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8卷第二章网中之鱼
    黄昏时分,天色逐渐暗沉下来。
    春在楼的高墙内传来一下清脆的鸟鸣声,寇仲看过左右无人,忙以鸟鸣作出回应。
    徐子陵翻下墙来,与寇仲掠到远处一道横巷内,才止步道:"一切布置妥当,依计划在院内指定的树顶处拉起了五条天蚕钓丝,你那方面的情况如何呢?"
    寇仲得意地道:"当然没有问题,我们先到今早到过的馆子坐坐,吃少许东西,才依计行事。"
    闹哄哄的馆子里,大半都是江湖人物,话题自离不开寇仲、徐子陵和东溟公主昨晚大闹春在楼的事件。
    寇仲竖高耳朵细听片晌,眉飞色舞道:"原来我们在江湖上的口碑这么好!"徐子陵沉声道:"过了今晚再说吧!"
    寇仲点头道:"我这人就是这样不好,很易得意忘形,是了!不知风湿寒和臭公主躲到哪里去呢?若是躲到一间小房里,臭公主必然贞操不保。"
    徐子陵若无其事道:"现在哪还有闲情去想这种事,我反而在担心宋玉致没有知机离城呢!"
    寇仲默然半晌,叹道:"看来你真的一点不把单琬晶放在心上,否则听到我这么说,神情怎都该有些不自然的。"
    徐子陵笑骂道:"好小子!竟对我也动机心加以试探。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两人结账下楼,踏出街门,同时色变。
    只见又大又圆的明月在东方大际刚露出仙姿,夜空万里无云,月色遍洒九江城,与昨夜的层云蔽天,完全是两回事。
    寇仲失声道:"槽了!在如此明月当头之下,只要有人抬头赏月,我们就完了。"
    徐子陵低声道:"人多耳杂,到别处再说。"
    片刻后两人翻入了一户大宅人家的院子里,脱掉外衣伪装,又抹去脸上粉浆,露出真面目,里面穿的都是黑色的紧身夜行衣。
    寇仲把先一步藏在那里大刀和鞭子取出来,佩戴好后,才苦笑道:"这叫人算不如天算,怎想得到月儿这么快就钻出来呢?"
    徐子陵道:"怨也没用,我们先去看看形势,若明知不可为,只好乖乖由水道离开算了。"
    两人窜高伏低,不一会到了刚才那座酒楼的瓦背顶,朝春在楼远眺细察。
    寇仲大讶道:"奇怪!为何完全不见明岗暗哨一类的东西呢,难道任少名怕死不敢来了。小陵你有什么感应?"
    春在楼后院专用为款待贵宾的十座别院均灯火通明,隐有管弦丝竹之声传来,由于时间尚早,只偶有婢仆在园中走动。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我有不安详的感觉。"
    寇仲呆了半晌,低声道:"是否该鸣金收兵呢?"
    徐子陵缓缓摇头,虎目射出寇仲从未见过的精芒,平静地道:"假若我们未知虚实就临阵退缩,此事将会在我们的心灵留下难以缝补的缺陷和疤痕!使我们永远都不能达至登峰造极的武道境界,亦代表了我们仍恐惧死亡。"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心中狂涌而来的豪情壮气,奋然道:"说得好!纵使敌人张开罗网恭候我们兄弟两人,我们都要深入虎穴去捋任少名的虎须,这就叫置诸死地而后生了。"
    徐子陵瞧着那道朝春在楼流去的小河,道:"这道河横穿春在楼的后院,明眼人都知是潜入春在楼的快捷方式,所以我们绝不可从水里去。"
    寇仲叹道:"问题是任少名来或不来?若来的话,春园附近必是密布高手,既不能从空中去,则只有在地上行,如此实难避免陷入重围,力战而亡的结局。"
    徐子陵微笑道:"你看到横系于两树间的钓丝吗?"
    寇仲目光落在二十丈许外,春在楼后院外横跨两棵老榕顶上的空间,由于受树荫月影的影响,运足目力仍难见到自己亲手系上的钓丝,遂摇了摇头。
    徐子陵道:"我曾作过试验,只要你朝上冲去,到近约一丈的距离时,会觉察钓丝微仅可见的反光,便可准确把握到钓丝的位置。"
    寇仲庆幸道:"若用的是漆黑的索子,在这样月色下,必然无所遁形。"
    徐子陵冷静地道:"我们必须改变计划,就是当肯定任少名到了春园内时,才以雷霆万钧之势,硬闯春园。一击不中,立即借钓丝远扬而去。此必大出敌人意料之外,教他们连我们的衫尾都摸不着。"
    两人又研究了硬闯的路线和方法,这才藏好身形,轮流监视春园的情况,静候'青蛟'任少名的大驾。
    寇仲一边遥遥观察渐见热闹的春在楼,一边轻轻道:"我们打一开始就想到洛阳去,可是直至今天仍去不成,今趟返巴陵后,立即就要北上,途中该否到洛阳打个转呢?"
    徐子陵正仰卧背着春在楼那片瓦坡月照不及的暗影里,细数天上的星星,闻言叹道:
    "不要过分高估自己的运道,且和氏璧还牵涉到慈航静斋的尼姑高手,小心吃不完兜着走,那时累及小弟呢。"
    寇仲苦恼道:"又给你猜中了,你可否扮蠢一点呢?"
    旋又叹道:"照我看宋玉致对你的印象似乎比对我好多了。嘿!你有没有兴趣。她绝不比单琬晶或沉落雁差吧?"
    徐子陵不悦道:"你不知她被爹许了男家吗?"
    寇仲哂道:"老子才不信这一套,天下都可改了,何况只是口头说说的婚约?不过真奇怪,她怎都该有十八岁,为何仍未过门呢?其中定有点问题。"
    徐子陵淡淡道:"你要怎样就怎样好了,何用找这么多借口?"
