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10卷第五章生死真情
    徐子陵足尖点地,弹往前方上空,避过激射而至的箭雨,再一个大空翻,正要往四大寇扑去时,四寇之一的"焦土千里"毛燥焦雷般暴喝一声,斜冲上天,炮弹似的朝他射去,双掌推出。
    徐子陵心中叫好,这使他免去了受第二轮箭攻之苦,同时又感到周遭的空气寒若冰雪,气漩狂冢激起他强大的斗志,趁势两腿弹出,足尖刚好点在对方掌心处。
    毛燥高瘦的身体剧烈抖颤了一下,不但强大的掌劲被迫得不是往掌沿处泄出,就是倒撞而回,在经脉中乱窜,使他难过得要命。
    原来徐子陵这两脚的劲度绝顶怪异,一轻一重,轻者柔而妫不但使他右掌的劲气无法吐出,还给对方有若游丝的一股真气钻入掌心,长驱直进般送入脏腑。
    重者则刚猛无伦,像个不断急转的钻子般狠狠在掌心锥了一记,手掌登时如着火灼,劲气像大石投水般往四外溅泄。
    毛燥一生杀人如麻,大小战争无数,尚是初次遇上这种怪异厉害的真气,闷哼一声,运起千斤堕,往下落去。
    "鸡犬不留"房见鼎见毛燥吃了大亏,怕徐子陵乘胜追击,背上两根各重逾百斤的狼牙棒来到手中,巨躯翻腾斜起,快速来到徐子陵上方,狼牙棒舞出重重棒影,凌厉无匹的往徐子陵罩下去。
    "寸草不生"向霸天矮胖的身体则由地面冲前接替毛燥,两只钢齿环左右旋飞,斜斜往仍离地寻丈的徐子陵两胁弯旋过去,发出奇异的尖啸声,气势逼人。
    除了曹应龙昂立不动外,其它贼寇亦空群而出,拥往三人交战处,布下重重围困。
    徐子陵紧随毛燥往下疾落时,猛提一口真气,翻身两脚疾踢,破入房见鼎的棒影里,一丝不误的踢中他两根狼牙棒。
    同时双掌虚按,发出两股螺漩狂冢袭向毛燥的瘦背。
    丈外的曹应龙大吃一惊,急跃而起,双掌内收后再平削开去,两片锐利的劲气,却非是攻击徐子陵,而是削往徐子陵下压往毛燥的掌劲。
    "笃笃!"
    脚尖正中狼牙棒。
    螺漩劲气透棒而入,破进房见鼎的真气内,房见鼎不但所有后着变化无以为继,还阵脚大乱,迫得借力飞开。
    心中不由骇然大震,为何忽然间会钻了个厉害至此的高手出来。
    下跌的毛燥感到气漩压体,知道不妙,勉强压下经脉内翻腾的气劲,又吐出一口助他减压的鲜血,右掌按往地面,真气吐出,就借那反撞之力,凌空侧滚,希望能避过这可要他小命的两掌。
    "蓬蓬"闷响,徐子陵的掌劲给曹应龙后发先至的掌风削个正着,劲度登时大幅减弱,同时整个人被带得往回拋飞。这才知曹应龙之所以能成众寇之首,皆因功力实远胜其它三大寇首。
    曹应龙则浑身剧震,往后退了两步,亦暗叫厉害。
    向霸先的夺命齿环由于连着细丝,此时经他把真气注入丝内遥控,两环改变角度,如影附形的锲着徐子陵追至。
    徐子陵一声长啸,闪电堕地,避过飞环。
    矛枪刀斧,立时从四方八面攻来。
    徐子陵知道若不把握机会,趁毛燥尚未回过气来,加以搏杀,那今晚就休想再有第二个机会。
    心中闪过寇仲的大头,暗忖有他在就好了。
    念头才起,他已扑伏园内的草地上,双腿车轮般往四周狂扫,飞天神遁却从敌人脚下的间隙无声无息的电射而出,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疾往落地又弹起的毛燥右脚眼抓去。
    向霸天和房见鼎见徐子陵被己方十多个高手围着厮杀,暗忖先消耗他一点气力也是上策,遂在外围押阵,蓄势以待。
    曹应龙则缓缓朝战圈迫来,两手持矛,每踏下一步,地上都现出一个深达三寸许的足印,显示他正不住提聚功力。
    毛燥跳起来后,功力已大致回复过来,心中杀机大盛,正要报仇雪耻,忽地右脚踝痛入心脾,骇然下望时,只见一只打造精巧的钢爪,活如魔手般五爪深陷肉内,还生出一股强大的拉扯力道。
    毛燥吓得三魂七魄各去了大半,忙沉桩坐马,右脚运劲回拉。
    那边厢的徐子陵刚踢中两贼胸口,见毛燥果然中计,运劲反扯,正中下怀,就借毛燥相赠的力道,身子箭矢般贴地往远在三丈外的毛燥射去,在众贼间强行穿过,不但撞得众贼骨折肉裂,还使所有往他招呼的兵器落在空处。
    如此奇招,该是武林史上破题儿第一趟的创作。
    曹应龙、向霸天、房见鼎和众贼骇然大惊时,徐子陵已连续撞翻了七、八人,炮弹般投至毛燥身前半丈许处。
    毛燥知这是生死关头,四周虽全是己方兄弟,但却像孤零零独自存在天地间般,什么都只能靠自己。
    背上自己仗之横行的尘拂来到手上,正要拂出,蓦地脚踝钢爪传来五道螺漩异劲,直攻心脉。
    毛燥的尘拂虽勉强扫出,但由于至少分了八成真气去应付沿腿而上的敌劲,威势登时大减。
    徐子陵左掌拍地,改变方向,变得斜冲而上。
    在众人看不清楚的高速中,两人擦身而过。
    毛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嘶,整个人往横拋飞,拂尘脱手甩跌。
    直至此时,曹应龙等仍弄不清楚徐子陵为何能如此破出重围,又如此轻易把毛燥收抬,骇然往徐子陵扑去。
    眼看徐子陵要落入重围,他竟改前冲为横掠,借神遁抓着毛燥尸身之力,倏地横移,连功力强绝的曹应龙亦扑了个空。
