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6卷第十章洞天福地
    数息呼吸的工夫,刘裕已走遍三进房舍,内进与中进均给彻底打扫过,与外进的蛛网尘封截然有异,显示敌人不单利用这作为落脚的地方,本身还有洁癖,否则只须随便弄干净一点便成。
    此时他对这尚算完整的弃宅,已得到一个清晰的印象,屋内仅有的小量家具残破不堪,依荒人的作风,可用的家具均会被他们搬走据为己用。
    可藏千多两金子的地方一眼看通,除非密藏地下或墙内的密格,不过那可非临时办得到的。照他的分析,偷金的行动只是灵机一触下发生的,是因晓得财物藏在搬进睡帐的箱子后,仓卒下匆匆安排,致露出破绽,所以早有预谋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刘裕目光投往破窗外的荒园,尚未被烧掉的几株老树撑天而立,树荫里杂草野藤缠绵纠结,要收起金子绝非难事,他要把金子搜出来则势必费一番工夫。
    他是别无选择,正要付诸行动,倏地心现警兆,听到自己适才伏身处的阱舍瓦面传来足尖点地的微响,显示来人至少在身法方面非常高明,若换了在淝水之战前的刘裕,肯定难以觉察。
    由于对方是从高处来,可鸟瞰全局,使他再没有时间离开,人急智生下,腾身而起,落到主梁上,入目的情景,令他欣喜如狂,差些儿笑了出来。
    燕飞往纪千千瞧去,晶莹的泪珠排伫列阵般从她一对眼角泻下娇嫩的脸蛋儿上,叹道:‘唉!这是何苦来由呢?’纪千千摇头道:‘你不会明白的,他是第一个令我心动的人,燕飞是第二个。’接着以泪眼迎上他的目光。
    燕飞再没法控制大炽的怜意,正要举袖为她拭掉挂在原本微泛嫣红,现在却苍白褪色的脸蛋儿上的泪珠,伊人敏捷地从香怀内掏出手帕,送到他的手上,然后似阳光破开乌云般‘噗哧’娇笑起来,接而有点不好意思,垂首避开他呆瞪着她的眼神。
    燕飞拿着香帕发了一阵子呆,方如梦初醒般温柔地为她拭掉俏脸的泪渍。
    纪千千唇角逸出一丝笑意,轻轻道:‘知道吗?你回到边荒集后,整个人像不同了,有种天下间没有任何事难得倒你,遇上困难仍可挥洒自如不可一世的气魄,令千千开始相信刘裕的看法,你不但是边荒第一高手,更可能是无敌于天下的第一把名剑。’燕飞于完成拭泪大任后,拿着她的香帕不知该物归原主还是该据为己有?
    闻言淡淡道:‘只因我是属于这里的,所以你会对我生出这种感觉。便像高彦,在建康他是处处碰壁、受尽歧视,回到这里有如猛虎归山,在边荒集他方可以成为受尊敬重视的人,与建康崇尚高门的风气他是格格不入,在这里他却是如鱼得水。我的情况相同,可是若离开边荒集,我顶多是个出色的剑客和刺客,个人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纪千千柔声道:‘收起手帕吧!当是千千和你燕飞交换的定情之物。满意吗?’燕飞拿着染上她泪渍、带着她伤心往事的香帕,失声道:‘定情之物?’纪千千似已回复正常,挺起胸膛理所当然的道:‘谁叫你送人家十八盏走马灯呢?千千也恨你呢?一路北上都装作对人无动于中的冷淡模样,忽然又耍出这般漂亮的一手,教人立时失去女儿家的衿持。走马灯不是示爱是甚么呢?现在千千已肯抛开一切接受你的心意哩!彩灯若不是定情之物该算作甚么?’燕飞立生出回去狠揍高彦一顿之想,只恨现下只好哑子吃黄连。涉足情场已非他所愿,更何况卷入纪千千纠缠不清的男女关系中。
    纪千千命令道:‘还不收好它?’