    寇仲忽低呼道:"我的娘!任少名来了。"
    徐子陵翻过身来,爬到寇仲身边,探头出瓦坡顶,往春在楼春园的方向瞧去。只见人影幢幢,虽看不清楚来者是谁,但总知道是有大人物到了,否则那来这么多随从。
    十多人鱼贯进入春园,只留下四名保镖模样的守在门外。
    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觑。
    难道任少名一点都不怕有人行刺?
    寇仲道:"会否是个陷阱呢?不过说不定他真以为我们早溜掉了。"
    徐子陵苦笑道:"现在只有求老天爷保佑,去吧!"
    两人翻落瓦面,迅若鬼魅的飞身掠上另一座房子,再沿着河旁的草树潜到春在楼的外墙处,舍下面的入水道不入,翻过高墙,落到春在楼后院的花圃处,半点不停留的窜上了附近一棵大树枝叶茂密处,居高临下察看形势。
    十座别院均传来欢笑丝竹的声音,隔了一座别院的春园更是特别喧闹。
    除了守在正门的四名大汉,春园四周都不觉有护卫保镖。
    徐子陵特别再一次点出钓丝的位置,然后道:"我们分头搜索,看看任少名有否派人埋在暗处,然后在春园后那棵大树上碰头,到时再决定怎么下手。"
    寇仲点头答应,两人立即分头行事。
    ×××
    一刻钟后,他们先后抵达春园后那株比别院尚要高上丈许的榆树上。
    徐子陵叹道:"这是不合常理的,就算任少名不担心,他的手下亦不会这么疏忽的。"
    寇仲瞧着下方春园的瓦顶,苦笑道:"我也觉得很不妥当,不过可能任少名根本不把我们或任何人放在心上。若我们这样退兵,说不定错失了个千载难逢的良机?真想先去偷看一下,但定然瞒不过任少名的耳目。"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分由左右扑入春园去,一见额上纹有青龙的麻脸壮汉,立即扑杀。如若是陷阱,就由前门突围,记着七号救命钓丝就在离大门十五丈处两棵大树之间。"两人下了决心,疾掠而出,无声无息的落到瓦面上,再分左右翻下去,破穿而入。
    "砰!砰!"
    窗︻木鬲︼碎裂。
    两人同时进入春园的大堂里。
    剎那间他们的目光遍览全厅,立知中计。
    厅堂内正门对着的那一端设有两张台子,坐了十多名大汉,不但见不到长得像'青蛟'任少名那模样的人,连青楼姑娘和婢子都没有半个,台上放的更非酒菜,而是各式各样的兵器,正严阵以待。
    寇仲和徐子陵触地弹起时,敌人已蜂涌扑来。
    两人在厅中会合,正想先一步在给敌人缠上前硬闯正门,风声骤响,一朵彩云由正梁处投往两人头顶去,教两人想腾跃而起,亦有所不能。
    同一时间春园外亮起了无数火炬,照外面明如白昼,却不闻任何喊叫之声。
    只是片刻时间,两人立即由神出鬼没的刺客,变成了网中之鱼,陷身重重围困之内。
    尖锐阴寒的气劲,压顶而至。
    寇仲大喝一声,大刀朝上搠去。
    徐子陵则双掌上托,右掌如举千斤重石,左掌却是飘忽无定,令人生出怪异之极的感觉。
    彩云间忽现出一个秃顶的美女,正是'艳尼'常真。
    她那对能勾魂摄魄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娇嫩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如丝的细眉下眼角朝上倾斜,颧高鼻挺,粉红的嘴唇配着整齐的雪白牙齿,迫人的艳光,像太阳般照耀着两人。
    "蓬!"
    玉脸隐去,彩云疾压而下。
    寇仲但觉长刀刺中处软绵绵无法着力,骇然下抽刀退往大门。
    徐子陵带着沉雄掌劲的右掌,亦给对方色彩灿如云霞的长衣化去,反是左掌发出的阴劲与对方硬拚了一记。
    阴柔得似有如无,偏又是能夺人魂魄的邪异真气透掌而入,徐子陵骇然下滚倒地上,借翻滚之势消解对方的气劲。
    "艳尼"常真亦不好受。
    她本丝毫看不起两人,欲一举制胜,岂知两人一寒一热,真气迥然有异,使她化解得非常吃力。
    犹好她的'销魂彩衣'乃师门秘技,不但能千变万化,还最擅化解内家真气,才不致当场受伤。
    但与徐子陵左掌的交锋却因同属阴柔,无从化解,遂只好硬拚一记。
    常真娇哼一声,整个人往上拋起。
    寇仲这时已冲至闭上的大门前,举脚便踢。
    "砰!"
