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3卷第四章铜壶丹劫
    燕飞沿着睢水往东的一道支流提气疾掠,忽然止步,在他脚旁草丛内,一截断剑正反映日落西山前的光芒。
    长剑从中折断,在草丛内是连着剑柄的一截,握手处有干涸了的血迹。
    燕飞年纪虽轻,却是老江湖,推测出此断剑大有可能是属于荣智的,剑则是昨晚与任遥交手时被硬生生震断,令到虎口破裂,使剑柄染上鲜血。因为,若是对上卢循时发生此事,柄上的便该是未干透的新鲜血液。
    附近并没有打斗的遣痕,这么看,该是荣智为躲避卢循,趁手下与卢循激战的当儿,逃到此处,可惜内伤终于发作,连断剑也孥不住,失手堕地。如此荣智应仍在不远处。
    燕飞眼睛扫视远近,一切无有遗漏,荣智踏在岸沿草坡的足印痕迹立即呈现眼下,直延往岸旁不远处的密树林。数棵矮树茂密的干枝树叶横探出河面,掩盖近十多丈长的河面,枝叶内隐隐传来木石随水流轻轻磨擦撞击的声响。燕飞举步走下草坡,直抵河边,从枝叶间隙透视河边,一艘长若三丈的中型鱼舟,以绳索紧系到岸上一棵树干上,非常隐蔽,若沿岸直行又不特别留神,肯定会错过。随着河水的波荡,船身不断撞上岸边的一块大石,发出刚才他听到的声音。
    燕飞腾身落到船尾处,从敞开的舱门瞧进去,赫然见到荣智半坐半卧的挨坐舱壁一角,脸色苍白如死人,双目紧闭,左手撑着船舱的地板,支撑身体,另一手紧握着一件物件,放在腿上,似欲要把手举起,偏已无力办到,胸口急促起伏,呼吸困难,显已到了垂死弥留的地步。
    燕飞虽对这类妖人全无好感,但见他命已垂危,生出恻忍之心,进入舱内。
    荣智终是高手,仍能生出警觉,勉力挣开眼睛,现出惊骇神色,旋又发觉非是卢循和任遥,舒缓下来,辛苦地道:"你是谁?"燕飞在他身前蹲下去,细察他容色,知他生机已绝,大罗金仙也无法可救,若妄图输入真气,只会加速他的死亡。叹一口气道:"我只是个路经此地的荒人,道长有甚么遗言?"荣智摊开右手。
    "叮"的一声,一个可藏在掌心内的小铜瓶掉在舱板上,滚到燕飞脚边。
    燕飞看上一眼,见瓶口以铜塞火漆密封,以火漆的色素,这铜瓶至少被密封多年。心忖,瓶内装的大有可能是疗伤圣药一类的东西,奇怪的是荣智为何在死前才拿出来试图服用,而不是在逃离宁家镇之时。
    讶然往荣智瞧去,道:"道长是否想服用铜壶内的药物。"荣智无力地把头仰靠舱壁,艰难地呼吸着最后的几口气。
    燕飞知他断气在即,再不犹豫,右手十指齐出,点在他胸口各大要穴,送入真气,当真气消散的一刻,将是荣智殒命之时。
    荣智的脸色立时红润起来,还勉力坐稳少许,以惊异的目光打量燕飞,声音嘶哑的道:"你是个好人,唉!"燕飞心忖,这或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道:"道长有甚么遗愿,请立即交待。,"荣智颤声道:"千万不要拔开壶塞,立即把它丢进河内。"燕飞为之愕然,然后想到,荣智是怕给卢循去而复返,得到铜瓶内之物,也就释然。点头道:"好吧!"探手从地上拿起铜瓶,瓶身扁扁的,里面有似是金属物的东西在滚动,入手的感觉也怪怪的。
    燕飞看也不看,举手便要掷它出舱窗外,让它永沉河底。
    荣智忽又及时喝止道:"不要!"
    燕飞往他望去,后者虽辛苦地呼吸,双目却射出难以掩饰的喜色。
    燕飞才智过人,心中一动,已想通他欢喜的来由,不由生出鄙视之心。妖人毕竟是妖人,荣智并不是真心想自己把小铜瓶丢进河水里,而是藉此测试自己是否见宝便生出贪念的人,现在既然发觉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当然会利用自己去为他完成某一件事。
    不过,若他着自己把此物交予其教主江凌虚,燕飞绝不肯照办,一于把它丢进河水内了事。对于妖人之物,他根本毫无兴趣。
    果然,荣智鼓其所余无几的生命力,续道:"建康城平安里内阳春巷有一个叫独叟的人,他的屋子南临秦淮,你把壶子交给他,必然重重酬谢你,记着不要拔开壶塞,我……"头一侧,终咽下最后一口气,双目睁而不闭。
    燕飞为他抹下眼帘,颓然坐下。
    不知如何,他忽然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觉。生命可以是如此脆弱,昨晚荣智拦路截车时,仍是威风八面,现在却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死亡是不能逆转和避免的,就像母亲的消逝。
    缓缓举手,摊开手掌。小铜壶现在眼前,铜质的壶身在夕照的余光下闪闪生辉,不知是否因是荣智之物,总带点妖邪的感觉。
    燕飞翻过壶子的另一边,两行蝇头小字赫然入目,写着:"丹劫葛洪泣制"六字是被人以尖锥一类工具在壶身逐点凿成字形,若不是于近处细看,会因壶身的反光忽略过去。
    燕飞心中剧震,差点甩手把壶子掉往地上。葛洪可非一般等闲人物,而是横跨两晋的丹道大宗师,著有名慑天下的《抱朴子》一书,被奉为丹学的经典。内篇二十卷,遍论神仙方药、鬼怪变异、金丹黄白,养生延年、禳邪却祸之术;外篇五十卷,详论"人间得失,世事臧否",结合儒道之教。
    若此壶真是舆他有关,那壶内之物,肯定可以惊天地而泣鬼神。
    可是因何有"丹劫:这个使人不寒而栗的名称,又要说"泣制"。
    想不通的事还有很多,此瓶为何会落入荣智手上?他受创后为何不立即服用?到再撑不下去才有服食之意,不过也可能不是想服食而是想把它抛进河水裹或别有用意。自己应否拔开铜塞看个究竟?
