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4卷第九章时不我与
    高彦睁眼见到燕飞坐在榻旁,大喜道:‘直到此刻见到你这小子,我才敢真的相信你没折半根骨头。哈!你根本没有失去内功,否刚怎捱得住,至少该像我般仍躺着爬不起来。’燕飞苦笑道:‘若我内功仍在,你道那班兔崽子仍能活命吗?不过我的情况确非常古怪,或者终有一天可以完全复元过来。’高彦忘记了自身的痛苦,欢大喜地道:‘那就有救哩!我们又可以在边荒集纵横得意了。坦白说,没有了你燕飞的剑,我和庞义肯定在边荒集晚晚睡不安寝。’燕飞微笑道:‘多点耐性吧!你的伤势如何?’高彦双目亮起深刻的仇恨,道:‘只要打不死我,便没有甚么大不了,多躺两天该可以起来。知否是谁干的?’燕飞不忍骗他,道:‘此事巳由宋悲风处理,这裹是建康而不是边荒集,不到我们逞强。’高彦呆了半晌,点头道:‘你说得对。若谢家解决不来的事,我们更是不行。宋悲风是个很不错的人,每天都来探望我的伤势,又以真气为我疗伤,现在我内伤方面好得七七八八,只是左臂和右脚仍有点痛。’又忍不住道:‘谁敢来惹谢安呢?’
    燕飞道:‘你最好不要知道,出头动手是我的责任。’为分散他的注意力,续道:‘还想见纪干千吗?’高彦立即精神大振,不迭点头道:‘当然想见她,还想得要命。’燕飞欣然道:‘我已向老宋提出要求,他会代我们向安公说情,现在就要看他老人家的意思。’宋悲风此时走进来,先摸摸高彦的额头,微笑道:‘退烧哩!高兄弟的底子很好!’转向燕飞道:‘安爷要见你。’燕飞同高彦打个眼色,随宋悲风离开房间。
    上一次他去见谢安,他感到谢家如日中天的威势气派,府内一片生气,由下至上安逸舒泰。可是今次所(此句看不清)脸色沉重,府内宏大的屋宇楼阁,似也失去先前予他牢固而不可折的印象,在在顶示谢家已到了盛极必衰的处境。
    谢安若去,乌衣巷最显赫的谢家府第,余下的将是没有魂魄的躯壳。
    燕飞随意问道:‘为何不见小琦呢?’
    宋悲风道:‘小琦前几天不眠不休的服侍你,以免你的情况有突变时,来不及通知我,到昨晚实在撑不下去,我遂着她去休息,现在该还在睡觉呢。她是个心肠很好的小姑娘。’燕飞心中一阵感动,他固然感激小琦,对宋悲风的照顾更生出感触。他已是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废人,宋悲风仍整夜守候榻旁、不论如何,纵然遭尽谢家其他人的白眼,就凭谢安、宋悲风和小琦三个人,足令他对谢家生出深刻的感情。
    宋悲风领他进入中院四季园,忘官轩矗立其中心处,与中院的其他楼阁相媲,彷如鹤立鸡群。
    一位风姿优雅的中年美妇,双眉深锁的从忘官轩大门的长石阶拾级而下,该是刚见过谢安辞退出来。虽初次遇上,燕飞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
    宋悲风现出发自心底的敬意,与燕飞避道-旁,施礼致意。
    美妇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宋叔好!这位公子是……’宋悲风道:‘是燕飞燕公子。’又向燕飞介绍道:‘王夫人是玄少爷的姐姐。’燕飞见她不但没有架字,还态度谦和亲切,不由生出好感,慌忙施礼。
    谢道韫幽幽轻叹一口气,柔声道:‘原来是燕公子,我们家的事,累公子受灾,我们感到很抱歉,幸好公子吉人天相,贵体康复,我们叫以放下一桩心事。’燕飞不知说甚么话好。他一向不惯以甜口滑舌去安慰别人,偏是现在更不知从何接口。
    谢道韫向宋悲风道:‘宋叔好好招呼燕公字。’施礼后离开。
    宋悲风道:‘老弟!请!’
    燕飞收回投在谢道韫背影的目光,问道:‘王家是否王国宝的家?’(缺)‘高门对高门,即使安爷也无法改变这习气。道韫大小姐嫁的是王国宝堂叔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唉!’燕飞讶道:‘她的婚姻不愉快吗?噢!我是不该问这种事的。’宋悲风道:‘没有关系、除安爷外,此为人尽皆知的事,我们谢家不论男女,人人风流脱略,他王家却是另一派样子,王国宝和他弟弟王绪是利欲熏心之辈,王凝之则沉迷天师道,你说大小姐会开心吗?’燕飞的心情更沉重,高门大族绝不像表面的风光。居于乌衣巷豪门之首的谢家,则更面临内忧外患,饺子馆的事件只是个开始。
    忽然间,他醒悟到因何见到谢道韫会有似曾见过的感觉。娘亲在生时,常独自一个人躲在帐内幽思发怔,亦是谢道韫这般神情。
    谢安一人独坐轩内一角,点燃一炉檀香,令布置高雅、古色古香的斋轩更添书香韵致。
    谢安手持一张纸笺,正看得入神。
    宋悲风道:‘安爷,燕公子到!’言罢默默退出轩外去。
    谢安把纸笺放在几上,另一手取书镇压好,朝他看过来微笑道:‘小飞,你总是教人惊异,坐过来让我好好看你。’燕飞心中一热,以谢安的身份地位,把照顾他的事交由宋悲风去办,已算是关怀体贴之至。而谢安在他每次苏醒后,都抛开-切繁务立即见他,可见他对自己的垂爱,并非只是履行对谢玄的承诺,而是出于对自己真正的关怀。
    燕飞在他旁施礼坐下,迎上谢安的目光,谢安仍是那么逍遥自在,洒脱从容,可早燕飞却在他鬓边额角间发现十多根,上次见他时没有的白发。
    谢安欣然道:‘我每次见到小飞,都心生欢喜,因为像小飞如此人物,世所罕见,不要以为我是故意哄你。所谓虽小道必有可观处,相人一术,由来久矣,是-种专艺,圣人则有游于艺之说。哈!我谢安-向不肯屈从于定见。技艺本身并没有大小之别,用于大则为风云龙虎之机,用于小则却有涉身处世之益。扩之展之,可广及冶乱兴衰、天道气候,人情社会,术简味深、不可轻视。’面对这可堪被推为清谈第一高手的谢安,燕飞大感应对不来,苦笑道:‘安公勿要如此推许我,我只是个平凡的人,从小没有甚么大志向。’(缺)自有不平凡的遭遇。小飞可以解释给我听,为何在失去内功后,任棍打棒击,仍可无恙呢?天命难测,你有没有大志并不重要,像我谢安便是个从来没有大志的人,看看我现在是坐在甚么位置?干着怎样的事?’燕飞汗颜道:‘我怎能和安公相比?’
