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6卷第七章变化横生
    换作任何人拦着去路,燕飞也肯定会出手,至少令对方跌上一跤,好让他追上任青媞.只可惜眼前此人却绝对动不得,因为他正是夜窝子的精神领袖--‘边荒名士’卓狂生。
    此君年不过四十,瘦得像根竹篙,过高的身材令他别的特征再不那般显眼,唯一不受此限的是他斜兜出来的长下巴,使他看来有点滑稽,幸好整体予人的感觉,仍是一派名士风范。
    卓狂生长手探出,抓着燕飞肩膀,呵呵笑道:‘我们的燕飞又回来哩!只要每次经过第一楼,可以看到燕飞临街而坐,喝着雪涧香,边荒集仍肯定是个安全的地方。哈!怎可能在这裹见到你老兄呢?’燕飞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或某种眼神,希望找到蛛丝马迹,好作出判断,他究竟是蓄意助任青媞逃走,还是真的事有凑巧,无意破坏了他的好事。
    卓狂生眨眨眼,愕然道:‘为甚么这样的死盯着我?是否不服气我的身法比你好,可以把你拦个正着?’燕飞暗叹一口气,卓狂生若非心中没鬼,便是弄虚作假的能者。因他实在找不到任何破绽。没好气道:‘我没有时间和你说废话。’卓狂生一把搭着他肩头,拉着他掉头往钟楼的方向举步,赔笑道:‘有点耐性行吗?我有天大的重要事告诉你,我刚召开过钟楼议会,八只手有七只举起来赞成第一楼的重建,另一只手弃权,燕飞你又可以继续喝你的雪涧香哩!’燕飞一呆道:‘放弃赞成或反对的是否祝老大?’卓狂生道:‘不是他还有谁?说出来你或许不相信,慕容战是第一个举手赞成的人,其他人则是想挫祝老大的威风,所以若祝老大敢对你动手,将成边荒集的公敌。’燕飞大奇道:‘竟有此事?’
    卓狂生欣然道:‘当然有此事。因为慕容战刚拜会过纪千千,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是艳绝秦淮的纪千千。我们同时一致决定邀请千千小姐明晚到钟楼示范她的琴技曲艺,你在这裹待我半晌,我立即去修书一封,由你带回去,让千千小姐过目。明白吗?在你和祝老大的事上我已尽了力,现在轮到你去为我办妥此事,勿要让边荒集的乡亲父老、叔伯兄弟失望。’说罢登楼去了。
    燕飞朝离地达十丈,在彩灯映照下反映着金黄异芒的大铜钟望上去,它像嵌进夜空里去一般,似已化作不属于人世间的仙物。
    一切均有梦幻般不真实的感觉,慕容战竟会因纪千千而容忍他燕飞?真个教人难以相信。更有可能是慕容战看出祝老大不得人心,又怕大江帮透过汉帮入主边荒集,所以抛开仇恨,留下自己以制衡祝老大。
    其他人除夏侯亭外,怕亦没有多少人对他燕飞有好感。只是明白在现今的形势下,他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我不是着你到另一面等我吗?因何在这裹望着铜钟发呆?’燕飞向来到身前的高彦苦笑道:‘我在等卓狂生那疯子!’高彦露出谅解和同情的神色,压低声音道:‘我有两个重要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精采。’燕飞见到他,想起送走马灯之事已成定局,颓然道:‘说罢!’高彦笑道:‘不要装成一副被陷害的凄凉模样,老子让爱的情怀难道不令你景仰吗?有了千千在旁,干起事来浑身是劲的。’燕飞没好气道:‘快说!’
    钟楼是夜窝子最不挤迫的地方,因为其方圆三丈内是不准设档摆卖,所以亦是碰头聚首的约会佳地。
    高彦道:‘原来庞义的木料给祝老大藏到一艘船上去,现在正把木料卸落码头,看情况他会履行对千千的承诺,否则不用多此一举。’稍顿续道:‘还有就是有人放风出来,说祝老大是看在千千的面子上,放我们一马,并非怕了你燕飞。’燕飞不解道:‘真的令人难解,祝老大怎会虎头蛇尾的?’高彦道:‘照我看他是给你吓怕,所以学乖了。只要不是傻瓜,当知在现今的情势下,他祝老大已成众矢之的,若再和我们正面硬撼,闹个灰头土面,他祝老大还用在边荒集混下去吗?’燕飞沉吟不语,半响后道:‘另一个消息是甚?’高彦道:‘传闻慕容垂也对边荒集生出兴趣,现在他在北方站稳阵脚,想来分一杯羹。由于在北方以他的实力最雄厚,故不可小视。’燕飞更感头痛,慕容垂老谋深算,确是不易应付。同时想到拓跋圭以夏侯亭出面主持边荒集的飞马会,实是高明的一着,因为夏侯亭是拓跋族的旁支,拓跋圭可轻易推个一干二净,哪夏侯亭便不用屈从于慕容垂,而慕容垂亦难以怪到拓跋圭头上去。
