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传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10卷第八章溪边夜话
    商秀珣有如天上下凡的女神,在夜风中衣袂飘飞,负手傲立,淡然道:"你们今晚弄的团油饭有极高的水准,令人满意。"
    寇仲和徐子陵连忙谦谢。
    这美女瞧往天上的星空,语调转冷道:"老家伙是否死了?"
    徐子陵黯然点头。
    商秀珣别过身去,背对他们,像是不愿被两人看到她的表情,好一会才道:"你两个陪我走走!"
    两人大奇,以此女一向的崖岸自高,孤芳独赏,这邀请实在太过不合情理。只好满肚狐疑的随在她身后。
    商秀珣在原野缓缓而行,星光月映下,她的秀发闪闪生辉,优雅的背影带着超凡脱俗和难以言表的神秘美。
    好一会商秀珣都没有说话。
    到了小溪边一堆沿溪散布的大石处,她停了下来,轻叹道:"坐吧!"
    寇仲忙道:"我们站着成了。"
    商秀珣自己拣了一块大石写意地坐下来,再道:"坐吧!"
    两人见她坐下,那还客气,各选一块平滑的石坐好。
    柳宗道等说话的声音在远处隐约传来。
    商秀珣轻轻道:"你们是否觉得我很横蛮呢?睡着了也要把你们弄醒来见我。"
    寇仲苦笑道:"你是我们的大老板,我们自然要听你的命令做人了。"
    商秀珣"噗吓"娇笑,入神的想了好半晌,微笑道:"这正是我爱和你两个小子说话的原因,因为你们只当我是个老板,而不像其它人般视我为至高无上的场主。最妙是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事瞒我骗我,而我偏没法抓到你们的痛脚。"
    两人大感尴尬。
    徐子陵道:"场主认为我们在什么事情上有瞒骗之嫌?"
    商秀珣娇媚的摇了摇螓首,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转,望往夜空,柔声道:"我也不大知道。但总感到你们两人很不简单。娘常说鲁妙子聪明绝顶,生性孤傲,从来看不起人,所以一直没有传人。唉!人的性格是不会改变的,他为何这么看得起你们呢?"
    寇仲耸肩道:"此事恐怕要他复活过来才知道了!"
    商秀珣淡然道:"又是死无对证!他究竟传了你们什么东西?起程前我曾到他的小楼走了一趟,这可恨的老家伙什么都没留下来!"
    徐子陵沉声道:"鲁先生的巧器都成了陪葬品,与他长埋地下。"
    商秀珣美目深注的朝他瞧来,淡淡道:"他没有东西留给你们吗?"
    寇仲道:"只有几本记录他平生之学的笔记,场主要过目吗?"
    商秀珣摇头道:"我不要碰他的东西。"
    两人放下心来,暗忖这就最好了。
    商秀珣忽然道:"骗人!"
    两人吓了一跳,心想若她要搜身,只好立即翻脸走人。
    商秀珣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扫视了他们几遍,平静地道:"这是不合情理的。老家伙发明的东西均为江湖上千金难求的宝物,他既看中你们,怎会吝啬至此。不过,我亦不会探究此事,让老家伙到九泉之下仍要笑我。"
    两人暗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当然不露出丝毫痕迹。
    商秀珣忽又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的心有点乱,你们随便找些有趣的事说说好吗?"
    美人儿场主竟软语相求,两人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徐子陵忽然道:"不若我给场主起一支卦,看看为何场主会有心乱的情况发生。"
    寇仲心中叫绝。
    商秀珣大讶道:"你懂术数吗?"
    徐子陵昂然道:"刚跟鲁先生学来的。"怕她拒绝,忙依鲁妙子教的方法举手起了一课六壬,捏指一算后正容道:"此课叫'蒙厄',场主之所以会心乱,皆因局势不明,陷阱于途之故。"
    商秀珣愕然道:"似乎有点道行,就那么的七天八天,你便学晓这么艰奥的东西吗?"
    寇仲灵机一触道:"小晶是术数的天才,我却是兵法的天才,嘻!"
    商秀珣不屑地道:"你是脸皮最厚的天才,也不照照镜子。"
    寇仲哈哈笑道:"不要小觑老家伙的眼光,不信可考较一下我。"
    商秀珣先嗤之以鼻,接着沉吟道:"好吧!孙子兵法有八大精要,你给我说来听听。"
    寇仲从容不迫道:"兵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若让我为场主分析眼前形势,场主便不用因局势不明朗而心烦意乱。"
    商秀珣呆了半晌,最后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道:"说吧!"
    寇仲恭敬道:"今次场主率人往竟陵,是否因竟陵遣人来求救呢?"
    商秀珣凤目一寒,微怒道:"是否馥儿把这事泄出来的?"
    徐子陵不悦道:"大祸当前,场主仍斤斤计较于家法场规这等鸡毛蒜皮的琐事吗?"
    商秀珣呆了一呆,芳心中升起奇异的感觉,此刻的徐子陵那还有半点下人的味儿,一时间竟忘了斥责他。
    寇仲好整以暇地分析道:"江淮军今次西来,时间上拿捏得无懈可击,显是谋定后动……"
    商秀珣截断他道:"谁告诉你们犯竟陵的是江淮军呢?"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若要人告诉才知道,就不是兵法的天才。有很多事不用眼看耳听,亦可由心眼心耳想得到。"
    顿了顿微笑道:"一向以来,竟陵的独霸山庄和我们场主你的飞马牧场,均是周围各大势力口边的肥肉。只不过此肉难哽,致无从入手吧!现在四大寇进犯我们牧场,而杜伏威则乘机兵胁竟陵,两者间若无微妙的关连,打死我都不会相信。"在商秀珣的眼中,两人就像变成另外两人般侃侃而谈,使她亦不禁听得入神,忘了他们地位资格的问题,皱眉道:"你对江湖的形势倒相当熟悉,但为何你竟能猜到杜伏威只是在竟陵城外按兵不动,而不是围城猛攻呢?"