    燕飞别无选择,把香帕纳入怀内,正要说话。
    ‘铿!’
    蝶恋花鸣声示警。
    一条重甸甸的长布条,安静地躺在大圆梁上,以两把匕首固定首尾两端。刘裕探手一摸,果然是满载金子的缠腰囊,可分几匝缠绑腰间。约略估计下,囊内的金子该不过六百两,应仍有另一腰囊,很大可能放在中进的横梁上。如此藏金的方法,确是颇有心思,正因横梁太显眼,反会忽略过去。更想到这只是临时措施,好方便取走。
    刘裕刚伏身横梁藏好,来人已穿窗而入,移到梁下。
    香气传来,登时生出熟悉的感觉,吓得他不敢偷看,因他已认出梁下的美人儿是何方神圣,‘逍遥帝后’任青媞是也。
    破风之声响起,有人绕宅疾驰,显然和任青媞是一道,从另一方向绕过来,这是防备有人埋伏的江湖手法。
    只听其速度,便知此人身手不在任青媞之下,刘裕心中自然浮起‘逍遥帝君’的名字。不由心中叫苦,若他们到横梁来取回金子,自己能突围逃走已难比登天,更遑论取回金子。
    一把男子的声音在入门处道:‘确是这所房子,外面有以石头摆着的暗记。’任青媞熟悉的娇柔声音响起道:‘离约定的时间尚有一刻钟。唉!我刚见过燕飞,他不单像没事人一个,还大有精进,我竟瞒不过他,差点给他堵截着。唉!我真有点害怕他。’应是任遥的人苦恼道:‘真的令人费解,我的而且确予他致命的一击,他能活下来已是奇迹,怎可能反变得更厉害呢?’梁上的刘裕暗松一口气,幸好这对妖男女非是偷金贼,否则自己肯定有难,不过危机仍未过去,若他们约会的正是那偷金贼,他仍大有被发觉的机会。希望偷金贼与任遥两人说过密话,待两人离开后才上梁来取金子,哪自己便可以乘机送他致命的一刀作为见面礼,以出憋在心内的窝囊气。
    任青媞叹一口气,没有答话,刘裕生出奇异的感觉,任青媞的内心似不像她表面一心置燕飞于死地狠辣无情的行为。此口叹气充满无奈的情绪,听来颇有点心乱如麻、六神无主之味。
    任遥似没有觉察他后妃的心事,怕是还在心心不忿燕飞仍然活着。沈声道:‘聂天还此人很不简单,雄材大略,是个可以有一番作为的人,如非桓家一直撑江海流的腰,他早吞并了大江帮。我们今趟和他合作,须步步为营,否则吃亏的会是我们。’任青媞冷哼道:‘任聂天还智比天高,仍没法梦想我们周详缜密的统一大计,最终只会为我们作嫁衣裳。’任遥道:‘我们在利用他,他也在利用我们。郝长亨是个难得的人材,若青媞可以美色笼络他,收之为己用,说不定可以把两湖帮变成我们班底,哪时司马贼的天下,将是我们的天下。’刘裕听得心神剧震,想不到任遥和聂天还两个天南地北向无关系的一方霸主,竟会破天荒合作起来,目标明显是先要占得边荒集。
    聂天还固是名震南方、十多年纵横不倒,没有人能奈何他的枭雄人物。郝长亨亦是横行两湖一带的不世高手,乃聂天还倚之为臂膀的左右手,今次远道而来,当然不是游山玩水。而他更有可能是盗金者,若非以他般身手,即使自己被哪甚么娘的边荒七公子分了心神,仍难避过他耳目。
    令他费解的是,逍遥教究竟有何颠覆司马皇朝的计划?不过此时已无暇想及其他,若给这三大高手发现自己的行踪,纵使高明如燕飞也难逃劫难,何况他自问比不上燕飞。连忙大动脑筋,思量逃走之法。