    卓狂生又来了,见到高彦,哈哈笑道:‘高彦你何时到我的说书馆来作客卿,你若说的是淝水之战,说一台书的酬劳由五十钱增至七十钱。’接着向燕飞道:‘若你燕飞肯开金口,一台可赚百钱。’燕飞接过他的邀请函,没好气道:‘我们现在去发大财,不要阻着我们。’说罢与高彦扬长去了。
    庞义和刘裕在纪千千的客帐坐下,喝着小诗奉上的香茗。客帐便如具体而微的雨坪台,一切拜边荒公子之赐。
    帐内铺上厚软来自西域的上等羊毛地毡,帐内一角小几上点燃一炉不知名的香料,四周堆着舒服的坐垫软枕,对比起帐外的废瓦灰屑,帐内是截然不同的天地。
    刘裕怀疑道:‘这么多来自各方的用品家具,即使在边荒集要搜购齐全,仍非易事,所以这叫边荒公子的家伙,不但神通广大,还该在晓得千千离开建康时立即筹备,这个人真不简单。’庞义苦笑道:‘你愈这般说,愈会引起千千对他的好奇心。’纪千千抿嘴笑道:‘兵来将挡嘛!庞老板哪来这多担忧。何不把各兄弟全请进来喝茶,他们已辛苦整天哩!’庞义笑道:‘千千的家当全在外面,当然须人把守。’小诗坐到纪千千旁,这是个特大的方帐,比其他营帐大上一倍有余,坐了四个人仍余下偌大的空间。
    纪千千雀跃道:‘我和小诗沐浴更衣后,便随你们去逛夜窝子,想想也教人神往。’庞义欣然道:‘热水在准备中,希望夜窝子不会令千千和小诗失望。’纪千千看小诗一眼,娇笑道:‘喜出望外才真。趁有点时间,奴家想多了解点边荒集的情况呢。’刘裕笑道:‘当我第一次来边荒集前,有经验的前辈告诉我,假设你在边荒集横冲直撞,碰跌十多人,其中至少有一个是杀人如麻的大盗、一个是偷鸡摸狗的小贼、一个则是被某方政权追缉的逃犯、另一个是江湖骗子、还有一个是某方派来的探子,其他的便是浑水摸鱼的投机者。’小诗‘啊’的娇呼,骇然道:‘岂非没有一个是好人?’纪千千喘笑道:‘刘老大在夸大,至少庞老板和他的七名兄弟都是好人来哩!’庞义叹道:‘真正好人怎敢到边荒集来,我是因杀了个地方贪官的恶霸儿子,不得不逃入边荒来。千千试试去问郑雄他们,若他们愿意说出来,每个人都有段难以齿的往事。所以荒人的第一戒律,是不要问别人过去的事。’小诗嗫嚅道:‘这么多恶巴巴的人聚在一起……噢!’刘裕道:‘这方面反不用担心,边荒集虽没有王法,却有江湖规矩,任何人不照江湖规矩行事,等若成边荒集的公敌,群起攻之,谁也消受不起。所以即管杀人如麻、十恶不赦的强徒,到这裹也要变得驯如羔羊,安分守己的依边荒集的规矩行事。’纪千千兴致盎然的道:‘边荒集究竟有甚么规矩呢?难道没有人阳奉阴违,暗裹恃强行凶,倘能不让人知道不就行了吗?’庞义道:‘这一套在别的地方行得通,在边荒集却是自寻死路。以建康为例,明的是司马氏皇朝,暗的却由地方帮会话事,官商勾结,才有阳奉阴违的情况。民众敢怒不敢言,备受剥削欺凌。可是在边荒集,明的是各大小帮会势力,暗的也是大小黑帮在操持,而不论谁人,只要踏足边荒集,便各依其种族,依附相关帮会,而各帮会保持己身利益,都不容任何自己人扰乱边荒集的既有秩序,在这样的情况下,谁敢不依规矩办事?’刘裕进一步解释道:‘边荒集更是财可通神的地方,假若你财力充裕,可以聘请任何人为你办事,出得起钱便成,要杀手有杀手,要刺客有刺客。不论任何人,到边荒集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发大财。当然,间有例外,我便是个例子,但只属极少数。’郑雄在帐外叫道:‘水滚哩!’
    纪千千朝小诗瞧去,后者垂首道:‘今晚小诗不用洗澡。’纪千千笑着推她一把,道:‘快去!有这么多壮丁为你把风,不会出事的,你还要穿上男装呢!’小诗无奈地去了。
    纪千千笑道:‘我的小诗一向胆小。是哩!既然人人都向钱看,和气生财,为何斗争仇杀,又无日无夜呢?’庞义道:‘问题出在分赃不匀,像在夜窝子开间青楼或赌场,均须经各大小帮会角力争逐。其次是四条主大街的管辖权,商铺均须向主持的帮会缴交保护的费用。勿要以为诸帮帮徒对帮会忠心耿耿,其实是要付费的,否则谁肯替你拚命,所以在边荒集是无财不行的。’刘裕解释道:‘祝老大的缴地租,是广及整个东区的所有人,按人头收租,等若人头税,跟以往的做法不同,且是增加已有的负担,所以触犯众怒。每当边荒集诸势力的平衡被打破,边荒集将会陷进血雨腥风,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即使夜窝子也永无宁日。只有到回复平衡对峙的局面,边荒集才会恢复正常,便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不过,肯定已有某些人被淘汰出局。’纪千千咋舌道:‘真刺激!’
    小诗在外面道:‘小姐!到你哩!’
    三人面面相觑,又可以这么快的?