    说到最后两句,语调转厉,玉容现出怀疑的神色。
    徐子陵淡淡道:"围城只是下着,杜伏威纵横长江,乃深谙兵法的人,怎会舍一石二鸟之计而不用,试想假若牧场大军未到而竟陵已破,那时场主惟有退守牧场,再联络四方城乡,严阵以抗。杜伏威再要扩大战果,就难比登天了。"
    商秀珣娇躯微颤,沉吟不语,露出深思的表情,显为徐子陵之言语所动。
    寇仲沉声道:"场主今次仓卒成行,说不定正中杜伏威引蛇出洞的奸计……"商秀珣倏地立起,冷然道:"你两人回去睡觉吧!"
    言罢匆匆往找柳宗道等人商议去了。
    ×××
    次晨起来,商秀珣把两人召到帐内,旁边尚有馥大姐和小娟,她神色凝重地道:
    "今趟算你两个立下大功,异日我自会论功行赏,现在改变行程,你两人和馥儿、娟儿随二执事折返牧场,知道吗?"
    两人暗中叫苦。
    寇仲皱眉道:"场主遣走我们,实属不智。"
    馥大姐和小娟同时失色,暗忖他们如此顶撞场主,是否不要命了。
    商秀珣的反应却没有她们想象中激烈,只是不悦道:"我何处不智,假设不给我说出个道埋来,保证你们有苦头吃。"
    寇仲从容道:"别忘了我们是……嘿!你明白啦!这样放着人才而不用,岂是聪明的决定。"
    商秀珣出奇地没有发脾气,叹道:"我不是不想把你们带在身边,只是此往竟陵,凶险难测,有起事来,我怎照顾得到你们呢?"
    寇仲压低声音煞有介事般道:"实不相瞒,我两兄弟其实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发生变故时自保绝无问题。嘿!你们笑什么?"
    馥大姐和小娟那忍得住,由偷笑变成掩嘴大笑。
    商秀珣也为之莞薾,没好气道:"凭你们那三脚猫般的功夫,有什么深藏不露可言,快依命而行,我没有时间花在你们身上了。"
    徐子陵忙道:"场主请再听几句话,我们身负鲁先生所传之学,对着老爹……嘿!
    老杜的大军时,必能派上用场……"
    商秀珣大嗔道:"恁多废话,待得你们将只学了几天的机关制出来时,早城破人亡了。"
    寇仲鼓如簧之舌道:"场主此言差矣,鲁妙子胸怀不世之学,其中之一名曰阵法,就像当年诸葛武侯在采石矶设的八阵图,学这种东西讲的是天分而非时间长短。例如小晶便一听就明,不信可着他露几句让场主听听。"
    商秀珣、馥大姐和小娟疑惑的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他只好顺口胡诌道:"天数五、地数五,五数相得而各有合,嘿!够了吗?"
    寇仲加油添醋道:"这就叫天地五合大阵,能衍生变化而役鬼神,纵管对方千军万马,如入阵中,便要……哈哈……如入雾中了。"
    商秀珣半信半疑道:"你两个若改穿道袍,就成了两个尚未成年的妖道。"
    馥大姐和小娟见到两人被讥斥的尴尬样子,惟有苦忍着笑。
    寇仲见一计不成,又掐指一算道:"场主要遣我们回牧场,皆因怕我们小命不保。
    所以我立起一卦,此卦……唔……此卦名'必保',意思必能保住我们两条小命,包保毫发不损。"
    商秀珣哂道:"你何时又从兵法的天才变成术数的天才呢?"
    寇仲脸容不改,昂然道:"起卦乃最简单的基本功夫,靠的是诚心正意,心为本,数为用,所谓参天地而倚数,大衍之数五十,始于一备于五,小衍成十,大衍则为五十五,明乎其理,卦准如神。"
    他乃绝顶聪明的人,虽对术数兴趣不大,但旁听鲁妙子和徐子陵的谈论,怎都学到点皮毛,加上乱吹牛皮,倒也头头是道。
    商秀珣沉吟片晌,冷冷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渴望到竟陵去呢?竟连性命都不顾?"
    徐子陵人急智生肃容道:"因为鲁先生看我们要学以致用,为牧场尽力。"
    寇仲续道:"他临终前还说我们不但非是夭折短命之相,且还福缘深厚,所以可放手闯一番事业出来。"
    两人惯了一唱一和,听得商秀珣都玉容微动,问道:"你们的卦是否可预知吉凶?"
    寇仲脸不改容道:"这个当然。有什么事要知道的,找小晶掐指一算便成了。"
    徐子陵心中恨不得揍一拳寇仲,表面却只好摆出天下第一神算的样子,肯定地微笑点头。
    商秀珣好象经过很大努力才说服了自己般,没精打采地道:"好吧!就让你们留下来试试看。有什么好歹时只好怪那老家伙看错相。你们做了鬼后切勿怨我没有警告在先。"
    ×××
    众人继续行程。
    往竟陵去的由原先的二十八人变作二十人,还要分成四组,各采不同路线,而以沿途的城镇作会合点,为的自是要掩人耳目。
    商秀珣不知是因要借重他们的占卦能力,还是爱听两人胡扯,又或要亲自保护他们,编了徐子陵、寇仲与她同组,另外还有梁治、吴言,再加上商鹏、商鹤两大元老高手,实力以他们这组最强大。
    一行七人,扮成行旅,商秀珣更穿上男装,与商鹏、商鹤改坐到马车中。
    寇仲和徐子陵仍充当御者。梁治和吴言则扮成护院武士随车护驾。
    午后时分人马切入官道,朝竟陵西北的大城襄阳开去。
    道上人马渐增,商旅则结伴而行,以壮声势。只有江湖人物,才敢独来独往,又或两三个一起的往来道上。
    梁治堕后少许,向商秀珣报告道:"属下问过由襄阳来的人,听说此城现由当地大豪钱独关把持,此人擅使双刀,称霸襄阳,谁的账都不卖,管治得还可以。不过入城的税相当重,往来的商旅都颇有怨言。"
    商秀珣道:"我们定要在襄阳关门前入城,明早就可坐船下竟陵,虽多花上一天时间,却可教敌人摸不清我们的行程,仍是非常值得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恍然,知道商秀珣接受了他们的劝告,故在往竟陵的路线上弄点花样。
    商鹏的声音传来道:"不若由老夫先一步赶往襄阳,安排船只的事宜,在这天下纷乱的时刻,有时重金亦未必可雇到能载人马的大船。"
    商秀珣道:"鹏老请放心,秀珣已命许扬和骆方兼程赶往襄阳办理此事了!"商鹏赞道:"场主很细心呢。"
    梁治尚要说话时,急剧的蹄音从后传至。
    寇仲和徐子陵待要回头后望,梁治不悦喝道:"不要多事,快把车驶往一边去。"
    两人给他吓了一跳,忙把车子驶向道旁。
    一队三十多人似是江湖上亡命之徒的汉子,如飞般在他们身旁驰过,人人都别头朝他们打量。
    其中带头的一个年青的汉子还道:"像不像?"
