去。
    风亦飞微微一笑,猛虎般弹了起来,向左方追去,一边走,一边审度地形,左穿右插,跳离伏低,转过了一条横街后,忽地凝立不动,守在另一条窄巷的尽头处。
    不一会脚步声传来,那青年手捧药箩,一脸兴奋,由另一端扑入巷中,还不断回头张望,—时看不见在前面把关的风亦飞。
    风亦飞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笑道:“朋友!玩够了没有!”
    青年愕然止步,望着出现眼前的风亦飞,目瞪口呆,张大了口,一时发不出声来。
    风亦飞大步向他走去,青年才省起逃命要紧,发出一下女子般的尖叫,掉头没命逃去。
    风亦飞心想若被你这样也逃得掉,我风某可以在猎人榜上除名了,身影一动,已追到青年身后丈余处。
    青年听到身后风声迫近,冲出横巷,横越大街,往对面奔去。
    风亦飞正要发力追上,一声惊叫夹杂着马嘶蹄声里,在左方街心处响起。
    一匹骏马跃起前蹄,仰首嘶叫,一对前足在空中乱踢,一个老妇人跌倒马前,身旁倒翻了两大箩莱蔬。
    眼看马蹄再落下时便要踏在老妇身上,这一下即管要不了她的命,最少也会令她残废。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风亦飞哪还顾得追人,长啸一声,一个筋斗打了开去,直往两丈余外倒地的老妇扑去。
    眼看骏马前身骤起骤落,马蹄要踏中老妇的当儿,风亦飞飞身撞在马儿的头颈处,硬硬将骏马撞得移开了三尺。
    骏马嘶叫连连,马蹄踏在地上,又再一个虎跳,从老妇旁冲了开去,险险把马上大汉抛了下来。
    风亦飞扶起老妇,叫道:“老婆婆!没有事吧!”
    老妇望向他身后,眼中射出恐惧的神色,低声道:“快走!”连地上的蔬菜也不敢收拾,径自去了,留下他一人立在街心。
    风亦飞转头—看,几个如狼似虎、身穿紫衣、全副武装的大汉,目射凶光,向着他走来刚才那大汉勒定了骏马后,也跳下马来,—面怒容,回转头向他走来。
    风亦飞不忘药萝,望往青年消失的方向,见到街旁聚满了看热闹的人,那青年站在人堆后,伸头看热闹,自己便是那热闹,不禁啼笑皆非。
    “小子!找死吗?”一名大汉气势汹汹向他喝道。
    先前那骑士笔直向他走来,脸色阴沉,狠狠道:“竞敢冒犯我们皇府的人,小子你有多少条命?”
    风亦飞冷静地溜目四顾,街的两旁密麻麻站满了人。
    街上却空无一人,只有那十多名大汉,看情景是欢迎什么人物的到来,而这些恶人只是开路的先头部队。
    这时不暇多想,风亦飞已陷进十多名大汉的重围里。
    风亦飞淡淡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人,看到不平的事我便要管。”
    大汉们怒喝起来,其中一人抢了出来,一拳朝他胸臆处猛击过来。
    风亦飞闷哼一声,侧身让过,正要还击,脑后劲风袭来,知道有人要以双拳合撞他双耳,要真让他击中,以后也休想听到空山中的鸟语兽鸣,可见对方之卑鄙毒辣,欺压良民。
    风亦飞一弓身,对方立时击空,跟着向后急退,一下子以背撞人对方怀里,身后偷袭的大汉骤不及防,掺哼—声,向后踉跄急退。
    风亦飞正是要他这样,随着他一齐向后急退,跟着一个倒翻,双脚一踏对方肩膊,凌空越过身后大汉,在空中再一个翻腾,出了重围之外,他的方法原始简单,灵若猿猴,大汉们措手不及,一时间有力难施。
    大汉们给惹起真怒,亮出兵器,发一声喊,一齐向他追来。
    风亦飞倏地站定,一把抽出今早刚从铁隐处得来的长剑,在阳光下.剑身闪烁生辉。
    当先带头的大汉手持长刀,狞笑一声,道:“小子!你真的活得不耐烦了。”手—动,刀光—闪,当头分中向他劈来。
    风亦飞心中奇怪,这些大汉分明深谙武技,为何身手却这般迟缓笨掘。自己虽从未拜师学技,仍能—眼看出他们不动还好,一动便破绽百出,例如眼前这大汉虽是气势汹汹,但力道分布不均,集中到手上,致使脚步虚浮,而且落刀的速度一下子去尽,未能留有余力,一旦被人破去,便不再有变化的余力,远不如和自己终日嬉戏的猿猴们那般灵活变化,鬼神难测。
    这些念头闪电间从心中掠过,他的长剑斜斜直挑上“叮”一声脆响,长剑削上猛劈下来大刀的中段处。
    大刀分中而断,断去的—截打着转飞上半空中。
    大汉踉跄后退,脸色煞白。
    风亦飞呆呆看着手中精芒烁动的长剑,呆在当场,忘记了乘胜追击。
    其他的大汉收住脚步,神色凝重起来,一时间不敢冒进,成为对路的局面。
    “叮!”
    断去的刀尖落到地上。
    一名四十来岁、身穿劲装的汉子排开众人,踏人圈子里,此人面黄睛突,两鬃太阳穴高高鼓起,举手投足间,自具名家气象。
    众大汉露出恭敬的神情,显然以此人马首是瞻。
    汉子冷冷扫视了风亦飞数眼,傲然道:“本人追魂太岁杨武,现为当今皇帝之弟朱胜北麾下执事,不知小兄弟是何人门下,还望不吝赐告,以免伤了扬某和贵尊长的和气。
    他其实一直在场,冷眼旁观,不屑出手,直到看见风亦飞身手不凡,偏又招数怪异,无法认出其家派,这时见到风亦飞神剑锋利,知其大有来历,才出面接下场面。他为人心高气傲,这样对—个小子说话,已是非常客气。佑计在江湖走动之人,一听他追捕太岁之名,那能不给足面子,何况他还把皇爷抬了出来。
    哪知风亦飞除了在山林走动外,从未曾涉足江湖,管他什么太岁太月,不过见他说得客气,又想赶快抢回药箩.交货取银,回家覆命,应道:“还是这位大叔明理,伤了和气,大家也不好,我要走了。”转身欲去。
    杨武面色一沉,以为这小于故意调佩他,阴恻恻地道:“不留下一点东西,便想走吗?