    徐子陵哈哈一笑,施展手法收回神遁,跃上一棵大树横探出来的粗枝上。
    此时不走,就以后都不用走了。
    正要射出神遁,娇叱传来。
    徐子陵骇然瞧去。
    只见商秀珣孤身一人由小屋冲出,杀得众贼人仰马翻,鲜血激溅。
    徐子陵心中叫苦,暗察身上正在淌血的三个伤口后,毫不犹豫地朝商秀珣射去。
    ×××
    一方面是气势如虹,另一方面却是阴谋败露,心虚胆怯,此长彼消下,实有天壤云泥之别。
    加上寇仲初尝螺旋真劲的惊人威力,可惜刚才囿于形势,未能找到全力试刀的对像。
    现下却是心生杀机,欲把李天凡结果,好让宋阀和瓦岗军的政治婚盟一了百了,又可伤透李密的心,一举三得,气势之盛,自是一时无两。
    井中月画破虚空,虽是简单至极的一刀,配合着他游鱼的身法,确如鸟迹鱼落,勾留无痕,滚旋翻腾的刀气,随刀先往李天凡冲去。
    李天凡既得李密真传,这数年又跟父亲转战天下,实战经验无比丰富,但还是首次应付如此厉害的一刀。
    但见黄芒闪至,对方的长刀已临头上,隐然有股莫之能抗御的霸气,自问纵能挡格,接着的数刀也非常难捱,大喝道:"杀!"自己却往后退去。
    他左边扮商震的沉落雁座下大将陈天越,乃华山派高手,闻言与李天凡另一边的年青好手夏心泉一剑一刀,同时从两侧拦截,上扎下刺,要教寇仲穷于应付。
    在策略上他们完全正确,皆因谁都看出寇仲这一刀有种一去无回的霸道气势,绝不宜硬撄其锋。
    李秀宁等全体掣出兵器,迫前而至,使敌人难以形成围攻寇仲的形势。
    寇仲哈哈一笑,游鱼般往两旁各晃了一下,陈天越和夏心泉的一剑一刀竟然落空,贴身擦过,就是那寸许的距离,决定了两人的命运。
    黄芒电闪。
    夏心泉功力至少差陈天越两筹,首先中刀,打着转跄踉跌开,鲜血激溅,连他自己都因对方刀快而不知被命中何处。
    陈天越变成单独面对寇仲。此时李天凡、沉落雁等无不往外退去。骇然下正要闪退,寇仲的刀气已把他完全笼罩在内,只见井中月在眼前忽现忽隐,变化无定,咬牙凝聚功力,一剑削出。
    自出道以来,他还是首趟在完全把握不到对方招数变化下,盲目发剑。
    "当!当!当!"
    陈天越连续变化了三次,加上不住避退,才化解了寇仲这一刀。
    寇仲亦心中喝采,但刀下却毫不留情,井中月幻起满天黄芒,狂风暴雨般往已发出喘声的陈天越杀去。
    此时李秀宁等已赶至,沉落雁和李天凡交换了个眼色,知道今晚的阴谋全面败露,兼且又是在敌人势力范围内,若还不趁机逃走,休想有命,一声扯呼,过快飞遁。
    陈天越的惨叫声自后方传至。
    李天凡和沉落雁别头后望,只有李秀宁等如风追来,寇仲竟失去了踪影。
    ×××
    徐子陵像大鸟般由树上斜斜投往商秀珣的途中,向霸天和房见鼎同时腾跃而起,在半空拦截。
    曹应龙则人矛合一,往商秀珣扑去,化成一团矛影,声势凌厉之极。
    他暗忖只要能把两人分隔,再逐一击破,纵使失去了毛燥,亦得回代价。
    商秀珣此时正被三柄长刀和两枝长枪,从四方八面狂攻,近打远击,令她一时间亦要改攻为守。
    这刻见曹应龙杀至,知道不妙,忙施展浑身解数,左手使出精妙绝伦的手法,抄着一枝朝左胁刺来的长枪,猛一吐劲,持枪贼寇立时咕咚一声跌坐地上,眼耳口鼻同时溢出鲜血,不吭一声便仰后倒毙。
    右手剑则连使黏、引两劲,带得一名使刀大汉迎上从后面刺来的长枪,惨叫声中,长枪贯胸而过。
    她同时往后飞退,不但避过另两把袭来的大刀,还趁身后持枪者误杀了自己人,心神散乱且又收不回长枪之际,以刀柄狂撞在他胸口要害处。
    那人整个往后倒飞。
    接着倏又冲前,幻出千重剑影,两名持刀的贼几乎是同时中剑,就此了局。
    曹应龙这时刚飞临她上方,见她剑法高明至此,知道休想能把她生擒活捉,铁矛全力下击。
    劲气狂冢迫得其它贼寇纷纷退开,腾出大片空地。
    "蓬蓬"连声,徐子陵在半空中毫无假借地与向霸天的双环和房见鼎的一对狼牙棒硬拚了一招。
    他虽胜在下冲之势,仍给两人合击之力震得口喷鲜血,右腿更给房见鼎右手的狼牙棒擦去了一小片皮肉。
    不过两大寇首亦吃了苦头,给徐子陵奇异的手法和螺旋劲压得施不出后着,还要旋转着身子往两外拋跌,狼狙之极。
    这边的曹应龙仍采凌空下击之势,每一矛都是迅急无伦,偏又闪烁变化,灵劲无匹,不断借矛剑交击的震力弹上半空,又以千斤之力下堕,占尽了战略上的便宜。
    身为飞马牧场场主的商秀珣,始终欠了曹应龙的丰富实战经验,至此才知中了奸计。
    不但要支持曹应龙整个人的重量,还要应付四方八面袭来的劲箭暗器,吃力的情况,可想而知。不一会已多处受伤。
    香汗淋漓时,徐子陵来了。
    曹应龙亦是心中骇然,想不到自己有如骤雨暴风的攻势,仍收拾下了这看似娇滴滴的美女。
    正待不惜受点伤也要痛下杀着时,旋转着的劲气冲空而来。
    曹应龙暗叫可惜,猛提一口真气,化巧为拙,冲天而起,挥矛往徐子陵的拳头迎去。
    奇异的事发生了,徐子陵本身竟旋转起来,且愈转愈快,到拳矛交击时,他已化成一道急旋的影子,看得在场的百多名贼寇人人瞠目结舌。
    曹应龙别无选择,全身功力尽聚矛尖,激射在徐子陵的拳头处。
    "轰!"