    木门应脚破开时,四支长矛疾刺而至。外面人影绰绰,且因受火光影响,一时间竟看不清楚外面有多少人。
    背后更现警兆。
    那是微不可闻的暗器破风之声。
    在这一刻,寇仲必须下一个决定,他只可从闯出门外和应付后面射来的暗器两项上选择其一。
    只要他略作闪躲,这四名矛手便会拥杀入来,可能使他永远失去了闯到七号钓丝处的唯一机会。
    在这一刻,他不但忘了要争霸天下,更忘了保命的问题。暗忖纵是被暗器击杀,在临死前他亦能杀出一条血路,让自己的好兄弟有一线逃走机会。
    寇仲一声狂喝,手中长刀涌起千百道精芒,人与刀似若融成一体,速度激增,像箭矢般硬射往快要登上台阶那四名矛手之中。
    徐子陵这时滚到寇仲背后,由他的角度看去,正好见到往后拋飞的"艳尼"常真凌空抖手射出一蓬牛毛般的细针,往寇仲后脑项背罩去,有如一群被惹怒了的毒蜂。
    本坐在桌旁的十三名大汉,这时亦扑至离他和寇仲不足一丈处,只要略作停留,立即就会给他们缠上,陷入苦战之局。
    形势之劣,尚不止于此。
    左右两边的窗子,同时有人窜了进来,若留在堂内,必是有死无生之局。
    这根本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敌人似是对他们的行动了若指掌,先扮作各式各样的客人,到了春园附近的别院去,所以春园四周虽看不到伏兵,其实伏兵处处,有起事来便可形成眼下这种包围局势了。
    徐子陵弹了起来,两掌一圈,变魔术地把常真射来的牛毛细针全纳入掌间的劲气里,再旋了一个小圈,往外猛推。
    牛毛针化作漫空的光点,把扑来的十二名大汉完全笼罩在内。
    惨叫声中,众汉仓皇躲闪,狼狈不堪中仍有五人中针倒地。
    徐子陵也不知自己为何可变得如此厉害,更无暇多想,疾往后退,到背脊快要贴上杀出门外的寇仲时,左手闪电探出,握着了正攻向寇仲背后的一刀一剑。
    内劲狂吐下,那两人喷血飞跌。
    他再反手掷出刀剑,刺入了另两个要攻上来的敌人的胸膛里。
    他两人终来到春园正门台阶下的空地处,离七号钓丝尚有十三丈的距离。
    但那却像是万水千山般的遥远。
    敌人从大门蜂拥而出,使他们再无退路。
    在无数的火把照跃下,四周是以百计的敌人,使他们陷进一层又一层的重围中,想移进一步,亦要付出移山倒海似的力量。
    寇仲每一刀劈出,都用足了劲道,刀过处圈圈芒虹,不是有人应刀跌退,就是把敌人震退。
    蓦地一枪一刀,分从左右两侧攻来,都是功力十足,显是敌阵中出类拔萃的好手。
    寇仲此时不但忘了生死,心灵亦静若井中之月,可反映出这惨烈战场每一丝的变化。
    他迅速判断出在时间上,绝无可能在枪刀触体前,同时把这由两个不同角度攻来的兵器挡开。
    换了在平时,仍可借改变位置来应付,但刻下想略移一步都是压力重重,兼且他一闪开后面的徐子陵必然遭殃。
    怒哼一声,长刀快逾电闪的斜斜画向敌刀,右肩却使了一下卸劲,一缩一挺。"锵"
    的一声起处,持刀敌人溅血跌退,寇仲同时亦右肩血溅。
    敌抢给他卸得往旁滑开时,还欲迥枪变化,那人已给他侧踼得喷血飞跌。
    敌阵立时乱了起来,寇仲见机不可失,人刀合一,疾冲而前。
    徐子陵接过了寇仲后方所有攻势,令寇仲全无后顾之忧。
    最厉害处,就是每当被敌人反震得气血翻腾,又或后力不继时,只要和寇仲背脊相触,两人的气劲便可互补所需,保持强大的实力。
    他把真劲贯注四肢,每碰上敌人兵器,立时借物传力,霞得敌人不住跌退,功力稍浅者立即颓然倒地。
    这时两柄长矛夹击而来,带起的气旋,使人呼吸不畅,可见来攻者绝非一般庸手。
    徐子陵夷然不惧,无视身上的多处伤口,左手翻旋,右手拍击,硬攻入对方矛光潮涌处,手法精妙无伦。
    "啪!"
    右手拍中矛尖,那人立往左方倾跌,撞在另一持矛者身上。
    徐子陵早抓着被撞者的长矛,同时踼中对方小腹。
    两人惨嘶倒地时,徐子陵长矛在手,一边随着寇仲退走,同时长矛发出千万幻影,迫得敌人东倒西歪,露出大片空地。
    这时离七号钓丝仍有十丈的距离。
    "当!"
    一下脆响,震彻全场。
    同一刻,徐子陵感到寇仲猛撞在他背上,内劲透体而来。
    四周的敌人潮水般往四外退开。
    徐子陵运功"代"寇仲化去入体的敌人气劲,又转身运枪,朝迫得寇仲急退的敌人攻去。
    "当!"
    那人操杖扫枪,硬把徐子陵的长枪荡开,得势下杖影重重压至,迫得两人同时再退半步。
    两人心中骇然时,那可怕的敌人竟不乘势进迫,反疾退三步,横杖而立,赫然是个额上戴了个钢箍,高大凶恶,身穿红色僧袍的秃头和尚。
    "恶僧"法难。
    有他守着逃命之路,他们休想能退到七号钓丝去。
    此时十多重的敌人,围成了个大圈,而他们则变成了笼中鸟、网中鱼,全无脱身之法。
    冷哼和娇笑声从后传来。
    一把妖媚之极的女子声音道:"法难哥儿啊!你这么虎视眈眈,一副要把两个俏哥身儿吞了来吃的样子,教他们怎么回过头来欣赏奴家呢?"
    法难的巨目现出笑意,把重铁杖扛在肩上,从一侧绕过寇仲和徐子陵,到了另一边去。
    两人缓缓转身,来不及望向艳尼,终于与威震南方,名气仅次于"天刀"宋缺,和林士宏齐名的'青蛟'任少名,他们此来要刺杀的目标正面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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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卷第三章反败为胜
    无论任少名身边有多少人,他总会一眼就给辨认出来。
    这不单是因他在额上纹了一条张牙舞爪约半个巴掌大的青龙,更因他特异的形相和凌厉的眼神。
    任少名的皮肤闪亮着一种独特的古铜色,整个人就像铁铸似的。高度比得上徐子陵和寇仲,配着黑色劲装和白色外袍,对比强烈,显得他格外威武。
    他有一个宽宽的密布麻点的脸庞,眼窝深陷,眉棱骨突出,眉毛像两撇浓墨,窄长的眼睛射出可令任何人心寒的残酷和仇恨电芒,冷冷地瞅着徐子陵与寇仲。
    他比常人粗壮的大手分垂两边,各提着一个头颅般大而沉重精钢打成的流星锤。
    他左边是那艳光四射的"艳尼"常真,右边则是个又高又瘦的文士,脸庞尖窄,配着嘴唇上的胡须,有点像头山羊,但眼睛却明亮冷静。
    当恶僧来到常真的身旁时,那高瘦文士首先开腔笑道:"在下崔纪秀,见过徐兄寇兄。"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均心中懔然。
    这崔纪秀乃林士宏手下第一谋臣,被林士宏这个楚帝封为国师,向以智计著称当世,今晚的陷阱,极可能就是由他策划布置的。
    果然崔纪秀笑道:"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所以当人人都以为两位知难而退,在下却断定两位必会兵行险着,碰巧竟给在下猜对了。"
    "艳尼"常真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美目彩光流溢,扫了两人几遍后才道:"两位哥儿身手不凡,若肯归倾会主,会主必不会薄待两位。"
    任少名冷哼一声,悠然道:"若要归顺,必须拿出诚意来。也不用我教你们怎么做吧!"