    谢安目光回到他脸上,精光闪闪,微笑道:‘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谢安这番眼力和说话。’一手取起书镇,把笺纸拿起来,递给燕飞道:‘这是我侄女道韫,玄侄的姐姐,昨晚作的一首诗,让我品评,你也来看看。’燕飞对谢道韫有种自己也难以明白的好感,闻言双手接过。
    诗笺上的题目是《拟嵇中散咏松诗》,字体秀丽清逸。
    谢安道:‘嵇康曾为中散大夫,所以又称嵇中散,道韫拟作的是嵇康的《游仙诗》,原作追求的是服药成仙,超脱令人沉沦的苦海。’燕飞心中一动,低头细看,诗文共八句,写着:‘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
    原想游下息,瞻彼万仞条。
    腾跃未能升,顿首俟王乔。
    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飘!’
    燕飞皱眉道:‘王乔是谁?’
    谢安答道‘王乔指的是仙人王子乔,道韫此诗与原诗不同处,非像原诗般歌颂王子乔成仙的韵事,只是想借助他白日飞升之术,去亲近可望而不可即卓立祟山之巅的青松。可是凡人当然没有王子乔的办法,所以只能无奈顿首。’燕飞放下诗笺,低声道:‘王夫人是想安公引退哩!’谢安欣然道:‘这方面我本心意已决,道韫更清楚我的心意,此诗只是表达她同意我的决定。但在建康我尚有一事未了,此事完成之日,便是我辞官退隐之时。’燕飞很想问他是甚么事?却晓得不宜由自己去问,若可以告诉他,谢安当然会说出来。
    谢安略一沉吟,道:‘小飞昏迷期间,支遁大师曾两次来看你,对你忽(缺)支遁不但精于佛道,更是对丹道有研究的佛门高僧,这样的人在建康只有他一个,他想不通的,其他的人更是束手无策。’燕飞给牵起心事,道:‘我想独自出去走一趟,请安公勿要派人跟随。’谢安仔细打量他,好一会没有说话,忽然微笑道:‘支遁很想和你谈谈,我猜他是要亲自向你弄清楚一些事?我却一直没有答应他,你道是甚么原因呢?’燕飞愕然。
    谢安淡淡道;‘因为我清楚你的性格,不爱谈论个人的私事,荒人都是没有过去的人,我们除了晓得拓跋与你有亲如兄弟的关系外,其他一切全无所知,你在边荒集除跟人拚斗外便是喝酒,想来应有一股沉重的伤心往事!甚至关乎到你现在奇异伤势的源起,你却一字不提,我为免你为难,又免支遁劳而无功,所以除非得你点头,我尚无意让你们碰头。’燕飞尴尬道:‘事实上并没有甚么好隐瞒的,只是想到说出来没有什么用,且事情颇为曲折离奇,我又是个不折不扣的懒人,所以不想安公你徒费精神而已!唉!’谢安笑道:‘我也是大懒人,可惜身不由己。你现在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又有像任遥这个可怕的敌人,孤身外出不怕太冒险吗?你是否还想见千千呢?’燕飞更感尴尬,老脸一红道:‘习惯是很难改的。多年来我独来独往,也惯于独力为自己承担难题、解决难题、安公请不要再为我花费心力。至于千千小姐,唉!’谢安若无其事的道:‘想见千千的是高彦而不是你吧?’燕飞一呆道:‘是宋大哥告诉你的?’
    谢安哑然失笑道:‘何用悲风说出来呢,听说在边荒集,你从来不涉足青楼,这次不单要见纪千千又指明带高彦同行,而高彦则终日流连青楼画舫,我谢安是过来人,怎会猜不中?’燕飞苦笑道:‘高彦这小子威胁我,要见过千千小姐方肯心息回边荒集去,我见他受伤,只好厚颜向安公提出这般无礼的请求。好哩!安公既然清(缺)
    谢安截断他道:‘你想置身事外吗?这个我可不容许。我可安排高彦见千千,不过你要作陪客。你要到那里也可以,不过悲风必须陪你同行,你也不想高彦错失见千千的机会吧!’燕飞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谢安道:‘小玄已有回音,他和刘裕会在五天内返回建康,希望回来可以见到你。’接着微笑道:‘不论你去干甚么,又或见任何人?悲风自会为你守密。若有危险,他更可以在外面为你把风的。’燕飞道:‘多谢安公关心。’
    宋悲风此时进来道:‘王恭大人求见!’
