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4卷第六章士庶之别
    高朋楼高两层,下层为大堂,摆设三十多张桌子,仍一点不觉挤逼,却是座无虚席,客似云来,不少人已在门外排队轮候。可见高彦确没有为高朋楼的烤羊肉吹牛皮。
    高彦见到如此情况,泄气道:‘我的肚子可以等,我们燕大公子的肚子却一刻也等不下去。算哩!吃斋菜便吃斋菜吧!’梁定都把胸挺起,一副豪情壮气的道:‘我们到楼上去!’燕飞讶道:‘楼下这般情况,难道楼上竟有空桌子?’高彦道‘楼上确没有空桌子,只有席坐的厢房,专供高门大族的宾客使用,我每次来,只许在楼下用膳,我才没兴趣到楼上去,楼下坐得不知多么舒服。’燕飞恍然,原来楼上是寒伧人止步的禁区,所以不论高彦如何一掷千金,也没有资格到上层去,阶级分明。最有趣是楼下采胡风坐式,楼上则是汉人传统的席坐,充满汉胡混合的风情。同时使人看到,汉胡生活习惯的分别。当建康世族仍在坚持传统的当儿,下面的寒伧人已放开怀抱,去迎接北下的胡风胡习。
    梁定都道:‘腿子要紧还是吃羊肉要紧,高公子请赶快决定。不过,像高朋轩般设有桌座的食馆并不多,最接近的一间也要多走一刻钟的路。’另一叫张贤的府卫,帮腔怪笑道:‘高公子只要吃下一条羊腿子以形补形,必可腿酸尽去,两条腿子变得像羊腿子般气血畅通兼有力。’张贤摆明是助梁定都戏弄高彦,其它三名府卫和梁定都齐声哄笑起来。
    高彦落在下风,脸也胀红起来。
    燕飞心中奇怪,以前高彦在边荒集,整天嬉皮笑脸,脸皮厚至刀枪不入,怎会随便脸红?旋则恍然,晓得问题所在,是因高门寒门之别。在建康都城,寒人处处遭受歧视,诸多限制。而高彦这荒人,更是寒人中的寒人。虽是囊内有金子,在某些情况下,仍难免受到排挤。而他亦因荒人的身份而自卑自苦,分外受不起别人的嘴脸。
    梁定都等虽因谢玄跟自己的特别关系,对他燕飞非常敬重客气,可是心底里却是看不起高彦这个荒人。
    连忙为高彦解围道:‘梁兄既有办法到楼上去,便让我们一起去吃羊腿子!’高彦立即乘机反击,笑道:‘小梁你至少是半个名士的身分,当然比我们有办法。’梁定都给高彦刺中要害,登时色变,却给燕飞一把搭着肩头,踏进高朋楼的大门,心中虽恨得牙痒痒的,却知自己做战在先,又不得不给燕飞面子,虽明知高彦讥讽自己是高门的奴材,亦只好把这口气便吞下肚子里去。
    高彦一副胜利姿态追在两人身后,张贤等闹哄哄随着,均有点历险之感。以前他们虽有随主人踏足寒门的禁地,可是凭自己的力量闯关,尚属破题儿第一遭。
    两名把守登楼木阶的大汉认得梁定都,却摸不清燕飞的底细,见他的衣着,像个寒门文士,而高彦反是一派世族名士的打扮,注意力移到他身上去,客气问道‘这位公子是……’梁定都赶前一步,凑到其中一名大汉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大汉立即肃然起敬,朗声道‘欢迎公子大驾光临,请登楼!’梁定都一脸得意之色的别头,向众人示威和邀功,待要作出眨眼或扮鬼脸的佻皮神情,忽然脸色大变,呆若木鸡。
    燕飞和高彦等亦听到后方有男女笑语声,别头瞧去,与来自身后正欲往上登台的七、八个男女打个照面,张贤等也学梁定都般,立时吓得容色转白,噤若寒蝉。
    高彦则双目放光,狠瞪着眼前两位美若天仙的少女。
    燕飞一看下明白过来,也心叫不妙,却完全想不出为梁定都解困的良方。
    来的竟是谢玄之女谢钟秀,与她手牵着手的少女更是百媚千娇,天生丽质,令人倾倒,比之她未遑多让。簇拥着他们的是六个世家大族的子弟,人人华衣丽服,其中四个正是燕飞曾在谢府遇上,争着向谢钟秀献媚的男子。
    谢钟秀显是一时仍未弄清楚眼前是甚么一回事,她首先看到的是正饱餐她秀色的高彦,俏脸泛起不悦的神色,接着目光移到燕飞处,眉头轻蹙该是认出他来,神情动人至极点。
    ‘不要阻路!’
    两女身旁有个较其它人高大英武的年青男子,不耐烦的向燕飞等叱喝,不过比起燕飞,他仍要矮上两、三寸,仅与高彦和梁定都相若。
    谢钟秀的目光终寻到梁定都,愕然道:‘小都!你在这里干甚么?’张贤非常乖巧,见头子梁定都哑口无言,忙施礼道:‘禀告孙小姐,我们奉宋爷之命,侍奉燕飞公子和高彦公子。’谢钟秀聪慧过人,已明白梁定都在玩甚么手段,秀眉再蹙一下,梁定都和张贤等忙拉着燕飞、高彦避往一旁,让出登楼通道。
    那出言叱喝的年青男子,更气焰迫人的冷哼一声,一副‘尔等奴材,竟敢拦着本公子去路’般逼人的气焰神态,领先登楼,把守木阶的两名大汉忙打恭作揖,惟恐开罪他的样子。
    与谢钟秀手牵手的美女一直没有作声,神态温文淡雅,也没有刻意打量燕飞等人,一派名门望族的风范,亦使人感到她是高不可攀。
    谢钟秀狠狠盯高彦一眼,怪他仍目不转睛地在打量她,方与那美女携手登楼,众少男连忙簇拥着她们去了,留下梁定都等你眼望我眼,不知会否有后遗症。
    直至两女背影消失在梯阶尽处,高彦魂魄归位,吁出一口气道:‘甚么翠红翠柳、大娇小娇,全要靠边站。’梁定都闻言怒道‘你在说甚么?’