    劲气交击,狂谒男海迫得人人往外退开。
    曹应龙毫无刺中实物的应有感觉,就像刺上一股庞大无匹急旋着的能量峰尖处,把自己的真气迫得倒卷而回。
    他也是了得,一个车身,往侧翻去,更喷出鲜血,好化解对方绝顶怪异的气劲。
    徐子陵的情况只比他好一点,停止了旋转,喷出第二口鲜血,却是一个翻身,落到商秀珣之旁,只一个踉跄,便立稳脚步。
    曹应龙结结实实坐到地上,再滚动寻丈,才跳了起来,厉喝道:"蠢材!还不动手。"
    众贼如梦初醒,朝徐子陵和商秀珣攻去,震耳喊杀声,再次直冲霄汉。
    ×××
    寇仲坐在崖石之上,脱掉面具,凝视着下方正掠至山边的两道人影。
    由于他曾跟踪李天凡,故能在这"快捷方式"上早一步恭候他的大驾。
    心中无惊无喜,冷漠平静得连自己都不明白。
    他不会滥杀,但对敌人却绝不会有不忍之心。
    在知道李天凡乃李密之子后,他已下了决心不让他活着回去见李密。
    但对沉落雁,他却始终有份感情,难以辣手摧花,当日在巴陵郡外,连"美人鱼"
    游秋雁他也可以放过,何况是沉落雁!
    月照之下,李天凡和沉落雁迅速接近。
    打从他们由十多人变成现在的两个人,便可知为了应付李秀宁的衔尾追击,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更可看出李天凡和沉落雁都是自私的人,牺牲手下来换取自己逃生的机会,若他们不是只顾逃走,李秀宁、柴绍等想收拾他们的手下当非易事。
    两人终发现他的存在,愕然止步。
    寇仲提起井中月,跃将下来,拦在斜坡顶处,冷笑道:"走得这么容易吗?"李天凡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狠狠盯着他道:"你的拍檔在那里?"
    沉落雁的美眸倏地现出炽热的神色,但迅即消去。
    寇仲哂道:"收拾你这小子,只我一人就足够有余,人家是文武兼资,你却是躲逃并备,还加上一项轻易舍弃手下的本领,真不愧李密的儿子。"
    李天凡淡淡笑道:"你想激起我的怒火吗?没有那么容易,何来这么多废话,手底下见真章吧!"
    寇仲见沉落雁从发际处拔出夺命簪,却不见李天凡亮出武器,心中大讶,难道他像徐子陵般爱耍弄拳脚。
    不过此际无暇多想,迫前一步,井中月遥指两人,催发刀气。
    李天凡冷笑一声,不容他蓄满气势,两手一番,露出两把长约尺二的短刃,往他上扎下刺,手法凶厉之极。同时笑道:"右名射目,左名月照,能断金削玉,寇兄小心了!"
    寇仲见他给自己如此出言辱骂,仍能保持风度,心中懔然,井中月迅急扫砸,凭着重器长兵之利,务要取得先手之势。
    黄芒暴长,确是威不可挡,刀气狂冢刮得李天凡浑身衣衫猎猎狂飘。
    李天凡却夷然不惧,欺身而上,与寇仲短兵相接。
    兵器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沉落雁出奇地只是袖手旁观,似对李天凡充满信心。
    转眼间,寇仲以游鱼般灵动万分的身法,从不同的角度向李天凡连环疾攻了十多刀,杀得他由攻变守,从硬拚变为闪躲。不过李天凡的射日月照两刃,招法精巧细腻,配上奇异的步法,每当寇仲刀势稍缓,立即采埋身搏斗的方式,迫得寇仲要很吃力才可保持全攻之势。
    至此才知李天凡果非犬子。
    沉落雁的虎视眈眈,亦给他造成很大的威胁。
    寇仲想起鲁妙子的"遁去的一",但实际上却仍未知如何运用,惟有以螺旋劲气贯满井中月,变成一道道黄芒般的激电,不住朝李天凡疾打过去。
    李天凡开始不断后退,刀圈更不断收窄,眼看要血溅寇仲刀下时,忽然舍刃不用,竟横臂挡格。
    寇仲大奇,暗忖对方该尚未至于这种舍命地步,忙收起三分力道。
    沉落雁出手了,夺命簪疾刺寇仲右胁空门处,身法快如鬼魅。
    "当!"
    井中月砍在李天凡右臂上,却发出金铁鸣响。
    寇仲知他必是在臂上戴上神奇的护甲,心知要糟,更明白了沉落雁为何会拣在此时施袭,忙往横移开。
    李天凡哈哈一笑,刃势剧变,凭着双臂不怕劈削之利,展开一套狂攻近打的招数,从寇仲刀势的隙间无孔不入的攻进去。
    沉落雁则娇叱连声,绕在寇仲四周不断施出彼退我进的突袭。
    寇仲优势全失,若非对方要花上大量精力应付他的螺旋真劲,恐怕早已败北。寇仲见势不对,一声长笑,倏地退往坡顶,同时一刀劈在空处。
    这一刀实是给迫出来的奕剑法。
    李天凡和沉落雁忽然惊觉到这一刀把所有能进击的空间都封闭起来,一切后着变化都无从施展。
    骇然下两人往后退开。
    寇仲露出个阳光般的灿烂笑容,还刀入鞘,像对老朋友般亲切地道:"今天玩够了,请代小弟向密公问好。"
    再哈哈一笑,向沉落雁眨眨眼睛,就那么翩然去了。
    给他这天马行空的一刀震着了的李沉两人,竟不敢再启战端。
    ×××
    徐子陵和商秀珣背臀紧贴,应付四方八面一波接一波而来的攻势,两人都生出一种生死血肉相连的奇异感觉。
    四周伏尸处处,他们身上的伤口亦不断添多。
    曹应龙、向霸天和房见鼎三大寇立在屋檐之上,居高临下指挥手下展开对两人的围攻。
    蓦地东南方杀声四起,迅速接近。
    曹应龙跺足色变道:"这是怎么弄的,怎会给人来到这里才知道。"
    房见鼎怒吼一声,正要扑下去先手刃徐子陵两人,给曹应龙一把拉着,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立即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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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卷第六章第一滴泪
    "砰砰彭彭!"