    谢安向燕飞道:‘千千的事,我自有安排。一切待高彦康服再说。’又转对宋悲风道:‘小飞有事外出,悲风你陪小飞走上一趟吧。’燕飞知他事忙,施礼告退。
    拓跋圭和慕容麟并骑立在山丘上,大地是无穷尽的白雪,细碎的雪粉漫天洒下,天气却不寒冷。这场小雪大有可能是最后一场在春天下的雪。
    同一座山丘,昨晚和今天的心情已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胜利的果实已牢牢掌握在拓跋圭手上。
    拓跋部唯一有资格反对他的力量,已被他彻底击溃,余子皆不足道、立国的道路则仍是遥不可及,在强邻环伺下,他还须默默耕耘,等待适当的时机。
    昨晚他与手下将士兵分三路,突袭窟咄在谷口南面的营地,当谷内的窟咄中计急谋反击,要把谷北的兵员调来参战,慕容麟依诺从北面夹击窟咄。窟咄军登时大乱崩溃,四散逃亡。拓跋圭领兵强攻入谷,却给窟咄从北面突围逃去。不过拓跋圭晓得窟咄已人困马亡,逃不得多远。
    现在两方人马在谷北山丘会师,全面的追捕巳在眼前雪茫萨的荒原展开,他们正在等候擒获窟咄的好消息。
    拓跋圭已暗下命令,若由己方战士逮着窟咄,便来个先斩后奏,绝此祸根,只许带回他的尸体。
    无毒不丈夫,拓跋圭比任何人更明白这个道理。
    慕容麟神态傲慢,好象战胜的功劳全归他似的,杨起马鞭指着前方远处道:‘看,拿到窟咄哩!’簇拥着两人的联军闻言齐声欢呼。
    拓跋圭定神-看,慕容族的战士正押着被五花大绑捆在马上的窟咄朝他们趾高气扬的驰来,一颗心直沉下去。
    现在他要依赖慕容垂,要杀窟咄,尚须慕容麟点头才成。
    押解窟咄的战士驰上丘顶。
    ‘蓬’!
    睑如死灰的窟咄被解下缠缚于马背的牛筋索,给人从马背推下来,掉在拓跋圭和慕容麟马前雪地上。
    平时自诩高大威武的窟咄处处血污,须髯染满血渍,浑身雪粉,冷得他直打哆嗦,由于双手仍被反绑背后,仆倒地上再没法凭自己的力量爬起来。
    两名战士把他从地上挟起,让他半跪地上,其中-人还掀着他的头发,扯得他仰望高踞马上的拓跋硅和慕容麟。
    慕容麟长笑道:‘窟咄啊!你也有今天一日哩!’只从这句话,拓跋圭便晓得慕容垂私下曾联系窟咄,当然双方谈不拢,否则现在他拓跋圭将与窟咄掉转位置。
    窟咄目光投向拓跋圭,射出深刻的恨意,大骂道:‘拓跋圭你不要得意,终有一天你会像我般下场。’拓跋圭淡淡道:‘我如何下场,恐伯你没命见到!’探手身后,握上戟柄。
    慕容麟喝止道:‘且慢!王父吩咐下来,若生擒此人,且把他带回去。’拓跋圭表面没有半丝异样神态,心中却翻起滔天怒火,暗忖,终有一天,我拓跋圭再不用看你慕容氏的脸色做人。点头道:‘既是燕王的吩咐,我拓跋圭当然从命。’雪愈下愈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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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第十章路转峰回
    燕飞和宋悲风联袂离开谢家,踏足乌衣巷。
    在燕飞的心中,大的是街,小的是巷,后者通常是相对的宅院间留出来的通道,宽不过一丈,窄至仅可容一人通过。
    他对大街的兴趣,远及不上小巷予他的情趣。由于宅院不同的部局,山墙夹峙下,使小巷有转折,收合,导引,归哦度的诸般变化,天空则呈现窄窄的一线,蜿蜒的巷道似别有洞天,有种说不出的况隐秘味。
    但乌衣巷却有不同于他想像和认识中的小巷,宽度介乎御街与一般街道之间,宽达两丈许,可容两辆马车轻轻松松地迎头往来。
    乌衣巷与御道交接处设有巷门,标示着乌衣巷的开端,由兵卫日夜把守,也是进出乌衣巷的唯一出入口。
    可是乌衣巷亦拥有窄巷所予人曲折多变,安静,封闭的感觉,高楼巨宅对外的檐,窗,侧门,台阶,照壁,山墙充满起伏节奏地排列两旁,白墙,灰砖,黑瓦,疏落有致的老槐树,无不显得安逸幽雅。
    燕飞听着左方秦淮河传来河水轻泊岸缘的声音。宋悲风道:‘王恭是侍中大臣,是朝廷有实权的正二品大官,他在这时候来见安爷,极不寻常。’燕飞皱眉道:‘他是否对面王家的人?’
    宋悲风答道:‘他的宅院在乌衣巷尾,舆对面王家同姓而不同族系,一向支持安爷,你们在高朋楼遇上舆孙小姐同行的淡真小姐,便是他的女儿。’燕飞脑海立时浮现那风姿卓约的美女,心忖原来是侍中大臣王恭的女儿,难怪如此不把人放在眼内。
    两人穿过巷门,转入御道。
    秦淮河在左方蜿蜒曲折地缓缓流淌,一派怡然自得,对岸屋宇间炊烟袅袅,充盈着江南水城的特色。
    宋悲风止步道:‘老弟要到那里去?’