    没有那么容易。”
    风亦飞愕然回头,摊开手坦白地道:“我连药箩也给人偷了,留下什么来?”
    杨武勃然大怒,大步迫来,叱道:“那便留下你的小命。”
    风亦飞见他向自己走来,自然有一般气势,不禁一步步向后退去,他未曾真正受过武技训练,对付一般人物,还可仗着眼明手快,力大身轻,这刻一和高手碰上,对方毫无破绽,立即不知所措起来。
    街上看热闹的人,虽然不值皇府手下横行霸道,大为他担心,可是谁敢出言相劝,更别论出手助拳了。
    杨武暴喝一声,倏地迫近三尺之内,双手使个虚招,下面无声无色踢起一脚,直取风亦飞下阴,毒辣阴险。
    谁知风亦飞由小到大,都活在山林里,终日与猿猴嬉耍,比之猴子的灵活狡猾,杨武自是大有不如,风亦飞见对方上面攻来的一掌一拳,意有末尽,立时估出对方包藏祸心,果然由下一脚踢来,当下侧身横闪,同时一剑下削。
    扬武冷笑一声,缩脚避过长剑,风亦飞一剑削空,待要收剑回刺,岂知杨武劝夫都下在拳脚方面,何等了得,右脚乍收倏弹,趁风亦飞收剑时,一脚踢正剑身。
    一股大力从剑身传来,风亦飞虎口一震,长剑脱手而去,飞往空中。他虽是体力过人,如何比得上当代高手贯满内功的一脚。
    风亦飞怒喝一声,打个倒翻,往飞上半空的长剑追去,这把剑此刻胜比心肝宝贝,什么生死比斗也给抛诸脑后,只求能把剑追回。
    杨武冷笑一声,紧蹑其后,也往长剑追去,他见长剑锋利,起了争夺之心,想起皇爷朱胜北之子朱君宇,一向爱剑,若能献上此剑,也好讨主子欢心。
    他后发先至,旋风般抢到风亦飞旁边,同时一肘向风亦飞撞去。
    风亦飞终究经验全无,一心以为就像猴子嬉戏,双方在比拼快抢得长剑,仓猝间无奈一侧肩,硬捱了对方一肘,痛入心脾时,对方已越过了他,迎着从半空落下来的剑抢先奔去。
    风亦飞惊痛交集,咬紧牙根,拼命追去。
    扬武见他仍能负痛追来,心中的惊骇不下于他,原来他这肘撞用上了七成独门秘功,只要撞上对方身体任何一个部分,秘功立时侵入对方经脉,伤其腑脏,那知内力才传入对方体内,立时惹起风亦飞体内生出一种奇异的抗力,化去了大部分入侵的秘劝,怎不教他大感奇怪,杀机顿起,不过这时抢剑要紧,迟些再和他算账,一下提气,全力展开身法,闪电般冲前,把风亦飞抛至半丈外的距离,一伸手,往掉下来的长剑抓去。
    风亦飞眼看到要落在杨武之手,怒啸起来,死命加速赶来,也不估量是否对方敌手杨武眼看得手,眼前一花,一个人影流星般从观看热闹的人丛中闪出,长剑落到他手里。
    杨武狂喝一声,抓指曲起,贯满真力,发出嗤嗤劲气,向对方面门抓去,右手同时劈向对方持剑的手,他狂怒之下,全力出手。
    抢剑者身体奇异地扭动了几下,杨武的功势完全落了空,跟着对方三掌拍来,似是平平无奇,杨武却感到无论怎样闪也躲不了,无可奈何下一掌迎上。
    “啪”一下清音。
    杨武一连向后退出了六七步,气血翻腾,虽未受伤,一时间却不敢开口说话,暗自调息,心中的震骇远胜实质的激荡,知道遇上当代的特级高人。
    夺剑者一手持剑,一手负于身后,此君身量极高,有若一座祟山般耸立街心,最令人触目的是满头白发,面容瞧来却只属中年,灰布麻衣,神情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高挺鼻梁上一对虎目神光闪闪,全神察看高举在手的长剑,缓缓转动剑体,像在看着位阔别多年的老朋友,口中喃喃道:“好剑!好剑!唉!还是差了一点儿,但已是好剑。”
    这时轮到风亦飞赶至,一把向他持剑手腕抓去,叫道:“给我!”
    夺剑者身一侧,不知如何来到风亦飞身后,姿势无改,眼光仍在欣赏手中夺来的剑。
    风亦飞回过身来,再伸手抓剑,夺剑者脚步轻移,每一次都闪到风亦飞手足不及的死角位置。
    大汉们冲了过来,把两人圈在当中。
    夺剑者视若无睹,眼光依然定在剑身上,口中淡然自若地道:“小兄弟,我只是借剑一看,看完还你。”
    风亦飞绝非莽撞之徒,知道遇上高人,停了下来,伸手道:“那你看饱了没有,快些还我。”
    想来今天也算倒霉,先是给人抢去药箩,目下又剑落人手,回家时真要二哥风亦乐纷他占上一课眼前运程。
    夺剑者边赏剑边道:“就算我把剑交还你,恐怕你也无能带走。”
    风亦飞一看杨武,调息完毕,向着他们走来,答道:“这你不用管,快把剑还我。”
    夺剑者长笑一声,反转长剑,把剑柄伸向风亦飞,道:“我一生人走遍江湖,从不夺人所好,不过可以和你作个交易,只要告诉我铸造此剑之人在哪里,可保证你安全离去。”
    风亦飞心中一懔道:“我虽从未行走江湖,却不会出卖朋友。”
    夺剑者双目精芒闪现,首次正眼望向风亦飞,深深一望后道:“好!拿剑侠去吧。”
    风亦飞讶道:“你仍肯还剑给我。”
    杨武见他二人对答自如,活像他们全是死人,一咬牙,便要出手,忽地省起江湖上一个人来,全身一震,疆在当场,众大汉见头子默守一旁,岂敢出手,一时间陷于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
    夺剑者笑道:“拿去吧,我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风亦飞大喜过望,一把接过长剑,珍而重之插回鞘内。
    夺剑者看了他的原始剑鞘一眼,摇头失笑,大摇大摆转身离去,双手负于背后,边行边道:“小子!跟着我吧。”
    大汉们慑于他的威势,兼之带头的杨武毫无表示,唯有退开一旁。
    风亦飞知道他要仗义护送,又高兴又感激,连忙紧随其后。
    两人一先一后,眼看步出重围。
    “宋别离。”
    一把深沉冰冷的声音,从街的另一端传来,声音虽不高亢,却震得在场每一个人耳鼓发麻,心血沸腾,难受非常。
    夺剑者蓦地凝立不动,脸色徽变,一改先前的潇洒从容。
    风亦飞没有夺剑者的镇定功夫,跳转身来,恰好围在身后的大汉们往两旁退开,裂出一个缺口,看到四丈外另一批身穿皇府紫衣袍的大汉,簇拥着一顶金碧辉煌的大轿,由八名大汉抬着向他们走来。
    声音来自轿内。
    “蓬”一声闷响,轿顶爆破开来,木屑板块喷上半天高,弹往四方八面.一团白云破顶而上,直升往离轿顶两丈离处,还未看清楚是人是物,已横过四丈的空间,来到风亦飞前的上空。
    一时间众人目定口呆。
    风亦飞身后的夺剑者冷哼一声,大鸟般腾身而起,直往飞来的自云迎击,瞬眼间撞在一起。
    “轰!”