    高彦见梁定都张贤等,人人向他怒目而视,知道口不择言闯了祸,投降道:‘没甚么!当没听到算哩!’把守台阶的大汉狐疑的道:‘各位不是要上去吗?’梁定都忙摇头道:‘下趟吧!’扯着燕飞逃命似的离开高朋楼。
    燕飞和高彦交换个眼色,均感好笑。
    高彦暗推燕飞一下,燕飞会意,知高彦想他出头,代问那另一少女的名字出身,微笑道:‘那胡乱喝骂的小哥子是何方神圣?’众人此时来到街上,继续沿河而走,天上云层厚重,北风呼呼,仍没有丝毫影响到街上热闹的情况。
    高彦暗赞燕飞问得有技巧,若直接问有关人家闺女的事,将变成登徒浪子,更感到燕飞当他是朋友。否则以燕飞的性格,哪有空管你的娘。
    另一府卫冯华抢着道:‘那小子是司马尚的儿子司马错,侍着自己的老爹是皇上近亲,自号‘纵横剑客’,在以司马元显为首的建库七公子中排行第三,真不明白,孙小姐因何肯与这种恶名昭彰的人混到一块儿去?’张贤苦笑道:‘哪到我们这些下人来管孙小姐的事,回府后千万不要说出来,若孙小姐知道是由我们传开去,我们便吃不完兜着走。’梁定都仍是忧心忡忡,没有答话。
    高彦见燕飞似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忍不住亲身出马道:‘其它的又是甚么人?’梁定都立即光火道:‘都是你不好,贼眼兮兮的盯着孙小姐和真小姐,没有半点礼数,惹得孙小姐心中不悦,回去我定有一顿的好受。你拍拍屁股便可以脱身走人,只苦了我。’燕飞见他当着自己直斥高彦,显是梁定都因害怕受责,连他燕飞也不给面子,大感没趣。更想到,在梁定都这些高门大族的下人眼中,说到底,他和高彦只是两个卑微的荒人!根本得不到他们的看重,平时只因上头有命令,所以客客气气,有起事来,立即露出尾巴。
    打手势阻止气得脸色发青的高彦说话,微笑道:‘若有甚么差池,可一概推在燕某人身上!梁兄不用担心。我们荒人一向是边荒野民,从来不懂规矩,也不理规矩。梁兄请和各兄弟先行回府,我和高彦自会去找地方填肚子。’高彦竖起拇指道:‘说得痛快,一股脑儿把我在建康郁积的闷气全说出来。’梁定都大吃一惊,知道自己语气重了,连燕飞也惹翻,记起宋悲风要他好好招呼和保护燕飞的叮嘱,哪还敢与高彦这没关重要的小子计较,慌忙赔笑道:‘我是一时卤莽、燕公子勿要见怪!’张贤帮腔道:‘燕公子大人有大量,请原谅梁大哥一时失言。’燕飞岂会与梁定都一般见识!环目一扫,见来到一间饺子馆的大门外,微笑道:‘就这间馆子如何?我再没有力气走路哩!’高彦道:‘你们坐另一张桌子,我们两兄弟还有些密话说。’梁定都知他是有风驶尽哩,心中大骂。表面却不得不答应,垂头丧气的随高彦和燕飞入饺子馆去。
    桓玄傲立船上,重重吁出一口气,心中充满豪情壮志。今日的风光实得来不易。
    符坚败返北方,十二月已抵长安,可是北方再非过去的北方,手下胡族诸将,纷起叛秦,符坚已是时日无多。
    他和谢玄,则像竞赛似的,乘机收复北方大地,当谢玄攻克彭城,再攻梁州,直趋黄河,用兵河南大秦诸军事重镇,他则派赵统收复奕阳和附近诸城,兵锋直逼洛阳。
    现在他正为攻打洛阳作好准备,先率领万五千精兵,乘水师船逆江西进,攻打巴蜀,以去荆州西面的威胁,同时扩展势力。巴蜀一向是粮米之乡,资源丰富,有此作后盾,他桓玄进可攻退可守,那时还用惧怕谢玄吗?
    江风迎脸吹来,桓言衣衫飘扬,握刀柄而立,确有不可一世的气概。
    侯亮生此时来到他身后,报告道:‘北方刚有消息到,符坚继处死姚苌之子后,又把慕容晖处死。’桓玄动容道:‘此适足显示符坚已是日暮途穷,所以再不顾后果。’慕容晖是亡燕最后一任君主,反秦的慕容泓、慕容仲、慕容永等人的亲兄,未能及时逃出长安,被符坚迁怒下斩杀。
    侯亮生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淡淡道:‘符坚是犬入穷巷,发疯了!’侯亮生三十七岁,是荆州本土的名士,文质彬彬,儒雅不凡,极具谋略智计,被桓玄倚之为心腹谋士。
    桓玄默思片晌,沉声道‘扫平巴蜀,对我桓玄只像举手般容易,可是接着的一步该怎么走?’侯亮生胸有成竹的答道:‘此事亮生近数月内反复思量,终想出一个可一石二鸟的万全之计。’桓玄大喜道:‘快说出来参详。’
    侯亮生轻描淡写的道:‘就是对大司马一职推辞不受!’桓玄大感错愕失声道:‘什么?’