    寇仲道:"可否先让我两兄弟商量一下。"
    任少名点头道:"随便!"
    寇仲搭着徐子陵肩头,凑到他耳旁轻轻道:"今趟不投降,必然没命。"
    口上是这么说,但却暗在他肩上捏了一记,表示是诈语。
    徐子陵见任少名全神灌注,会意过来,同时感到寇仲在他肩上暗以手指写了"战"
    和"钓丝"三个字,忙低声道:"除非他亲手击败我们,否则怎能就这么不战而降呢?"
    寇仲点了点头,离开徐子陵,哈哈笑道:"会主若想我们归降,先要击败我们两人,那我兄弟俩立即把'杨公宝库'的秘密如实奉上。"
    整个场地数百人竟是寂然无声,只有火把烧得"僻啪"作响。
    任少名嘴角逸出一丝不屑的笑意,看样子得要答应时,崔纪秀插入道:"假若会主分别击败两位,是否又作数呢?"
    寇仲心中恨不得打他两拳,故作骜讶道:"我们两个小子乃后生小辈,兼之现在既伤且疲,若对会主单挑独斗,是否有些不尊敬他老人家呢?"
    "恶僧"法难把手中长达丈半的巨杖提起少许,再重重顿在地上,不但发出一下闷响,还似令大地亦微见晃动,狂笑道:"就让贫僧来侍候两位小哥儿吧!何用劳烦会主呢?"
    徐子陵淡淡道:"假若大师输了,可是等若会主也输了呢?"
    法难立时楞住,双目凶光毕现。
    任少名再冷哼一声,道:"我若不亲自出手,也难教你两人心服,来吧!"
    语毕往前跨出。
    他踏出第一步时,四周的气氛立时变得肃杀沉重,随着他跨出第二步,一股庞大无匹的凛例气势,朝寇仲和徐子陵迫涌过来,若换了一般庸手,早便胆战股栗,弃械败走了。
    至此寇仲和徐子陵才切身体会到这名震南方的黑道霸主的威势。
    围困着寇仲和徐子陵的铁骑会众,自然而然往四面退开,让出更广阔的空间予圈中的决战者。
    寇徐两人知道此人性烈如火,跨出第三步时,便立即会发动狂猛攻势。乘机诈作撑不住他的气势侵迫,往后退去,一刀一枪,虚晃作势。
    后方的人怎知他们意在七丈许外横过空中的钓丝;更怕殃及池鱼,退后再多让出三丈许的空间。
    只要多移后四丈,就可抵达钓丝的下方了。
    两人心中这时只想到溜之夭夭。
    此消彼长下,任少名气势骤盛,健腕一抖,两个流星锤化成无数反映火炬光芒的红芒,像蜂飞蝶舞般,震慑全场。
    寇仲和徐子陵见到任少名的功夫,才明白为何宋玉致会说他们不知天高地厚。能把沉重的流星锤舞得这么出神入化,乃他们事前从未曾想象过的。
    惊人的压力并非只来自任少名所在的前方,而似是由四方八面挤压而来。
    更使人震骇的是任少名借火光的反映,自己就若忽然隐了形般,躲在芒影的某处。
    两人进退不得,更不要说什么超越棋盘的弈剑之术了。兼之此时乃力战之后,使不出平时的一半功力。
    蓦地其中一团芒影,挟着劲厉的风声猛撞往寇仲左肩处。
    这时寇仲方才惊觉,大喝一声,挥刀挡格。
    当的一声大响,寇仲跄踉侧撞到旁边的徐子陵身上。
    芒影散去,露出状似魔神的任少名,左右两个流星锤,又奔雷掣电的直往失了脚步的寇仲推去。
    狂猛的气流,迫得数丈外的旁观者亦要后撤,首当其冲的寇仲和徐子陵,苦况更是可想而知。
    任少名不惜损耗真力,凭气劲把两人压制得动弹不得,正是要以速战速决的战术,好在手下面前立威。但使他吃惊的是两人在力战之后,仍能有此强撑的韧力。现在见寇仲败势已成,那肯错过机会,立以雷霆万钧之势,准备一举把两人制着。他这记双锤出击,乍看似是要同时击杀两人,事实上却颇有分寸,刚中含柔,可点对方穴道。
    寇仲猛撞在徐子陵身上,后者却出乎包括任少名在内的所有人意料之外,虎躯一挺,硬把寇仲反撞得往任少名双锤迎去。
    任少名大感愕然时,寇仲已得徐子陵补充真气,不但气血回复畅顺,还趁任少名愕然间露出那一丝空隙,挥刀劈入,快得没有人能瞧得清楚。
    任少名疾退半步,闷哼一声,流星锤左右合拢,准确无误地把他长刀夹在锤间,反应之快,教人叹为观止。
    "啪!"
    长刀中分折断。
    寇仲骇然提着断刀后退时,流星锤化作漫天芒影,铺天盖地朝他罩来。
    他暗叫娘时,徐子陵的长枪由他胁下穿出,疾射往芒影的核心处。
    芒影散去。
    以任少名之能,亦被这奇招迫退两步,破解了他排山倒海的攻势。
    "当!"