    闷雷般的声音响彻全场,空气中鼓荡着奇异的气流。
    空中的夺剑者和白云乍合又分,向相反方向离开。
    夺剑者跃回风亦飞身后,满头白发无风而动,神态威武万状,大异先前的郁郁寡欢神态落寞。
    白云跃回四丈外的轿前,距离虽远,却和夺剑者同时落地。
    这时轿破弹出的木屑碎片,才洒落地上,在寂静的大街上,发出雨点般的声音。
    白云落在地上,化作一个瘦高的白衣老者,鬓发乌黑发亮,面容却清白干净,不见一丝皱纹,容貌奇伟,只是高耸的鼻梁弯钩如鹰,高额深目,予人一种冷酷无情的感觉。
    同一时间风亦飞感到身后的夺剑者深呼吸一口气,退后了小半步。
    白衣老者虽在四丈之遥,冷厉的目光射至,像是在咫尺外望过来。
    老者仰天长笑,笑声一收,立时面寒如冰,冷冷道:“想不到今次刚离道山,便遇上故人,宋别离你还未死,我定要破戒痛饮三杯。”
    夺剑者宋别离闷哼一声,道:“我宋别离怎能比你‘万恶魔尊’先行一步,要死也要找你一同上道。不过你奸淫掳掠,无所不为,何戒之有。”
    万恶魔尊怒哼一声,道:“闲话休提,速速定下地点时间,让我欧阳逆天了却心愿。”
    宋别离仰天一笑道:“这也好,你我间事始终要解决。明天卯时,我在城南‘观潮亭’恭候大驾。”又再一阵长笑,负起双手,大步离去,走时向风亦飞使个要他跟随的眼色。
    风亦飞叫一声等我,跟着去了。
    两人一先一后,直至走出城门口,宋别离才停下来,背着他道:“小兄弟你我到此为止,不过日后可要小心点,这些人本已势力足可威慑当今朝廷,现在加上欧阳逆天,江湖上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惹得起他们。可避则避。”
    风亦飞奇道:“你刚才不是想知道谁给我铸造这把剑吗?”
    宋别离转过身来,落寞地道:“宋某从不强人所难,你不想说,便不用说了。”
    风亦飞道:“我不但告诉你,还要带你去找他。”
    宋别离道:“你不怕出卖了朋友吗?”
    风亦飞昂然道:“刚才我不知你是当代大侠,还请恕罪。”语气慷慨激昂,倒有三分江湖豪气。
    宋别离仰天一晒道:“什么当代大侠,白道黑道,还不都是那些人。”一望天色道:
    “好,让我赌一赌机缘,看宋某是否命不该绝,不过现在先找个地方,好好吃上一顿。”
    这番话听得风亦飞糊里糊涂,不过对吃上一顿却大有同感,骨嘟吞下口中涎沫,兴奋带头行去,叫道:“让我带你去萧大叔的长醉居,他煮的生面,远近驰名。包保回味无穷。”
    两人穿径过山,走了个多时辰后,来到一座路边孤伶伶的食铺,里面摆了十来张桌子,铺门的横匾上,写着“长醉居”三个大字,龙走蛇游,笔法爽健有力。
    夕阳西下,店内空无一人。
    风亦飞熟门熟路,带头走进店内,高叫道:“萧老头,客人来了,你在那里?”回头一看,宋别离抬头望着那写着“长醉居”三字的横匾,脸上划过一丝讶异的神色。
    风亦飞拉椅抹台,招呼这时才走进来的宋别离坐下,又嚷道:“萧老头!萧老头!有人来了。”
    几声于咳在铺后响起,一个老迈的声音沙哑叫道:“小飞你终日大惊小怪,每次来都是捡我睡大觉的时间,罚你下次摘三百斤龙尾根我浸酒。”一个小老头模样的人弓着身走出来,左手不断捶着腰脊处,一副行将就木的行藏,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径自走到店前煮食的火炉旁,也不问人家吃什么,只管生火堡水。
    宋别离眼睛一亮,却不言语。
    风亦飞一见老人,跳了起来,道:“让我帮你。”走过去拿起放在一旁的柴枝,掷进炉里,一边道:“今次我请客,你最紧要弄两碗最好的生面绘我们。”
    萧老头两眼一翻,斜斜瞄他一眼,怪声怪气道:“请客?钱从何来?”