    另一胖子答道:"理该不是!"
    接着旋风般消没在道路转弯处外。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抹了把冷汗,原来这对话的两人正是"金银枪"凌风和"胖煞"
    金波。
    那天他们藏在瓦砾底下,听过两人说话的声音,所以立即认出他们来。
    后来他们想追去找他们试功力,却遇上了柳宗道等人,受雇到飞马牧场当厨子,想不到又在这里碰上他们。
    幸好没有给认出来,否则就麻烦透顶。
    他们到襄阳去干什么呢?
    梁治奇道:"这些是什么人?"
    商秀珣忽然道:"小晶!你给我起一卦看看他们是干什么的?"
    徐子陵无奈"掐指一算",道:"他们在找两个人,其中充满兵凶战危的味儿。"
    吴言"啊!"一声后道:"那定是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人把南方弄得天翻地覆,又身怀'杨公宝库'的秘图,人人都希望能把他们擒下。"
    梁治点头道:"副执事所言有理。不过这两个家伙既能在千军万马中刺杀任少名,岂是易与之辈,这些人只是不自量力。"
    商秀珣沉声道:"寇仲和徐子陵年纪有多大,知否他们是什么模样吗?"
    吴言答道:"他们出道也有好几年,怕该有三十来岁吧!我听人说过他们长得粗壮如牛,脸目狰狞,一看就知非是善类。"
    两人一边心中大骂,另一边又对吴言非常感激。
    商秀珣默然片晌,才下令道:"继续赶路吧!"
    两人知又过了关,松了一口气。
    "呼!"
    鞭子轻轻打在马屁股上,马车重新驶上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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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卷第九章冤家路窄
    襄阳位于汉水之旁诸河交汇处,若顺流而下,一天可到另一规模较小的城巿汉南,再两天使抵竟陵。
    自杨广被宇文化及起兵杀死后,激化了各地的形势。
    本已霸地称王称帝的,故是趁势扩张地盘,原为隋官又或正采观望态度的,则纷纷揭竿而起,成为一股股地方性的势力,保障自己的城乡家园。
    像襄阳的钱独关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双刀"钱独关乃汉水派的龙头老大,人介乎正邪之间,在当地黑白两道都很有面子,做的是丝绸生意,家底丰厚。
    炀帝死讯传来,钱独关在众望所归下,被当地富绅及帮会推举为领袖,赶走了襄阳太守,自组民兵团,把治权拿到手上。
    钱独关虽自知没有争霸天下的实力,但际此风起云卷,天下纷乱的时刻,亦可守着襄阳自把自为,不用看任何人的面色。在李密、杜伏威、李子通等各大势力互相对峙的当儿,他更是左右逢源,甚至大做生意,换取所需,俨如割地为王。
    黄昏时分,商秀珣一众人等在城门关上前赶至襄阳,以黄澄澄的金子纳了城门税,进入城内。
    襄阳城高墙厚,城门箭楼岳峨,钟楼鼓楼对峙,颇具气势,未进城已予人深刻的印象。
    入城后,众人踏足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大街上,际此华灯初上的时刻,跨街矗立的牌坊楼阁,重重无际,两旁店铺林立,长街古朴,屋舍鳞次栉比,道上人车往来,一片太平热闹景象,使人不由浑忘了外间的烽烟险恶。
    街上不时有身穿蓝衣的武装大汉三、五成群的走过,只看他们摆出一副谁都不卖账的凶霸神态,便知是钱独关的手下。
    街上几乎看不到有年经妇女的踪迹,偶有从外乡来的,亦是匆匆低头疾走。
    许扬、骆方和其它人早已入城恭候多时,由骆方把他们接到一间颇有规模的旅馆,安顿好后,寇徐两人留在房里等候商秀珣的指示。
    寇仲低笑道:"刚才幸好是坐着,又穿上马夫的衣服,否则以我们的丰度,说不定会给凌风和金波那两个混蛋认出来。"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是否自恋成狂呢?一天不赞赞自己就浑身不舒服似的。"
    寇仲笑嘻嘻道:"什么都好吧!我只是想把气氛搞活点。唉!今趟到竟陵去,只是想起婠婠我已心如铅坠,心烦得想大哭一场,何况尚有老爹要应付呢!"
    徐子陵呆坐床沿,好一会才道:"你终于要与老爹对着干了,有什么感受?"寇仲颓然坐到门旁的椅子里,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我知他今趟再不肯放过我们,但若有机会,我仍会放过他一次,好两下扯平,谁都不欠谁的。"
    徐子陵点头道:"这才是好汉子,了得!"
    寇仲叹道:"不过今次休想有做好汉子的机会。无论单打独斗,又或战场争雄,我们仍差他一截。江淮军是无敌雄师,岂是四大寇那些乌合之众可以比拟。"
    徐子陵沉吟道:"美人儿场主把柳宗道遣回牧场,究竟有什么作用呢?"
    寇仲笑道:"徐妖道掐指一算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徐子陵莞尔道:"真是去你奶奶的,有机会便坑害我。"
    寇仲捧腹大笑时,骆方拍门而入道:"我们已在这里最大的馆子家香楼二楼订了两桌酒席,随我去吧!"