    鞭炮在院落间轰天响起,加上欢呼吶喊的喝采声,把寇仲和徐子陵吵醒过来。寇仲跳下床来,移到窗前往外瞧去,叫道:"小陵快来,这串鞭炮比得上过年时扬州码头烧的那串。"
    徐子陵发出一声呻吟,转身再睡,没有理睬他。
    寇仲回到床沿坐下,叹道:"早劝过你的了,若肯听我的话,先联手处理了李天凡的事,再去找四大寇晦气,你就不用现在身负大小伤口十八处了!"
    徐子陵失笑道:"你何时养成对人幸灾乐祸的坏习惯?"
    寇仲若无其事地道:"就在你昨晚拋弃我这可怜孤儿那刻开始的,你说是谁害人不浅?"
    徐子陵盘膝坐起来,淡淡道:"你该感激我才对。否则怎会像如今的意气风发,噢!
    不!该是意气发疯才对。"
    两人狠狠互瞧一眼,分别把头转往相反方向去。可是各自拉长了脸孔不过半晌光景,又同时捧腹大笑。分别只在徐子陵是笑中有泪,因为牵动了正在痊愈的伤口。
    寇仲喘着气笑道:"其实我是中了你的奸人之计,什么李秀宁是你的,自该由你仲少去英雄救美。那沉落雁难道又要算入我的数吗?除了你徐师傅外,谁更该去英雄惩美呢?"
    徐子陵伸手抚摸他大头道:"祖师爷有言,天地之间莫不有数,李秀宁注定是你那遁去的一,不宜任何外人插手,我对你那么好,竟敢来怨我。而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除李秀宁这遁数外,其它的数谁说得定没包括美人儿军师在内,怎知不可算入你那条数内?"
    寇仲奇道:"陵少今天的心情为何好得这么厉害?睡醒后便像思春的小鸟般唱个不停。"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若你以为商秀珣会看上昨夜我扮演的刀疤大侠,那就是想疯了你的心呢!我走时,她连我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说到这里,心中不由忆起与这美女背贴背携手与敌周旋的滋味。
    寇仲笑嘻嘻道:"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们走着瞧好了!哈!"
    敲门声响。
    小娟在门外嚷道:"除了你两个家伙外全牧场的人都起来祝捷,还不滚出来。"
    只听她以前所未有的语调用词向他们叫嚷,便知她是如何兴奋忘形。
    两人你眼望我眼,也看出对方欣然之意,只要令小娟这可爱的少女开心至此,昨晚所有的辛劳伤痛,都是值得的。
    两人出身寒微,故对婢仆阶层的小人物有特别的好感和亲切感。
    小娟不待他们应话,续呼唤道:"快起床梳洗更衣,凯旋军快将回城,我们要到城外迎接他们呢!奴家先去了!"
    小娟姐走后,寇仲皱眉道:"我真不敢去想,昨晚一役赢来不易,更不知牺牲了多少人。你说商秀珣会怎样处理陶叔盛和苑儿这对内奸呢?"
    徐子陵沉吟道:"这两人都是有身分的人,陶叔盛更是非同小可,商秀珣应为此万分头痛,此事亦必牵连到其它人。"
    寇仲苦笑道:"希望这事能分了美人儿场主的心神,否则闲了下来,便会疑心到我们身上,因为我们太多值得她怀疑的地方呢!"
    徐子陵叹道:"拖后一天是一天,我的伤口没有三、四天休想能愈合得无痕无迹。"
    寇仲一把将他从床上扯起来道:"那还不滚起来,现在至紧要是争取时间,更望李秀宁能知情识趣点隐瞒我的事,使我们可跟鲁妙子多学点绝妙活儿。"
    ×××
    那天商秀珣和柳宗道都没有随队回城,领队的是大管家商震,他显然尚未知悉有关苑儿的事,接受城民夹道欢迎时都不知多么顾盼自豪。
    回城的主要任务是处置伤创之兵和捐躯者的遗体,可想象战争仍在城外进行着,对四大寇的败军加以无情的追击。
    那晚黄昏时分,两人摸到鲁妙子的小楼去。这天下第一巧匠出奇地精神抖擞,指着放在圆桌上的一对天遁神爪道:"这对东西好用吗?"
    两人衷心诚意地点头,赞不绝口。
    鲁妙子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子陵竟能运用这宝贝干掉一个大贼头,你们两人又能使牧场反败为胜,否则后果实不堪设想。三十年来,我从未试过像今天的高兴。"
    说罢一手拿起台面那对神遁,抖手就掷出窗外,投往崖下的深渊去。
    两人愕然以对。
    鲁妙子漫不经意道:"我是不想你们重蹈我的覆辙,若你们惯了依赖这类巧器,休想在轻功上再有寸进,起始时虽得其方便,最后则得不偿失,明白吗?"
    两人虽有点舍不得,但明白鲁妙子是一番好意,都点头应是。
    鲁妙子的目光投往窗外落日里的美景,触景生情的喟然道:"时间和生命间有着微妙和不可分割的关系,像日夜的交替,便如生命般使人难以捉摸,又心生怅惘,难以自己。就像成成败败,只是某一瞬间的事,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到头来,一坯黄土会把所有成败埋葬。你们终是年轻,现在会很难明白我这番话,但终有一天会有我同样的感受,胜利的后面或者就是失败,两者合二为一。"
    两人都听得皱眉深思。
    鲁妙子脸上泛起回忆的神情,轻经道:"我生平只钟情于两个半女子,这么说你们是否觉得奇怪呢?"