    风亦飞脸色一红,回头看了宋别离一田,幸而后者似乎毫无所觉,凝视着远山万道斜阳,不知在想什么,连忙压低声音,道:“下次再计数好吗?我一定绘你弄几斤龙尾根来。”
    萧老头一边烧水,却不放过他道:“哈!你以前的龙尾根都是免费的,什么现在变得值钱起来。”
    风亦飞有点手足无措,幸好萧老头将一壶酒塞在他手里道:“拿去招呼你的朋友吧。”
    风亦飞如奉圣旨,另外取了杯,把酒拿到宋别离前,满满为他勘了一杯,宋别离毫不客气,连尽三杯,才发觉风亦飞酒不沾唇,只是用崇敬的眼光看着他,用心侍候,奇道:“你不喝吗?”
    风亦飞抬头道:“我从不喝酒。”
    萧老头正在弄面,闻言笑道:“他不怕娘亲骂吗,喝酒?给个天他做胆也不敢。”
    风亦飞气得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发作不出,他绝不想宋别离把他看低了,不懂喝酒的算那一门子的英雄好汉。
    宋别离的神情很奇怪,眼光紧跟着萧老头的每一个动作,任何细节也不肯放过。
    萧老头端了两碗香气腾升的面过来,看到宋别离盯着他端面的双手,脸上现出一道难以觉察的惊异。
    宋别离淡淡望了萧老头一眼道:“老板高姓大名。”
    萧老头转头走了开去,道:“山野村夫,何足挂齿,这碗面能否果腹,才是要紧。”跟着唱了起来道:“世间事,何必说,说得清,又如何。”居然有板有眼,唱罢坐到一角,取了支精铁打造的烟枪,呼噜呼噜地吞云吐雾起来。
    宋别离再饮一杯,肃容道:“山林中每多卧虎藏龙,想不到我宋别离一生闯南走北,到今天才知此言非虚。”
    萧老头听到宋别离之名,身躯微微一震,瞬即恢复,冷冷洒道:“什么龙龙虎虎,这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一条魔豹。”深吸了两口烟,干笑几声道:“就算以前是虎是龙,现在也变成卧蛇伏犬,动物会变,人也会变,时代更是在车轮般转动不停。唉!人老了,不中用啦,什么也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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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道消魔长
    欧阳逆天卓立亭外,眼中神光闪闪,向悠然坐在亭内石凳上的宋别离道:“宋兄真是信人。”
    宋别离望往天上晨早的天色,道:“宋某一生里几曾干过背信弃诺之事。”
    欧阳逆天仰首长笑,宿鸟惊飞,山林震动,沉声道:“少说废话。”眼光在他身上转了—转道:“奇怪!宋兄之‘悲天剑’从不离身,可是今番两次见脸,总不见宋兄之剑,难道竟是由有人无,弃剑不用。”
    宋别离知道欧阳逆天虽是为人高傲,却绝非粗心大意之人,这样说乃一试他的虚实,他为人光明磊落,即管是仇家,也不想欺骗对方,坦然道:“欧阳教主好说了,宋某之悲天剑随身四十年,助我转战天下,三个月前与‘大力鬼王’白芒的决斗中,为其以两截棍生生绞断,不过,宋某的断剑亦刺进了他的胸膛内,断我剑者,理遭此报。”
    欧阳逆天道:“可惜可惜,宋兄‘悲天剑法’名动江湖,当年欧阳某便曾受一剑之恩,没齿难忘,今日若不能讨教,确是遗憾,不如另订约期,待宋兄求得名剑,再作一战。。
    宋别离心中一凛,这魔君当年性情暴躁,动辄杀人,今番再见,胸襟眼光大胜从前,令人惊异,想了想道:“今次宋某特来此地,正是听说有兵甲派铸剑高人隐居于此,可是有缘相见,却无得剑之缘,令人惋借,若非好剑,不如不用,当日断剑之后,宋某沉剑大海,立下誓言,若非与‘悲天剑’相符的宝剑,绝不再用,唉,名剑难求,你我一战,势在必行,动手吧。”
    欧阳逆天仰首一阵长笑,发须一齐竖动,全身衣接却紧贴身上,两眼射出凌厉光芒,深深望进对方眼内,形相威武。
    宋别离吸一口气,苦修多年的真气刹那间走遍身内的奇经八脉,欧阳逆天连指头也没有移动,可是已发出一股强大有若实质的杀气,将他笼罩在内,现在即管逃也逃不掉,因为只要一动,气机牵引下,欧阳逆天立时生出感应,对他施以雷霆万钧的杀着。
    两人陷入至死方休的局面。
    宋别离全身颤动起来,衣衫拂拂飘扬,腊腊有声,跟着脚步缓缓移动起来,绕着欧阳逆天打起转来。
    欧阳逆天双目低垂,眼观鼻,鼻观心,静立不动。
    —动一静,对比强烈。
    宋别离有苦自己知,他是在气势对峙上落了下风,故惟有以动作来消解对方利比锋刃的精神和杀气。
    假若欧阳逆天从此站立不动,他便要一直这样打动,至筋疲力竭而亡。
    当宋别离转至第七个圈,来到欧阳逆天背后时,欧阳逆天动了。
    他先向前跨出半步,身形微侧向左方,脸却向右方别转过来。
    宋别离向后退了一步,摆开架势,左手鹤嘴离举,右手平放胸前,欧阳逆天这下动作虽只是一点点,却包含了生生不息的奥妙杀着,将身后方圆十丈内的范围包容在他的攻势里。
    宋别离长啸一声,抢先出手,欧阳逆天的气势有增无减,若任由他蓄至圆满时,不用动手他宋别离便要认输投降,多年不见,这魔君已成为宇内最可怕的高手。
    欧阳逆天闷哼一声,一闪身,鬼魁般来到宋别离身后。
    宋别离不慌不忙,转身一拳向对方击去。
    欧阳逆天“臆”了一声,脸上泛起凝重的神色,原来宋别离这拳击出,登时生出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惨列味道。
    欧阳逆天何等精明,一见宋别离的“拳意”,知道对方有了以身殉战的决心,大凡像宋别离这个级数的高手,一旦以性命相博,威力将以倍数增强。
    欧阳逆天一面招架,一面向后退开去,同时大笑道:”估不到宋兄的拳脚功夫,一点不逊与手中长剑,不知宋兄是否早有传人,若让这绝学失传于世,实在可惜。”
    宋别离愕了一愕,想起昨日遇到的风亦飞,正是个好的人选。
    悲天剑法是他在山中苦思十年所创成的,这数十年来奔波各地,的确没有时间找个合适的传人,假设今日自己战死于此,这套旷世剑法将会湮没无闻,想到这里,拼死之心,减弱大半。