    黄金窝位于夜窝子西北角,是汉帮辖下两大赌场之一。因南北皆有赌禁,嗜赌者有专程偷入边荒集的,就是不用偷偷摸摸,可以赌个痛快,所以边荒集赌风之盛,即此便可想见。
    夜窝子有七座赌场,分由各大势力主持,在淝水之战前,只有一间赌场由汉帮直接经营,现在由一间变作两间,可见汉帮的势力正在膨胀,更招其他帮会之忌。
    慕容战和拓跋仪均是新兴的势力,又有野心,当然不愿坐视汉帮壮大。即使没有燕飞回来,一场恶斗亦在所难免。
    随着赌场的兴旺,钱庄押店的生意也大行其道,均是赚大钱的生意,人人皆欲染指,至于谁能分得甜头,须看实力。
    除帮会外,大商家的势力亦不容忽视,有钱使得鬼推磨,有财便有势,只要肯花钱,组织一支军队亦非没有可能。
    燕飞和高彦踏进黄金窝的大门,立即惹起注意,负责赌场的汉帮人马,更是提起警觉,认识燕飞的赌客,却知会有热闹看。
    高彦凑近燕飞道:‘我只剩下三锭金子,可以换百来个筹码,你是否真有把握,若输掉我的身家,明天我们便要吃西北风。’燕飞哂道:‘输掉又如何?别忘记我们的纪千千身家丰厚,可以在财力上无限量地支援我们。’高彦叹道:‘话虽如此,可是若传出去我们要靠女人养,成何体统?我们岂非全变作小白脸。他奶奶的,没把握便不要拿我的身家去进贡,我是个从来欠赌运的人。’燕飞笑道:‘我只是顺着你的口气说,快给我去换筹码!他奶奶的,我若没有十足把握,鬼才有空到这里胡混。’穿上男装的纪千千更乖乖的不得了,眉目如画又英姿凛凛,天下间岂有如此俊秀的郎君。原本令他们眼前一亮的小诗,立即给比下去。
    纪千千道:‘可以起程了吗?噢!我要拿钱去买东西。’刘裕和庞义只好在她的睡帐外等待,前者道:‘营地有这么多千千的贵重东西,你的兄弟看得稳吗?’庞义轻松道:‘他们也非善男信女,一般小贼怎过得他们一关。何况这是边荒第一剑手的地盘,谁敢明目张胆来撒野,我包保……’话犹未已,帐内传出纪千千一声惊呼。
    庞义和刘裕大吃一惊,拥入帐内。
    放在纪千千卧榻旁的箱子打了开来,纪千千一脸娇嗔的坐在箱旁,瞧两人一眼,又好气又好笑的道:‘金子全不翼而飞哩!’两人同时失声道:‘甚么?!’
    纪千千道:‘千多两黄金,全放在这个铁箱内,还锁得好好的,可是刚才我打锁开箱,方发觉没有一星半点留下来,气死人哩!’刘裕难以置信的道:‘怎可能呢?’
    庞义气得双目杀气大盛,怒道:‘是谁敢来太岁头上动土,又怎知箱子内藏有黄金?’刘裕跌坐地毡上,回复冷静,道:‘要知箱内藏金并不难,只要从旁观察,见我们单只把这箱子藏入帐内,可推知箱内有贵重东西。’庞义正在研究锁头,闻言点头道:‘这家伙肯定是第一流的偷窃高手,要打开这个坚固的锁头,没点斤两肯定办不到。’接而往刘裕瞧去,续道:‘更叫人吃惊是我们一直没有离开过营地,对方怎能无声无息地偷去这么多金子不被察觉?’刘裕拍腿叹道:‘他娘的边荒七公子。’
    两人醒悟过来,边荒七公子来闹事是另有目的,他们不但晓得燕飞和高彦不在,更清楚纪千千芳驾在此,为的是引开他们的注意,方便窃贼下手,这一招不可谓不绝。
    纪千千终于动气,皱眉道:‘冤有头债有主,既知七公子与此事有关,他们岂能置身事外?’庞义苦笑道:‘现在我们是在边荒集而非其他地方,要找他们算账,必须有凭有据,方合乎江湖规矩。’刘裕笑道:‘钱财终是身外物,这方面可从长计议,横竖燕飞有把握狠赢祝老大一笔,我们暂时应仍未有财政上的困难。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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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第八章千金散尽
    高彦像跑腿跟班般,拧着一袋筹码,随燕飞从一张赌桌挤往另一张赌桌,从赌场这一角到另一角去。燕飞在人潮里似是来去自如,高彦陪他‘探访’了十多张赌桌后已是苦不堪言,终忍不住扯着他道:‘你老哥有眼看的,这些赌哥赌姐到赌场来都是拚身家,哪有像你般似是来游山玩水,你还要等到何时才肯下注。’燕飞微笑道:‘我现在是在练功,练的叫赌功,你的身家财产是我赌功成就的试金石。你这小子,晚晚跑青楼,又不见你怨辛苦,还乐之不疲,现在走两步便像要了你的小命似的。’高彦反驳道:‘怎么相同?到青楼去叫泡妞儿,活动的范围只是一榻之上;赌场是七、八座大厅,更惨的是还不晓得自己在干甚么?’燕飞欣然道:‘只要你想着白花花的银子,把在榻上的力量化作跑赌场的动力,尽管要多走一个时辰,包保你仍是生龙活虎的。来吧!看你哪个可怜的模样!我们便赌他娘的一铺骰子。’高彦终展欢颜,挨着他往附近赌骰子的赌桌,挤进聚赌的人群内去,笑道:‘赌钱的要诀是不怕输,不怕输才会赢。这头注虽关乎到燕老大你在赌界的声誉,不过却要输得起。我变成穷光蛋不算甚么一回事,我们还有千千庞大的财力作后盾。凭老子赚钱的本事,顶多做十来天小白相,便可以荣休。’燕飞目光凝视荷官摇盅的动作,淡淡道:‘来到赌场,方晓得荒人是多么富有,失去赌场的收入,汉帮肯定坍台。’高彦凑到他耳旁道:‘赌仙来哩!’