    两人大感愕然,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商秀珣仍不忘讲究排场。
    ×××
    家香楼分上、中、下三层。
    三楼全是贵宾厢房,若非熟客或当地的有头脸人物,根本不接受预订。
    飞马牧场这些外来人,只能订二楼和楼下的台子,还须许扬买通客栈的掌柜,由他出脸安排才办得到。
    商秀珣不但穿上男装,还把脸蛋涂黑少许,又黏上二撇须子,一副道学先生的样儿,模样虽引人发噱,但总好过显露出她倾国倾城的艳色。
    寇仲和徐子陵见到她的怪模怪样,差点为之绝倒,忍得都不知多么辛苦。
    商秀珣出奇地不以为忤,只微微一笑,便和梁治领头先行。
    一众人等分成数组,沿街漫步。
    商鹏、商鹤两个老头儿负责押后。
    寇仲和徐子陵心里明白已愈来愈多人认识他们,只好把小厮帽子拉低盖眼眉,又弯腰弓背,走得都不知多么辛苦。
    旁边的骆方奇道:"你们为何变得这么鬼鬼祟祟的?"
    寇仲避开了一群迎面走来、满脸横肉的江湖恶汉,煞有介事道:"场主也要装模作样,我们作下人的更要掩蔽行藏了,对吗?"
    蓦地左方一阵混乱,行人四散避开,竟有两帮各十多人打将起来,沿街追逐,刀来剑往。
    骆方分了心神,扯着两人躲往一旁。
    商秀珣负手而立,似是兴致盎然的旁观血肉飞溅的恶斗。
    寇仲大惑不解地对骆方和徐子陵道:"你们看,那些不是钱独关麾下的襄汉派的人吗?为何竟袖手旁观,不加干涉?"
    徐子陵瞧过去,果然见到一群七、八个的蓝色劲装大汉,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不但作壁上观,还不住指指点点,看得口沫横飞,兴高采烈。
    骆方却不以为奇,道:"这是钱独关的规矩,只要不损及他的利益,对江湖一切斗争仇杀都采取中立态度,何况即使要管,也管不得这么多呢?"
    寇仲咋舌道:"这还有王法吗?"
    徐子陵苦笑道:"早就没有王法了。"
    寇仲双目厉芒一闪,没再说话。
    此时胜负已分,败的一方留下几具尸体,逃进横巷里。
    襄汉派的蓝衣大汉一拥而上,拖走遗尸,瞬眼间街道又回复刚才热闹的情况,使人几疑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骇然,骆方却是一副见怪不怪、若无其事的样子。
    过了一个街口,家香楼的大招牌遥遥在望,对街传来丝竹管弦、猜拳赌酒的声音。
    寇仲别头瞧去,原来是一座青楼,只见入口处堆满了人,非常热闹。
    四、五个流氓型的保镖,正截查想进去的客人,不知是否要先看过来人的囊内有没有足够的银两。
    寇仲不由驻足观看,想起自己和徐子陵每趟闯入青楼,都没什么好结果,禁不住心中好笑时,三个人成品宇形的朝他撞来。
    他不敢显露武功,只以平常步伐移往一旁,就在此刻,其中一人探手往他怀里摸来。
    寇仲心中大乐,暗忖你对我这专扒人银袋的老祖宗施展空空妙手,便如在鲁班门前舞大斧,于是施展出翟让麾下首席家将屠叔方真传的截脉手法,一把扣住对方脉门。
    那人想要挣脱,给他送进一注真气,立时浑身麻木。
    另两人见事败,慌忙窜逃。
    "你弄痛我呢!"
    寇仲定睛一看,原来扣着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还长得眉清目秀,不似匪类。
    寇仲想起扬州当年的自己,心中一软,左手取出一绽金子,塞进他手里,低声道:
    "你的扒手功夫这么低劣,以后都不要干哩!"
    少年呆若木鸡的瞧瞧他,又看看手上的金子,眼中射出感激的神色。
    前面的骆方回头叫道:"小宁快来!"
    寇仲拍拍他肩头,急步赶上了骆方和徐子陵。
    ×××
    三人登上二楼,商秀珣等早坐下来,占了靠街那边窗子旁五张大台的其中之二。
    整个二楼大堂闹哄哄的挤满了各式人等,惟只靠街窗正中的那张大桌由一人独据。
    此君身型雄伟,只瞧背影已可教人感到他迫人而来的慑人气势。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心中叫苦,这人化了灰他们都认得是跋锋寒的背影。无论伙计或其它客人,似乎对这年轻高手一人霸占此桌一事习以为常,连异样的眼色神态都欠奉。
    两人正不知应否立即掉头溜走,以免被他揭破身分时,跋锋寒已回头过来,对他们展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暧眛笑容。
    接着他的目光往商秀珣投去,脸露讶色。
    骆方亦在瞪着跋锋寒,这时猛扯两人,低喝道:"不要在这里阻塞信道,除非想闹事,来吧!"
    两人无奈随他到跋锋寒隔邻的一桌坐下,也学他般背对着后方正中的楼梯口,寇仲和跋锋寒只隔了半丈许远,也隔断了跋锋寒望往坐在靠角那桌的商秀珣的视线。
    跋锋寒桌面放了一壶酒,几碟小菜,但看去那些凡讼允侨未碰过,只在自斟自饮,一派悠闲自得的高手风范。
    剑子放在桌边,却不见他的佩刀。
    商秀珣俯前少许,朝跋锋寒回瞧过来,秀眸射出动容之色,显是被跋锋寒完美野逸和极具男子气概的容颜体型震撼了。
    与商秀珣同桌的梁治、许扬、吴言、商鹤、商震等人当被跋锋寒锐利得如有实质的目光扫过时,无不心生寒气,暗呼厉害,想不到会遇上这种罕有的高手,还是这么年轻,却不知他是何方神圣。
    蓦地街上有人大声喝上来道:"跋锋寒下来受死!"