    欧阳逆天奸计得逞,发出一声震耳长笑,右手化作漫天爪影,水银泻地般攻来,另一只左手却无声无息的平劈过去,这是极度怪异的事,他的左手迅若狂风舞落叶,另一只手却缓慢而沉稳,活象两只手分属两个完全不同风格的人,可又偏偏由一个人使出来,使人感到非常不自然和难受。
    宋别离狂叫一声,冲入漫天爪影,手指合聚成锋,以掌作剑,使出“悲天剑法”十大杀招第一式“洞穿乾坤”,向欧阳逆天的左手刺去。
    欧阳逆天轰然叫好,要知宋别离拼着受他右抓之击,却全力向他真正含有杀着的左手攻来,是宋别离高明处,因为宋别离气势已弱,败势一成,无有翻身之机,这一下死里求生,是唯一围魏救赵的方法。
    欧阳逆天沉哼一声,收回右手,将功力集聚左手,化掌为拳,直向宋别离聚指成锋的锋尖击去。
    “砰”一声清响,就象两人以兵器相击一样,这一击虽只一触,却是全身功力所聚,抵得平常高手百招以上,是精气神和心理策略的全面交锋。
    人影乍合倏分。
    欧阳逆天退开寻丈,全身阵青阵红,独门“逆天不败神功”不断运行。
    宋别离向后疾退,一连十多步,来至丈许远时,停了下来,微微气喘,血气翻腾。心下更是骇然,这一下试出了欧阳逆天比他原先佑计有更大的进步,只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自己这些年来戒绝六欲,专心练武,岂知比起他来至少要低了一筹。要知宋别离是宇内罕有身负先天真气奇功的白道高手,假若连他也不是欧阳逆天对手,便是白道当灾的时间了。
    两人遥遥相对。
    欧阳逆天摇首叹道:“宋兄这般高明,身负不世绝学,若是这样埋骨荒山,的确可借,著宋兄能立下誓言,答应以后无论直接或间接,均不干涉本人之事,可以放你一马,意下何如?”他并非是这样好相与,只是见宋别离武功大进,足可与已有一拼之力,于是故作言语,只要宋别离一答应,气势立时减弱,他便可以乘机出手,在对方悔恨交集中,杀死对方。即管对方拒绝,也会向着这今方向想一想,生出求生之念,亦一样可大刹对方以死殉道的勇气,此人心肠之毒,举世无匹。
    宋别离仰天大笑道:“缚手缚脚,生不如死,欧阳兄小心了。”
    天地色变。
    两人运聚劝力,作最后一击。
    “嗨!剑拿到了。”
    狂叫从山下响起,一个人影往这处奔来。
    欧阳逆天和宋别离两人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这一刻谁敢分心。
    来人奔行甚速,原来是风亦飞,手中握着把闪闪生光的长剑。
    他笔直向宋别离奔去,到了宋别离十多尺处,忽地惨叫一声,一连向后退了三步,啮呼坐在地上,面色青白。
    欧阳逆天冷冷一笑,将手收到背后,道:“有人给你送剑来了。”他虽是脸无表情,却是心中暗喜,适才两人陷于对峙局面,他虽然胜面居多,但这种交手毫无转折余地,恐亦难免负伤,这种先天真气造成的伤势,将使他费上一大段时间才能复原。第二,宋别离初得新剑,必会因未能掌握剑性,发挥不出原有剑法的威力,致功夫大打折扣。
    第三就是宋别离一剑在手,信心大增,同时也生出求生之念。
    第四,他的逆天不败神功不畏刀剑,只惧怕先天真气那类奇功,对方用剑,他反而大有好处。所以让宋别离暂时抽身,正是祸心包藏。
    宋别离来到坐倒地上的风亦飞旁,拿起他的手,三根手指搭在他手腕的寸关尺处,脸上现出奇怪的神色。
    风亦飞递起长剑,喘着气道:“拿到了。”
    宋别离何等胸襟,看也不看这把有关生死的宝剑,向风亦飞道:“你的身体内有一种极为奇怪的真气,潜藏不,动,一遇外力,便窜了出来,否则你刚才撞上我们布下的气墙,早巳七孔流血而亡。”跟着两眉一蹙,道:“不过,这股气完全不受控制,若任它窜流过心脉,轻则八脉错乱,重则立时身死,为什么不早两天遇上我,可惜呀可借。”
    风亦飞茫然把剑递给他,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身体一向很好。”
    宋别离长笑而起,接过长剑,举在中空,全神贯注在剑体上。
    欧阳逆天双目一闪,眼光越过三丈多的空间,忽地叹道:“好剑!好剑!想不到世间仍有如此宝物,不过要来对付我,仍有未足。”
    宋别离口中发出低吟,由细转大,直至长鸣高啸,声震山谷,内中无限欢愉,失剑得剑,其中悲喜,唯饮者自知。
    风亦飞站起身来,眼中射出激动的神色,宋别离将是他一生中最崇敬的人,他愿为他做任何事。
    宋别离一振手中长剑,寒芒暴射,天地陷进森严肃杀中。
    风亦飞吃过苦头,忙向后退开。
    欧阳逆天脸上闪过惊异的神色,宋别离手中长剑发出的剑气,犹胜他当年使用的悲天刃,不过,杀气却不及刚才,显然他佑计不错,宋别离已生起求生之念,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岂知宋别离非是为自己之命着想,而是希望性命得保,助风亦飞渡过难关。欧阳逆天老谋深算,也算不到这里,因为他自己并非这种悲天悯人的侠士。
    宋别离身子微微弓前,阵阵强大凌厉的剑气,向欧阳逆天迫去。
    欧阳逆天那会让他蓄满势子,狂笑一声,左右手化作满天掌影,向宋别离卷去。
    风亦飞呆在一旁,目瞪口呆,宋别离手中幻出万千剑影,把欧阳逆天包裹在内,一时那知谁胜谁负,刹那间两人交手巳近百招。
    就像还未开始一样,剑光掌影全部散消,剩下两人遥遥对立。
    欧阳逆天忽地向前踉跄半步,脸上掠过一丝灰白,淡淡道:“剑好,人更好。”一提右手,只见从铁隐处偷来的剑,给他拿在手中。
    风亦飞连欧阳逆天何时夺去长剑也弄不清楚。
    宋别离微徽一笑,若无其事地道:“人死如灯灭,此剑既蒙欧阳兄看在眼内,便请拿去,只希望能放这小兄弟一马。”原来他知道欧阳逆天为人毒辣阴险,风亦飞目睹他受伤,可能被杀灭口。
    欧阳逆天向宋别离弓身一礼,正容道:“如此一言为定.这一拜是谢你当年一剑,使我抛开世间一切物欲,戮力潜修,致有今日成就,通向魔界极蜂。”说完掉头面去,山风拂袖,似欲乘风飘去。
    风亦飞扑上前去,兴奋地叫道:“他走了!他走了!你打走了他。”