    目光落到坐毙的荣智脸上,暗叹一口气,他燕飞虽有好奇心,但总不能于对方尸骨未寒时作出这种事,兼且"丹劫"两字确是怵目惊心。若真是好宝贝,制它出来的葛洪早一口吞掉,不用密藏壶内。
    小心地把小壶贴身藏好,正想把荣智好好安葬,岸边破风声传来。
    燕飞此时再无争胜之心,又怕自己即使没有受伤,仍非卢循对手,何况此时身负内伤?更顾忌的是若铜壶落入卢循手上,不知会有甚么可怕后果。想到这里,悄悄掠出船舱,滑入冰凉的河水里。
    比对起由谢石打下,至乎刘裕,人人一身甲胄军服,谢玄的白衣儒巾,尤显他出众不群的潇洒气度,大有谈笑用兵,败敌于指顾之间的气概。
    刘裕比在座任何人对谢玄更有深刻的感受,别人只是希望在他的领导下,凭他的奇谋妙计打赢这场关乎到南晋生死存亡的决定性大战,而他刘裕则是要从谢玄身上学晓成为统帅的秘诀。谢玄现身说教,刘裕受用无穷。谢玄着他参与此会,正是要向他示范如何使各人心悦诚服,依他定下的计划行事。
    谢玄说的没有一句是废话,语语暗含机锋,牵着各人的鼻子走,配合他特出的形象和风度,谁能不动容悦服。
    谢玄微微一笑,从容道:"今仗我方取胜关键,在于能否速战速决。如若苻坚留守大后方,我们虽有速战之心,却只有徒叹奈何。所以我在予朱序信中,请他怂恿苻坚南来主持此战,若能一举击破苻坚,胜负立告分明。"除刘裕外,众人至此方明白谢玄因何对苻坚亲临战场不忧反喜,而谢石等更是到此刻才弄清楚,谢玄一意策反朱序的其中一个原因。要知苻坚乃统一北方之主,威望极高,其"浑一四海"的政策,令不少胡人心存感激或慑服,当他一天未亲尝败绩,仍可镇着北方诸族,其南征大军绝不会因一两场败仗而崩溃,顶多双方陷于对峙苦战之局。在这样的情况下,由于南北兵力悬殊,最后败的肯定是南晋而非氐秦。
    可是若能一举击破由苻坚亲自指挥的大军,苻坚将威名尽丧,诸族必然四分五裂,氐秦帝国亦告完蛋。所以谢玄此着,确是非常厉害。
    众人纷纷称善,因谢玄的奇谋妙计,使士气大振,且进一步明白,必要一举击垮梁成军的决定性。
    谢石捋须笑道:"听说苻坚从未试过亲临前线指挥大规模的决战,今趟首次以身犯险,大概也该是他最后一次以身犯险哩!"众人轰然哄笑,本是拉紧的气氛完全放松下来。
    刘裕暗忖,谢玄此着还可称是一石二鸟,因苻坚性格主观,事事一意孤行,反之,其弟苻融却是精明厉害,且久经战阵,现在苻融的指挥权落入苻坚手上,对己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谢琰首次发言,道:"敌人渡淮的先锋军约三十万人,现今梁成的五万人伤亡过半,溃不成军,不足言勇。慕容垂的三万鲜卑骑兵已进驻郧城,所以寿阳的敌军当在二十万许之数,加上苻坚亲兵,人数当不过二十五万,不过,仍是我们八万北府兵人数的三倍。攻城者,人数必须是守城者两倍以上,所以现在倘若我们稳守峡石,凭八公山之险大幅消耗敌人兵力,待其筋疲力倦,可一举破之,此为有胜无败之计。"众人中有一半点头同意,包括谢石在内,只有刘牢之、何谦等知道谢玄心意,没有表态。一向主守的胡彬也没有表示认同,不是因他不同意谢琰的战略,而是像刘牢之等人般晓得谢玄有截然不同的策略。他今趟学乖了!
    刘裕则心中冷笑,他最看不惯高门大族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嘴脸,而谢琰正是这种人。他说的话,正好显示他是死啃兵书不晓战场上因事制宜、随机应变之道的人。虽然不到他插嘴,可肯定谢玄会直斥其非。当所有人目光全集中到谢玄身上,这位堪称南朝兵法第一大家和剑术大师的超卓人物哑然摇头失笑道:"哪样慕容垂会非常失望哩!"众人听得再次愕然,只有刘牢之和胡彬点头表示明白。
    刘裕却不敢有任何表示,同时暗感惭愧。他心中希望谢玄训斥堂弟,只是求一时之快,于内部团结有损无益。而谢玄奇峰突出的一句话,立即把所有人的思考引往另一方向,即使谢琰的提议被推翻,谢琰也不会感到难过。
    换过刘裕是谢玄,会直指谢琰想法天真,只考虑己方优势,而忽略敌方的应对策略。既然此战须速战速决,当然不可让对方有喘息的机会,例如集结更强大的兵力,又或另派军于下游渡淮诸如此类的举动。
    谢玄扼要解释了与慕容垂微妙的关系后,淡淡道:"若我们按兵不动,等若输掉这场仗,慕容垂和姚苌两个苻坚麾下最重要的外族大将,在不敢公然背叛苻坚的形势下,将不能保持按兵不动的拖延策略,到他们挥军助攻,我们将痛失良机,白白错过唯一可蠃此仗的机会。"谢石倒抽一口凉气道:"敌人兵力在我们三倍之上,若正面对撼,我们哪有侥幸可言?"谢玄微笑道:"三叔勿要忘记梁成那一仗是如何输的,战争的成败是由运用战略、计谋、士气决定的。"接着向胡彬道:"假兵的设置完成了吗?"