    燕飞从容望去,在数名汉帮好手的簇拥下,一位长着五绺长须的中年儒生,正步履轻松的往赌桌走过来,由于有人开路,他完全不受挤迫的人群影响,即使不认识他的人,也知他是个有身分的重要人物。
    燕飞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位夜窝子的名人,此君中等身材,颇有点道骨仙风的丰采,手足灵活,双目精灵,是为祝老大坐镇赌场的至尊活宝。遇有赌林高手来踢场,一律由他出面应付。直到今天,敢来较量赌术的无不损兵折将弃甲曳兵而逃,想来使奸弄诈者更难逃他法眼。祝老大之有今天,被尊称为‘赌仙’的程苍古居功至伟。
    今趟汉帮出动程苍古来应付燕飞,可见祝老大对燕飞这位赌界新丁不敢怠慢,严阵以待。
    ‘砰’!
    骰盅落在桌面,在荷官的催促下,赌客纷纷下注。
    程苍古来到荷官身旁,众汉帮好手扇形般在其身后散开,愈显情况的异乎寻常,惹得四周的人均围过来看热闹。
    揭盅在即,人人依照规矩缩手离桌,气氛忽然拉紧,众人大气也不敢透半口的静待结果,哪种胜负决定于刹那间的刺激,确有其引人入胜的滋味。
    燕飞没有作出指示,高彦当然不敢自作主张。对高彦来说三锭金子说多不多,但已足够他逛多次青楼,每次也可充作豪客阔少。
    程苍古欣然笑道:‘燕兄和彦少不玩这一手吗?’燕飞以微笑回报,道:‘程兄既开金口,兄弟怎敢不奉陪,我们买十八点那一门。’高彦提心吊胆的把整袋筹码孤注一掷的放在十八点的一门去。
    程苍古向荷官颔首示意,后者忙揭开骰盅,现出骰盘上六粒骰子的点数,合起来正好是十八点。
    众人立即哗然起哄,买点数是一赔二十四,当然教人大艳羡。
    高彦难以置信的看着六粒骰子,他比任何人更清楚燕飞没有作弊,纯凭真功夫听出点数来,他且是第一趟上赌场,怎可能如此神乎其技。边荒集的赌场惯用六粒骰而非一般的三粒骰子,正是为防范懂得听骰的高手,岂知此法对燕飞完全不起作用。
    程苍古仍保持轻松的笑容,赞叹道:‘原来燕兄不但懂得喝酒,还是赌林高手,累得老程也手痒起来,我们何不对赌一铺,以一局定胜负如何?’燕飞欣然道:‘请程兄指点!’
    纪千千盘膝坐在失窃的铁箱子上,抿嘴不语。
    庞义在跌坐的刘裕身旁蹲下,苦笑道:‘千千对边荒集的印象,肯定已变得很坏。’从刘裕的角度瞧去,这位绝色美人变得高高在上,纱帐的空间感,更强调了她曼妙的体态,一时看得呆了。
    纪千千似听不到庞义的说话,呢喃细语的道:‘自干爹表示会离开建康,千千便不断变卖手上的珠宝玉石,换成天下通行的金锭子。千千从未试过拥有这么多的一笔财富。’庞义和刘裕交换个眼神,开始感受到这可恶的卑鄙窃贼不但偷去美人儿的身家,还令她多年来的辛勤工作,为离开建康做的准备工夫,一切的心机努力,尽付东流。谁人会如此狠心去伤害她呢?
    纪千千目光移往帐顶,秀眸射出如梦如幻的茫然之色,幽幽道:‘千千自少过的是寄人篱下的生活,餐饱餐饿,直至养父母把千千卖身给恩师,千千方掌握到自己的生命,学晓生存之道,明白天下只有强权,并没有公理。在大乱的时代,有本领的人才可以坚强地活下来。’庞义痛心道:‘千千不必为此伤心,一切可以从头开始。’纪千千白他一眼,微嗔道:‘千千还未说完呢!’庞义现出个尴尬和无奈的表情。
    纪千千轻轻道:‘恩师临终前,命千千到建康投靠秦淮楼的沈叔叔。恩师大去前的一番吩咐,千千不敢忘记,他老人家说,千万不要倚赖别人,不要做权贵的附属和装饰品。凭自己的技艺去开闯天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宁死而不悔。’刘裕直觉感到她的恩师是女性,由衷的道:‘令师是个非常超卓的人。’纪千千欣然道:‘没有恩师,便没有今天的纪千千。恩师常教诲千千,必须日夕常新,每一天都像生命的第一天开始,做甚么事也要像第一次去做般充满好奇心。若给风雨打倒,要立即站起来,应付下一场的风雨。千金散尽还复来,变成不名一文的穷光蛋又如何?还有机会可以重新开始。’庞义和刘裕均听得舒一口气,纪千千的斗志,并未因失去财富而崩溃,虽然第一楼的库房因此而一穷二白,但只要人在志存,便可以在机会处处的边荒集继续奋斗。
    纪千千从箱子上轻盈地跳下来,滴溜溜的旋身一匝,娇笑道:‘这是千千转运的方法,转一个身,转一个运。不过千千真的不服气,若不能把这个偷金子的卑鄙之徒挖出来,老天爷还有眼吗?’刘裕长身而起,双目杀机大盛,道:‘我今趟是老猫烧须,还不知如何向燕老大交待。千千放心,我会证明给你看,偷金子的小贼定会得到报应惩罚。’庞义也跳起来,正要说话,小诗在帐外惊喜的嚷道:‘小姐快来,又有人送礼来哩!’‘燕兄请下注!’