    整个酒楼立时逐渐静了下来,却仍有"又来了呢!""有热闹看了"诸如此类的大呼小叫此起彼落,到最后静至落针可闻。
    寇仲和徐子陵讶然瞧去,只见楼下对街处高高矮矮的站了四个人,个个目露凶光,兵器在手,向坐在楼上的跋锋寒叫阵。
    商秀珣等无不动容。
    跋锋寒这来自西域的高手,这两年来不断挑战各地名家高手,土豪恶霸,未尝一败。
    甚至仇家聚众围攻,仍可从容脱身,早已轰传江湖,与寇仲、徐子陵、侯希白、杨虚彦等同被誉为当今年青一辈最出类拔萃的高手,获得最高的评价。
    在武林人士的眼中,寇仲和徐子陵自成功刺杀任少名后,声望才勉强追上其它三人,但却要加起来作数,不像其它三人般被许是能独当一面的高手。
    那叫阵的四个人都是一式黑衣劲装,年纪介乎三十至四十间,高个子手提双钩,另三人均是用刀,面容凶悍,使人感到均非善类。
    骆方低声道:"看到他们襟头绣的梅花标志吗?这四个是梅花门的头领,与老大古乐并称梅花五恶,手下有百多儿郎,专门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不知是否老大给宰了,现在前来寻仇。"
    这时高个子大喝道:"跋小贼你给我滚下来,大哥的血债,须你的鲜血来偿还。"
    寇仲向骆方竖起拇指,赞他一猜便中,令骆方大感飘飘然的受用。
    跋锋寒好整以暇的提壶注酒,眼都不望向梅花五恶剩下来的那四恶,微笑道:"你们凭什么资格要我滚下来,你们的老大不用三招就给我收拾了,你们能捱一招已会令我很感意外。"
    像是知道商秀珣正凝神瞧着他般,别过头来,举杯微笑向她致敬。
    商秀珣有点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
    一声暴喝,有若平地起了个焦雷,其中一恶斜冲而起,便要扑上楼上来。
    跋锋寒冷哼一声,目光仍凝注在商秀珣侧脸的轮廓,持杯的左手迅快无伦的动了一动,杯内的酒化成酒箭,快如闪电的朝欲跃上楼来的敌人疾射而去。
    那人脚刚离地,喝声未止时,酒箭准确无误地刺入他口内。
    那人全身剧震,眼耳口鼻全喷出鲜血,张大着口往后拋跌,当场毙命。
    整个二楼的人都站了起来,哄动如雷。
    以酒化箭杀人,杀的还是横行一方的恶霸,众人尚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飞马牧场诸人亦无不震动。
    只有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仍若无其事的举杯喝茶。
    其它三恶大惊失色,凶焰全消,抬起死者的尸身,立即抱头鼠窜,万分狼狈,惹来楼上街外观者发出嘲弄的哄笑声。
    跋锋寒像做了最微不足道的事般,继续喝酒,不一会酒楼又回复前状,像刚才街上两帮人马恶斗后般,就若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寇仲和徐子陵此时听到后面一桌的食客低声道:"这是第七批嫌命长的傻瓜了,算他们走运,今早那几个来时比他们更有威势,却半个都不能活着离开。"
    酒菜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那还有兴趣理跋锋寒,又见他不来惹他们,遂放怀大嚼。反倒是一向嗜吃的商秀珣不知是否受了跋锋寒影响,显得心事重重,吃了两片黄鱼便停了筷箸。
    商鹏和商鹤两个老家伙则不时朝跋锋寒打量。
    忽地一把声音在登楼处响起道:"我要那两张台子!"
    伙计的声音愕然道:"但客人还未走呢!"
    寇仲和徐子陵骇然互望,心知不妥。皆因认得这正是曲傲大弟子长叔谋可恶的声音。
    今趟他肯定是冲着商秀珣等人而来的。
    飞马牧场一众人等显然亦知道长叔谋是谁,除商秀珣和鹏鹤两个老家伙外,都露出紧张戒备的神色。
    两人当然不敢回头张望,心想对方是有备而来,能全师而退已属万幸。
    跋锋寒似是想得入神,全不埋身后正发生的事。
    十多人的足音迫至寇仲和徐子陵身后,一把女声叱道:"这两张台子我们征用了,快走!"
    正是曾与徐子陵交过手的铁勒美女花翎子的声音。
    由于寇徐二人背向他们,故尚未知道有这两个大仇家在场。
    跋锋寒像醒了过来般,哈哈笑道:"曲傲教出来的徒弟,都是这么横行霸道的吗?"
    后面那两台客人,听到征用他们台子的竟是曲傲的徒弟,登时驯如羔羊的仓皇逃命。
    长叔谋来到寇仲和徐子陵身后的一桌,故意背窗坐下,他后面不足半丈处就是寇徐两人,左边的跋锋寒和右边的商秀珣,离他亦不过丈许距离,形势怪异。
    其它长叔谋方面的高手纷纷入座,刚好也是二十人,庚哥呼儿和花翎子分坐长叔谋左右两张椅子。
    长叔谋瞧着伙计手震脚颤的为他们清理执拾台上留下来的残羹饭菜,平静地道:
    "我长叔谋在敝国时早听过跋兄大名,心生向慕,恨不得能有机会请教高明,未知跋兄这两天可有空闲,那大家就拣个时间地点亲热一下好吗?"
    跋锋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手掷在他和长叔谋间的地上。
    "当啷!"
    瓷杯破碎,撒满地上。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心中大奇,跋小子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在这当口这么的帮他们手!
    跋锋寒淡然自若道:"择日不如撞日,我明天便要离城,就让我跋锋寒瞧瞧长叔兄得了曲傲多少成真传。"
    全场人人停筷,数百道目光全投在长叔谋身上,看他如何反应。
    庚哥呼儿和花翎子勃然色变,正要发难,长叔谋挥手阻止,发出一阵声震屋瓦的长笑声。
    楼内识货者无不动容,听出他的笑声高而不亢,却能令人耳鼓生痛,显示出内外功均到了化境。
    笑声倏止。
    长叔谋身上白衣无风自动,登时生出一股凛例杀气,漂亮的脸容泛起温柔的笑意,摇头叹道:"真是痛快,不过我现在身有要事,跋兄可否稍待一时。"
    接着对在一旁手足无措的伙计喝道:"给我依后面那两台飞马牧场朋友吃的凡嗽倮戳阶溃去!、"
    伙计慌忙走了。
    商秀珣知道敌人随时出手,向众人打了个且战且走的手号。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长叔谋一派吃定了他们的态度,必有所恃,说不定楼下楼外尚有伏兵。
    不过只是长叔谋三师兄妹,本身已拥有强大的实力。
    其它十七个铁勒高手,人人神气内敛,冷静如恒,明眼人都看出绝不好惹。
    楼内鸦雀无声,更没有人肯舍热闹不看而离开,都在静候跋锋寒的回答。
    寇仲和徐子陵瞧往街下,发觉本是人来人往的大道,这时变得静如鬼域,店铺都关上了门,漫无人迹。登时醒悟到长叔谋对付飞马牧场的行动,是得到了钱独关的默许,不禁大为懔然。
    跋锋寒的声音响起道:"这真是巧极了,我也想先与来自飞马牧场的两位朋友处理一些私人恩怨,长叔兄亦可否稍候片刻。"
    商秀珣、长叔谋两路人马同感愕然。
    寇仲和徐子陵知道是丑妇须见家翁的时候了,对视苦笑时,跋锋寒忽地自言自语道:
    "君瑜为何会迟来了呢?"