    右手流星锤侧撞枪头,震得长枪荡了开去。
    徐子陵给他震得手臂酸麻时,寇仲弃下断刀,接过长枪,大喝一声,变化出千万道光影,罩往任少名,大有横扫千军之概。
    任得这铁骑会主想破脑袋,也不能明白寇仲接了他全力一击后,为何反能悍狠尤胜刚才,对他发动这么剧烈的攻势。
    任少名的气势不由窒了一窒,只好一个旋身,竟闪入寇仲枪影里,流星锤以快打快,迎上寇仲的枪锋。
    寇仲的枪法立变得无法开展,改而手执枪柄正中,以枪锋和尾左右挡击对方愈趋凌厉的流星锤。
    两人使到急处,只见锤影枪影翻腾不休,内中两条人影兔起鹘落,作动辄可立判生死的埋身搏斗。
    徐子陵这时飞临任少名头顶之上,他清楚把握到寇仲已是强弩之末,那敢迟疑,把逃走之念完全排出脑海之内,冷喝一声,两手疾往任少名头盖抓下去。
    旁观的数百人直到此刻都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更不要说吶喊喝采,全场静得不合常埋。
    "当!"
    长枪在寇仲手中断作两截,持枪的寇仲鲜血狂喷,却在流星锤触体前游鱼般往外移开,使任少名以为万无一失的一锤点在空处。
    任少名这才低马坐股,两锤迎上头顶徐子陵的双掌。
    "蓬!蓬!"
    徐子陵整个人被反震得拋往明月映照的虚空去。
    寇仲跌出了三丈有多,累得旁观者纷纷后退。
    可在他脚步尚未站稳时,突然冲天而起,双掌追上徐子陵那在空中拋掷的身体,运劲猛托,同时狂喝道:"小陵走!"
    任少名一声长笑,先弹上半空,再疾往两人横移过去。
    徐子陵反手一把扯着寇仲的衣领,拉得他和自己一起更升高两丈,再把他往外拋去。
    众人见两人败局已定,还想逃走,均纷纷发出嘲笑和辱骂的喝倒采声。
    包围网往四外扩大,一副猫儿戏鼠的格局。想看看任少名如何玩弄他们。
    任少名后发先至,追到两人身后丈许处,顺手先把流星锤插回背上,再探手往两人抓去。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忽然在虚空中的寇仲和徐子陵分了开来,还停顿了剎那的光景。
    任少名不禁大为惊异,因他已感到自己再难在半空停留和发力,但对方却似能凌空稳住身子,还可借力反弹,当他正为跟前异状震骇得魂飞魄散之时,两人劲箭般倒射回来。
    地面众人亦齐声惊叫,但已无从阻止即将发生的事。
    这时任少名一口真气已尽,再无法变招抗敌,而对方却能全力出手,此消彼长下,相差岂可以里计。
    "蓬!蓬!"
    任少名分别架着了寇仲的一拳和徐子陵的一掌,正要借力退避时,脖子竟给一条软鞭由背后绕来捆个结实,欲退无从。
    然后头顶剧痛,被徐子陵戳指刺中天灵重穴。
    "砰!"
    寇仲换气旋身,在他连鞭拋飞前踢中他胸口。任少名胸骨尽碎,鲜血狂喷。
    法难、常真、崔纪秀等大骇掠至时,两人借击中任少名的反震之力,再往上腾升,足尖又点在钓丝处,大鸟般冲天而起,往八丈外另一根钓丝落去。
    "蓬!"
    任少名的尸身重重掉到地上。
    ×××
    寇仲和徐子陵从大江爬上岸近时,离开九江足有十里之遥。
    此刻天尚未亮,但两人均筋疲力尽,伏在岸边的泥阜处,动弹不得。
    寇仲喘着气呻吟道:"终干掉任小子了,唉!他真厉害,恐怕风湿寒都杀不了他。
    但却……噢!"
    徐子陵勉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脸贴回泥淖里,辛苦地道:"你也不知自己现在狼狈样子多么可笑,痛吗?"
    寇仲喘息道:"不笑就没有事,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都给我们刺蛟成功。哈!哎哟!"
    寇仲歇了半晌后,又道:"横竖要到洛阳去,不若顺道宰了宇文化骨,好为娘报仇。"
    徐子陵叹道:"千万莫要得意忘形,今趟能杀死任少名,是有点幸运的成分。可能因他多行不义,终于恶贯满盈。而宇文化骨虽时运不佳,受挫失利,但怎都有宇文阀在背后撑腰,宇文伤更是与'天刀'宋缺齐名的宗师级武学巨匠,仲少你还是专心去争你的天下吧!"
    寇仲默然片刻后,沉声道:"但我怎可看着你一个人去冒险呢?"
    徐子陵道:"一切都待找到'杨公宝库'再说吧!咦!有船驰来呢!"
    一艘中型风帆,出现在下游弯角处,迅速驶至。
    寇仲极目望去,喜道:"看到吗?船上插着宋阀的旗帜,定是宋玉致来找我们。"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功力未复前,不宜与任何人碰头。"
    寇仲点头同意,与徐子陵爬到一堆乱石里,硬着心肠任那艘船来了又去了。
    ×××
    到天明时,两人凭着互补真气的奇功,恢复了八、九成的功力,又到江里洗澡,虽仍是衣衫破烂,但丝毫不能影响他们各有自己风采的体型外貌。
    他们就近摘了些野果充饥后,展开身法,朝与香玉山约定的那河弯赶去。
    当两人奔上一座山丘的高处时,立时受到四周美景吸引,停了下来。
    天上白云冉冉,左下方长江冲奔而来,江水粼粼,对岸的山峦反映着日光,右方土地开阔平坦,一个小村庄点缀其上,仟陌交错,被翠色浓重的群山环绕作衬。在一片恬静中惟只江水滔滔,澎湃奔流。
    寇仲涌起像大江般奔腾不止的豪情壮志,大喊道:"寇仲来了!"