    宋别离眼神一黯,嘴角牵出一丝苦笑道:“我五脏六腑全被震碎,大罗金仙也救不回。”
    血丝忽地从眼耳口鼻渗出来。
    风亦飞大骇,刚好扶着他跌下来的身子。
    宋别离嘴唇颤动,似是有话要说。
    风亦飞凑上头去,只听宋别离道;“记着,是天灵穴。”
    头一侧,一代大侠,终于与世长辞。
    ************************************************************
    萧长醉一只脚踏着椅子,另一只脚悠闲地摇摇晃晃,嘴上吸着手中的长烟秆。
    一个人脚步浮浮地冲进居内,连续撞翻了好几张椅子.最后捡了墙角的椅子坐下来,呆头呆脑,双目通红,眼皮浮肿,悲愤交集,萧长醉吓了一跳,眯着眼走过来道:“乖乖不得了,平日给人割一刀眉头也不皱一下的小飞,竟然弄至如斯田地。”
    风亦飞垂头:“他死了,给人杀死了。”
    萧长醉吓了一跳道:“谁死了?”
    风亦飞把脸埋在手掌里,两肩抽搐硬咽道:“宋别离大侠给那恶魔杀了,我亲手把他埋葬的。”
    萧长醉脸色一变,脱口道:“以他的武功,谁能杀死他?”
    风亦飞沉没在悲伤里,一时没有留心到他为何知道宋别离的高明,应道:“那魔君叫欧阳逆天!”
    萧长醉失声叫道:“是他?他还未死吗?”
    风亦飞终于注意到他的异样,奇道:“萧老头,你不是说从未涉足江湖吗?为何又知道欧阳逆天是谁?”
    萧长醉干笑几声,含糊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不在江湖,亦不是身不由己吗?我这长醉居人来人往。耳朵又不是塞着,总会听到点东西吧。”讽刺的是现时诺大的居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风亦飞霍地站起来,脸上现出坚决的表情。
    萧长醉奇怪地问道:“干什么?”
    风亦飞断然道:“找欧阳逆天算账。”
    萧长醉故作不解地道:“为什么?”
    风亦飞道:“他杀了……杀了我的朋友。”
    萧长醉一把按他坐下道:“一日人江湖,便避不了枪头刀嘴的生活,今日你杀我,明天我杀你,何时方休。来!这么有志气去送死,让我敬你三杯酒。”满满为他斟了一杯。
    风亦飞迟疑道:“我不懂喝呀……”
    萧长醉晒道:“送死也送了,何况喝杯酒。”强要他喝一杯。
    一股火辣箭矢般射人喉咙去,风亦飞头脑昏沉起来,不断喝着萧长醉递来的液体,开始时还是难以下咽,后来则变成甘甜清美,喝到第五杯时,忽然一股热气由尾脊处升了上来,由脊骨直冲后脑的玉枕关,风亦飞剧痛下狂喊一声,昏迷过去。
    萧长醉以为他不胜酒力,摇头道:“想不到这样牛般精壮的人,四杯就昏了过去。”跟着露出沉思的表情。眼中射出了恐惧的神色喃喃道:“那恶魔又再出世了,宋别离被誉为正道第一高手,也死在他手上,还有谁能制他。”
    ************************************************
    川南府。
    皇爷朱胜北皇府的大堂内。
    二个不怒而威、身树雄伟、气源非凡、年约五十来岁身穿锦抱的男子,暗自沉吟。
    日前在街上跟风亦飞动手的“追魂太岁”杨武和另一个虎背熊腰、骨格粗豪的大汉,待立一旁,态度恭谨。
    杨武恭身道:“皇爷,未时了,欧阳宗主早应回来了。”
    语气中带有几成幸灾乐祸,要知他和身边另一位高手戴虎一向以来在皇府中排行最高,地位尊崇,可是欧阳逆天一来。立时把他们两人比了下去,怎不教他们气愤。
    戴虎冷笑道:“悲天剑宋别离被白道推崇为中原第一人。岂是好与,欧阳逆天多年前曾饮恨他剑下,七杀教烟消云散。我看今次他能幸以身退,便上上大吉了。
    ”他和杨武站在同一阵线,都希望欧阳逆天受辱而回。
    皇爷朱胜北于咳一声,微笑道:“欧阳宗主今战必胜无疑……”
    他还想说下去,欧阳逆天的声音在大堂外响起,语气平和地道:“欧阳某不负皇爷厚望,宋别离由今天开始,除名武林。”
    未胜北仰天长笑,连说几声好,然后道:“本皇早知宗主定是旗开得胜,所以今晚各下酒宴招待,顺便为宗主洗尘。”
    欧阳逆天淡然自若道:“多谢皇爷厚待,不过本人要先回房内,打坐调息,今晚自会准时赴会。”
    朱胜北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道:“宗主请便。”像欧阳逆天这般高手,每日坐上一个半个时辰便足够,除非受了内伤,才要增加用功的时间。
    杨武和戴虎互望一眼,同时有悟于心,假设欧阳逆天能毫无损伤干掉宋别离,那他们只好死了条心,可是现在却燃起希望之火。
    风亦飞模糊间感到绘人背在肩上,在山路间额续而行,想叫,可是声音来到喉咙间,变成了困兽般的低吟。
    一般蚀心链骨的火热,在他的丹田里不住窜动,有时往上钻,到了心房时停了下来,向四窜去,有时窜到丹田下的气海,无论一动一静,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
    风亦飞双目紧闭,以坚强的意志,对抗着这股能销熔铁汉的火毒,他直觉知道只要他一松懈下来,死神便不放过他,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一回事,却记起了宋别离的说话,指出他体内有股奇怪的真气,若流过心脉,必死无疑。
    时间一点一滴在庞大的痛苦中缓缓流动,徘徊在死亡边缘,风亦飞模糊间感到绘人从背上放了下来,几只温暖的手扶到身上。
    一个似乎在遥远的地方响起的声音道:“早叫你们放心。三弟在树林间跑得比猴子还快,兼且皮厚肉祖,不要说魔豹拿他不着,拿着也倒了胃口。”
    服着听到他母亲风大娘道:“亦乐,少说一句吧,在萧老板前失礼了,唉!这孩子不懂喝酒,偏要学人喝。萧老板,喝杯茶吧,这么远的路,亏你送他回来。”
    大婶风玉莲的声音道:“快扶他人房歇歇,看他的表情像很辛苦。”一只柔软的手摸上他的额头,忽又缩回,风玉莲惊叫道:“嗅!这么烫手,唉!谁教你喝酒的。”
    风玉莲一句无心之言,惹到萧长醉作贼心虚地道:“好事要人教,坏事却天成,好了!