    旁观者人人鸦雀无声,目光集中在燕飞脸上,看他如何决定。
    高彦更是手心冒汗,他提着的大袋筹码赢来不易,虽说有纪千千的财力作后盾,感觉上他手上拿的仍是全副身家,一铺输清是非常冤枉。他对燕飞不是没有信心,问题是对方乃赌国纵横不败的‘赌仙’程苍古,燕飞又是初来甫到的新丁,经验尚浅,马失前蹄并不稀奇。
    燕飞的目光迎上程苍古的眼神,此人是他在卓狂生外另一个发现,与卓疯子同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而程苍古的武功更绝不在祝老大之下。
    赌桌上各门没有人下注,因晓得此局等若程苍古和燕飞在交锋,谁敢插手其间?
    骰盅内叮当作响,六粒骰子像不肯歇下来的顽童,依然顽皮地在盅内激撞跳跃,尽显程苍古赌林高手精微的摇盅奇技。
    燕飞表面从容,暗裹却把灵觉提升至巅峰状态,生出无所不知,无有遗漏,神通广大的感觉。
    骰子的动力由盛转衰,迅速放缓,在万众期待下,终于停下来。骰盅内的情况如一个谜,谁能破解点数,立成赢家。
    燕飞生出异样的感觉,隐隐感应到其中一粒骰子有问题,偏又无法硬拖下去,喝道:‘二十一点!’高彦如奉纶旨,一股脑儿把手上筹码全押往二十一点的一门去,反生出如释重负的感觉,皆因赢输已定。
    程苍古高唱道:‘揭盅!’
    两手闪电般迅快地往骰盅探去。
    燕飞那种不妥当的感觉更趋强烈,程苍古右手真劲暗藏,而那粒有问题的骰子便像受到他盅外的双手牵引般,翻出侧面的点数,把先前的点数改变了。
    燕飞心叫不妙时,已来不及改变赌桌上残酷的现实。
    盅开。众人齐声起哄。
    高彦则失声叫道:‘我的娘!’
    程苍古以胜利者的姿态盯着燕飞微笑道:‘是二十五点,多谢燕兄相让。’燕飞心中一叹,亦不得不佩服程苍古高明的手法,他感应到那粒骰子有古怪,皆因其余力未消,暗藏阴劲,虽是微仅可察,却受程苍古右手心的阳劲在阴阳相吸下,适足够动力使骰子翻侧,累他输掉这场竞赛。
    若再赌一铺,他肯定自己可必胜无疑,因为他可以阻止最后变异的发生,可惜再没有赌本继续下去。
    燕飞从容笑道:‘程兄高明,明晚小弟再来多领教一次。’程苍古长笑道:‘燕兄原来亦有一副赌徒本色,敝窝自是无任欢迎。’谁都听出他是暗讽燕飞死不认输,肃静下来,看燕飞如何反应。
    燕飞哈哈一笑,领着高彦去了。
    纪千千瞪大美目看着营帐空地处围成一个大圆圈,被逐一燃点,重新渐渐回复动力的十八盏走马灯。
    她在看灯,卖灯的小子却在看她,走马灯不住变化的采光,投影在营帐和人的身上,如梦幻般动人而不真实。
    小诗兴奋地来到纪千千身旁,道:‘真好玩!’随纪千千出帐的刘裕和庞义你眼望我眼,想的均是追求纪千千者的手法层出不穷,不知何时方休。
    庞义喝道:‘不是又是那甚么边荒公子着你送来的吧!’卖灯小子仍不知庞义在问他,呆瞧着纪千千,后者虽改为男装扮相,仍是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纪千千似是忘记了失窃的事,欣然道:‘你没听到庞老板说话吗?究竟是谁教小哥儿送灯来的呢?’卖灯小子一震道:‘小人查重信,小姐唤我小查便成。这十八盏灯由小人亲手精制,是边荒最了得的好汉燕飞着小人送来的。’众人听得面面相觑,一向像看化世情、对人世间所有事物均淡然处之的燕飞,竟会也来这一套。
    小诗雀跃道:‘原来是燕公子!’