    侯亮生重复一次。
    桓玄目光灼灼的打量侯亮生,一头雾水的道:‘弟继兄业,天公地道,且一向以来,大司马一职,均是我桓家世代居之,谁敢说半句闲话,我真看不出推掉此位对我有何好处?’侯亮生从容道:‘好处是数之不尽,首先可蛊惑司马氏的心,让司马曜那胡涂虫,以为南郡公你对大司马之位并没有野心,防你之心再没有以前般激烈。’桓玄犹豫道:‘此位我得来不易。苦司马道子乘机怂恿司马曜削我的兵权,岂非白招烦恼。’侯亮生淡淡道:‘名是虚,权是实。而权力上又没有比兵权更重要。现今,荆州军权正牢牢掌握在南郡公手上,谁敢来削南郡公兵权?当不当大司马是无关痛痒,最妙是南郡公不当大司马,仍没有人敢坐上这个位子。唯一有资格的是谢玄,你道司马曜兄弟肯让谢玄坐上这位子吗?我包保谢安提也不敢提出来。’桓玄给说得意动,点头道:‘司马曜既减低对我的顾忌,自然会把顾虑转移到谢安和谢玄身上去,这该是一石二鸟的第二乌。哈!第二鸟!’侯亮生好整以暇的分析道:‘司马皇朝有一个永远驱之不去的心魔,也永远活在这心魔的阴影里,就是,他们的得国来自威逼魏朝曹氏禅让皇座。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权臣不单可指鹿为马,更力能窃国。若他们再不用防备南郡公,防备心将转移到谢安叔侄身上,他们一个备受朝野爱戴,一个军功盖世,司马曜兄弟岂会任他们坐大,如此,南郡公即可兵不血刃的除去最大的障碍。’桓玄扼腕叹道:‘这番话你为何不早点对我说?’候亮生不慌不忙的答道:‘因为时机未至,南郡公先坐上这个位置,再推辞不受,如此方可显出南郡公的高风亮节,可为南郡公争取人望。推辞的籍口,应是尚未立下足够军功,如此,等若逼朝廷须虚位以待。而南郡公是由谢安亲自向司马曜推荐,而得坐此位的,现在南郡公忽然推辞不受,将会令谢安难以交待,也会使司马曜怀疑谢安在弄鬼,以此保持谢家在朝廷的重要性,教司马曜不敢削谢玄的兵权,好抗衡南郡公。’桓玄叫绝道:‘这已不是一石二乌,而是无数鸟。即使我推掉大司马之位,为对付谢安叔侄,司马曜必须安抚我,不但不敢动我的兵权,还要封我另一个不会太低的爵位。’侯亮生微笑道:‘大司马一向兼荆州刺史,领两湖诸州军事,南郡公只是推掉大司马一职,其它权位当然保留下来。南郡公只须在辞受信中,自称愿为荆州刺史,司马曜便拿你没法。现在北府兵气势如虹,我们绝不宜撄其锋锐。争霸天下岂在乎朝夕,只要有三、五年时间,到南郡公打稳根基,天下还不是南郡公囊中之物吗?’桓玄仰天一阵长笑,连道几声‘好!’,接着道:‘谢安叔侄若去,亮生应记首功。一于这么办吧!亮生你给我写好这封事关重大的辞官参牒。’侯亮生道:‘亮生立即去办。还有一件事,就是边荒集这个地方,实为肥水之战胜败关键,若其控制权能落入我们手上,不论将来北伐又或对付建康,均非常重要。’桓玄皱眉道:‘边荒集现时落在谢玄北府兵的势力范围内,岂容我染指?’侯亮生道:‘边荒集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以前是那样,现在仍是如此。除非天下统一,否则仍会那样继续下去。倘若南郡公派出智勇兼备、武功高强兼又心狠手辣的人,以江湖帮会的形式入主边荒集,边荒集将变成我们最前线的要塞。’桓玄双目闪过寒芒,沉声道:"若有一人可以办到此事,那一定是屠奉三。在荆州芸芸高手中,我实在想不到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听到屠奉三之名,侯亮生闪过一丝畏惧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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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第七章飞来横祸
    ‘当’
    高彦和燕飞举杯互敬,把酒喝得一滴不剩,有点酒意下肚,整个世界顿然改观。他们七个人分两组在馆内一角席地坐下点好菜式,高燕两人谈笑甚欢,梁定都等却是默默喝闷酒。
    燕飞见高彦放下酒杯后,呆看着他笑道:‘看甚么?唉!若我冒险返回边荒集去,定是为了庞义的雪涧香。’高彦道:‘我是怕你空着饿了百天的肚子喝酒,会抵不住吐出来。’燕飞感受着因酒而来,那种懒洋洋的暖意,哂道:‘我喝酒的功力仍在,怎会哪么丢人现眼。’高彦见他一脸陶然神色,放下心来笑道:‘你可知,若早十天醒来,现在便可能没有酒去喂你肚内酒虫,以前只青楼有酒奉客,十天前朝廷才开放酒禁,同时增加税米,每口五石。’燕飞讶道:‘打胜仗开放个禁不稀奇,因何反要加税呢?这些事不是谢安管的吗?’高彦压低声音道:‘据我听口来的消息,现在朝廷揽权的人是司马道子,一切施为全为增加国库税捐,以供司马曜挥霍享乐。他狗X的!幸好我们是荒人,辛辛苦苦赚回来的不用给他们剥削,变成冤大头。’燕飞劝道:‘回边荒集吧!你是不属于这个地方的,在边荒集,你哪有闲情和别人呕闲气。’高彦立时双目放光,点头道:‘对!在边荒集是惯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老子要看那个娘儿便那个娘儿,娘儿们只会怕你没兴趣去看她。不过此事还须你老哥帮忙,没见过纪千千,我是不肯心息的。’燕飞苦笑道:‘你不怕失望吗?纪干千若像谢钟秀般对待你,又或如那真小姐般没兴趣看你半眼,你便是自讨没趣。’高彦笑道:‘若她是那样的一个女人,我只好死心立即回边荒集去。你奶奶的,勿要找籍口,而没有尽力玉成我对秦淮河最后一个心愿。’燕飞拿他没办法,苦笑无语。
    高彦忽然脸色黯淡下去,有点怕开腔地低声道:‘你有什么打算?’此时伙计奉上两碗清汤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大碟热气腾升的饺子,放在方几上,燕飞立即动箸,吃个不亦乐乎。
    高产皱眉道:‘你还未答我的话?’