    小老头也要走了。”
    接着是一轮客气的对答。
    风亦飞很想叫出声来,可是连动一动眼皮和手指的力量也没有,偏又没有昏迷过去,活受着痛苦的煎熬。
    糊糊涂涂里给人放在床上,额头绪敷上冷水巾。
    人声渐去,门关上。
    周围寂静起来,只有屋外的虫鸣蝉唱。
    风亦飞身体内绝不平静,火热的气流在身体内滔天巨狼般澎湃着,似要撕裂他的经脉,痛得他痉挛起来。
    忽然间火热尖矛般直刺心房,风亦飞暗叫一声完了,昏迷过去,全身由火热转向冰冷。
    天地间事物极必反,当火热阳气去至极尽时,会化成阴寒之气。阳气进速退速,阴气却是进缓退缓,比之阳气更是危险,风亦飞现在已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内。
    这里风亦飞在死神的狞笑下挣扎,朱胜北皇爷府内却是灯火通明,塑歉不息。
    主殿内正南和正北两今主客位坐了朱胜北和欧阳逆天,两旁的席位分别是当地主班的知府莫心言大人、川南府首富唐登荣、朱胜北的两名主将“追魂太岁”杨武和“夺命邪神”戴虎,以及另外几位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气氛热闹。
    酒过三巡后,侍女川流般献上美食,众人放怀大嚼起来,只有欧阳逆天酒不沾唇,筷子不动。
    朱胜北奇道:“欧阳宗主,莫非是食物不对,这里聘有从京城请来的第一名厨张妙手,你即管盼咐下来,只要不是龙肝风胆那一类传而未见的东西,保证可立刻弄到。”
    欧阳逆天脸无表情地道:“皇爷费神了,这数十年来本人潜练武道,戒绝饮食之欲,每天只进鲜果数枚,便已足够。”
    财主唐登荣奉承地笑道:“果然是当代高人,连饮食也是非同凡响,我们这些凡夫俗于若是这样,恐怕不要说数十年,就算数日也一命呜呼了。”
    众人笑了起来。
    “夺命邪神”戴虎忽地站了起来向朱胜北道:“皇爷,小人久闻欧阳宗主大名,今日有缘相见,怎能放过请益机会,还望恩准。”
    朱胜北一皱眉,他何等精明,一看戴虎神情,知道新旧人间生出权力和地位的倾轧,刚要好言解围,欧阳逆天仰天长笑起来道:“好!好!后生可畏,想我欧阳逆天二十中前,江湖人闻风远避,今日毕竟不同了。”
    戴虎抱拳道:“宗主言重了,晚辈蔬膀教益。”言语虽是客气,却带有明显挑战的味道,一提放在一旁的长枪,大步走到殿心。
    朱胜北一来想看看这位千请万请弄回来的黑道霸主,究竟有何惊天艺业,另一方面也想他露上一手,镇住俯内高手,日后好齐心合力,并谋大业,肃容道:“欧阳宗主,这件事由你作主,不过还望点到即至,免伤和气。”说完向戴虎打了今眼色,表露出这只是场面话,要他不用介怀。
    戴虎见皇爷鼓励,大为振奋,手中长矛幻出于道金光,大殿一时间杀气腾腾,寒光飘闪。
    欧阳逆天微微一笑,不见任何动作,身影一闪,鬼蹬般离席而起,站在戴虎矛尖前三文许处。
    众人屏息静气,紧张地等待。
    坐在席上作旁观者的另一高手杨武,却是大吃一惊,他已是第二次目睹欧阳逆天出手,第一次在闹市中见他破开轿顶,突击宋别离,现在则是第二次,便每一次都看不清楚他的身法,试问连敌人怎样动作也看不真,还如何动手,不禁暗自庆幸站在场中的不是自己。
    戴虎站在场中亦是一阵心寒,而且欧阳逆天虽在三丈之外,可是一对眼神罩定了自己,面自己则似乎没有一点动静——包括毛孔的颤动、呼气的强弱,能瞒过对方,有种赤裸裸的难受感觉。不过现在势成骑虎,怒吼一声,运集全身动力,宛如驰雷掣电般向欧阳逆天冲击。
    朱胜北眉头大皱,这哪还是宴中较技,分明是以生命相搏。
    其他人没有那种眼力,见到戴虎威武万状,忘情喝起采来。
    戴虎的矛以精钢打制,长度只有六尺,比平常的矛要短一半,反而予人一种实用凌厉的杀伤感。瞬眼间,有力和稳定的脚步使他迫近至对手身前十尺处。
    欧阳逆天凝立不动,忽地闭上双目,手负身后。
    众人惊得叫了起来。
    戴虎暴雷殷一声大喝,矛尖向对方胸前要害力挑过去。有若闪电。
    眼看血肉飞溅。
    欧阳逆天动了,一动,他已来到戴虎的左侧,铁矛刺空,戴虎眼前一花,失去对手影踪,刚要变招,铁矛纹风不动,原来枪尖给欧阳逆天的手抓着。
    他的手晶莹通透,色白如雪,手指修长优美,就像一只来自魔界拥有异力的神手。
    戴虎大掠失色,远力一抽,长矛应抽而脱,刚要连打,一般大力从矛上传来,戴虎双手有如触电,几乎松手弃矛,刚坚持过去,另一波力道从矛上传至,胸口如遭重击,支撑不住,一步一步向后退去,退了七步半,才化去力道,收住势子,胸口急起急伏,狼狈不堪,以他的身手,居然一个回合便吃了败仗。
    朱胜北大喜站立,打圆场道:“两位令人大开眼界,请回席继续今晚的节目。