    寇仲和徐子陵大吃一惊,心想若碰上傅君瑜,岂非糟糕之极。
    商秀珣的目光来到他们身上,寒芒烁闪。
    寇仲终于开腔,叹了一口气道:"长叔兄既失了金盾,目下用的究竟是铁盾、铜盾、木盾、革盾,还是烂盾呢?"
    此话如奇峰突出,长叔谋首先骇然大震,回头瞧往寇仲,难以置信地瞪着两人。
    骆方更是吓了一跳,与其它人金睛火眼的狠盯着他们。
    寇仲别转头向长叔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还扬手招呼,"喂"了一声才道:"你中计啦!婠婠和我们是私下勾结好的,否则你这傻瓜今天怎会送上门来受刑。哈!真是好笑。"
    接着指着他挂在背后的两个新盾捧腹道:"原来是铁盾,哈!竟忽然变穷了!"
    又朝狠狠瞧着他的商秀珣眨眨眼睛道:"场主大人有大量,我两兄弟会将功赎罪的!"
    除有关者外,其它人都听得一头雾水,弄不清楚寇仲与徐子陵是何方神圣?不过只看长叔谋等仍不翻脸动手,便知此两人大有来头。
    花翎子娇笑道:"该我们说有趣才对,便让本小姐看看你两个小子如何立功。"
    话毕两把短刃,同时由袖内滑到手上去。
    跋锋寒喝道:"且慢!"
    一句话,又把剑拔弩张的气氛暂且压住。
    庚哥呼儿早对跋锋寒看不顺眼,冷笑道:"跋兄不是要来管闲事吧?"
    跋锋寒哂道:"管或不管,要看看本人当时的心情,但若连稍候片刻的薄脸都不予在下,便莫怪在下要插上一脚了。"
    以长叔谋一向的骄横自负,亦不愿在对付飞马牧场的高手和寇徐两人的同一时间,再树立跋锋寒这劲敌。
    他乃提得起放得下的枭雄人物,背着寇仲舒服地挨坐回椅内,拍台喝道:"还不把酒菜端上来!"
    商秀珣银铃般的笑声响了起来,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接着从容道:"素闻跋兄刀剑相辉,能否让秀珣一开眼界呢?"
    包括跋锋寒在内,各人均感愕然,不明白她为何节外生枝,忽然主动挑战跋锋寒。
    徐子陵却有点明白她的心情,既气恼给他两人骗倒,更恨跋锋寒在这等时刻插入来和他两人算旧账,使长叔谋能得渔人之利。
    他这时别过头朝跋锋寒瞧去。
    跋锋寒亦刚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一触,像同时亮起四道电光般在空中凌厉交击。
    徐子陵脊挺肩张,气势陡增,露出一股包括寇仲在内,从未有人见过的慑人风采,好整以暇的斜兜了跋锋寒一眼,微笑道:"跋兄的刀子是否断了?"
    跋锋寒大讶道:"徐兄真的猜中了,十天前在下遇上前所未有的高手,致佩刀断折,徐兄是如何猜得的?"
    "徐兄"两字一出,登时引起嗡嗡议论之声,这时谁都猜到这两"兄弟"是手刃任少名的徐子陵和寇仲了。
    商秀珣露出极气恼的神色,狠狠地在台底下跺足生嗔。但芳心又隐泛惊喜,矛盾之极。
    梁治、骆方等,仍是呆瞧看两人,心中惊喜参半。
    寇仲见跋锋寒说起遇上前所未见的强手时,眼内射出复杂无比的神色,又似是回味无穷,心中一动道:"这有什么难猜的,我们还知道跋兄所遇的那对手是美丽得有似来自天上的精灵,芳名婠婠,哈!对吗?"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对!哈!不过寇兄只猜对了一半,她确长得出奇的的美丽,但却非什么婠婠,而是独孤阀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女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独孤凤?"
    今次跋锋寒亦愕然以对,讶然道:"你们也和她交过手吗?"
    长叔谋插入奇道:"那跋兄是否算输了一仗呢?为何我从未听过此女?"
    寇仲哂道:"你未听过有何稀奇,跋兄不也是茫不知婠婠妖女是谁吗?"
    长叔谋不悦道:"我在和跋兄说话,那到你来插口。"
    寇仲正要说话,商秀珣娇喝道:"何来这么多废话,都给我闭嘴。跋锋寒,让我看你的剑会否比你的刀更硬。"
    全场再次肃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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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卷第十章奇招挫敌
    跋锋寒尚未有机会说话,傅君瑜的声音在登楼处响起道:"为什么人人都静了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的出现就像忽来忽去的幽灵鬼魅,楼上虽不乏会家子,却没人听到踏上楼梯应发出足音。
    事到临头,寇仲和徐子陵反抱着兵来将挡,随机应变的夷然态度。
    跋锋寒长身而起,笑道:"君瑜终于来了,我等你足有五天哩!"
    傅君瑜一边行来,目光一边巡视全场。
    这高丽美女内穿绛红武士服,外盖紫红披风,衬得肌肤胜雪,艳光四射,夺去了花翎子不少风光。
    不过若商秀珣肯以真面目示人,即使傅君瑜这么出众的美女,亦要略逊颜色。傅君瑜的目光首先落在花翎子处,接着移往长叔谋,讶道:"竟是铁勒的长叔谋。"
    长叔谋起立施礼道:"原来是弈剑大师傅老的高足君瑜小姐,长叔谋这厢有礼了。"
    长叔谋这么站起来,挡着了傅君瑜即要射向寇仲和徐子陵的视线。
    跋锋寒趁机对寇徐两人作了个无奈的摊手姿势,配合他脸上的苦笑,清楚表示出"我早惊告了你们,你们却偏不知机早走早着,现在可不能怪我。"的讯息。
    傅君瑜止步回礼道:"原来是'白衣金盾'长叔谋兄,君瑜失敬。"
    两人这般客气有礼,更教旁观者对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摸不着头脑。
    傅君瑜礼罢朝恭立迎迓的跋锋寒走去,眼角到处,蓦然见到徐子陵和寇仲两人,一震停下。
    两人忙离座而起,齐声叫道:"瑜姨你好,小侄儿向你请安!"