    回音在两岸间飘荡轰鸣。
    徐子陵亦感胸怀扩阔,自昏君被杀,他们逃离江都后,尚是首次感到这种海阔天空,任我翱翔的动人感觉。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紧压胸口,令他血脉沸腾的豪情壮气,徐徐道:"由今天开始,天下再没有人敢小觑我两兄弟,谁要这么做,最后都须付出惨痛的代价。"
    徐子陵的心情亦出奇地好,笑道:"这话仍是言之过早,我们是靠联手之力,又因预作布置,才能干掉任少名。应该说下次若再有人来对付我们时,就必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会教我们更难应付。"
    寇仲伸了个懒腰,道:"我现在最怕是没有人来供我们磨练。嘿!你在看什么?"
    徐子陵回头凝望九江城的方向,道:"你看不到扬起的尘头吗?说不定是追兵赶来呢。"
    寇仲怪叫一声,领头冲下山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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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卷第四章地刀宋智
    寇仲瞧着从上游驶来的风帆,截停徐子陵道:"你看这艘像不像昨晚那艘挂着宋阀旗帜的船儿,现在只是那旗子给除下了。"
    徐子陵淡淡道:"想知道还不容易。"忽然跳上靠岸的一方大石,运气叫道:"请问宋小姐在船上吗?"
    声音朝着逐接近的风帆远远传去。
    寇仲愕然抬头,难以相信地瞧着高踞石上的徐子陵,大惑不解道:"你不是很反对我接近宋玉致吗?为何今天一反常态,积极到这等骇人的地步。"
    徐子陵露出个真挚的动人笑容,油然道:"你根本早就认出是昨晚那艘船,仍要装模作样,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你总有方法作出我现在所做的事。所以小弟索性成全你好了。够兄弟了吧!"
    寇仲捧腹笑道:"你够风趣才真。这么来耍我,哈!笑死我了!"
    ×××
    两人先后落到甲板上去,宋玉致冷冷瞧着他们,檀口微张道:"掉头回航!"站在她身后的宋爽忙发出命令。
    风帆上的水手立即忙碌起来。
    寇仲欠身施礼道:"宋小姐在大江上来回奔波,不知是否为了我两兄弟呢?"宋玉致冷冷瞪了他好一会,忽然摇头叹道:"你们怎能办得到的呢?"
    徐子陵淡淡道:"小姐的消息真灵通。"
    宋玉致没好气的道:"除非又聋又盲,才会不知道,任少名之死令整个九江大乱起来,没有人能控制得住。铁骑会正将怒火发泄在城内的武林人物身上,死了很多人,听说楚军亦正和铁骑会冲突火并呢。"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暗忖那岂非连累了很多人。
    宋玉致见座驾船成功掉头,逆流而上,柔声道:"两位公子请赏面进内用点酒菜好吗?"
    两人进入窄小至只容放下一张圆桌和十多张椅子的小舱厅,立时愕然。
    对着舱门那边挤了七、八个人,只其中一人四平八稳的坐着,显是最有身分地位。
    此人年在四十许间,身材修长,肤白如雪,瘦窄的脸庞上有一双满载幽郁但却机灵智能的眼睛,加上一张多情善感的嘴和五缕长须,这一身文士装束、风度翩翩的男子,十足诸葛武侯再世下凡。
    见到两人进来,他长身而起,微笑道:"在下宋智,欢迎两位公子大驾光临,请坐!"
    竟是宋阀的第二号人物"地刀"宋智!寇仲回过神来,施礼笑道:"原来是宋二爷来了。"
    宋智欣然道:"坐下再谈。"
    寇仲和徐子陵坐好后,宋智这才入座,其它宋阀高手都站到宋智椅后,只有宋玉致和宋爽立在两人的一方。
    徐子陵尴尬道:"宋小姐等为何不坐下来呢?"
    宋智从容笑道:"有老夫代表他们坐下来嘛!两位公子今趟能在铁骑会高手如云的重重围困中,巧施妙计,斗智斗力,击杀任少名,此战必然轰传天下。不过愈出名烦恼愈多,未知两位公子对日后有何打算呢?"
    两人见宋智对当时的情况如若目睹,心中凛然,知他必有眼线布在铁骑会内。宋智又道:"有一事未知两位是否早已知晓,任少名实是铁勒"大盗"曲傲的儿子,此人横行西疆,无人能制,论威望仅次于武尊毕玄,但残忍好杀处,毕玄却要瞠乎其后。"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错愕。
    曲傲之名,他们是当日偷听宋玉致和沉落雁的对话得来的。宋玉致还向沉落雁强调曲傲和杜伏威暗中勾结,对付李密。想不到他竟与任少名是父子关系。
    不过他们却丝毫不惧。
    寇仲耸肩道:"打算非是没有,但宋二爷却可能听不入耳,因为我兄弟只打算把一批盐货运到关中缺盐之地,狠狠赚他娘的一大笔。"
    听到寇仲又说粗话,宋玉致表面虽大皱眉头,但芳心中却涌起亲切而难以形容的刺激感。
    宋智默然片响,忽然仰头一阵长笑,瞧往窗外阳光漫天的河岸,含笑不语好一会后,目光才再次落在两人身上,哑然笑道:"两位公子是否不把我宋智当作朋友了呢?"
    寇仲身后的宋玉致带点不屑地道:"我早说过这人没半句真话哩!"
    宋智颇感奇怪地瞥了侄女一眼,才正容道:"若两位公子志只于此,便既不会刺杀任少名,更要以此来作交换桂锡良当上帮主的条件。老夫说错了吗?"