    寇仲道:"那半个定是阴后祝玉妍了,先生究竟和她有什么轇轕?"
    鲁妙子笑道:"小子你倒很实际,找到机会便追问有关阴癸派的事。"
    寇仲毫无愧色道:"小子只是想为先生讨回一个公道。"
    鲁妙子点头道:"这正是我看上你们最主要的原因,若不害害这个妖妇,老夫死也不能目瞑。"
    徐子陵苦笑道:"先生放心好了,我们早与阴癸派结下梁子。"
    遂你一言我一语的和寇仲把经过事情道出,当说到婠婠能令体内没有半丝脉气的情况时,鲁妙子露出凝重的神色。
    寇仲最后得意地道:"现在这妖女该以为我们已魂游地府,你骗我,我骗你,多么有趣。"
    鲁妙子沉吟片晌,肃容道:"听你们这么说,这妖女确已得祝玉妍真传,成为阴癸派从祝玉妍之后修成天魔功的人。"
    徐子陵好奇问道:"天魔功这么难练的吗?,"
    寇仲思索着道:"至少该有三个人练成,否则谁把天魔功传下来呢?"
    鲁妙子拍案道:"说得好,不过创成︽天魔秘︾的人却非阴癸派的人,其来历更是神秘莫测。不像慈航静斋的︽剑典︾般乃是开山祖师地尼所着。"
    徐子陵像已明白的道:"那︽天魔秘︾就有点像︽长生诀︾了,历代虽有人修练,却从没有人能长生不死,包括我们两个在内。"
    鲁妙子欣然道:"和你们说话可省了很多时间,︽天魔秘︾、︽剑典︾、︽长生诀︾和神秘莫测的︽战神图录︾,并称古今四大奇书,每本都载有关于生命和宇宙千古以来的秘密,岂是如此容易被勘破的。"
    两人齐声问道:"︽战神图录︾?"
    鲁妙子道:"这或者是四大奇书中最虚无缥缈的一本书,历代虽口口相传,却从没有人见过,详情我也不太清楚,所以莫要问我。"
    寇仲皱眉道:"假设祝玉妍和婠婠真学成了天魔功,那除了慈航静斋的人外,谁还能与之匹敌?"
    鲁妙子淡淡道:"就是你这两个小子。"
    徐子和寇仲你眼望我眼,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寇仲抓头道:"我只是误打误撞练出了点门道来,事实上对诀内那些鬼画符的怪字一窍不通,嘿!这也算练成吗?"
    鲁妙子哑然失笑道:"︽长生诀︾一代传一代,也不知多少人练过,但从没有人能练出武功来,偏是你们能办到。误打误撞也好,适逢其会也好,总之就是如此。且只看连婠婠都害不死你们,便知来自︽长生诀︾的古怪武功,可抗衡天魔功法,否则我早劝你们找个地洞躲起来,永远都不要再在江湖出现了。"
    接着兴奋地搓手道:"好了!闲话休提,言归正传,有没有兴趣多知道点关于阴癸派的事?"
    ×××
    次晨两人才返回宿处,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就给兰姑过来弄醒,不过今趟却是一番好意,原来给他们安排了新居。
    那是阍爸诖笫Ω稻幼〉乃奚幔位于飞马园之南,共有四座独立房子。
    两人的期望本来只是每人可各自拥有间象样些的房间,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兰姑领着他们来到其中之一的门阶前道:"这屋子是前堂后寝,其它澡堂等一应俱全,屋子已教人打扫好,你们可立即搬东西过来呢!"
    寇仲和徐子陵尚是首次拥有一座独立的房子,心中都涌起异样的感觉。
    兰姑出奇地和颜悦色道:"这几天人人都忙个不了,待梁副管家闲下来时,我会给你们申请一位婢子,好侍候你们的起居。"
    接着又眉花眼笑道:"记着你们是阍暗娜耍有机会见到场主时,至紧要多为阍八导妇浜没啊"
    两人恍然大悟,因为他们成了场主经常召见的红人,所以此妇才刻意巴结讨好。
    兰姑又道:"宁公主方面派人通知我,着你们今天有空就到她那处去,她对你们那天弄的糕饼,很是欣赏呢!"
    ×××
    黄昏时两人把无可再简单的行李财产搬入各自挑选的房间后,回到宽敞的厅子坐下。
    寇仲伸了个大懒腰叹道:"这就叫权势了,就算阍爸内亦是如此。若不是商秀珣另眼相看,我们仍要堆在那窄迫得可挤出卵蛋的小房里。"
    徐子陵淡淡道:"李秀宁找你,为何还不滚去见她呢?"
    寇仲斜眼兜着他道:"一世人两兄弟,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可怜兮兮的去见她吧?"
    徐子陵失笑道:"你当李秀宁是洪水猛兽吗?她要见的只是你而非在下,我才不会那么不通气,哈!恕小弟爱莫能助了!"
    寇仲跳将起来,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哈!不说意头不吉利的话了!去便去吧!"
    见寇仲兴奋地去了,徐子陵心中好笑,舒服地躺在椅里,目光投往窗外的园林中,心中却想起昨晚和鲁妙子的交谈。
    这天下第一巧匠,确是见多识广,博学多才。既曾读万卷书,也曾行万里路,使他们得益不浅。
    正因他是非常人,所以行事亦往往出人意表,令人奇怪不解。
    忽然心有所感,然后足音传至。
    徐子陵几乎立刻在脑海中勾划出骆方的面容,不由心中大讶,为何自己从没有刻意去辨认骆方的足音,却能如此自然而然仅从步声就可把他辨认出来?
    骆方此时神采飞扬地跨门人屋,叫道:"还不恭贺我,现在我是副执事哩!"
    ×××
    寇仲走过石屏郑向把门的李阀卫士报上来意。
    不一会他来到那天李秀宁和苑儿说话的偏厅处,侍卫退了出去。
    寇仲等得纳闷,离开椅子,倚窗外望。一对美丽的蝴蝶正在花丛间争逐嬉戏。李秀宁的足音自远而近,最后在他身后响起道:"谢谢你!"
    寇仲淡淡道:"我可以走了吗?"