    除跋锋寒仍是一脸苦笑外,其它人更是愣然不解。
    傅君瑜凤目射出森寒的杀机,冷然道:"谁是你们的瑜姨,看剑!"
    "铮!"
    宝剑出鞘。
    此时傅君瑜离最接近她的徐子陵只丈许距离,宝剑一振,立时化作十多道剑影。
    就在剑势欲吐未吐时,徐子陵冷喝一声,跨前半步,竟一掌切在两人间的空处。
    这么简单的一记劈切掌法,令目睹过程的每一个人,都生出一种非常怪异但又完美无瑕的感觉。
    首先,徐子陵使人感到这一劈聚集了整个人的力量,但偏又似轻飘无力,矛盾得无法解释。
    其次,众人明明白白看到他动作由开始到结束的每一个细节,可是仍感到整个过程浑然天生,既无始又无终,就像苍穹上星宿的运行,从来没有开头,更没有结尾,似若鸟迹鱼落,天马行空,勾留无痕。
    第三就是当他一掌切在空处时,傅君瑜迫人而来的剑气像是一下子给他这一掌吸个干净,剩下的只余虚泛的剑影,再不能构成任何杀伤力。
    大行家如跋锋寒、长叔谋、商秀珣之辈,更清楚看出徐子陵这一步封死了傅君瑜剑法最强的进攻路线,时间位置拿捏得天衣无缝。
    旁观者无不动容。
    傅君瑜闷哼一声,一时竟无法变化剑势,还要收剑往后退了半步,俏脸血色尽退,骇然道:"弈剑之术?"
    众人更是瞠目结舌。
    要知奕剑之术乃高丽奕剑大师傅采林纵横中外的绝技,身为傅采林嫡传弟子的傅君瑜自然是个中高手。所以这句话若换了是徐子陵向傅君瑜说的,人人只会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却是掉转过来,怎不教旁人大惑难解。
    徐子陵傲然卓立,低垂双手,微微一笑,说不尽的儒雅风流,孤傲不群,恭敬地道:
    "还得请瑜姨指点。"
    傅君瑜美眸杀机更盛。
    寇仲心知要糟,人急智生,忽地大喝一声:"长叔谋看刀!"
    井中月离鞘而出,划向站在桌旁的长叔谋。
    黄芒打闪,刀气漫空。
    商秀珣"啊"的一声叫起来,想不到此刀到了寇仲手上,竟能生出如此异芒。长叔谋那想到寇仲会忽然发难,最要命是对方随刀带起一股螺旋的刀劲,使他除了由台底或台面退避外,再无他途。
    不过这时已无暇研究为何寇仲会功力突飞猛进,又能发出这种闻所未闻比之宇文阀之冰玄劲更为古怪的气劲。
    冷喝一声。
    双盾来到手中,沉腰坐马,在剎那间凝聚起全身功力,右盾先行,左盾押后,迎往寇仲这有若神来之笔,妙着天成的一刀。
    同桌的庚哥呼儿、花翎子和其它七个铁勒高手,全被寇仲的刀气笼罩其中,他们的应变能力均逊于长叔谋,仓卒下自然只有离桌暂避。
    一时椅翻人闪,鸡飞狗走。
    这一刀果如寇仲所料,同时震慑了傅君瑜,使她知道若没有跋锋寒之助,根本无法独力对付两人,那自然不会鲁莽出手。
    跋锋寒的眼睛亮了起来,刚才徐子陵的一掌固是千古妙着。但纯是守式,不但不会惹起人争胜之心,还隐隐有使人气焰平静下来之效,颇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感觉。
    但寇仲这一刀全是进手强攻的招数,激昂排荡,不可一世,似若不见血绝不会收回来的样子。登时使这矢志要攀登武道顶峰的高手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当!"
    寇仲的井中月劈在长叔谋的右盾上。
    一股如山洪暴发的螺旋劲气,像千重涡漩翻滚的暗浪般一下子全注进铁盾内。长叔谋身子再沉,使出曲傲真传的"凝真九变"奇功,把体内先天真气在弹指间的时间变化了九次,堪堪挡架了寇仲侵来的螺旋异劲,也阻止了寇仲的真气要将盾子冲得成风车乱转般的情况。
    若换了是他以前的金盾,由于纲质特异,至刚中含有至柔,这次交锋必以不分胜负作罢。
    可是此盾日前才打制成器,钢粹更远不符长叔谋的理想,只是临时的代替品,便是另一回事了。
    场中只有他和寇仲两人明白,就在刀盾交击的一刻,盾子忽然成了两人真劲角力的所在。
    寇仲的劲力是要把盾子旋飞;而长叔谋却是要把盾子扭往不同方向,好抵消敌人狂猛的旋力。
    两股真劲交扯下,铁盾立时四分五裂。
    "当!"
    长叔谋左手盾迎了上来,挡开了寇仲的井中月。
    寇仲收刀回鞘,哈哈笑道:"再碎一个,打铁铺又有生意了,嘻!"
    庚哥呼儿等和另一桌的铁勒高手全怒立而起,人人掣出兵器。
    商秀珣一声令下,飞马牧场全体人亦离桌亮出武器,大战一触即发。
    附近七、八抬的客人见寇仲刀法厉害至此,均恐殃及池鱼,纷纷退避到远处,腾空了靠窗这边的十多张台子。
    长叔谋伸手阻止己方之人出手,瞧着右手余下来的铁盾挽手,随手拋掉,哑然失笑道:"寇仲你懂否江湖规矩,这样忽然出手偷袭,算那一门子的好汉?"
    寇仲大讶道:"当日我和方庄主闲聊时,长叔兄不也是忽然从天而降,出手偷袭吗?