    胡彬恭敬答道:"一切依玄帅吩咐办妥。"
    谢玄双目顾盼生辉好整以暇的道:"我要令苻坚生出草木皆兵的怯意,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天!就是明天!我要苻坚尝到他最惨痛的一场败仗,一场使他永远不能翻身的败仗。今晚我还要接待一位从寿阳来的贵宾。"众人听得呆了一呆,包括刘裕在内,人人不明所以。
    谢石讶然朝侄儿瞧去。
    谢玄霍地立起来,理所当然地道:"不是朱序还有谁呢?"刘裕为之拍案叫绝,由会议开始至结束的一刻,谢玄全盘控制会议。他更感觉到开完这次会议,他就像给谢玄开了窍的成长起来,从没有一个时刻,他比这刻更掌握到成为统帅的窍门。
    太阳没入八公山后,天色渐黑,代之是峡石城暗弱的灯火。比之寿阳那边城头和营地的灯火通明,淝水对岸有如另一个人间世。
    苻坚脸色阴沉的立在寿阳城头,遥观对岸形势。陪伴他的是亲弟苻融和乞伏国仁、慕容永、吕光、沮渠蒙逊、秃发乌孤、朱序等一众将领。
    八公山上处处人影幢幢,一副阵容鼎盛、严阵以待的气势。
    苻坚沉声道:"我们对敌人的兵力是否估计错误呢?"苻融答道:"哪只表示谢玄心虚,怕我们渡河夜袭。照我们的情报,北府军能抽调来的兵力只有八万之众,且以步兵为主,骑兵肯定不会过万,若在平原作战,几个照面,我们肯定可把他们击垮。"苻坚容色稍缓,目光投往下方从北流来横亘前方的淝水。
    吕光知机的道:"微臣刚探测过河水,最深处浸及马腹,不利渡河,必须待设立浮桥,始可大举进攻。"乞伏国仁点头同意道:"此水分隔东西,对敌人同样不利,我们只须隔河固守,待大军集结,再分多路进攻,必可克服峡石。"沮渠蒙逊狞笑道:"谅谢玄小子也不敢主动挑衅。"苻融道:"我方虽失去梁成的部队,但于我们实力损失不大,现在敌人大军被我们牵制于此,形势反对我们有利。假设我们以慕容上将军的三万精骑代替梁成军,再从下游渡河,郧城则交由姚上将把守,调动完成之日,将是谢玄命丧之时。"苻坚点头道:"一于这么办。"
    朱序发言道:"我们可以连夜在颖口下游处的淮水河段,设置拦河木障,阻止南晋水师封锁河道或袭击粮船,以保粮资源源不绝从边荒集运来寿阳。同时修补寿阳城门,重掘护城河,如此,我们更可立于不败之地。"包括苻坚在内,众人无不点头称善。
    朱序则心中暗笑,这是谢玄信中所授的疲兵之计,说出来,反可令苻坚更深信自己是为他着想。道:"臣下还有一个提议,如若主上允准,我可渡江去游说谢玄,如此或可不费一兵一卒取下峡石,司马曜也要立即完蛋。"苻坚愕然道:"朱卿有信心说服谢玄吗?"朱序道:"微臣最明白江左大族的心态,他们尽忠的对像是家族而非司马皇室。谢安和谢玄更清楚司马氏鸟尽弓藏的意向,只要主上许他们高官厚爵,家族风光如旧,又明知以区区数万北府兵抵挡我南伐大军,无异于螳臂挡车,微臣说不定可把他争取过来。即使他拒绝,微臣也无碍一试。"苻融皱眉道:"如他不但拒绝,还把你扣留,我们岂非得不偿失?"由于步兵以汉人为主,故归朱序指挥,而他亦是苻坚将领中最擅于步战的人,步兵的将士中更不乏朱序以前的手下,随他一起归降。所以若失去朱序,对苻坚方面会造成严重的打击。
    朱序答道:"这方面可以放心,若谢玄敢这么做,对他高门名士的清誉会造成严重的打击。战争有战争的规矩,我们是先礼后兵,谢玄不会不领这个情。"苻坚下决定道:"就这么办吧!谢玄该清楚朕一向善待降将的声誉。"朱序心中大喜,轰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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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卷第五章弟继兄位
    燕飞无声无息的贴着渔舟滑进水里,并没有潜游离开,反以双手运功吸着船身,只余头脸留在水面上。
    此正是燕飞的高明处。若是卢循去而复返,一心搜索荣智,肯定不会放过河里的情况,在夕照的余晖下,兼之水浅,他绝避不过像卢循这类级数高手的耳目。
    刚藏好身体,足尖点在船头甲板的声音传来。燕飞心忖,又会来得那么快的,连忙滑进船底去。
    果然,那人先沿船边游走一匝,然后掠进舱内。
    燕飞心赞卢循果然是老江湖,虽见到荣智的尸身,仍不急于入舱,先巡视周遭的情况,然后入舱观看荣智。
    他又回到刚才的位置,功聚双耳,留心细听,同时运聚功力,以免错过任何突施偷袭的机会。
    对方忽然又从舱内窜出,掠往船尾。燕飞心叫可惜,卢循竟就这么离开,使他失去奇兵突袭的良机。
    "大师兄!"