    燕飞没好气的道:‘你何时改行不再作荒人?荒人哪有向另一个荒人问长问短的?荒人不但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这是边荒集的奉行规条。甚么朋友、兄弟、生死之交只是拿来说说的门面话,从来没有实质的涵义。立即给我滚回边荒集去,继续你发财风流的生活。’高彦一对眼睛红起来,却说不出话来。
    燕飞见到他的模样,知他是因自己变成废人而难过,禁不住英雄气短,颓然道:‘原来边荒集通吃八方的高彦小子,是这么容易哭的!算啦!待我为你好好想个办法。不过,见到纪千千后,你须立即离开建康,我再不想你在这里遭人白眼。’高彦很想说:‘你和我一道走’,不过想起燕飞仇家遍地,只是汉帮的祝老大已可令他吃尽苦头,回去边荒集,岂非要他去送命,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终无法说出来。当想到燕飞或要从此寄人篱下,变成高门望族一个闲人食客,那种感觉令他难过至极点。
    燕飞强作欢颜,道:‘生死有命,富贵由天,将来的事要担心也担心不来,今天有酒便对酒当歌。来!我为你添一盅,祝边荒集早日恢复往昔的繁荣。咦!’高彦见他脸色大变的朝入门处瞧去,他身为荒人,在边荒集每天都在刀锋口讨生活,下意识地往怀内摸去,方发觉因要进青楼,而今早又是直接从青楼到谢府,所以将一向藏身自卫的匕首也没有携带,骇然别头望去。
    梁定都等五人早弹起身来,人人拔出佩剑。大门一下子涌进十多人来,个个黑布袋罩头,只露出闪着凶光的双目,一式手持长达六尺黑黝黝的重木棍,不怕刀砍剑劈,且是专门克制刀剑的长武器。
    馆内近四十名男女宾客和伙记登时鸡飞狗走,乱成一团。
    梁定都往后门方向瞧去,另十多个同样装扮,手持武器的大汉,蜂拥而入,进退之路全被封死。
    燕飞方面没有一个人明白发生何事?在光天化日、健康繁荣的街道上,忽然冒出三十多名蒙头蒙脸的持棍恶汉,更弄不清楚他们是针对梁定都又或是燕飞和高彦而来。
    其中一汉戟指梁定都等喝道:‘冤有头债有主,其它闲人给我滚!’宾客伙记们如获皇恩大赦!只恨爹娘生少两条腿,一窝蜂的从蒙脸汉让出的大门去路,奔到馆外去。
    梁定都喝道:‘尔等何人?可知我们是谢安的家将!’领头大汉一言不发,长棍在天画出一个圆圈,接着脚踏奇步,棍头照梁定都的鼻子捣去。
    前后门的一众蒙脸大汉齐声叱喝,如狼似虎朝他们扑过来,一时整间饺子馆尽是棍影飞舞,敌我悬殊至不成比例。
    燕飞武功虽失,眼力仍在,看那该是头子的大汉出手,立知糟糕,此人不但内功深厚,取位刁钻,最厉害是临敌从容,一派高手风范,其气势完全把梁定都锁紧笼罩,迫得他无法抽身助伙伴御敌。
    ‘当’!
    梁定都不愧宋悲风手下家将中,最出类拔萃的高手,剑出如风,准确命中对方棍头,且用劲巧妙,把对方直捣而来的长棍,劈得横荡开去,正要抢入对方空档,一招毙敌,对方长棍往后回拖,又再扫来,心中大懔,无奈下横移档格。
    张贤等已陷入重围,众敌虽在混战中,仍是进退有序,清楚显示出丰富的群战经验,先乱棍把四人冲散,然后几个招呼一个的全力围攻。
    余下的七、八名大汉把守各方!不时抢入战圈帮手,杀得梁定都等汗流浃背,险象横生,只挨捱揍的分儿。
    燕飞和高彦这边亦告急,起先全赖梁定都等以他们为中心拦阻敌人,到人人自顾不暇,五名大汉便往他们扑去。
    高彦高叫道:‘冤有头债有主,他不懂武功,不关他的事!’那些人怎会理会他,五枝重棍分从不同位置、不同角度,向退到墙角的两人动粗。
    ‘砰’!(缺)其中一名大汉的小腹,那人连人带棍往后抛跌,他同时劲贯左右双臂,硬以手臂挡开另两枝棍子。
    燕飞心中燃起从未燃过的怒火,更知,他和高彦均要饮恨于此。高彦一向擅长的是轻身功夫,若没有燕飞的牵累,即使在这样的劣势下,他仍大有脱身突围的机会,可是现在他为要阻止敌人伤害燕飞,不惜以血肉之躯档护燕飞,只能在固定窄小的空间作战,更兼没有武器,发挥不出平常三、四成的功夫,那能幸免?果然高彦勉强避开左方一棍,却给另一棍扫在右臂处,痛得他全身抖震,狂吼一声,不顾一切地硬抢进前方大汉的棍影里,一头撞中对方胸口,大汉惨嘶一声,抛跌开去,另数人又乱棍打至,哪还像高手过招?只像市井流氓打架般扭斗。
    张贤等人的痛哼不断传来,燕飞环目扫去,本是把守四方的大汉全加入战圈,张贤等不愧谢府家将,人人奋力作战,负伤顽抗。最了得的是梁定都,一个人接住对方七、八个人的攻势,包括领头的大汉在内,且不断有人被他刺伤。他采的是游斗战术,在食馆有限的空间内,滚地腾空,无所不用其极,大大减轻张贤等的压力,还力图往他和高彦这边杀过来施援,令燕飞生出希望。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是着紧高彦的安危。
    ‘呀!’