    那长叔兄算是那门子的好汉,我就是那门子的好汉了。"
    商秀珣明知此时不应该笑,仍忍不住"噗吓"娇笑,登时大大冲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寇仲朝商秀珣抱拳道:"多谢场主捧场。"
    商秀珣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配着那二撇胡子,实在不伦不类之极。
    长叔谋显是语塞,仰首连说了三声"好"后,双目凶光一闪,冷然道:"未知在下与跋兄那一战可否暂且押后呢?"
    这么一说,众人都知他出手在即,故须澄清跋锋寒的立场。
    跟前形势明显,只要跋锋寒和傅君瑜站在那一方,那一方就可稳操胜券。
    寇仲向徐子陵打了个眼色,暗示若跋锋寒不识相的话,就先联手把他宰掉,此事虽非轻易,却不能不试。
    跋锋寒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最后朝傅君瑜瞧去。
    傅君瑜则神情木然,好一会才道:"长叔兄无论如何解说,总是输了半招,依江湖规矩,长叔兄与这两人的恩怨亦好该押后。"
    见寇仲和徐子陵朝她瞧来,怒道:"我并非偏帮你们,只是不想你们死在别人手上罢了!还不给我……"
    寇仲怕她把"滚"字说了出来,那时才"滚"就太没威风,大声截断她道:"瑜姨请保重,我两兄弟对娘的孝心,苍天可作见证。"
    接着向梁治打了个眼色。
    梁治会意过来,向商秀珣躬身道:"此地不宜久留,场主请上路。"
    "啪!"
    商秀珣把两锭金子掷在台上,冷冷道:"今天由我飞马牧场请客!"
    说罢就在两堆铁勒高手间悠然步过,商鹏、梁治等众人相继跟随,在长叔谋等人的凶光注视下扬长去了。
    ×××
    离开家乡楼,只见街上满布铁勒战士和襄阳城的人,幸好长叔谋权衡利害下,终没有下达动手的命令。但敌人当然不肯就此罢休。
    商秀珣下令放弃留在客栈的马匹行李,立即攀城离开。
    一路上商秀珣都对徐子陵和寇仲不瞅不睬,但也没有赶走他们的意思。
    其它人见商秀珣态度如此,连一向与他们颇有交情的骆方都不敢和他们说话了。
    许扬早已重金租下一艘货船,这时再加三锭金子,命船家立即启航。
    到船离码头,望江而下,众人才松一口气,颇有逃出生天之感。
    这艘船倒宽敞结实,还有七、八间供人住宿的舱房,在颇为尴尬的气氛下,许扬分了尾舱的房子给寇徐两人,又低声道:"场主在发你们的脾气,你两个最好想点办法,唉!想不到以二执事的精明,都看走了眼。"摇头长叹后,友善的拍拍两人肩头,径自到船尾吞云吐雾去了。
    寇仲低声对徐子陵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去起起那船家和三个船夫的底子。"
    寇仲去了找船家说话后,骆方见商秀珣、梁治、商鹏、商鹤等亦全到了舱内,便来到徐子陵旁道:"你们两个谁是那疤面大侠?"
    徐子陵正倚栏欣货月夜下的两岸景色,迎着拂来的晚风笑道:"疤面是真的,大侠却是假的,大家一场兄弟,多余话不用说了。"
    骆方感激地道:"我的小命可是拜徐兄所救。嘿!你的功夫真厉害,你真懂弈剑术吗?为何那么一掌劈空,都可以迫得那个婆娘后退呢?"
    徐子陵解释道:"道理其实很简单,无论任何招式,都有用老了的时刻,只要能捏准时间,先一步封死对方攻击和运劲的路线,在某一点加以拦截破坏,对方便难以衍生变化,成了缚手缚脚。若再勉力强攻,便等若以己之短,迎敌之强了。"骆方咋舌道:
    "这道理是知易行难,像那高丽女的剑法有若千变万化,看都看不清楚,而就算可看得清楚,亦难撄其凌厉的剑气。故我纵知得道理也没有用。"
    徐子陵安慰他道:"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只要循着这目标苦练眼力和功力,终有一天会成功的。"
    骆方似是有悟于心时,寇仲回来了,欣然道:"该没有什么问题,舱尾原来有个小惴浚我们乃糕点师傅,自该弄点花样让场主开心的。"
    徐子陵明白过来,道:"那来弄糕点的材料的呢?"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船家有几个吃剩的莲香饼,你明白啦!只要没有毒就行了。"
    ×××
    "咯!咯!咯!"
    商秀珣的声音傅出道:"谁?"
    寇仲道:"小仲和小陵送点心来了。"
    商秀珣淡淡应道:"我不饿!不要来烦我!"
    寇仲向徐子陵作了个"有希望"的表情,陪笑道:"场主刚才只吃了一小点东西,不若让我把糕饼端进来放好,场主何时想吃,便有上等糕饼可供应景了!"
    "粥拢"
    商秀珣拉开木门,露出天仙般的玉容,冷冷打量了两人一会后,转身便走。
    两人推门入房时,商秀珣背着他们立在窗前,虽仍是一身男装,乌黑闪亮的秀发却像一疋精致的锦缎般垂在香背后,充盈着女性最动人的美态。
    寇仲把那几个见不得人的莲香饼放在简陋的小木桌上,极为神气的一屁股坐下来,还招呼徐子陵坐下。
    商秀珣轻轻道:"为何还不走?"
    徐子陵把门掩上,苦笑道:"我们确不是有心瞒骗场主,而是……"
    商秀珣截断他道:"那晚杀毛燥的是谁?"
    寇仲虎目亮了起来,恭敬答道:"场主明鉴,那个人是小陵。"
    商秀珣缓缓转过娇躯,跺足嗔道:"真没理由的!我明明试过,却测不出你们体内的真气。"
    寇仲大喜道:"场主回复正常了。事实上我们用的方法极之简单,只须把真气藏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窍穴内便成。"
    商秀珣倚窗皱眉道:"真气是循环不休,不断来往于奇经八脉之间,如何可聚存于某一窍穴呢?"
    寇仲抓头道:"原是这样的吗?但我们确可办到,婠婠妖女就更是高明。"
    商秀珣问道:"谁是婠婠。"
    徐子陵道:"这正是我们必须与场主详谈的原因,因此事至关重要,甚至牵涉到竟陵的存亡。"
    商秀珣缓缓来到桌旁,坐入徐子陵为她拉开的椅子里,肃容道:"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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