    燕飞为之愕然,上面那人竟非卢循,不过他的轻身功夫肯定不逊于卢循,只不知是何方超卓的高手?要知,像卢循那类级数的高手,天下屈指可数。忽然平白钻出这样一个人来,当然教他惊异莫名。
    风声响起,一人从岸上跃落船头,讶道:"怎会是道覆你呢?"此时说话的一方才是真正的卢循,而燕飞亦从他对先前一人的称呼,知道先前那人是谁。
    天师道最著名的人物,当然首推"天师"孙恩,接着便轮到得他真传的两名弟子--"妖帅"卢循和"妖侯"徐道覆,而后者更是江东出名的美男子,不知多少美女落于他手上,被骗身和骗心。
    想不到天师道两大高手尽集于此,由此可推知江湖大变即临。
    徐道覆答道:"还不是为那瞧不起天下男人、孤芳自赏的美人儿。我已和她有初步的接触,满想必可如愿以偿,只可惜追入边荒后,忽然失去她的踪影,直寻到这裹来,发现大师兄正出手收拾贼道,我遂找到这艘船上来。"卢循笑道:"人说美人计无往而不利,我说道覆你的美男计才是永不会失手。咦!我们的荣智道兄怎会一命归西,是否你下的手?"燕飞听到,徐道覆一点不惭愧的夸言自己去骗人家姑娘的芳心,大叫卑鄙。亦不得不承认他有一把温柔好听的嗓子,以这副能把树上鸟儿哄下来的声音,配上虚假的高雅言行,尽说些甜言蜜语,确可害苦天下美女,也正因此,他对徐道覆更感深痛恶绝。
    徐道覆道:"我到来时,他已是这副样子,我把过他的经脉,天下间,只有任遥的逍遥诀才能使他心脉被至阴至寒的真气凝固,致一发无救。"燕飞心中大为懔然,此人确有一套本领,单从脉络情况已可推测出荣智的死因。
    卢循道:"竟然是任遥亲自下手,难怪荣智劫数难逃!逍遥诀邪毒阴损,可以长期潜伏受创者体内,伺机肆虐,如不彻底清除毒害,可在任何时刻发作。"燕飞心叫糟糕,难怪自己总觉内伤未愈,原来任遥的真气如此可怕。
    徐道覆道:"这究竟是甚么一回事?荣智怎会遇上任遥?大师兄你又因何到这裹来?天地佩到手了吗?"卢循冷哼道:"不要说啦!天地佩得而复失,给妖女青媞和两个小子搞碴了,我现在正找那两个小子算账。"接着把事情简单交待,又道:"其中一个小子是北府兵的人,冤有头债有主,看他们能飞到那里去?"燕飞听得心中苦笑,刘裕惹上这批穷凶极恶的人,自己想不去找他警告一声也不行。
    徐道覆狠狠道:"大师兄要赶快点,否则如让苻坚攻陷建康,树倒猢孙散,要找人将会多费一番工夫。"当他说到苻坚攻陷建康,语气中充满幸灾乐祸的快意,显示出对南晋政权存有极深恨意。燕飞一点不奇怪他这种态度,在往边荒集途上,他从刘裕处知晓有关天师道的情况。
    天师道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孕生于江东本地世族和南来荒伧的不满情绪。
    以孙恩为例,本为江东世族,备受南来大族的压迫和剥削,经过多次仕断,已变成南方的低下寒门,对南来的政权和世族自是仇恨极深,时思反噬。
    至于卢循和徐道覆,其家族本为北方望族,却因过江稍晚,没能在江左政权分上一杯羹,沦为寒门,不论其往者是否望族,一律被视为荒伧寒士。
    两股不满江左政权的势力结合,加上道教的异端,便成为同样备受压迫的三吴士庶信仰的天师道。
    这股南方本土人士和南来失落士族的冤屈之气,酝酿已久,由于苻坚的南征,终到了爆发成大乱的一刻。
    跟着是两人进入船舱的声音,且衣衫寒宰,该是两人在搜查荣智的尸身。
    徐道覆道:"适才我探他脉搏,察觉他体内另有小注有别于任遥的外气,转瞬消逝,所以大有可能有人比我们先行一步,曾于荣智濒死边缘时为他续命。"燕飞立即感觉到整条脊骨凉浸浸的,比河水更寒意刺骨,徐道覆的高明处,只从他这番话,应更在先前估计之上。徐道覆入舱的时间只是几下呼吸的工夫,却有如目睹般猜中这么多事,其智计武功,均不可小觑。
    他要施展美男计,去对付的可怜女子究竟是谁?徐道覆要这般费心费力,只为得一女子的芳心?心中不由浮现起那对神秘美丽的大眼睛。
    卢循叹道:"可能性太多哩!现在边荒高手云集,连任遥也来了,我们行事必须小心。"徐道覆道:"既然我们两师兄弟凑巧碰上,不如共进共退,一起行动。如能找到任遥,凭我们联手之力,说不定可去此大患。"卢循拒绝道:"勿要节外生枝,任遥纵横天下,从无敌手,且狡猾如狐,心狠手辣,否则也不能弑师登位。对付他,恐怕须天师亲自出手才行。师弟你所负任务关系重大,不容有失,弄清楚丹劫所在,方是头等要事。"燕飞听得瞠目结舌,丹劫指的岂非他怀内小铜壶的东西吗?看卢循对此物的重视,此物肯定非寻常之物,因何会落在荣智手上?照道理荣智好该把此物献上给江凌虚,更不应在死前托自己交付给另一个人。
    种种疑问,涌上心头。
    徐道覆道:"师兄教训得好,我去啦!"