    燕飞道:‘宋老哥听过一个叫独叟的人吗?’宋悲风摇头道:‘从没有听过,独叟是否你这位朋友的外号?’燕飞道:‘我并不清楚,只知道他住在西南平安里阳春巷内,屋子南靠秦淮。’宋悲风欣然道:‘那并不难找,我负责带路。’两人又沿左靠秦淮河的热闹大街漫步。三天前,燕飞等便是在这条名为“临淮道”的街上的饺子馆遇袭,旧地重游,感觉上并不好受。尤其当想到乖巧的张贤已命赳黄泉。
    宋悲风亦生出感触,沉默下去。
    燕飞忽然感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往他瞧来,自然而然往对街回望,见到一个形如大水筒,身穿黄袍的高大肥胖的僧人,正在对街目光灼灼地注视他们,见燕飞瞧过来,双目精光敛去,登时变成个似是慈眉善目笑嘻嘻的胖和尚,还合什向他们致礼,脚步不停的朝相反方向去了。
    宋悲风冷哼一声。
    燕飞感到胖僧先前的目光充满恶意,令他很不舒服,道:‘是谁?’宋悲风边行边道:‘是个佛门败类,叫‘恶僧“竺雷音”,是城东明日寺的主持,得司马曜兄弟庇护,没有人能奈他的何。他本人亦武功高强,在建康佛门里亦是数一数二的好手。’燕飞叹道:‘建康城似乎比边荒集更家复杂险恶。’宋悲风苦笑道:‘我想,问题在于边荒集没有一个人敢自认好人,不似这里的人愈是大奸大恶,愈是满楼仁义道德,戴着付假脸孔。像竺雷音平时一脸和气,可是下起手来,比谁都要毒辣。听说个多月前司马道子的手下走狗爪牙在边荒集逮着数十个荒人,男的便收作奴仆,其中几个较有姿色的女子,便送给竺雷音作使女,行淫取乐。’燕飞感同身受,愤怒道:‘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没有人管吗?’宋悲风颓然道:‘安爷曾立法禁制。可是司马曜兄弟只是虚应故事。战乱之时,将领豪强四出抄掠“生口”,掳回江南充作豪族庄园的奴婢,已成一种习以为常的风气。因他们的猎物是荒人,又或从北方逃来避难的流民,故除安爷外没有人肯出头为他们说话。十多天前,关中千余流民因躲避战乱,南奔投晋,却被桓玄方面的将领诬为'游寇'大肆屠戮,而其男丁妇女同样被剽掠为奴婢。’燕飞道:‘这种事大失人心,难怪北方汉人厌恨南人。’宋悲风领他转入一条小街,道:‘前面是平安里,我会在屋外为你把风,只要高呼一声,老哥我随传随到。’燕飞不由有点紧张,一来不知毒叟的为人,更怕是连他也爱莫能助,落得失望而回。
    支循在谢安对面坐下,接过谢安奉上的香茗,轻胛一口,道:‘我刚才遇上王恭,聊了几句,他对司马道子权势日盛非常不满。’谢安轻叹一口气,点头道:‘他今次来便是想外调,对建康眼不见为净。他该去向司马道子提出要求方是找对门路,尚书令专管官员调升之事,司马道子又视他如眼中钉,保证这边递入牒章,那边便批准出来。可是若由我提出,肯定司马道子硬压下去,以显示现在建康是谁在主事。’稍顿续道:‘像朱序免除军籍,还为平民的申请,虽经我亲自向皇上提出请求,司马道子仍在拖延,使我无法向小玄交待,真个愧对朱序,幸好得他不予见怪。’支循沉声道:‘他要迫你走!’
    谢安苦笑道:‘此正是问题所在,我谢安早萌去意,可是若如此一走了之,人人都会以为是被他挤跑的。’|支循道:‘自皇上把司马道子献上的张氏女子纳为贵人,大权便旁落于司马道子手上,若你离开建康,建康会变成甚么样子呢?’谢安道:‘皇上的圣谕发下来了吗?’