    高彦踉跄后退,先撞入燕飞怀里,接着颓然软倒,也不知给人打中那里。
    燕飞一把从后将他抱紧,心中涌起说不尽的无奈酸苦,见漫空棍影打来,毫不犹豫的抱着高彦掉转身体,让背脊迎上敌棍。
    刹那间,不知给劈中多少棍、没有内功护体的肉身,脆弱得自己难以相信,燕飞发觉自己已倒跌墙角,压在高彦身上痛得痉挛起来。
    棍如雨下,专挑他的后脑袋和脊骨下手,手法狠毒,分明要把他打得不死也要终生瘫痪。
    在极度的痛楚中,他的神智反清明起来,隐隐中听到似是宋悲风的叱喝,更奇怪的是肉体的痛楚逐渐远离,似是事不关已,而全身则是暧洋洋的,棍子再不能令他痛苦,反象搔痒般使他说不出的受用,他生出想睡觉的强烈倾向,神智逐渐模糊。
    若死是这么的一回事,确没有任何事值得害怕。
    拓跋圭单人孤骑的沿洋河东岸策马疾驰,大雪早在两日前停止,不过北风呼呼,刮起雪粉令人颇不好受。
    洋河是桑干河上游的支流,由于天气稍为回暖,没有结冰。
    洋河两岸是起伏的山野平原,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东面地平尽处是连绵的山脉,眼所见的一切全被雪披霜结。
    马儿喷着白气,驮着他为拓跋部的命运而奋斗。
    拓跋窟咄果如他所料的挥军追来,由于他借大雪的掩护,比对方多走一夜路程,故可以沿途在避风处,让人马歇息回气,而肯定敌方不论人马均到了马疲人累的处境。
    他离开河岸,朝左方一处山丘奔去,横过积雪的草原。
    奔上斜坡,手下大将、谋士长孙嵩、长孙普洛、长孙道生、张兖、许谦等出现丘顶处。
    山丘后有个小谷,不但可以避风,还有水源,他的二千战士正在那处候命。
    长孙道生为他拉着马缰,拓跋圭跳下马背,拍拍爱马,向众人道:‘来的幸好是慕容麟而非慕容宝。’众人齐声欢呼庆幸。
    慕容宝是慕容垂的长子,慕容麟是次子,慕容宝一向不满乃父看得起拓跋圭,与他关系不佳,慕容麟则和他关系不错。
    此战关键,在于是否有慕容垂的援军,那不但是窟咄意料之外的奇兵,且是生力军,战斗力自然比急追急逃的两支拓跋族战士强。
    拓跋圭凝望北方平野,知道窟咄的过万部队随时出现视线内,在夕照的余晖下,雪白的大地闪耀着诡异的色光,心中豪情奋起道:‘我要亲自斩下窟咄的首级,带着去示众,以后谁若再反对我,将会遭遇同样的命运。’张兖道:‘此战不单须出其不意,事前更须令窟咄感觉不到任何威胁,否则,若他见我们败逃数百里,忽然回师反击,必生疑心。’拓跋圭一向对张兖、许谦两位出身汉族的汉人言听计从,荷坚得一王猛而令他统一北方,此事在他心中极为深刻,而张兖、许谦两人亦认为他是有为之主,故希望像乐毅扶助燕昭王,荀攸扶助曹操般,成就拓跋圭的大业。在如此心态下,主从间如鱼得水。
    张、许二人代表的正是北方汉人的心态,在以百年计的民族混融下,胡汉之别已非常模糊,兼且汉人对晋室的腐败非常失望,又长期置于北方诸胡的统治下,依附霸主豪强以谋出路,成为时代的大趋势,没有人会有背叛汉统的不安感觉。
    拓跋圭点头同意道:‘说得对!我已和慕容麟击掌为誓,决定今晚夜袭窟咄,在天明前两个时辰,先由我们发动,牵制窟咄的主力,再由慕容麟从北方掩至,夹击窟咄,杀他一个措手不及。’长孙嵩沉声道:‘慕容麟带了多少人马来?’拓跋圭道:‘他虽只带得三千战士,却无不是精锐,以之正面与窟咄对撼稍嫌不足,作为突袭奇兵则绰绰有余。’长孙普洛皱眉道:‘雪地行军难以隐藏,且以窟咄的为人,必时刻提防我们掉头掩袭,一旦我们吃不住他的反击,不能配合慕容麟的攻势,说不定会输掉这场仗。’拓跋圭唇角飘出一丝笑意,淡然自若道:‘我们这几天长程奔跑的速度节奏,均是蓄意而为,总令窟咄感到差点点便可追上我们,故不敢松懈。
    只要在日落前,窟咄的先锋部队出现在我们视线里,此仗的胜利将属于我们,不会有任何其它的可能性。’若窟咄的人现身眼前,那将是逃遁以来,敌人最接近他们的一次。
    长孙道生在三兄弟中居幼,长得俊伟剽悍,不论智计武功都不在两位兄长之下。问道:‘我们在那里伏击敌人?’拓跋圭微笑道:‘就在这里!’