    燕飞缓缓沉进河底,此时天已全黑,不虞被这两大凶人发觉他潜过对岸。从没有一刻,他的心情会比此时更沉重不安。
    谢安独坐忘官轩一角,只有一盏孤灯陪伴,心中思潮起伏。
    自桓冲因旧患复发,忽然猝逝的噩耗传到建康,他一直坐在那裹,且拒绝进晚饍。
    现在桓冲在荆州的军政大权,已落入其弟桓玄手上,只差司马王室的正式承认。
    桓冲死讯,现时只在王公大臣间传播,可是纸终包不住火,若他谢安没有妥善应对措施,将惹起建康城臣民的大恐慌。
    司马曜两次派人催他入宫见驾,都给他拒绝拖延,不过这并不是办法,因为事情已到拖无可拖的地步。
    一直以来,桓冲与他是南朝两大支柱,有桓冲坐镇荆州,荆襄便稳如泰山,使扬州没有西面之忧。
    桓玄不论武功兵法,均不在乃兄之下,南方只有另一"玄"--谢玄可以相媲美,本是继承兄位的最佳人选。可是桓玄赋性骄横,素具野心,由他登上大司马之位,绝非大晋之福,只会成为心腹大患。
    宋悲风进入忘官轩,直趋谢安身旁,蹲跪禀上道:"江海流求见安爷。"谢安淡淡道:"还有谁陪他来?"
    宋悲风答道:"只是孤身一人,没有带半个随从。"谢安道:"请他进来。"
    宋悲风领命去了,临行前欲言又止。谢安当然晓得他想催自己入宫见司马曜,因为司马道子,王坦之等早奉命入宫商议,只欠他谢安一人。
    到江海流来到他身前侧坐一旁,宋悲风退出轩外,谢安沉声道:"海流怎样看此事?"一向城府深沉的江海流闻言不由雄躯微震,垂下头去,沉吟好半晌后,苦笑道:"理该没有疑点,大司马的身体,近年因旧患毒伤,不时复发,现在苻坚大军南下的当儿,精神身体均备受沉重压力,吃不住下一病不起,唉!"谢安平静的道:"海流是何时晓得此事?"
    江海流略一犹豫,终于坦白答道:"海流在今早便收到消息,不过在未弄清楚荆州的情况前,不敢来见安公。"谢安心中暗叹,江海流与桓玄一向关系密切,尤过于与桓冲的关系。他谢安还是于黄昏时才知悉此事,可是江海流却早几个时辰已得桓玄报讯,因为桓玄要利用江海流在建康朝野的影响力,助他顺利继承桓冲的权位。
    现在司马曜同意与否,全看他谢安一句话。司马王室当然不愿让桓玄集荆州军政财大权于一身,还希望借此机会削减桓氏的权力,不过必须得有北府兵在手的谢安点头同意才成。
    谢安说"是"或"否"只是一句话,但任何一方面的后果均是影响重大。让桓玄登上大司马之位,短时期内当然大家相安无事,不同意的话,荆、扬立告决裂,内战随时爆发。际此与苻坚决战在即之时,犹如火上添油,绝非南朝臣民之福。谢安心中的矛盾,可以想见。
    淡淡道:"消息是否来自桓玄?"
    江海流很想不直接回答此一开门见山的无忌直问,可惜别无选择,颓然点头道:"正是如此!"谢安微笑道:"海流弄清楚情况了吗?"
    江海流暗叹一口气,前俯少许,压低声音道:"海流手上,同时得到一份由荆州武将大族们联署的奏章,恳请皇上钦准南郡公继承大司马的重任,以安定荆州军民之心,令他们团结一致,以应付苻坚。唉!海流已在奏章内加上签押认同,准备报上安公你后,立即奏上皇上。"谢安笑意扩展,一瞬不瞬的盯着江海流。
    江海流苦笑道:"安公可否准海流说几句私话?"谢安从容道::这正是我想听的。"
    江海流再凑近少许,声音压至谢安仅可耳闻,道:"玄帅出师告捷,大破梁成军,又把苻坚先锋大军,力压于淝水之西,胜利可期。不过,安公有否想过,此战若以我方大捷为结束,以后形势的发展,对玄帅和安公你会否非常不利?"谢安皱眉道:"这番话是否南郡公教你向我说的?"江海流坐直身体,缓缓摇头道:"这是海流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若有一字虚言,教海流不得好死。安公肯在此关键时刻支持南郡公。南郡公必然心存感激。当然明白,安公不用南郡公对你老人家感恩图报,那就当是为玄帅和我大晋的臣民着想,只要南郡公一天控制荆州,司马氏将不得不重用玄帅,以收制衡之效。而我江海流亦以性命担保,绝不偏向任何一方,以此报答先司马对海流的恩情。这确是海流的肺腑之言。"谢安心中再叹一口气,江海流确是目光如炬,把握得形势很准。现在他只能在支持桓玄或让他与南朝分裂之间作出一个选择。
    桓玄最顾忌的人是他谢安和谢玄,余子均不被他放在眼内。进一步说,江海流最怕的人亦是自己和谢玄,只要其中一人在,给个天江海流作胆,也不敢助桓玄起兵作乱。没有江海流之助,桓玄将无法控制长江上游。所以江海流的一番话,肯定非是虚言。
    可是他若支持桓玄,而不设法拖延又或趁机削弱桓家的权势,肯定会令司马曜和司马道子对他谢家疑忌加深。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是进退两难。
    谢安平静的道:"海流该很清楚南郡公的心意吧!"江海流叹道:"清楚又如何呢?即使南郡公,也要屈服于形势下,此战若胜,南方尚有何人敢与玄帅争锋。但若战事持续,则朝廷更不得不借重南郡公和荆州的兵力。
    眼前最重要的是团结而不是分裂,不论是胜是负,荆、扬的合作是必须的。这是海流愚见,请安公定夺。"谢安点头道:"海流立即把奏章送入皇宫,请皇上过目,我随后便来。"江海流大喜道:"如此,安公是肯全力支持南郡公了。"谢安微笑道:"这不是你的心愿吗?"