    支循点头道:‘刚发下来,明言停建弥勒寺,可是对“小活弼勒”竺不归却只字不提,令人担忧。’谢安露出疲倦的神色,缓缓道:‘我可以做的都做了!是我离开的时候啦。小玄这几天会回来,我将舆他一道离去。’支遁苦笑道:‘若站在佛门的立场,我会恳求你为造福苍生留下来;但在朋友的立场,你是该回到属于你的山林去,过你向往多年的日子,’谢安道:‘我去后,这里交由三弟主持,琰儿为副,不抬司马道子如何胆大包天,谅也不敢为难他们。’支循道:‘我想去看看燕飞。’
    谢安道:‘他昨晚才醒过来,没事人一个似的,刚与悲风出外去了。’支循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道:“若有人告诉我像他般的情况,我肯定不会相信。’谢安回复潇洒从容,似正憧憬即将来临的山林之乐,随口问道:‘有“丹王”安世清的回音吗?’支循道:‘我正因此事而来,安世清那边没有消息,但他的女儿此刻正在建康,还来探望我。’谢安动容道:‘又会这么巧的。’
    支循道:‘她得乃父真传,不但精通医术丹道,且剑法已臻上乘境界。
    我向她提及燕飞的情况,她似是晓得燕飞下和个人,还追问他的长相。其的性格有点像她的爹,对世事一付莫不关心的态度,今趟不知何事会令她远道来建康呢?’谢安皱眉道:‘你身为她长辈,难道不可以问上一句吗?’支循哑然笑道:‘长辈又如何?她有种不染一丝杂质,不沾半点俗尘的气质,令你感到若她不愿说,问也是白问,所以当她问及燕飞的长相外貌,我才会特别留意起来。’谢安笑道:“算你没有失职,若你不是这种人,怕她也不会来向你请安问好,言归正传,她对燕飞的情况有甚么话说?”支循道:“她一句话也没说,只只道她有事须到丹阳,两天后回来会随我到这里见见燕飞。至于安世清,她说连她也没有把握可在短期内找到他。”谢安兴致盎然的道:“凭着是安世清女儿的身分,已足使我想见她一面,看看她如何脱俗超尘,不食人间烟火。”燕飞呆看紧闭的大门,这所没有传出任何声息的宅院,位于阳春巷尾,屋后就是长流不休的秦淮河。
    宋悲风回到他身旁,道:“我找人问过啦!屋内只有一个孤独的老头儿,终日足不出户,见到人也不会打招呼,“独叟”的名字起得相当贴切。”燕飞解释道:“我是受人所托来见他的,嘿!宋老哥……”宋悲风拍拍他肩头,道:“我明白的,你去敲门吧!我会躲起来哩!”言罢去了。
    燕飞踏前两步,拿起门环,结结实实的扣了两记,敲门声传进树木深深的宅院内去。
    苦待好一会后,燕飞见没有任何反应,正犹豫该再敲门,还是悄然离开,一把沙哑苍老的声音在门内响起道:“谁?”燕飞心中一懔,此人肯定武功高明,自己一点感觉不到他来到门子另一边。忙干咳一声以掩饰心内的紧张情绪,道:“老丈是否独叟呢?我是受人之托来见你老人家的呢!”隔门的人沉默片晌,沉声道:“谁托你来?”对方似是很久没有和人说话的样子,惜话如金,口舌艰难干涩,平板无味。燕飞大感不是味儿,不过势成骑虎,硬着头皮道:“是太乙教的荣智道长。”那人立即破口大骂道:“竟是那猪狗不如的畜生,给我滚!”燕飞反感到轻松起来,因为“丹劫”已给他吞进肚子内去。荣智虽非甚么好人,自己终是有负所托。假如独叟开口便问他有没有为荣智带东西来,自己当不知如何是好。在现今的情况下,能否问清楚“丹劫”的事已属次要,且说不定荣智只是想借“丹劫”来害独叟,他燕飞反替他受了此劫。
    燕飞耸肩道:“老人家请恕我打扰之罪。”正要掉头走,独叟又隔门叫道:“我和他早断绝情义,他还着你来干啥?”燕飞又走回头,隔门叹道:“此事一言难尽,荣智已作古人,临终前托我把一个小铜壶带来给……”“咿丫”!
    大门洞开,现出一个又矮又瘦,干枯了似的披着花白长发的老头,不过他满布皱纹的脸庞上,深陷下去的眼眶所嵌着一对眼睛,却是精芒电闪,他的高度只来到燕飞下颔处,可是却有一股逼人而来的气势,使燕飞感到他绝不好惹。不知如何,燕飞更感到他浑身邪气,不像好人。
    独叟摊手道:“东西呢?快拿来!’
    燕飞不知该生出希望还是该自疚,对方显然清楚“丹劫”的事,所以只听到铜壶两字,立即晓得是甚么一回事。
    苦笑道:“此事一言难尽,老丈可否听小可详细道来。”独叟双目一转,拍额道:“对!进来再谈。哈!这畜生倒收得紧密,临死前才肯还给我。”燕飞随他进入院内,心情更觉沉重,若他晓得“丹劫”给自己吞进肚内去,不知会有如何反应。他首次后悔来找这怪老头,但最不幸的是他却乃自己能想到的唯一希望。
    院内积满厚雪,屋宅三进相连,墙壁剥落,如不是晓得独叟住在这里,会以为是给荒弃多年的破宅。
    独叟喃喃道:“他是否把铜壶交了给你呢?有没有吩咐你不要拔去壶塞?”确是如此,不过……”独叟旋风般在宅前石阶转过身来,双目凶光大盛,厉声道:“不过甚么?你竟没有听他的嘱咐吗?”燕飞慌忙止步,否则要和他撞个正着。在不到两尺的距离下,他嗅到独叟身带一种浓重古怪的气味,有点像刀伤药的气味。