    李季宁默然片晌,轻柔地道:"你还记得那次我隔着窗子以匕首制着你吗?"寇仲不由被她勾起了美丽的回忆,那是个明月斜照的晚上,他和徐子陵拿账簿去向李世民领功,攀爬船舱时听到李秀宁声音迷人,忍不住探头窥视,给李秀宁发觉后以匕首抵着他的咽喉。
    那是一见钟情,亦是他失败之极的初恋起始的剎那,更令他刻骨不忘。
    寇仲苦笑道:"怎会不记得呢?想有半刻忘记也不可能。所以我现在才要走,否则我就算变了熏鱼也不肯走。"
    李秀宁"噗吓"娇笑道:"若你真是熏鱼,我就一口吃了你,教你以后什么地方都去不了。告诉秀宁,你是否为了这个原因,所以拒绝了世民二哥的邀请?"
    寇仲背着她道:"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才猜到这原因。"他笑容内的苦涩更深了。
    李秀宁叹了一口气道:"寇仲啊!秀宁怎值得你错爱呢?这世间不知多少胜于秀宁百倍的女子正等候你的爱宠。寇仲啊!抬头看看上天好吗?"
    她盈盈来到寇仲身侧,指着繁星满天的夜空道:"每颗星宿,都代表一个机缘,所以那就是数不尽的机缘,就像星宿的无穷无尽。秀宁和你的遇合,只是其中一个机缘。
    但此外仍有无数机缘,有些是痛苦的,有些是快乐的,甚至有令人苦乐难分,黯然神伤的。你是非凡的人,自应有非凡的遭遇,不应为偶一错过的机缘介怀。"
    寇仲做了最渴望但也是最不明智的事,朝她瞧去。
    只见清丽绝伦的美人儿正仰首观天,双目射出如梦如幻的渴望神色,凄迷动人至极点。
    寇仲剧震道:"问题在秀宁你正是我心内那夜空的明月,其它星宿于皓月下,全变得黯然无光。"
    李秀宁的目光朝他射来,两人目光一触后立即各自避开,都好象有点消受不了的样儿,情况极端微妙。
    寇仲捧头痛苦道:"这种事只会愈说愈纠缠不清,我都是早走为是!"
    李秀宁吃了一惊道:"多听秀宁两句话好吗?"
    寇仲一个筋斗,到了窗外,回复了一贯的调皮潇洒,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淡然道:
    "若宁公主要代令兄世民招揽我们两个人,就请免了。"
    李秀宁狠狠瞧了他好半晌后,跺足道:"你快要令秀宁生你的气了。"
    寇仲两手按在窗槛处,似要靠这动作支撑身体的重量,颓然道:"惨了!今天我真不该来,你每个神情,都只会使我的单思症病情加重,现在怕该已病入膏肓。"
    李秀宁螓首低垂道:"就当我是求你好了,寇仲啊!忘了我吧!"
    寇仲转身便去,无精打采地背着她扬手道别。接着在林木间忽现忽隐,好半晌才消失在李秀宁被泪水迷茫了的眼帘外。
    她终于为寇仲洒下了她第一滴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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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卷第七章撒手西归
    骆方兴奋地道:"今次我们胜得险极了,连我都差点没命。幸好有位神秘的疤面大侠拔刀相助,杀得敌寇伤亡惨重,'焦土千里'毛燥被他在千军万马中似探囊取物般取去首级,逆转了战局。"
    又犹有余悸道:"你怎也想不到情况是多么惊险,初时我们以为来的只是股二、三千人的窜扰部队,岂知忽然漫山遍野都是流寇,杀得我们溃不成军,幸好场主和二执事兵分两路,牵制着敌人的主力,又得那神秘大侠相助,而大管家则率兵出关应战,才能抵住敌人,待到场主引得敌人中计到了村外,东峡又派兵来援,我们才把敌人一举击败,追击百里,杀得他们连裤子都甩掉。咦!小宁到那里去了?"徐子陵微笑道:"副执事请坐!"
    骆方像不知副执事是指他般,微一愣然,才如梦初醒地坐在徐子陵为他拉开来的椅子里,打量四周道:"这房子很不错,小宁呢?"
    徐子陵在桌子对面坐下,知道因寇仲懂得哄他,所以骆方比较爱和寇仲打交道,而非自己。答道:"他被宁公主召了去,该快回来了!"
    骆方稍露失望之色,旋又被兴奋替代,似低诉秘密般压下声音道:"今赵全赖二执事举荐,因为其它三系比我更有资历的人比比皆是,且三执事的位子又被许老坐了,正副执事都由我们二执事的人一起做了,实有点说不过去。幸而我在此役颇有点表现,但听说还是靠二执事向场主说了整个时辰,更有大管家帮腔,她才肯答应呢。"
    许老就是许扬,原是二系的副执事,像商震般爱抽烟管,和他们关系不错。
    徐子陵脑海中浮现出柳宗道眇了一目的容颜,心中有些许不舒服的感觉。
    此人如此积极培养自己的势力,是否有特别的用心?
    说到底他和寇仲亦算是他派系的人。
    淡然问道:"三执事是否发生了不幸呢?"
    骆方冷哼道:"他那两下子怎见得人,平时却摆足威风,真正踏足沙场,还到他逞强吗?两个照面就给人宰了!"
    徐子陵心知肚明陶叔盛是给暗下处决,但却宣布他是捐躯沙场,若非家丑不外扬,就是要肃清余党采的手段。
    四执事吴兆汝一向和陶叔盛一鼻孔出气,说不定会为此事受牵连。
    徐子陵很想问苑儿的命运,最后仍是忍住,问道:"场主回来了吗?"
    骆方沉吟道:"该在这几天回来,外边的情势很乱,任少名被人刺杀后,不但南方形势剧变,江北亦很不妙。"
    再说了几句后,骆方因新任要职,又百事待举,告辞离开。
    徐子陵正思索任少名死后会引发的情况时,寇仲神色木然的回来了,呆头鸟般坐下,两眼直勾勾的瞧着前方,像两个空洞。
    徐子陵正待追问。寇仲颓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和她的事终于结束了。"
    徐子陵伸手抓着他的肩头,沉声道:"人生中不可能每件事都是花好月圆,美满如意的。趁这几天不用侍候美人儿场主,不若我们多点去找鲁先生请教,还比较积极点。"
    寇仲点头道:"你至紧要快些养好伤势,还要不留丝毫痕迹,否则你这疤脸大侠就要露出狐狸尾巴哩!"