    众人齐感愕然,这里的形势利守不利攻,且不晓得窟咄一方会在何处扎营!而以窟咄的老练,必会派人过来查察,如发现他们的存在,立刻背河扎营,他们前后夹击的战术将派不上用场。
    张兖首先醒悟道:‘少主是要让敌人进占此地。’拓跋圭欣然道:‘我们装作因他到来,悄惶逃跑,还遗下粮草杂物,好令对方生出轻敌之意。此时天已入黑,窟咄又赶了整天的路,当然会留在小谷内扎营休息,好养精蓄锐,(缺)众人恍然。
    小山谷可容三千许人,窟咄的其它人马只好在山丘和谷口南面扎营,当兵将整顿好营地,饮够水吃饱干粮,战士都会入帐休息,待刚睡熟时,他们的偷袭将全面展开,先突击谷口外的营地,当惊动窟咄全军,奋起抵抗,那小谷反会成为调动军队的瓶口地带,大大阻缓北边山丘的战士向南边施援,此时慕容麟的军队将从北掩至,以雷霆万钧之势摧毁谷北的窟咄部队。
    由于小谷的分隔,令窟咄首尾不能相顾,兼之在黑夜中,敌暗我明,纵然兵力胜过夹击的联军,亦发挥不出应有的战力。将倦兵疲,更是他的致命伤。
    众人登时士气大振。
    长孙嵩戟指道:‘窟咄来哩!’
    拓跋圭大喜,极目远眺,北面远远疏林处,驰出十多名战士,望他们的方向奔来。
    拓跋圭大笑道:‘天助我也。’
    又大喝道:‘响号撤退!’
    撤退的号角声在丘野上方盘旋震荡,整装待发的战士,有秩序的从北面谷口撤出,拓跋圭心中充满激烈的情绪,此战究竟是他争霸大业的起点还是终结,今晚将可清楚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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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第八章切齿痛恨
    意识逐渐回到燕飞的脑海,宛如从原本没有光线的绝对黑暗中,看到一点芒光,接着芒光扩大,包容着他的是耀眼的灿烂采芒。但事实上他仍是紧闭眼睛。
    一时间他仍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他似是只剩下魂魄,说不出是灼热还是冰寒,虚虚飘飘,既不难受也感不到特别舒畅。
    接着他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股无可抗拒的冰寒于弹指间在腹下气海处集结,然后以电光石火的惊人高速,蔓延往全身每一道大小经脉,冲击着每一个窍穴,那种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
    燕飞心叫吾命休矣之时,另一团灼热气团,取代了先前寒气,迅即像先前寒气般扩展,把寒气驱散得一滴不剩。
    燕飞尚未有机会欢喜,热气已消失得无踪无影,不留半点痕迹。
    他亦完全清醒过来,体内仍是空无真气。猛地睁开眼睛。
    宋悲风坐在榻旁,一手拿着他的手腕,三指搭在他的腕脉处,正闭目苦思。
    室内一盏孤灯,竟已是晚上。
    宋悲风缓缓睁开双眼,不解的摇头道:‘真古怪!’又向他微笑道:‘你又醒过来哩!’燕飞拥被坐起来,问道:‘我昏了多久?’
    宋悲风淡淡答道:‘三天!’]燕飞苦笑道:‘这么少?我还以为会命丧黄泉呢。’宋悲风点头道:‘你死不去确是奇迹,且没有折伤半根骨头,不到两个时辰,连瘀伤也消失不留,则更没有人肯相信。你的兄弟高彦现在仍躺在邻室,幸好有你给他挡着棍子,否则他肯定没命,现在多躺两天该可起来行走了。’燕飞道:‘他们呢?’
    宋悲风平静的道:‘定都伤得最轻,只是给打断臂骨,其他几处棍伤都没有大碍。张贤给打中额头,回来后捱了一晚,第二天便去了。其他三人,休养个十天半月,该可没事。’他说得虽轻描淡写,燕飞却清楚感到他心内的悲痛,且感到他已下了报复的决心,一位超卓剑手的决死之心。
    沉声道:‘谁干的?’
    宋悲风缓缓道:‘我与安爷回来后,知道你们外出,放不下心,遂出来寻找你们,得路人指点,到那间饺子馆外已知道不妥,外面停着四辆马车,御者全以帷帽风罩掩着头脸,人人眼睛凶光闪闪,外面对街则聚满看热闹的闲人,个个神情惊惶,馆内更传出打斗声。’燕飞想起张贤这位精乖的年轻小伙子,就这么遭奸人杀害,心中涌起撕心裂肺的悲痛!只恨自己却全无为他复仇的能力。自己今后能否为此尽点力呢?忽然间,他记起荣智死前,托他把‘丹劫’送往在建康那叫独叟的人。凭这独叟对‘丹劫’的认识,能否令他恢复武功呢?
    宋悲风说得很慢,似像是回到当时的情景经历中,不但在说给燕飞听,还似在说给自己听,帮助自己重温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寻找敌人的漏洞破绽。
    燕飞江湖道上经验丰富,敌人可以用这样的势头,一下子封死逃路,再狠施辣手,不但需要精确的情报,且必是对谢府内的人事了如指掌,否则岂容四辆马车三十多个大汉,日夕在乌衣巷外等待机会?