    ”杨武虽是旁观者,脸色却不比戴虎好看,因为欧阳逆天刚才松开矛头后,竟然能将两股不同的真力留在矛身,待自己退回席内后,第一股内力才传到戴虎持柔的手上,令戴虎几乎铁柔堕地,跟着第二股力道,又令戴虎向后一连退了七步半,当场出丑。这种留下力道、延迟少许才分先后袭敌的劝夫,真是闻所末闻,登时襟若寒蝉。
    岂知欧阳逆天本人也大不好受,他本以为第一股力道足可让戴虎当场弃矛,第二股力道要他退后八步,但戴虎矛既不脱手,又退后少了半步,知道宋别离刺中他天灵穴一剑,虽是皮破之伤,可是剑气已浸入穴内,破去了他至少五年的功力,可能还留下一些难以预测的后遗症,于是登时起了闭关之心。
    戴虎僵在当场,脸上阵红阵白。
    朱胜北怕他落不得台,向他道:“戴老师,让本皇敬你—杯。”
    戴虎毅然向欧阳逆天弓身道:“宗主武功盖世!独步天下,戴虎拜服。”
    朱胜北大喜道:“好!好!让我们连干三杯。”
    戴虎回到席上,宴会继续进行。
    欧阳逆天道:“皇爷,今早本人自悲天剑客宋别离处,得来一剑,想转赠皇爷。”
    朱胜北笑道:“怎敢受!怎敢受!宗主有缘得到,还请自用,但既能人宗主法眼,必是非凡之物,则要一看究竟欧阳逆天淡淡道:“本人自习逆天神劝,早人无器胜有器之境,皇爷不要推辞。”伸手取出长剑。
    自有人将长剑递上皇爷。
    朱胜北看了一会,神情一动,向众人道:“这里有位铸剑大师,说到鉴别宝剑,舍他其谁,来人,请‘神仙手’宗丹先生。”
    知府莫心言责怪道:“皇爷,这就你不是了,这样一位人物。怎不早请他共来一叙。”
    朱胜北道:“莫大人有所不知了,这位宗丹先生技绝天下,却不喜热闹,终日躲在铸剑室内,谢绝一切应酬,若非论剑、本皇绝不敢劳他法驾。”
    不一会—个人走人殿内。
    来人身形高瘦,两颊深削,眼睛挺有神采,使人感到乃非凡之士,身上一袭长衫,颇有几分道骨仙风。
    朱胜北道:“宗先生,今晚请大驾出来,是想凭你的一对锐目,鉴别一把宝剑的质素。”
    宗丹淡淡一笑道:“四十年来,我见尽所谓著名宝剑,但真正当得上宝剑之名的,不出三把,世人每喜夸夸其谈,殊可笑也。”
    朱胜北长笑道:“人来,将这剑拿给宗先生,看看这是否宗先生看得上眼的第四把剑。”
    当即有人拿剑过去。
    众人都大感兴趣,想知道宗丹如何品评。
    欧阳逆天心中不大舒服,以他武林宗师的地位,说出来的话自是一言九鼎,这宗丹语带骄傲,一副不把他看在眼内的神气,使他不喜。不过他人极阴沉,表面上—点也看不出来。
    宗丹接过长剑,仔细品评,他看的方法极端奇怪,举高放低,又不断用手指弹动剑身,发出—下—下的金属鸣声,清音余韵,非常好听。
    众人紧盯着他,看他有何话说。
    宗月脸上不露半点声色,忽地将剑平捧胸前,仰首望天。
    众人正不知他所为何事,宗丹长叹一声,跟着又长笑起来,声音隐带气震,可知他也是高手一名。
    宗丹仰首道:“师兄师兄,你终于找到了。此物隐带剑罡,非尔何人能成。”
    这几句话没头没脑,众人都大惑不解。欧阳逆天却知他是识者,因为,若非此剑有罢气,宋别离也不能以先天真气催动来伤他。
    朱胜北奇道:“宗先生是否有特别的发现?”
    宗丹眼光连闪,射出热烈渴望的光采,大异于先前的冷漠,好一会几才平复下来,道:
    “皇爷,请恕宗某失陪。”
    众人大为不满,杨武道:“宗先生未说出心中之言,怎可就此拂袖而去。”
    宗丹道:“宗某认出此剑为谁所铸,可是其中牵涉到敝门一个历代相传的秘密,请杨兄放过小弟。”
    欧阳逆天神情一动,道:“宗先生是否兵甲派的传人。”
    宗丹首次露出注意的神情,向欧阳逆天洪手道:“敝派每代只传两人,所以名不显于江湖,宗主真是见闻广搏。”
    欧阳逆天仰天长笑:“如此,这剑当为贵门另一位传人所铸,只不知比起阁下,铸术谁高谁低。”
    宗丹脸上泛起骄傲的神色,冷然道:“此事只有留予公论。”服着向朱胜北道:“皇爷,请容宗某告退。”
    众人望着他的背影,大不是味几,他欲语还休,说及这个以铸剑独步武林的门派,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而且,他始终没有直接说这把剑是好是坏。
    朱胜北向侍从打个手势,轻声道:“请宗先生在书房等我,本皇宴后即来。”
    说完脸上现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他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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