    纪千千娇躯剧颤一下,俏脸现出没法掩饰看得人人心神动荡的惊喜神色,‘啊’的一声轻呼。
    刘裕倏地轻松起来,若有任何人得到纪千千,他最能接受的只有燕飞,因为燕飞是他最好的战友和至交。但又隐隐觉得如此取悦纪千千,不合燕飞性格,不似他一向的作风。
    庞义也闻燕飞之名精神大振,燕飞肯来和甚么边荒公子、慕容战之流争夺纪千千,对他自然是天大喜讯。喝道:‘兄弟们,给老子把走马灯挂遍各大小营帐。’众人立时起哄,依言而行。
    纪千千像勉强从梦境里醒过来般,喜道:‘小诗还不打赏小查,噢……’又一把拉着小诗。
    庞义和刘裕当然明白,纪千千话说出口方记起自己变成穷光蛋,只恨他们也是不名一文,没法解围。
    幸好查重信摇头摆手,惶急道:‘小姐勿要折煞小人,卖灯的酬劳已非常丰厚,小人告退哩!’查重信去后,纪千千仍呆立帐门外,双眸亮如深夜明月。
    刘裕干咳一声,道:‘我们现在是否起程去逛夜窝子呢?’纪千千闭上美目,深吸一口气道:‘今晚不用劳烦你们哩!千千要等燕飞回来,让他带奴家到边荒集最动人的地方去。’燕飞和高彦离开夜窝子,沿东大街返营地去也。街上冷冷清清,行人疏落,所有店铺乌灯黑火。这情况是常况而非异象,白天是窝外的,夜晚则属窝内的,趁夜市的人全集中到夜窝子去。
    燕飞向一直没有埋怨他的高彦道:‘我输掉你的身家,为甚么不拿我来出气?’高彦欣然道:‘大家兄弟嘛!何况你不是乱吹大气,确有神乎其技的听骰本领,只是因太嫩,斗不过程老怪。哈!有借有还上等人,我须立即向千千借十两八两金子,否则我的情报网将告崩溃,做不成首席风媒。’又道:‘你说明天再去和程老怪赌一次,究竟是场面话还是认真的。’燕飞淡淡道:‘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的话,怎可当是玩儿?千千有多少我便央她拿多少出来,一铺便可赌得黄金窝四脚朝天、关门大吉。’高彦骇然道:‘不要吓我!现在我们人人靠千千吃饭,第一楼重建的经费也全看她,老庞骡车店的骡子是赊数赊回来的,仍未还清债项,若你输此一铺,我们岂非全要吃西北风。’燕飞微笑道:‘放心吧!我刚学满师,明天便要程老怪在赌界除名,再没有第二个可能性。’高彦苦笑道:‘你不是真的中了程老怪的咒语,变成个整天想翻本的赌徒吧。唉!真教人担心。’燕飞叹道:‘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如何向千千解释走马灯的事。’说到这里,立即头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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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第九章佳人有约
    小诗道:‘燕公子和高公子回来哩!’
    纪千千像个天真的小女孩般雀跃道:‘果然是他们,两位凯旋而归的英雄。’庞义深悉高彦的性格,颓然道:‘我却怕是屋漏更兼逢夜雨,高彦没有大叫大嚷向千千邀功,是非常坏的兆头。’刘裕同意道:‘今趟我们真的是不名一文,明天的三餐也有问题。’郑雄等亦颓然无语。在边荒集最令人害怕的首先当然是变成公敌,其次便是没有钱。
    纪千千微笑道:‘或许高公子是故意装输来戏弄我们,然后再给我们一个惊喜。’燕飞和高彦终踏入营地,前者打量着挂遍营地蔚成奇景的走马灯,后者苦笑道:‘我现在大有丑妇终须见家翁的感觉,燕飞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与他荣辱与共,唉!我们输光哩!咦!为甚么你们的脸色这么难看?’纪千千瞪大美目瞧他,罕有的正容道:‘告诉千千,你是在开玩笑。’庞义惨笑道:‘他不是开玩笑。燕飞这没用的家伙失了手,与我们命运相同,分别在他们是输清光,我们是给偷清光,他奶奶的……明天怎样做人呢?’燕飞一震往刘裕望去,心忖,以他的精明老到,怎会有此疏忽?
    刘裕踏前一步,脸上现出坚决的神情,沈声道:‘我向各位保证,在天亮前,我会把金子放回千千的箱子裹。’说罢转身昂然去了。
    纪千千急道:‘燕飞你怎可以让他一个人去冒险?’燕飞微笑道:‘若我不让他单独去完成此事,我便不是他的知己。若刘裕须靠我的保护方能在边荒集生存,他也不配作玄帅的继承者。’纪千千看着刘裕的背影没入主帐之后,欣然道:‘千千明白哩!’接着面向燕飞喜孜孜的道:‘还未谢过你的走马花灯呢!千千真想不到你这个人也懂讨女儿家的欢心,千千感到很意外哩!’又甜甜浅笑,白他一眼道:‘人家真的很感动。’庞义和高彦一干人等莫不神迷目眩,此刻的纪千千迷人至极点,若有人感觉不到她对燕飞的爱意,此人必是大笨蛋。
    燕飞却给害得把早想好的一篇婉转解释此事来龙去脉的说词,全硬咽回肚内去,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怎忍心伤害纪千千?破坏她在边荒集第一个晚上的美好印象。
    何况他根本没法抗拒纪千千惊人的魔力,天下间还有比她更动人的女子吗?爱情的浪潮正铺天盖地横卷而来,他是无路可逃,只好面对。
    纪千千道:‘人家本想央你带人去夜游边荒集,一起欣赏这个美丽的晚上,便当作是对你的回礼,不过刘老大已离开去办正事,这裹当然须你坐镇。’高彦正容道:‘如此良辰美景,佳人有约我们的燕老大岂可错过。千千放心去玩吧,没有人敢动我们的,且我们又是偷无可偷,有甚么放不下心的。’庞义加入道:‘绝对同意,我们也不是第一天在边荒集混。’纪千千皱眉道:‘小诗怎么办?’
    燕飞道:‘她可以随我们一道去。’
    小诗立即霞生玉颊,摇头道:‘小诗留在这里,有庞大哥和高公子在,小诗不怕。’接着瞄燕飞一眼,抿嘴笑道:‘若他们不是怕燕老大,何用干这些鼠窃狗偷的事。’高彦道:‘说得很好,仗着燕老大的朵儿,谁敢不卖点情面。’纪千千大喜道:‘真的可以去?’