    江海流老脸微红、嗫嚅道:"海流只是希望我大晋,一不会亡于苻坚手上,二不会坐失乘胜北伐的良机,两方面均要安公支持南郡公才能成事。"谢安不置可否,道:"去吧!"
    江海流起立施礼,匆匆去了。
    谢安心中翻起滔天巨浪,现在桓玄能否弟继兄业,全系于自己的意向。江海流虽是替桓玄作说客,可是他的说词却非胡言,其弦外之音,更暗示,要削桓玄之权,并不急在一时。
    事实上,只要一天有谢玄在,桓玄也将被压制至动弹不得,在这样的情势下,司马皇朝将不得不倚仗谢玄,他谢家便稳如泰山。
    如若桓玄将来有甚么行差踏错,谢玄亦有足够能力收拾他。但若现在于桓玄没有大错误的时刻对付他,何能教桓玄势力所在的荆州军民心服。
    在权衡利害下,谢安终作出艰难的决定,决意向桓玄放个顺水人情,让他坐上大司马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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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卷第六章大战前夕
    谢玄送走朱序,立即召来刘裕。
    刘裕踏入帅府内堂,见只有谢玄一人独坐沉思,禁不住生出受宠若惊的感觉。朱序与谢玄的一番说话,必涉及有关苻坚一方最珍贵的现况情报,谢玄理该与谢石和谢琰商议,纵使找人计议,也应是刘牢之或何谦,而不是自己这芝麻绿豆的小小副将。
    谢玄目光往刘裕投来,见他诚惶诚恐的在身前施礼,微笑道:"小裕坐下!"刘裕赧然道:"末将还是站着自在一点。"
    谢玄哑然失笑道:"我说坐下便是坐下,放轻松点,脑筋才会灵活。"刘裕侧坐一旁,心忖,朱序刚才当是坐在同一位子上。
    谢玄沉吟片晌,淡淡道:"我吩咐你的事,进行得如何呢?"刘裕立即眉飞色舞,兴奋道:"现在大约已弄好万多个碎石包手,每个重三十到四十斤,可缚在背上,隔河看过来绝难察觉。我又使人布阵多番演练,只要一手持轻藤盾,以挡敌人箭矢,另一手往后一拉绳结,碎石袋便会顺背滑落河床,包保神不知鬼不觉。"谢玄皱眉道:"负着重达三、四十斤的石包,行动怎也会受到影响,苻坚方面不乏高人,在光天化日下,可在我们移动的姿态看出端倪。"刘裕一呆道:"玄帅是否想来个夜袭?"
    谢玄欣然道:"孺子可教也!朱序返寿阳见苻坚,将大骂我目中无人,因胜生骄,不把他苻坚放在眼内。我谢玄既是这种人,今晚当然不会毫无动静,怎都要有些嚣张挑衅的行动配合。告诉我,你需要多少人?"刘裕雄心奋发,旋又把心中的热情硬压下去,嗫嚅道:"此事关系重大,好该由刘参军或何谦大将军主持,嘿!我……"谢玄微笑道:"正因事关重大,故我们绝不可让对方察觉是事关重大,由你领军最为妥当,让敌人以为只是一般骚扰性质的行动。"刘裕雄心再起,知道谢玄是予自己立功的机会,自接下谢玄这另一任务,他绞尽脑汁要把此事做得尽善尽美,故自问由他指挥,会比任何人做得更好。遂再不犹豫,道:"我只需三千步军,分三路渡河,每组一千人,偷袭五次,当可把河床填高数尺,让我方骑军可以迅速渡河。我方的人,会曲膝弯腰调较露出水面的高度,在黑夜裹更不虞被对方察觉。完成任务后我们会在碎石包上洒上一层坭沙和枯枝枯叶,若从岸旁看进河水去,应不会发觉异常处。"谢玄道:"你想得很周详,不负我所托,你完成任务后,手下的人可返城内休息,不用参与明天大战,我会另派一军,沿岸边布阵,防止对方渡河,致发觉有异。"刘裕忙道:"请准下属明天追随玄帅骥尾。"
    谢玄哈哈笑道:"怎会漏你一份,去吧!"
    刘裕满心欢喜的离开,心忖,所谓谈笑用兵,便该是谢玄这副从容淡定的样子,更明白早前谢玄嘱众人今晚好好休息,皆因有自己这只过河卒子,去负担今晚辛苦的行动。
    "砰"!