    颓然道:“事情是这样的,荣智道长过身后,我带着小铜壶……”独叟双目凶光敛去,不耐烦的道:“我没有闲情听你兜兜转转,铜壶在那里?你究竟有没有打开来看过?”燕飞心忖丑妇终须见家翁,坦白道:“壶内的东西已给我服下。”出乎意料之外的,独叟并没有想像中的激烈反应,笑意在嘴角扩展,影响着他每一道深刻的皱纹,忽然前仰后合的大笑起来,指着燕飞辛苦地喘息,道:“你这招摇撞骗的笨蛋,竟敢骗到老子的头上来。”燕飞大感不是滋味,道:“吞下去时差点把我烧熔,不过碰巧当时我中了逍遥教主任遥的逍遥寒气,两下相激,令我忽冷忽热,最后给人把我救回建康,昏迷了百天,醒来后内功全消,所以特来向老丈请教。”独叟的笑容立即凝止,脸上血色褪尽呆瞪着他。
    燕飞叹道:““丹劫”恰给我吞进肚内去,像一股火柱般贯入咽喉,接着漫延往全身经脉,若不是寒气相抵,我怕整个人会给烧成火烬,真奇怪!装着这么烈火般的东西,小铜壶仍是凉浸浸的。”独叟直勾勾的瞧着他,眼神空空洞洞,像失去魂魄的走肉行尸般喃喃道:“真的给你吞了丹劫下肚!”燕飞见到他失落的模样,心中一阵难过,唤道:“老丈!你老人家没事吧?”独叟像听不到他的话般,自言自语道:“那我毕生研究的心血,岂不是白费工夫?”燕飞颓然道:“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只是不想东西落在任遥手上。”独叟喃喃道:“他吞了丹劫!他吞了丹劫!”一边重复说着,双目凶光渐盛燕飞心叫不妙,试探着往后退开去。
    独叟像重新发觉他的存在,往他瞧来燕飞正犹豫应否召宋悲风来救驾,独叟倏地那披肩白发无风自动,双目杀机闪烁,冷冷道:“你吞掉我的丹劫!”燕飞知事情不能善罢,正要扬声向宋悲风示警,独叟闪电扑过来,两手捏着他咽喉。
    燕飞那还叫得出声来,登时眼冒金星,呼吸断绝,独叟人虽矮瘦,两手却是出奇地纤长,像铁箍般扼着他的颈项。
    燕飞全身发软,暗叫,今次肯定劫数难逃!凭对方的功力,足可把自己现在比常人还脆弱的小颈,活生生扭断。
    更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独叟忽又放开手,改而抓着他肩头,焦急问道:“你没有事吧?老天爷!你千万要活着。”燕飞大感莫明其妙,比给他捏住颈项透不过气来时,更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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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第十一章三天之约
    燕飞挣开独叟抓着他肩头的手,喘着气,瞧着眼前反复无常的怪老头,颈项的痛楚逐渐消失,一时说不出话来。
    独叟双目的凶光,由一种兴奋狂热的神色取替,不眨眼地耵着他的颈,喃喃道:“看!你颈上的瘀痕消失哩!多么奇妙!”燕飞再退三步,准备好,如独叟稍有异动,立即扬声召宋悲风来救,试探道:“我要走哩!”独叟瘦躯一颤,慌忙摇手道:“不要走!”燕飞续退两步,叹道:“虽说事非得已,不过,我服下荣智道长托我给老丈带来之物,仍是我不对。可惜事已至此,老天爷也没法改变过来。唉!”独叟两眼一转,回复冷静,露出一个苦涩无奈的笑容,亦叹一口气,徐徐道:“事实上,你是救了我一命,荣智那家伙,着你送来“丹劫”,根本是不安好心!明知我必忍不住服用,而最后结果,必是焚经而亡。其实我该感激你才对。’燕飞听得目瞪口呆,这位遗世独立、不近人情的怪老头,怎会忽然变得如此好相舆?如此地明白事理?
    独叟一对细眼又闪过兴奋的神色,迅即消去,哑声道:‘你是否仍想内功得以恢复?哈!不是我向你夸口,天下炼丹之土虽众,能人辈出,却只我向独一人,有办法助你完成心愿…’燕飞心忖,原来他叫向独,怀疑地道:‘老丈,你倘能不怪找服下“丹劫”,我已非常感激,那敢再奢望劳烦老丈。’独叟堆起一脸笑容,欣然道:‘那里!那里!对我来说,助你得回失去的内功,等若把“丹劫”驯服,是我炼丹生涯中最大的挑战,我千万不能错过此唯一的机会。不是我危言耸听,现在,你的体质异于常人,显现出种种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但终结也就是如此而已。没有我的帮忙,包保你的内功永远不能回复原状,甚至大胜从前。’燕飞对他是好人还是邪魔,仍分不清楚。不过却肯定,独叟对“丹劫”有深刻的认识,否则早前他的反应,不会如此激烈,且不信自己能服用丹劫而不死。
    他今次专诚来访,正是要恢复内功修为,恢复过去的生活方式,眼前极有可能是如独叟所说的唯一机会。
    独叟又道:‘你可知“丹劫”的来龙去脉?’他这句话比任何苦言相劝,对燕飞更有吸引力,心忖,何碍一听,点头道:‘愿闻其详!’独叟又忍不住露出奇怪的喜色,道:‘随我来!’领头登阶进入屋内去。
    燕飞随他入宅,门内是个出奇宽敞的厅堂,却简陋得令人难以相信是有人居住的,“家徒四壁”是最贴切的形容。除角落有一张霉烂的地席,再无他物。
    在独叟的“邀请”下,两人在地席盘膝而坐。
    独叟干咳一声,似是怕他因眼见的情况,对他失去信心,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不要看这里布置简陋,只是我掩人耳目的手法,事实上,屋下藏着,敢称天下设备最完善的炼丹房,因我所有时间均花在那里,所以,无遐理会其它地方。’燕飞心想,原来如此。看来,独叟已炼丹成痴,亦因此对服下“丹劫”的自己生出兴趣,等如医痴遇上奇难杂症,忍不住心痒手痒起来。