    梁定都等是地头虫,对方也必是地头虫,所以对方是何方人马,宋悲风心里该有个谱儿。
    宋悲风续道:‘我当时没有闲暇理会驾车的人,冲入馆子内,刚见到你被人乱棍痛打,张贤滚倒地上,定都等无不负伤,我立即出剑,连伤多人,对方匆忙撒走,当我追出门外,被另一没有参与馆内打斗的蒙脸人所阻,徒看着对方的人驾车离开。此人剑法之高,是我平生仅见,直到行凶者从容离去,那人从另一方向脱身。’燕飞道:‘那人竟是用剑的。’
    宋悲风点头道:‘我因急于救人,难以分身追截。事后查得四辆马车给沉入秦淮河里,马儿给牵走,人也逃得无影无踪。敌人整个行动计划周详,不留下丝毫可供追寻的线索,摆明是针对我宋悲风而来,是特地做给我看的。只是没估我会及时赶到,否则你们没有一人可以活命。而定都身手的高明,亦大大出乎他们料外。’燕飞沉声道:‘他们是谁?’
    宋悲风打量他好半晌,木无表情的道:‘你动气啦?’燕飞苦笑道:‘难道可以宽恕他们吗?’
    宋悲风叹一口气,徐徐道:‘这些确是卑鄙小人,有甚么事,该冲着我来,却找定都他们下毒手,还累及你和高彦。假设你有甚么三长两短,我如何向玄少爷交代?’燕飞道:‘不会是冲着我而来吗?’
    宋悲风肯定的道:‘绝对不是!’又不眨眼地凝望他道:‘燕飞,你肯定内功尚在,否则给人这般狠毒猛打,我自问也受不了。你只三天便完全复原过来。适才正查探你体内脉气,忽然一股奇寒无比的真气冒出气海,延往全身,然后又生出另一股灼热的真气,堪堪与寒气抵消,两种截然不同的真气,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照我看,只要能把寒气的根源消除,你的武功立即可以恢复过来。如此异象,确是从未听过,在你身上究竟发生过甚么事?’燕飞不想和任何人谈及‘丹劫’的事,更不愿重提被青媞加害的伤心往事。颓然道:‘我本身的功法,出于自创,被任遥击伤后,便昏迷百天,自己也弄不清楚是甚么一回事。’宋悲风怎想得到其中会有如此曲折离奇的巧合,没有生疑,点头不语,似在暗自思索别的事。
    燕飞呆看着他,宋悲风是个值得他敬重的剑手,以他的剑法,到外面去必可闯出名堂,大有作为。可是他却甘于在谢府当家将的头子,便知他淡泊名利,志行高洁。
    宋悲风忽然道:‘你想知道对方是谁吗?’
    燕飞肯定的点头。
    宋悲风沉声道:‘这个人在建康城没有多少人惹得起他,即使是安爷,也要对他无可奈何。’燕飞除对害母仇人外,很少会对人生出恨意。不过对策动此事者却是切齿痛恨,他最清楚记得,高彦受创倒入他怀内的痛心感觉。冷然道:‘是谁?’宋悲风道:‘你先答应我,此事须限于你我两人晓得,而在你武功恢复前,绝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必招杀身之祸。’燕飞大讶道:‘你竟然没有告诉安公?’
    宋悲风叹道:‘自淝水之战后,安公一直想归隐东山,重过当年与花鸟为伴的山林生活,若晓得是此人干的,肯定心灰意冷。建康已愈来愈不像话,若他离开,人民的苦难将会更大!’燕飞忍不住道:‘他是谁?’
    宋悲风双目杀机大盛,一字一字的道:‘是我们的姑爷王国宝。’燕飞并不清楚王国宝与司马道子的勾结,更不晓谢安与女婿关系恶劣至如此地步,闻言失声道:‘甚么?’宋悲风狠狠道:‘他用的虽然不是惯用的佩剑,可是他的剑法怎瞒得过我。不须问他为何要这样做,只须知道是他干的便成。’燕飞心中思潮起伏,好一会后道:‘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宋悲风出乎他料外地,露出今晚第一丝笑意,冰寒凄冷的,淡淡道:‘我可以怎么办呢?只好静心等候他来杀我宋悲风吧!’拓跋圭亲率二百战士穿过疏林,缓缓迫近窟咄谷口外的营地。窟咄怕被偷袭,营地暗无灯火,虽然必有人在营地边缘放哨,可是际此天寒地冻之时,警觉性亦将降至最低。何况对方人多势众,多少有轻敌之心,怎想到追人者竟会遭被追者反击。
    早在选择逃生路线,他已想到这座小谷,自代国灭亡后,他与燕飞和族人一直过差流亡的生活,不肯向符坚屈服,故对附近地理环境了如指掌,而他自少接受培养的知识,终在今夜派上用场,助他克敌取胜。
    今次数百里的远遁,不但令他逃离贺染干的威胁,又把窟咄诱入陷阱,与慕容麟会师此地,更是致胜的关键。
    马蹄踏在松软的白雪上,无声无息地绶绶向目标推进。
    拓跋圭抬头望天,深黑的夜空嵌满星斗。
    草原的野空最是迷人,少年时代,他和燕飞最高的享受,是一起躺在草野上,看着星空说心事话儿。燕飞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亦只他有资格明白他的大志。他拓跋圭不单要恢复代国,还要征服草原和所有相连的土地,完成先祖们的宏愿。
    旁边的张衮低声道:‘是时候哩!’