    苻坚一掌拍在几上,勃然大怒道:"谢玄小儿,竟敢不把我苻坚放在眼内,是否活得不耐烦哩?"垂手恭立他身前的朱序一脸愤怨的道:"他变了很多,深受南方世家大族腐败的习气沾染侵蚀,初战小胜,便变得自傲自大,目中无人,还说……唉!"苻坚与伴坐一旁的苻融交换个眼色,压下怒火,沉声道:"朱卿须给朕一字不漏的转述。"朱序道:"谢玄口出狂言,说绝不会让天王活着返回北方,只要他截断边荒集和寿阳间我军的补给线,我们不出三天便要粮草不继,还劝微臣向他归降,给微臣严词拒绝。"苻融冷静的道:"这并不算狂言,我们必得再作布置,否则说不定他的话可变为事实。"朱序暗忖,苻融确比乃兄对现时的情况了解,原本的计划是一方面围困寿阳,另一方面以梁成一军封锁河道,进逼峡石。现在寿阳不战而得,却是一座空城,反而要投入庞大军力,而更糟糕是梁成一军被歼,东面屏障全失,敌方可以水师船迅速运载兵员,截击水陆两路的粮草输送,断去边荒集舆寿阳间的命脉。二十多万人耗粮极多,现时,在寿阳储备的粮草只够数天之用,所以谢玄的虚言恐吓,收到效用。
    苻坚的容色变得更是难看。
    朱序道:"这只是他部份说话,他说明天将会挥军渡河,杀我们一个片甲不留。"苻坚不怒反笑道:"兔葸子!真有胆量!"
    苻融皱眉道:"谢玄是这幺躁急的人吗?其中定然有诈。"朱序道:"照微臣看,谢玄用的或许是声东击西之计,不过若给他在淮水之北建立据点,确可截断我军和边荒集的连系,又可阻止我军再从淮水下游渡淮。"苻融点头道:"朱将军之言大有道理,不过,论实力我们倍胜于他,那到他爱怎样便怎样?"朱序道:"若谢玄明天胆敢渡河进击,我们应如何应付?"苻坚狠狠道:"那我就要教他尸沉河底,没有人能活着回峡石去。"苻融心知,苻坚已对谢玄大为恨怒,不过仍不敢劝苻坚龟缩不出,否则以二十多万纵横北方的南征大军,竟对不足十万的北府兵不敢正面还击,不但是天下笑柄,且会大大影响初战失利的氐秦大军。
    朱序还想说话,蓦地,一阵阵急如骤雨的战鼓声从东岸传过来。
    苻坚大怒起立,喝道:"果真欺我无人耶,谢玄小儿!我苻坚会教你悔恨说过的每一句话。"苻融慌忙起立道:"天王勿要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动气,我看只是虚张声势的扰乱行动,由我去应付便行。"朱序垂下头去,不让两人察觉他眼内闪动的喜色。
    燕飞跌坐林内,急促地喘几口气,浑体阴阴寒寒,偏又说不出究竟是那处不舒服,弄不清楚祸根所在的难受感觉。
    他想起早前徐道覆和卢循两人对话,心中暗叫不好。自己为赶往峡石好警告刘裕,全力飞驰,任遥侵体未消的邪毒阴气,大有可能因此扩散至全身经脉,那就更难驱除,令自己有目下般的可怕感觉。
    夜空上漫天星斗,壮丽迷人。
    燕飞默运日月丽天大法,体内日月盈亏,好半晌后,阴寒之感逐渐减退,似乎复元过来,但燕飞却心知肚明,只是强把内伤压下去,距离真正康复,仍是遥遥无期。
    他为人洒脱,并不把伤势放在心内,暗忖,若命该如此,也只好认命。
    际此万籁无声的深夜时刻,他的心灵一片平和。自开始流浪以来,他一直享受孤单寂寞的生活。只有当一个人之时,他才清楚体会到本身的存在,感觉到自身与天地微妙而秘不可测的关系,可以从一个广阔至无限的角度去体会奇异的生命。
    当大多数人沉迷于人世间的爱恨悲喜、权力名利之争,他却感到超然于一切之外的动人感觉。
    在刺杀慕容文后,他带着一段,使他魂断神伤,因男女爱恋而生的悲哀回忆,逃离长安,生命也由灿烂趋于平淡,直至苻坚南来,才把一切改变过来。
    她现在快乐吗?在她芳心深处,是否仍有自己?
    以往每当思念她时,心中总会涌起无以名之的哀伤失落,可是在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孤独隔离的个体,遥想着身处天地外的另一世界,而他所付出的正是自身的孤寂。
    纵使苦苦思忆又如何?一切已是不能挽回铁铮铮般的事实。
    燕飞很想就那幺坐在那里:水远不站起来,永远不用离开,与天地万物浑成一体。却又知自己已深深卷进大时代的漩涡里,再不可能保持一切与己无关的作风行事。
    暗叹一口气,缓缓站起来,继续往南的行程。
    谢玄卓立峡石城墙头,凝视对岸敌阵情况。渡河夜袭的行动正方兴未艾,敌方出动近万步兵,以箭矢拦击已方部队于河上。
    早于弃守寿阳前,谢玄已命胡彬,沿淝水筑起箭壕、箭楼、石垒等防御工事,而敌方初得寿阳,阵脚未稳,谢玄又于东岸,枕重兵箭手并置投石机,所以,淝水直至此刻仍牢牢控制在北府兵手上,只有他们渡水攻击的份儿,苻坚方只能被动的还击。
    当然,于苻秦兵站稳阵脚后,可以其压倒性的兵力争得淝水的操控权,不过绝不是今夜,也不会是明天。
    宽度在二十丈到三十多丈的河水,将成决定胜负的关键。
    刘裕此子前途确无可限量,只看他指挥夜袭,虽明知是虚张声势,却是-丝不苟,做足工夫,进攻退守,均深合法度。
    前三排均是藤盾手,在东岸己方投石机和箭手掩护下,强闯过河心,一排一排的劲箭,从藤盾手后射上高空,往敌阵投去,虽互有伤亡,仍是敌人损伤较重。