    独叟此刻只像个慈祥善心的小老头,沉吟片刻,道:‘你看到壶身刻的字吗?’燕飞点头道:‘在“丹劫”两字的下处,有“葛洪泣制”四个更小的字。’独叟一阵抖颤,似在克制某一种冲动,却迅即平复过来,眯着眼盯着他道:‘若追源朔流,葛洪仙圣可算是我们丹道派的开山祖师爷,荣智则是我的师弟,我一直不晓得“丹劫”是藏在他那里。哈!他终于死掉!’燕飞知他对荣智恨意极深,不想听他咒骂一个死去的人,岔开道:‘你的祖师爷葛洪,因何会用上“泣制”的古怪字眼?’独叟道:‘在我道门之内,晓得“丹劫”者只寥寥数人,倘谓真正清楚其来龙去脉者,更只得我和荣智两人。长话短说,当年,与葛洪圣祖同时期的,还有一位被称为风道人的丹术大家,其内丹外丹之术,绝不在葛洪圣祖之下,只因性格孤癖,罕有与人交往,故不为世所知。葛洪圣祖是他唯一的知交好友,常切磋丹学,交换心得。’忽然记起某事般拍额道:‘还未请教小兄弟的名字?’燕飞坦然答道:‘老丈可唤我作小飞。’
    独叟干笑两声,道:‘我就倚老卖老,唤你作小飞。让我先解释一下所谓内丹、外丹,不外修身格物之法。天下之学问千门万类,惟丹学独尊,皆因丹学是唯一能使人超脱生死,成仙成圣之学。人身是一小天地,宇宙是一大天地,内丹练的是天人合一之术,是为内丹。’当他说及丹学之事,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似的,连微拱的背脊也挺直了,脸上闪耀着令人不能怀疑其对丹道诚敬的光辉。
    燕飞开始相信他,确有助目己脱离眼前困境的诚意,否则不会这么用心解说。
    独叟续道:‘至于外丹,是基于对宇宙一个与别不同的看法,于我们丹家来说,天下无一物不蕴含某种秘不可测的神秘力量,宇宙的力量,问题在如何把它释放出来。小至微尘,大至山川,莫不如是。而外丹之术,正是把外在各物内含的精华提炼出来,再据为己有。内丹、外丹,相辅相乘,合为仙道之术,殊途同归,物我如一。’燕飞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人如此解释丹道之学,老丈确是发前人之所未发。’独叟兴奋起来,道:‘荣智在这方面远不及我,若非师傅偏心,怎会把“丹劫”传给他而不给我。’燕飞道:‘令师或者不是偏心,而是为你着想,怕你忍不住贸然服下,致一命乌呼!’独叟显然从未试过朝这方向去想,一时张大口说不出话来。
    燕飞怕宋悲风等得心焦,催道:‘哪风道人……’独叟醒过来道:‘对!风道人毕生醉心炼丹之术,到五十岁时忽然绝迹人间,十二年后,当葛洪圣祖收到他托人带来的一封信,方知他觅地潜修一种自汉以来失传已久,名之为“火丹”的道术,且已接近成功阶段,故请葛洪去为他护法,见证他白日飞升的盛事。’燕飞对“丹劫”开始有点轮廓眉目,风道人当然升仙不成,故此遗下“丹劫”,葛洪又要说泣制。
    独叟露出缅怀可惜的神情,叹道:‘当葛洪赶到风道人修真的福地,赫然发觉,风道人行功已到紧要关头,且有走火入魔之势,正要施以援手,风道人竟自动焚烧起来,眨几眼工夫已尸骨无存,可见丹火之猛烈,远非任何凡火可比。最奇妙是,风道人被丹火焚化处,留下一团拳头般大的火焰,正逐渐缩小。葛洪圣祖强忍火热,以绝世神功,隔空把丹火收入随身携带的异宝冻玉铜壶里,自此便没有拔开过铜壶塞,就在本门内传下去。’燕飞讶道:‘没人有好奇心吗?又或壶内丹火早因年月久远而熄灭。’独叟傲然道:‘丹火在蛰伏的状态中,是永远不会熄灭的,否则你便不会失去内功。葛洪圣祖留下戒语,谁若在未想出驯服丹火的方法前,鲁莽启壶,必立遭横祸。连圣祖也无计可施的事,谁敢涉险。好啦!我该说的都说了,现在轮到你告诉我整个经历,不得有任何遗漏,否则,圣祖重生也帮不了你的忙。’燕飞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一点不漏的把整件事的经过说出来。
    独叟用心聆听,不时问上两句,句句有的而发,尽显他在丹学上的丰富知识,到燕飞说毕,独叟道:‘我有八、九成把握可以助你复元,不过却须三天工夫作准备,届时一切依足我吩咐,勿要问无谓的问题。今天是二月初一,初四日辰时头你到我这里来,你只可以一个人来,施法的时间或要两三天之久。’燕飞还有甚么选择?点头应允。
    独叟道:‘这三天你也不能闲着,我传你一种引火的法门,是我门不传之秘,从来不传外人,今次因情况特殊,故破例一趟。’稍顿接道:‘此诀名《子午阴阳诀》,修的是进阳火、退阴符之道。若单是引火,会害你一命呜呼,所以须以退阴符调和,子时进阳,午时退阴,子午刚好调转过来,水盛之时引火,火盛之时退阴。’燕飞本身也是行家,一听便知有道理,益发相信独叟的诚意,遂留心聆听。
    燕飞和宋悲风在茶馆子一角,品尝香茗和点心,此刻是未时中,馆子内除他们外,没有别的客人。
    他们脱掉鞋子,坐在厚软的草席上,挨着舒适的软垫子,充满悠闲的感觉。馆内燃着火炉,温暧如春。事实上春天早已来临,雪也逐渐消溶。