    ×××
    日子就是那么过去。
    兰姑像怕了他们般不敢来打扰,两人则乐得自由自在,日夜都溜了去和鲁妙子谈话,研讨他将毕生所学写成的笔记。
    由于赋性有异,徐子陵对园林学和天星术数特别有兴趣,而寇仲则专志于历史、兵法和机关学,各得其所。
    表面看来,鲁妙子绝不像个临危的人,其脸色还红光照人,但二人都心里明白他已到了迥光反照的时刻。
    ×××
    一天黄昏,两人刚想到鲁妙子处去,不见数天的小娟来了,说商场主要找他们,才知道这美女回来了。
    两人心中有鬼,惟有硬着头皮去见她。
    商秀珣单独一人坐在书房里,正忙着批阅台上的宗卷文件,两人在她桌前施礼问安,她只嗯了一声,连抬头一看的动作亦像不屑为之。
    两人呆立了一会,她才淡淡道:"脱掉衣服!"
    两人失声道:"什么?"
    商秀珣终掷笔抬头盯着他们,没好气的道:"脱掉衣服就是脱掉衣服。还有其他什么的吗?我的话就是命令,否则家法伺候。"
    寇仲苦笑道:"我们的清白之躯,除了娘外尚没有给其它女人看过,这么在场主面前脱个精光,若给人看到不太好吧!"
    商秀珣狠狠瞪了他一眼,责怪道:"我又没叫你脱掉小裤子,还不照办,是否讨打了。"
    徐子陵正要出言反对,寇仲怕他自揭身分,嚷道:"脱就脱吧!"
    徐子陵见寇仲三扒两拨便露出精赤粗壮的上身,又知商秀珣刻意在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痕,更想起还要见鲁妙子,终于屈服。
    商秀珣长身而起,绕着两人打了个转,掩不住失望之色的回到书桌,挥手道:"滚吧!"
    两人拿着衣服,正要滚出去,又给商秀珣喝止道:"穿好衣服才准出去,这样成何体统。"
    两人狼狈地在她灼灼目光下穿好衣服,见她仍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寇仲试探道:
    "场主!我们可以滚了吗?"
    商秀珣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巡视了几遍,冷冷道:"你们是否每天都有锻炼身体?"
    寇仲知她是因见到他们扎实完美的肌肉而生疑,信口开河道:"这个当然,每天清早起来,我们至少耍一个时辰拳脚,方会变得精神翼翼。"
    "砰!"
    商秀珣一掌拍在案上,杏目圆瞪叱道:"胡说!你们是牧场最迟起床的人,还要人打锣打鼓才肯起来,竟敢对我撒谎。"
    徐子陵赔笑道:"早起确是我们一向的习惯,不过最近听场主指示,每晚都去了跟鲁先生学东西,致日夜颠倒,所以睡晚了!"
    寇仲想不到她这么注意他两人的起居,只好尴尬的承认道:"场主大人有大量,我只是说顺了口,忘了最近生活上的变化。"
    商秀珣秀眸变得又亮明又锐利,好整以暇的道:"但是柳二执事说你们来此的几天途上,亦从未见过你们练功夫呢?"
    徐子陵怕寇仲又乱吹牛皮,忙道:"皆因我们见二执事他们人人武功高强,哪敢班门弄斧,场主明鉴。"
    商秀珣半信半疑地盯了他好一会,叹了一口气道:"若有一天我发觉你们在瞒我,我定必亲手宰掉你们。"
    寇仲暗中松了一口气,知她不再怀疑徐子陵是疤脸怪侠,恭敬道:"我们可以滚了吗?"
    商秀珣扳起俏脸似怒似嗔的道:"不可以!"两人为之愕然。
    商秀珣沉吟片晌,挥手道:"去吧!不过每天你们都要来向我报上老家伙的情况。"
    寇仲道:"该在什么时候来见场主呢?"
    商秀珣不耐烦地道:"我自会找人召你们。立即滚蛋!"
    两人如获皇恩大赦,溜了出去。
    ×××
    他们在小楼见到鲁妙子时,都大吃一惊。
    鲁妙子仍坐得笔直,但脸上再无半点血色,闭目不语。
    两人左右扑上把他扶着,鲁妙子长长吁出一口气,睁眼道:"扶我下去!"
    寇仲连忙跳了起来,探手书柜扳下开启地道的铁杆,"轧轧"声中,地下室入口现于眼下。
    鲁妙子道:"留给你们的东西和笔记我已包扎妥当,离开时可顺手取走。"
    两人扶着他进入地道,来到地室中,赫然发觉地室中间竟多了张石床,枕头被褥一应俱全,遂依鲁妙子指示把他搬上石床躺好。
    鲁妙子头靠木枕,两手交叠胸前,当两人为他盖上令人怵目惊心的大红绣被后,这垂危的老人叹道:"人生在世,只是白驹过隙,当你以为生命永远都不会到达尽头时,眨眼间便到了呼吸着最后几口气的时刻。"
    寇仲生出想哭泣的感觉,但偏是流不出半滴眼泪,坚定地道:"先生放心吧!我们会手刃阴癸派那妖妇,好为你出一口气。"
    鲁妙子摇头苦笑道:"你们量力而为吧!现在你们若遇上祝玉妍,和送死实在没有什么分别。况且现在我对她已恨意全消,若不是她,我也不能陪了青雅二十五年。更不知原来自己心目中最后只有她一个人。罢了!罢了!"
    两人你眼望我眼,都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鲁妙子轻喘着道:"你们走吧!记着该怎么做了。"
    徐子陵骇然道:"先生尚未死呢!"
    鲁妙子忽然精神起来,微怒道:"你们想看到我断气后的窝囊模样吗?"
    两人不知如何是好时,鲁妙子软化下来,徐徐道:"你们每人给我叩三个头就走吧!