    寇仲若无其事道:"宋二爷怎会看错,不过我说的亦是真话。"
    徐子陵接口道:"这趟运盐到关中,实是我兄弟俩的一个心愿,好磨练下自己。"
    宋智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轻经道:"'杨公宝库'是否在关中呢?"
    两人更是心中暗凛,这宋智不愧宋阀的智囊,竟把事实推测了七、八成出来。寇仲叹道:"二爷真厉害!"
    宋智淡然道:"为何不索性做大一点?"
    寇仲不解道:"怎样才能做大点呢?"
    宋智微笑道:"无论两位要多少盐货,我们也可供应。"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后,摇头道:"我两兄弟最怕受人管束。"
    宋智截断他道:"两位不是怕受人管束,而是不想屈于人下,我宋智若看不通此点,今天亦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宋玉致接着道:"二叔啊!玉致早说过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了!"
    宋智笑道:"玉致勿要说意气话,谁能杀死任少名,谁就有资格像寇小兄和徐小兄般说话。"
    再凝视寇仲一眼才燃须微笑道:"现在南方形势已因任少名之死扭转过来,环顾群雄,只有林士宏和萧铣尚可与我宋家一争短长,两位若有志于天下,何不谈谈彼此合作的可能性呢?"
    寇仲和徐子陵都升起奇异的感觉,感受到击杀任少名后的风光。否则凭什么和这宋阀的第二把交椅人物平起平坐,更遑论高谈合作了。
    寇仲沉吟片时,点头道:"只有在一个情况下我们才能真的同心协力,就是贵阀阀主能把玉致小姐许配与我寇仲。"
    一直没有作声的其它宋阀高手齐感愕然,宋玉致更"啊"的一声娇呼,霞生玉颊,喜怒难分。
    只有宋智冷静沉着如故,盯了寇仲好一会后,哑然失笑道:"寇小兄的野心真不少,打的更是如意算盘。"
    徐子陵平静无波,令人一点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寇仲却是面无愧色,油然道:"聘礼就是'杨公宝库'。"
    宋玉致差点想即场捏死寇仲,尖叫道:"不!我不会嫁他!"
    宋爽最疼宋玉致,忍不住插入道:"玉致早给定下亲事呢!"
    宋智举手阻止两人说下去,瞧瞧寇仲,又看看高深莫测的徐子陵,点头道:"寇小兄确是争天下的人材,若我宋阀当面错过,家兄必会怪责。"
    宋玉致剧震道:"二叔!"
    宋智向她微笑道:"'杨公宝库'仍是遥不可及的事。何况此事必须尔父点头才行,玉致何用惊惶?"
    寇仲欣然道:"宋小姐安心好了。异日只要你亲口说个'不'字,我寇仲怎会厚颜相强呢?"
    其它人无不点头称许,欣赏寇仲的心胸风度。
    只有宋玉致紧抿芳唇,但亦没有再出言反对。
    宋智笑道:"事情就这么大致决定,两位小兄须否我们的协助呢?"
    寇仲摇头拒绝,压低声音道:"二爷大可考虑与萧铣结盟,那林士宏便当腹背受敌,难有作为了。"
    宋阀方面的人无不动容。
    宋智双目精芒电闪,好一会后才道:"我们一向和巴陵帮河水不犯井水,但也没有什么交情,这么……"
    寇仲笑道:"这可由我两个负责穿针引线,现在我们即返回巴陵,无论萧当家意下如何,我们亦可教二爷知晓。"
    宋智呵呵笑道:"和两位小兄说话,快人快语,实是痛快淋漓,不若就由玉致陪两位一道回去,看看萧当家的意思好了。"
    宋玉致抗议道:"二叔!"
    宋智微笑道:"此事关系重大,玉致乃最适合的人选,更可表示我宋家的诚意。"
    宋玉致狠狠瞪了寇仲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玉致领命!"
    ×××
    三人登岸后,朝与香玉山等约定的泊船处赶去。
    宋玉致故意堕在后方,不与两人一道走。半个时辰后,巨鲲帮那两艘船出现在山坡下方处,寇仲倏地停止,累得宋玉致差点撞到他的宽背上去。
    徐子陵则毫不停留朝下掠去。
    宋玉致在他后侧皱眉道:"你干吗要停下呢?"
    寇仲凝望下方,沉声道:"你看到船桅上挂的红白旗吗?那代表有敌人在船上,但船上的人仍然安好。"
    宋玉致瞧着下方林岸处冒起的船桅和飘扬的红白旗,色变道:"那为何你让徐子陵一个人去冒险呢?"
    寇仲微笑道:"首先小陵有独自应付任何危险的能力,其次是我方的人仍能自由行动,可见事情非是十分险恶。"
    宋玉致不悦道:"但我们呆站在这里不是浪费时间吗?"
    寇仲别过头笑嘻嘻道:"只要有宋小姐陪我,就不会有浪宝时间的问题。"
    宋玉致俏脸微红,狠狠道:"寇仲你记着,就算爹和二叔答应了,我宋玉致也绝不会嫁给你的。你这人根本没有半分诚意。"
    寇仲淡淡道:"假设我有诚意,小姐是否会回心转意?"
    宋玉致装出个没眼看他的娇俏表情,故作漫不经意的道:"若要你这人有诚意,太阳也会从西方升起来哩!"
    寇仲这时听到徐子陵发出的三声连续鸟鸣,道:"来吧!宋小姐是注定了要跟着我寇某人的。"
    不待她反责,往下掠去。
    ×××
    在战船的甲板上,一边是香玉山、云玉真、卜天志、陈老谋等人,另一边却是突厥年青一代最超卓的高手跋锋寒和东溟派的新主子东溟公主单琬晶。
    看双方的神态,显然尚未动过手。
    跋单两人的武功虽胜过香玉山等人,但香玉山方面却是人多势众,亦非是易与。
    寇仲和徐子陵领着宋玉致掠上甲板,加入香玉山的阵营后,跋锋寒和单琬晶立成弱方,但两人却不露半点不安神色。
    跋锋寒看到风姿独特的宋玉致,双目一亮,笑道:"这位姑娘是……"
    单琬晶接口道:"原来是宋家小姐玉致,不知为何会和这两个小贼一道回来呢?"