    背负石包的兵员依指示渡河,在盾牌的掩护下进行任务,更有熟水性者潜入河底,把石包移至适当的位置,一切井然有序。
    另有部队在别处渡河攻敌,让敌人看不破他们暗里进行的任务。
    谢玄心里想的,却是与眼前战争没有直接关系的事。
    他刚接到从建康来的飞鸽传书,得悉桓冲的死讯,再睡不着,遂到城墙上来观战。
    阵阵寒风从西北刮来,吹得他衣袂飞扬,更深切体会到渡河士兵的艰苦。
    桓冲是他在谢安外最尊敬的人,若非他一力支持谢安,南晋不会出现自南渡以来最兴盛的局面。这样大公无私的一个人,竟于最不适合的时候,瞑目长逝,对南晋来说,是个没法弥补的损失。
    也实在太凑巧了一点。
    桓冲之弟桓玄,却偏是他和谢安最顾忌的人,此子不但刀法盖世,且是纵横无敌的统帅,其用兵之高明,尤在桓冲之上。
    四年前,当朱序兵败投降,襄阳失守,桓冲曾以桓玄为副帅,发动反击,以十万荆州军,兵分多路。桓玄攻襄阳;刘波攻沔北诸城;杨亮攻蜀;郭铨攻武当。荆州军连拔多城,震动北方,全赖慕容垂、姚苌等拚死力保住襄阳。
    此事亦直接触发苻坚南征之战,否则让襄阳重入荆州军之手,苻坚将无法牵制饶勇善战,又有桓冲、桓玄此等超卓将才领导指挥的荆州军。
    在是役裹,桓玄充份表现出他的统帅之才,成为新一代将领中唯一能与他谢玄相提并论者。
    桓玄长期助乃兄主理荆州军政,又锐意招纳本土世族豪门,在荆州的势力根深蒂固,对建康所在的扬州,更有排斥的情绪心态,若非有桓冲支持朝廷,荆、扬早出乱子。
    现在桓冲已去,大树既倒,一切再难回复旧观。荆、扬是分是合,全系于桓玄一念之间,而桓玄亦成为未来祸患的源头。
    荆、扬的失调,更予以海南为基地的"天师"孙恩可乘之机,只看卢循斗胆行刺胡彬,已知势力日大的天师道,并不把南朝放在眼内。
    纵使此战获胜,击退苻坚,未来仍是内忧外患,不容乐观。
    谢玄的心神,回到隔河对峙的敌军上。
    此战成败,将决定明天的大战。假若苻坚按兵不动,借寿阳死守不出,他谢玄将会输掉此仗,也输掉南晋的江山。
    不过,他却清楚感到苻坚绝不肯龟缩不出,先不说他借朱序施的激将法。更重要是胡族好武爱面子的心态。
    他苻坚率大军南来,实力在北府兵十倍以上,且初战失利,大损威风,若被区区淝水和北府兵吓得不敢迎战,还威名何在?
    苻坚是不得不应战,因为他比自己更求胜心切。何况只要苻坚争得平手,他已可挽回氐秦军的士气。
    刘牢之此时登上城楼,来到他旁,欣然道:"刘裕此子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谢玄没有直接答他,笑语道:"牢之睡不着吗?"刘牢之苦笑道:"怎样也没法阖上眼。"
    在北府军内,谢玄是他唯一可以倾诉心事,畅所欲言的人,他对谢玄是绝对信任,绝对崇敬。
    谢玄忽然岔开话题,道:"朱序于事成后只有一个要求,你道是甚幺呢?"刘牢之微一错愕,苦思片刻,摇头道:"恕牢之愚鲁。"谢玄露出苦涩的神情,缓缓道:"他要求的是除其军籍,放为庶民。"三国以来,战事连绵,兵家军户为统治者流血牺牲,负担种种劳役,家属也不例外。且一旦被编人军籍,要还为平民,将难比登天。低下层的兵员,更是"为兵者生则困苦,无有温饱,死则委弃骸骨不返"。其有甚者,是上级军将谋财害命,"吏兵富者,或杀取其财物",又或"收其实,给其虚粟,穷其力,薄其衣,用其工,节其食,绵冬历夏,加之疾苦,死于沟渎常十七八焉",故"兵士役苦,心不忘乱"。
    像朱序这等名门大将,当然不怕被剥削,惧的是朝廷刻薄寡恩,鸟尽弓藏,所以,刘牢之得闻朱序的要求,也不由生出物伤其类的感慨。
    朱序今次立下大功,遂乘机要求免除军籍,不失明智之举。
    谢玄沉声道:"牢之推许小裕,我深有同感,此子是个天生的军人,只有在军中才能如鱼得水,这是他和我不同的地方,不像我般,如有选择,必回到乌衣巷去过我憧憬诗酒风流的生活。这番话只限于你我之间,我不宜直接提携刘裕,一切交由你去办,将来他必可成你一大助力,我不想他因我而受到军内或朝廷的排斥炻忌。"刘牢之明白过来,点头答应。
    谢玄目光投往对岸,淡淡道:"明天是我们唯一击败苻坚的机会,所以必须一往无前,置生死于度外。"刘牢之肯定地点头道:"现在敌人阵脚未稳,粮草不足,兼初战失利,士气低落,又劳师远征,离乡别井,旅途奔波,马困人累,战斗力被大幅削减,沉至谷底,若明天不好好把握此千载一时之机,打后将形势迥异。"谢玄现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道:"任苻坚怎幺翻筋斗,也不能翻出我掌心之外,明天将是他氐秦末日的来临,我们要作好他兵败后一切的应变后着,千万不要错失良机。"淝水的喊杀声,仍是此起彼继,战鼓轰呜,敲响着大决战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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