    我再撑不下去了。哈!死并非那么可怕的,不知待会会发生什么事呢?"
    两人把鲁妙子给他们的东西各自藏好后,颓然离开变得孤冷凄清的小楼。
    寇仲右手按着徐子陵肩膀,苦叹道:"老家伙可能是娘和素素姐外对我们最好的人。
    偏却学娘那样,相处不到几天就去了。"
    徐子陵想起素素,叹了一口气。
    寇仲道:"我们今晚走,还是明早才走呢?"
    徐子陵摇头道:"不!我们现在就走,留下来再没有什么意思!"
    寇仲心中现出李秀宁的倩影,耳朵里似仍回响着她叫自己忘了她的话,点头道:
    "好吧!取回井中月我们就设法溜掉。"
    室门在望时,兰姑迎面而来道:"你两人立即收拾细软,随场主出门。真是你们的荣幸呢!场主指定由你两人侍候她沿途的饮食!"
    两人愣然以对。
    ×××
    黄昏时分,一行二十八人,驰出东峡,放蹄在广阔的平原迈进。
    除了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伙头大将军外,馥大姐和小娟也有随行,好侍候商秀珣的起居。其它都是飞马牧场的人,包括了执事级的梁治、柳宗道、许扬,和副执事级的骆方、梁治的副手吴言,一个四十来岁的矮壮汉子。
    另外还有两个分别叫商鹏和商鹤的老头儿,包括商秀珣在内,都尊称他们作鹏公和鹤公。
    两老很少说话,但双目神光如电,显是飞马牧场商姓族中元老级的高手。
    走了半天,寇仲和徐子陵仍不知商秀珣如此阵仗是要到那里去。
    寇仲和徐子陵负责驾驶唯一的马车,车上装的自是篷帐食物炊具等一类的东西。
    寇仲驱策着拉车的四匹健马,低声在徐子陵耳旁道:"弄完晚餐后我们就溜之夭夭,待他们饮饱食醉才走,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徐子陵笑道:"你不是精于地理吗?这个方向似乎是到竟陵去,仲少同意吗?"
    寇仲愣然片晌,苦笑道:"今趟算你跟得我多,修得地理学上少许道行,不过负责二十八个人伙食的生活并不好过,那及得我们游山玩水的到竟陵去呢。"
    徐子陵点头道:"那就今晚走吧!"
    ×××
    到夜幕低垂,商秀珣才下令在一道小溪旁扎营休息,寇仲和徐子陵则生火造饭,忙个昏天昏地,幸好小娟施以援手,才轻松点儿。
    众人吃着他们拿手的团油饭时,都赞不绝口,使两人大有光采。
    骆方、馥大姐和小娟与他两人自成一局,围着篝火共悖别有一番荒原野趣的味儿。
    寇仲乘机问道:"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
    骆方愕然道:"没人告诉你们吗?今趟是要到竟陵去嘛!"
    徐子陵奇道:"竟陵发生了什么事呢?"
    骆方显是不知详情,道:"好象是有些要事的。"
    馥大姐低声道:"是竟陵方庄主派人来向场主求援,我们只是先头部队,其它人准备好就会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看到对方心中的惧意,因两人猜到同一可怕的可能性。
    那还有兴趣闲聊,胡扯了几句后,托词休息,两人躲到小帐幕内。
    寇仲伏在仰躺的徐子陵旁,低声道:"今趟糟透了,我们早该从婠婠这条线上联想到曲傲和老爹。"
    顿了顿续叹道:"还记得当年在荥阳沉落雁的庄院内,宋玉致向沉落雁通风报讯,说曲傲和老爹互相勾结,要暗杀李密吗?现在摆明老爹用的是美人计,婠婠肯定回了竟陵向方泽滔这情种庄主大编故事。只要她伸伸指头,方泽滔就要呜呼哀哉。"
    徐子陵直勾勾的瞧着帐顶,苦涩地道:"就算没有婠婠,方泽滔也非老爹手脚。最惨是一向与独霸山庄互为声援的飞马牧场,惨胜后元气大伤,根本无力援助竟陵,否则现在就不是二十八个人,而是上万战士组成的大军了。"
    寇仲透帐扫视外边围着篝火闲聊的商秀珣等人,低声道:"为今之计,就是全速赶往竟陵,趁婠婠未动手前,先一步把她宰掉。"
    徐子陵没好气道:"到时我们已筋疲力尽,那还有气力收拾婠婠。更何况就算我们在最佳状态,仍未可轻言取胜呢。最糟是不知她数说了我们什么坏话,兼之方泽滔又给这狐狸精蒙了眼迷了心,到时弄巧反拙,保证笑疼了那妖女的肚皮。"
    寇仲苦恼道:"这又不是,那又不是,该怎办才好呢?"
    徐子陵冷静地分析道:"这事是急不来的,若我是老爹,既已稳操胜券,索性把飞马牧场的人也引得倾巢而来,再在途中伏击,那就一下子把这整个地区的两大势力收拾,那时要北上或南下,都可悉随尊便。"
    寇仲像首次认识他般,心悦诚服地道:"你比我厉害多了,唉!不知为何我此刻的脑袋空白一片,人更浮躁不安,什么都想不到似的。那现在该怎办呢?"
    徐子陵坐起身来,淡淡道:"我不是比你厉害,而是心无罣碍,就像井中之水,能反映一切。你这小子自昨天见过李秀宁后,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若你仍是这么看不开,索性回乡耕田或开菜馆好哩!"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教训得好,我确是很不长进,好吧!由这刻起,我要改过自新,以后再不想她。"
    略作沉吟后,续道:"所以今趟商秀珣率人往竟陵,可能早落在老爹或长叔谋算中,那就非常危险。"
    徐子陵欣然道:"你终清醒过来啦!"
    寇仲苦笑道:"只是清醒了些儿。以老爹谋定后动的性格,现在只须装出蠢蠢欲动的样子,就可把独霸山庄牵制至动弹不得,而飞马牧场则成劳师远征的孤军,噢,小娟来了!"
    两人连忙装睡。
    小娟的声音在外低唤道:"你们睡着了吗?场主找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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