    燕飞暗叹一口气,看来只好骗她到底。幸好唯一知道真相的高彦绝不会拆自己的台,让手道:‘千千公子请起行。’纪千千嫣然一笑,向小诗等挥手,踏着轻盈的步伐,朝东大街走去。
    高彦立即发出怪叫,催燕飞追去。
    燕飞虽恨不得狠狠踢他两脚屁股,却苦于莫奈他何。惟有追着纪千千迷人的仙踪去也。
    刘裕绝非空口讲白话,而是有把握把金子寻回来,因为他是北府兵中最好的斥侯探子,他办不到的,别人也办不到。
    偷金者或没想过他们会于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现失窃,金子大有可能仍留在集内某处,未及运走或分散收藏。
    今夜边荒集各大小帮会是外弛内张,所有出入集的水陆路均被置于严密监视下,所以非是毫无顾忌把金子运走的好时机。
    千多两金子是一笔庞大的财富,足够像汉帮那种帮会运作至少一年之久,且重达八十多斤,不论偷金者是徒手携带,又或以工具运送,均会留下蛛丝马迹,难瞒他这位曾受严格追踪蹑迹训练的高手的侦察。
    他首先从失窃的睡帐外打亮火熠子仔细搜寻,不片刻已发现偷金者的痕迹,对方已非常高明,落足处尽在不会留下印记的石块或杂草丛生处,可是由于身负重物,仍是有迹可寻。
    刘裕循着痕迹直追出后院外的地方,此区景况荒芜,道路毁烂,园宅因弃置而野草蔓生。
    边荒集前身的项城是中等大城,原本的居民达二十多万之巨,现在城内诸族边民总数不过五万,加上流动人口亦只在六、七万间,所以人口均集中在四条大街和靠近码头的区域,其他地方便静如鬼域,成为边荒集另一特色。
    到达院后的破道,刘裕在往右转数百步外,发现新的印痕,那是车轮和蹄印,尚未被风沙掩盖,明显是不久前有马车从此处开走。
    刘裕暗呼狡猾,以偷金者的精明老到,绝没有可能犯下如此大的错误,这分明是掩人耳目的手法。
    他立即以其处为中心,遍搜方圆数百步之地,终于再在不远处一座废宅的院落发现踪迹,至此那小偷再没有掩饰,就那么从后门离开。
    刘裕保持冷静,沉着气追去,心忖,若找到那小偷,管他是天王老子,也要把他斩成数段,始可泄心头之气。
    街道乌灯黑火,静悄无人,远方夜窝子却灯火耀天,相映成趣,形成奇特的明暗气氛。
    纪千千步履轻盈的和燕飞并肩而行,还不时有意无意的以香肩轻撞燕飞的肩头,哪种温馨甜蜜的感觉,即使心如止水如燕飞者,也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嗅吸着她醉人的体香,边荒集再不是以前的边荒集,而是天下间最迷人的处所,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希望和生机。
    纪千千柔声道:‘人家很想和你说说心事,你愿意听吗?’燕飞最后一丝向她解释送走马灯真相的念头,在她温柔软语的威力下,终告冰消瓦解,道:‘千千有甚么心事?’纪千千欣然瞥他一眼,轻轻道:‘千千真幸运,以前在建康有干爹作知己,来到人人害怕的边荒集,又有位燕老大,老天爷待千千真的不薄。’燕飞很想问她,那位能令她钟情者又如何?当然晓得这是大煞风景的蠢话。他太久没有和女性有这般亲密的接触,说真的仍没法完全习惯和投入,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纪千千续道:‘千千常在想,当我离开人世的一刻,会后悔的事,不是千千曾做过的事,而是我想去做但又没有付诸实行的事。你明白千千的意思吗?’燕飞心神颤荡,纪千千这几句话,尽道出她敢作敢为的性格。像今次到边荒集来,便是具体的例证。轻叹道:‘看来我该会在临死前后悔得要命!因为我是条大懒虫,甚么事都不想去做,只希望生活尽量简单,不想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渡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余下日子。’纪千千雀跃道:‘千千真的感到很荣幸,一向懒得去做任何事的燕飞,竟会送千千十八盏走马彩灯,令千千在边荒集的第一晚充满动力和色光!人家须怎样谢你呢?’燕飞暗下立誓,永远不让纪千千晓得真相,微笑道:‘你肯公开约会我这个卑微不配的傻瓜,已是最大的谢礼。这边走!’领着她转入横街。
    纪千千乖乖的随他举步,逐渐远离夜窝子的照明。
    燕飞讶道:‘千千不是一心要到夜窝子去吗?为何不出言抗议?’纪千千微耸肩胛,喜孜孜的道:‘约会是奴家提出的,到那裹去当然由你作主。
    燕飞带千千去的地方,便是边荒集最动人的地方。’燕飞感到自己的心在溶化,她的善解人意,令任何人与她相处均有如沐春风的醉人感受。道:‘我从来不去夜窝子,怕它的挤迫和热闹。别的名城大都,雅人名士都爱冠以甚么十景八景的美名,我们的边荒集也有‘边荒四景’,其中之一便是我现在和你去的‘萍桥危立’。’纪千千大喜的道:‘这个名称很别致哩!其中的‘危’字分外传神,最合边荒集的凶险情况。’燕飞有感而发的道:‘对别人来说,边荒集真个是最危险的地方,每天都活在动辄送命的境况中。可是对纪千千却是另一回事,因没有人肯狠下心肠伤害你。’纪千千忽然美目一黯,垂下螓首,幽幽道:‘人家才刚给人偷去全部财产,还说没有人来伤害千千?你燕飞又如何呢?你舍得伤害人家吗?’一阵酸苦洪水般潮卷心头,纪千千提到失窃的事,只是掩饰她难忘旧爱的心事,她现在眼内的凄怆神色,与那天在船上甲板看到的如出一辙。