    宋悲风瞧着他微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上酒馆去,岂知竟是来喝茶,出乎我意料之外,老弟不是每天无酒不欢的吗?’燕飞对他很有好感,不想瞒他,更相信他是个守口如瓶、一诺千金的人,道:‘我是为自己着想,所以这几天须酒不沾唇。’宋悲风大喜道:‘老弟去找这个叫独叟的人,原来是因他有办法令老弟恢复内功,对吗?’燕飞道:‘还要请老哥帮一个忙,独叟性情孤僻古怪,喜怒无常,他会用三天时间作准备工夫,三天后,我须独自一个人到他那处去,施术的时间短则一天半昼,长则三数天。’宋悲风沉吟道:‘看来你和他只是初识,这个老头儿是信得过的人吗?’燕飞茫然道:‘我不知道。不过他现在是我唯一的希望,而他也是唯一能明白我处境的人,否则,即使‘丹王’安世清亲临,也无计可施。’宋悲风讶道:‘原来你早猜到,安爷请来为你疗治的是安世清。’燕飞道:‘我不是故意隐瞒,而是遭遇的离奇,若对其他人说不说出来,并不会有任何分别,只有独叟一听明白。’宋悲风不悦道:‘你仍不打算告诉我吗?安爷若晓得我答应你不把事情说出来,他是绝不会再追问半句的。’燕飞心知肚明,若得不到宋悲风的支持,谢安怎都不容许他单独行动,苦笑道:‘好吧!’于是把如何得到“丹劫”,因何服食一五一十说将出来。
    听得宋悲风目瞪口呆,长吁一口气道:‘世间竟有如许奇事,如非你活勾勾在我眼前,我真不会相信。’燕飞道:‘生死有命,祸福有数,这个险我是不能不冒的。请老哥予我一个方便。’宋悲风道:‘若我是你,也肯定毫不犹豫去冒这个险。一切没有问题,你放心吧!不过为安全计,我会使些小手法,把你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达独叟的炼丹室。’燕飞对他更添好感,笑道:‘任遥该以为早把我击毙,即使他知我未死,也不会有那么多空闲,不分昼夜的在乌衣巷外等我出现吧?’宋悲风摇头道:‘小心点总是好的,现在建康形势险恶,你适才进入独叟处后,我曾在附近一带搜查,幸好没有发现。否则现在我早派人再去巡查,对独叟加意保护,不教你稍有闪失,更使你得完成希望。’燕飞道:“独叟的武功不在荣智之下,除非来的是任遥,自保,该是绰有裕余的。’宋悲风道:‘是“小活弥勒”竺不归又如何呢?’燕飞一呆道:‘怎可能是他呢?’
    宋悲风道:‘你清楚这个人吗?’
    燕飞道:‘他在北为是大有名堂的人,武功在弥勒教中,舆尼惠晖齐名,仅次于竺法庆,北方武林对他是谈虎色变,想来,他纵或及不上任遥,也是所差无几。’宋悲风叹道:‘在司马曜和司马道子两兄弟的授意下,王国宝把竺不归请来建康,又要为他建弥勒寺,刻下竺不归正落脚于竺雷音的明日寺,这事可以令你产生甚么联想呢?’燕飞喃喃道:‘王国宝、竺不归、竺雷音……一震道:‘有阴谋!’宋悲风沉声道:‘现在建康城内安爷是唯一一个敢反对司马曜建弥勒寺的人,其他人都敢怒而不敢言,现在司马曜虽暂时让步,停建弥勒寺,不过事情并没有解决,还记得你们遇袭的时刻,刚好在安爷入宫向司马曜摊牌之后吗?’燕飞明白过来,点头道:‘难怪老哥说,要等敌人来对付你。’宋悲风道:‘突袭定都该是筹备已久,不是可急就章做得来的事。在你见独叟前,我们在路上遇上竺雷音,更非巧合,而是向我发出警告,更或可让暗中在旁窥伺的竺不归,看清楚我的样貌。’燕飞是老江湖,同意道:‘路上这么多马车往来,竺不归说不定是躲在其中一辆马车内。’宋悲风道:‘一切都是冲着宋某人而来,且是布局周详,处心积虑,只从竺雷音会在我们眼前及时出现,事情便大不简单。’燕飞皱眉道:‘老哥有否把此事告诉安公。’宋悲风苦笑道:‘安爷要烦的事太多哩!我实在不想增添他的烦恼。而且他终不是江湖中人,不会明白江湖的事。这些年来,我为他暗中做的事,舆帮会打交道,只让他晓得结果,过程从来只字不提。’燕飞心道只有谢安如此人物,方有如此手下。道:‘老哥现在的处境非常险恶。我真不明白,王国宝他怎都是安公的女婿,因何会变到像有血海深仇的冤家般似的。’宋悲风颓然道:‘晋室南渡,定都江左,开始时王家能者辈出,风头把谢家完全掩盖。王导、王敦均为权倾朝野的人,不幸王敦兴兵作反,虽被平定,司马氏已对王家生出戒心,转而扶谢抑王。安爷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接受朝廷的任命。’梢顿续道:‘王谢两家关系密切,且因家势对等,故娉婷小姐嫁入王家,是顺理成章的事。那时王国宝恶迹未显,安爷虽不看好王国宝,指他相格凉薄,仍不得不接受王家的提亲。岂知王国宝后来竟从事放贷,赚取暴利。此事惹来安爷不满,在朝廷任命处钳制他,令他对安爷含恨极深。娉婷小姐现在已返娘家,一直不肯回去,王国宝亦许久没有踏进谢家半步,你可想见,现在双方的关系,恶劣至甚么地步。王阈宝是有野心的人,他想做的是另一个王敦,而安爷和玄少爷则是他最大的障碍。’燕飞心忖,若自己真能尽复武功,离开建康前,可顺手干掉王国宝,当作是报答谢安竭诚款待自己之恩。
    宋悲风道:‘回家吧!免得安爷担心。’
    燕飞的心神,转往三天后舆独叟之约,希望他不是胡皱吧!自失去内功后,他从未试过有一刻,比这一刻更想恢复内功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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