    宋玉致与单琬晶显然相识,淡淡道:"公主若要和这两个小……嘿!小子过招,切勿把玉致算在其内,我宋家是不会管你们的事的。"
    香玉山和云玉真等都大感不解,弄不清楚宋玉致和他们间的关系。
    云玉真不知是否生出妒意,故意挨到寇仲身旁,亲热地凑在他耳边道:"你们竟真的杀了任少名,多么教人难以相信啊!这对狗男女比你们早半个时辰来了,坚持要等待你们。"
    寇仲点了点头,向跋锋寒哈哈笑道:"跋兄的武功比任少名如何呢?"
    跋锋寒淡淡笑道:"未动过手,怎知高低。今趟专诚在此恭候两位大驾,正是要弄清楚谁高谁低的问题。"
    宋玉致这才知道他是跋锋寒,不由仔细打量起他来。只觉他无论外型风度,均不逊于寇仲和徐子陵,锋芒露得来不但不惹人厌,还平添一种非常引人的魅力。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和跋兄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过节,何用动辄生死相拚。但我们并非怕了跋兄,只是生出惺惺相惜的敬重之心吧了!"
    跋锋寒想不到他说话如此得体,愕了片晌,苦笑道:"我虽和寇兄徐兄没有甚么过节,但可惜跋某的两位红颜知己都欲杀两位而甘心,跋某岂能袖手旁观?"
    寇仲微笑道:"跋兄若真能袖手旁观,事情自可迎刃而解,不信吗?哈!让我做个试验你看,小陵!站出去让公主把你杀了吧!切勿还手。"
    一直没有作声的单琬晶勃然大怒道:"寇仲你先滚出来受死,看我敢否杀你。"
    寇仲哈哈笑道:"各位看吧!公主若非下不了手杀小陵,何用找我仲少来代替呢?"
    "锵!"
    单琬晶拔出佩剑,踏前两步,脸寒如冰的以剑尖遥指两人道:"都给我滚出来,我宰掉你两个小贼,更不需人帮手。"
    香玉山肃容道:"公主务请三思,一旦有人流血,势将结下难以解开的仇怨,以致纠缠不休。"
    单琬晶冷冷道:"这是我与他们两人间的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
    云玉真娇笑道:"跋锋寒算是外人吗?"
    单琬晶斩钉截铁道:"他也不会插手。"
    跋锋寒洒脱地坐在船栏处,好整以暇道:"我仍是那两句老话,如是一对一的公平比拚,跋某绝不干涉。"
    寇仲苦笑道:"公主明知我们不愿伤你,这可不公平得很哩!小陵!你去打头阵吧!"
    徐子陵大步踏出,来到单琬晶身前半丈许处,平静地道:"公主请赐招!"
    单琬晶美目射出无比复杂的神色,凝视了徐子陵片刻后,像下了决心似的,忽地玉手一挥,蓦然间化出千万道光影,剑气弥漫,把徐子陵完全笼罩在内。
    众人早知她剑法高明,但仍想不到如此惊人。
    徐子陵看着她的剑锋化作一点寒星,当胸奔至,竟仍没有任何反应动作。
    寇仲双眉上扬,眼睛射出凌厉的神色,不瞧徐子陵的情况,只狠狠盯着单琬晶平静得骇人的眼睛。
    只有他才明白徐子陵正以生命作豪赌,好化解这段纠缠不清的仇怨。
    跋锋寒亦露出讶异之色,手按到刀柄去,只不知他是要阻止这事的发生,还是在防止寇仲等旁观者出手。
    香玉山、云玉真、卜天志、宋玉致等却同时色变,但事情来得太快了,连惊呼都不及时,单琬晶的剑尖离徐子陵胸口只有一寸。
    寇仲微微俯前,双目电光闪射,只要单琬晶这剑真的透徐子陵胸口而入,他就会不顾一切的将单琬晶扑杀。
    跋锋寒的目光凝定在寇仲身上,亦是蓄势以待。
    剑气催得徐子陵破烂的衣衫往后狂扬,可是他昂然立在那里,一对虎目闪烁着神圣而秘不可测的光辉,脸容静若不波古井,一点不把这决定他生死的一剑放在心上,连眉头都不皱半下。
    就在决定生死的一刻,单琬晶的眼神终于出现变化。
    那是既苦恼又愤怒的微妙表情。
    剑气倏收,锋尖斜斜朝上滑去三寸。
    利刃刺入徐子陵左胁。
    徐子陵清楚感到剑锋及骨而止,然后单琬晶抽剑疾退。
    鲜血狂涌而出,但徐子陵仍是稳立如山,没晃动少许。
    到这时仍没有人惊叫作声,两条船上百多人都似变了哑巴。
    寇仲松了一口气。
    跋锋寒目光回到徐子陵身上,眼内先闪过赞赏的眼色,接着是一现即消的凶厉杀机。
    单琬晶退到船头尽处,低头察看染到剑锋上的徐子陵鲜血,铁青着脸颤声道:"徐子陵!为何不还手?"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运功收止伤口流出的鲜血,柔声道:"公主的气消了点吧!"
    单琬晶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抬头瞧着徐子陵,缓缓摇头道:"气是永不会消的,但偷盗账簿一事就此作罢。"
    腾身一个空翻,消没在岸旁的密林里,最出奇是没有招呼跋锋寒一道走。
    众人的目光落在有点尴尬的跋锋寒身上。
    云玉真惊魂甫定,娇喝道:"公主走了,跋公子还不走吗?"
    跋锋寒摇头苦笑道:"变了心的女人,有什么好追呢?"
    身形闪了闪,就像忽然消失了般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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