    纪千千到边荒集来,是要忘记建康曾发生的事,离开令她神断魂销的伤心地;现在与他夜游边荒集,亦是要借助他来忘记伤害她的那个人,并非真的对他燕飞动情,否则便不会因想起‘他’而无法控制情绪。
    这个想法令他生出万念俱灰的感觉,生无可恋的滋味涌上心头。在男女之事上他早受够哩!再不愿也经不起另一次的打击。
    周围环境一黯,原来走入一道由两边高墙夹成的窄巷,只余下长形的灿烂星空,感觉奇异,似不该属凡间可睹的景象。
    纪千千把手挽上燕飞的臂弯,柔声道:‘为甚么不回答人家呢?这小巷真美!’她的纤手有若温香软玉,抓着他的臂弯,哪种感觉美妙而诱人。可是燕飞却心知肚明,纪千千晓得自己看破她的心事,故以此来补偿他、抚慰他。
    他生出甩掉她的手的不理性冲动,可是他怎忍心伤害她?苦笑道:‘事实上我已以行动来回答了你的问题。’纪千千再度垂首,默然不语。
    穿过窄巷,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浮萍飘飘的小湖展现眼前,湖岸四周不是被荒弃的庄园,便是历经火劫人祸的颓垣败瓦,野草蔓蔓,一条多处崩塌的残桥,横跨湖上,其破烂可令人怀疑她负载的功能。
    在这夜窝子的灯火照耀不及的荒城东南角,漫空星斗罗列棋布,铺天罩地,荒芜的景象,一片暗喻死亡和毁灭后荒凉的异常美态,湖内盛开的白莲花,在碧绿浮萍的衬托下,在星夜下的小湖闪闪生辉,充盈生机,与无比的凄苍景况成强烈的对比,生和死的界限模糊难分。残桥便似从死到生再复死,通往茫不可测的彼岸唯一的过渡。
    纪千千‘啊’的一声叫起来,放开燕飞,俏脸放射着圣洁的光辉,秀眸瞪得大大的,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异景。
    从窄黑的小巷走出来,骤然见到如此开扬辽阔的星夜美景,格外令人震撼。当纪千千的玉手离开他的手臂,燕飞不由生出失落的感觉,只好暗骂自己不争气,又生出自怜的窝囊情绪,百般滋味在心头!
    不待他领路,纪千千已领头往残桥走去,似忘记了适才发生的所有事般,雀跃道:‘我们到桥上坐下来好吗?肯定有很好的感觉。’刘裕在边荒集西北角一座废宅的屋檐伏下去,审视右边另一座荒弃的屋宅,此宅三进组成,夹着两个大天井,乌灯黑火的,不觉人踪。
    刘裕可以肯定,偷金贼是把金子藏于其内,因为对方入宅后离开的印迹,已变得微不可察,如不是在尘土上露出足尖点过的破绽,他又是心有定见,当会一无所觉。
    以刘裕的沈稳,亦大感自豪。他能追踪到这裹来,看似容易,事实上却是干锤百炼而来的成果。
    对方并不是单人匹马,而是有组织的行动,至少除偷金贼外,还另有人驾马车,更以声东击西之法,以导人误入歧途。
    此处或只纯用作收藏贼赃之用,又可能是对方的临时巢穴,不论何种情况,敌人也会随时回来,所以他必须先一步起回金子,哪时要打要逃,悉随其便。
    刘裕腾身而起,投往目标宅院去。
    燕飞凝望桥下浮萍,心中一片茫然,对现实世界那种虚幻而不真实,宛如一个清醒的梦的感觉,又在他的思域中蔓延。因娘亲而来的思念、儿时生活的追忆,交织成他不可磨灭的过去!既像遥不可及,又似近在眼前,若即若离,令人生出怅惘无奈的伤情感觉。
    纪千千写意而放任的坐在断桥边缘处,双脚悬空,全情投入到边荒寒而美丽、对比鲜明的特异环境里,听着从废墟传来野蝉的呜叫。她也如燕飞的感受一般,过去的一切虽是近在眼前,又若在千里之外。
    ‘我不会后悔曾做过的事,只会后悔想做而没有付诸行动的事。’纪千千这句话仍萦绕耳边,现在此刻他对纪千千已是心灰意冷,给可以燎原的星星爱火泼下冷水,但将来某一天,他会因自己没有在争夺她芳心一事上尽过力而后悔吗?
    纪千千甜美的声音响起道:‘不要像呆子般站在哪裹好吗?坐到人家身旁来吧!’她愈是迷人,燕飞愈感神伤失落,他对男女之情早有杯弓蛇影的恐惧,纵使没有爱情的天地是如何灰暗和没有生趣,至少令他拥有平淡和没有牵累的安全。
    纪千千忽然跳起来,纤手抓着他臂弯,硬把他拉得坐下去,嗔道:‘小气鬼!你在生人家的气。’燕飞朝她瞧去,感受着给她挽手的动人滋味,迎上她美丽而变化多端的眸神,苦笑道:‘千千啊!你对他已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你并没有忘记他。’纪千千放开他的手,垂下螓首,摇头道:‘不!我没有忘记他,只因为我恨他。’燕飞心中一阵痛楚,他已看到纪千千垂头前眼泛的泪光,她正因错种情根,爱之深恨之切,方如此悲苦。
    纪千千以微仅耳闻的声音道:‘燕飞!你会像他般伤害千千吗?’燕飞心神剧震,天啊!面对如此佳人,他该如何是好呢?只要一句决绝的话,他便可以结束与她刚刚开始的男女关系,但他忍心如此去伤害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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