    拓跋圭一言不发取出长弓,取起一支扎上脂油布的长箭,手下纷纷效尢。他们开始散开,二百多个战士平排推进,敌人的营地渐渐进人射程之内。
    拓政圭喝道:‘点火!’
    多支火炬燃起,众人立即弯弓搭箭,对方营地的守卫终于警觉,先是发声示警,接着号角响起,不过一切已太迟了。
    手持火把的几名战士策马在阵前奔过,以熟练迅速的手法把挽弓待发的箭矢点燃,着火的劲箭立即离弓射上高空,画出美丽的红焰亮光,住敌营投去。
    火箭接连射出,敌营纷纷着火,烈火和白雪,对此强烈而诡异,敌营立即乱成一团,熟睡的战士惊醒过来,衣甲不整、兵器不齐地窜出焚烧的营帐。
    杀声蹄声在左右前后响起,是分由长孙普洛和长孙嵩率领各九百人的偷袭部队,从左右两翼突袭对方布于谷外的营地。
    拓跋圭把长弓挂回马背,掣出双戟大喝道:‘随我来!’领头向敌营杀之。
    燕飞轻轻掩上房门,向在门外游廊等候的宋悲风低声道:‘他仍在睡觉,睡得很香,只是脸色比平时苍白,该没有甚么大碍。’宋悲风大讶道:‘你并没有点灯,竟可以察辨他的容色?’燕飞给他提醒也大奇道:‘确是古怪,在黑夜视物上,我似乎比以前看得更清晰分明。’宋悲风见他用眼睛扫视远近,一脸茫然道:‘横竖快天亮哩!我们到亭子再聊两句。冷吗?’燕飞摇头,随他踏入四合院中园的方亭去,在石凳子坐下。
    宋悲风欣然道:‘我敢肯定安爷的看法错不了,你失去武功只是暂时的现象。不用忧心,安爷正为你想办法。’燕飞道:‘安公是怎样的一个人。’
    宋悲风沉吟片刻,低声道:‘安爷是怎样的一个人,怎到我来评说。不过我晓得老弟有此一问,是心存善意。而我可以说的,是安爷一生人力求超脱于人世间的烦恼,可又不能不食人问烟火,置家族荣辱于不顾,心内的矛盾可想而知。’稍顿续道:‘有时我真希望他是王敦、种温那种人,哪肯定司马曜再无立足之地,更不会像现在般被人步步进迫,喘息的空间愈来愈小。’见燕飞默然无语又道:‘以前只得安爷独撑大局,幸好现在终有玄少爷继承他的事业,家族可保不衰,否则谢家的将来,谁也不敢想象。’燕飞欲言又止。
    宋悲风道:‘你是否想问我如何看玄少爷,唉!他也不是王敦、桓温之流。可是勿要有人惹怒他,因为他是谢家自有族史以来最不好惹的人,他的剑在南方更是从来没有敌手。’燕飞心中涌起难言的感受!他虽寄居谢家两个多月,清醒的时问却不到半天六个时辰,较有亲近接触的只是谢安、宋悲风和梁定都、小琦等府卫婢女,谢钟秀则碰过两次头,却不知是否因谢安高尚的品格和风采,又或因宋悲风的重情义,他感到已对谢家生出深刻的感情,所以不由关心起谢家来。
    当晓得对付他们的人是王国宝,更使他为谢家的安危担心,他虽不清楚南晋朝廷的复杂情况,仍晓得王家在建康与谢家地位相若,王谢两家若出现争执,后果不堪想象。
    宋悲风道:‘老弟现在勿要多想谢家的事。在建康城,没有人敢明目张瞻来惹安爷。我宋悲风更非任人宰割、没有还手之力的人。在朝廷上,支持安爷的人仍占大多数。目下你最紧要是恢复功力修为。’燕飞又想到那叫独叟的人,暗忖或该上门去采访他。
    宋悲风沉声道:‘燕老弟若为你的好朋友着想,待他养好伤后便请他离开建康,此处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燕飞被他提醒关于高彦的心愿,硬着头皮道:‘宋老兄是否熟识纪千千?’这句话不但问得劣拙,且立感后悔,坦白说,如非高彦因他而受伤,他绝不会在这事上尽任何力以作补偿。
    宋悲风愕然道:‘原来老弟你也是纪千千的仰慕者,真想不出来!’燕飞老脸通红,差点要掘个地洞钻进去,语无伦次的应道:‘不是!’见宋悲风一脸茫然的瞧着他,苦笑道:‘是高彦那小子,他说要见过纪千千一面才能心息返回边荒集去。’换作平时,宋悲风肯定会呵呵大笑,现在却是心情沉重,恍然道:‘这才合理,早听刘裕说过你在边荒集从不像高彦般经常沾花惹草。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易在只要我对千千小姐提出请求,她必肯俯允,难就难在我必须得安爷点头同意,不可瞒着他去进行。’燕飞尴尬道:‘宋老哥不用为此烦恼,经过此劫后,怕高彦已失去仰慕纪千千的心。’宋悲风忽然道:‘你肯否为高彦作点牺牲?’燕飞讶道:‘作甚么牺牲?’
    宋悲风微笑道:‘只要说成是你燕飞想见纪千千,以燕飞为主,高彦为副,安爷必肯同意。’燕飞大吃一惊道:‘这样不太好吧?’
    宋悲风道:‘所以我说你要作点牺牲。’
    燕飞犹豫道:‘安公会否像你般生出怀疑呢?’宋悲风笑道:‘安爷是风流坦荡的人物,又不是在为他的干女儿选干女婿,见见面乃等闲的风流韵事,他怎会当作一回事。’燕飞目光投向高彦养伤的厢房,颓然叹道:‘好吧!我便舍命陪高彦那小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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