    任遥又道:‘郝长亨交给你处理。唉!若非目下不宜对付燕飞,现在我便去取他狗命。’任青媞柔声道:‘如要坐收渔人之利,确不应对付他。是哩!帝君对《太平洞极经》是否已有眉目呢?’任遥沉吟道:‘真古怪!纵使有那两个小子默写出来的地势图,却似没有半点帮助。若我所料不差,必须三佩合一始能勘破玄虚,从洞极经找出传说中的洞天福地。’刘裕闻之愕然,照任遥的语气,《太平洞极经》并非甚么道藏经典,而是寻找某一处地方的地图。
    任遥又道:‘我不宜留在这里,好让你可向郝长亨施展手段。防人之心不可无,最好确定他是单身赴会,方可现身。’破风声起,刘裕探头一看,梁下空荡无人,心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拔起匕首,把金子缠在腰间,此时东南方衣衫拂动的声音遥传而至。刘裕暗叹一口气,晓得时间再不容他取回另一半金子,心想这笔账暂寄在郝长亨身上,迅速离去。
    这是蝶恋花第二次示警。
    第一次是从水路往秦淮河采访纪千千途上,卢循从水里跃出来偷袭,其时阴神阳神尚未合而成为金丹大法,神通广大的阳神只好向日常行事的阴神示警,透过蝶恋花作出警告。勉强解说,阴神或可称为后天的我;而阳神则为先天的我、生命的本源和最神秘的部分。
    今次蝶恋花再度示警,使燕飞幡然而悟,阴神阳神只是合作而非结合,非是融浑而不可分,所以会因纪千千而受到影响,阴阳分离,金丹大法也非是无懈可击。
    纪千千虽听高彦说过燕飞的宝剑会在危险来临前向主示警,但因高彦一向爱夸夸其辞,所以是姑妄听之,并不是确信不疑。现在终亲耳听到,一时又不知险从何来,不由瞪大美目瞧着燕飞背上的蝶恋花,亦担心蝶恋花会忽然变龙化凤的飞走。
    ‘锵’!
    蝶恋花出鞘。
    尖锐的破风声在远方某处响起一下弹弦声后即呼啸而起,以惊人的高速激射而来,眨间即至,快得比人脑筋的转动也及不上,令人生出只好坐以待毙、无从躲避的颓丧感觉。
    燕飞却知因蝶恋花的鸣响,已使对方心神被扰,气势劲道大幅控减,发挥不出最佳状态。
    换过是以前的燕飞,唯一可保命之法或是翻下湖水里去,那时只要对方守在桥上,凭他的功力和箭术,燕飞更是难逃一死。
    ‘叮’!
    蝶恋花一丝不误地击中箭锋,劲气爆破,把凌厉的一箭硬碰得横飞开去,清楚利落,绝不含糊。
    在纪千千眼中,燕飞头也不回,不看一眼的便可反手一剑,命中敌箭,动作行云流水,潇洒好看。
    一把故意弄得沙哑低沉的男声从后方岸上一座废宅内传过来道:‘领教燕兄高明!阁下值大钱的头颅,暂且寄在脖子上多留一段时日吧!’纪千千别头瞧去,声音传来的方向黑漆一片,没有人影,没有异声。
    燕飞淡淡道:‘刺客走哩!’
    纪千千讶道:‘他要杀你,为甚么你仍可以如此轻松?’燕飞微笑道:‘我燕飞仇家遍地,加上因想拿领赏金而要来取我项上头颅者,更是数之不尽,紧张也是白紧张,对吗?’纪千千白他一眼,别有所指的道:‘你这人哪!事事满不在乎的。若每一个来刺杀你的人,都像这箭手的高明,我看也够你烦恼哩!’燕飞从容道:‘能射出如此一箭的,天地虽大,仍是屈指可数。据说慕容垂的箭术便非常了得,我的兄弟拓跋圭亦是一绝。不过若既是为赏金杀人的猎头者,箭法又高明至此,大有可能是横行黄河一带,人称"小后羿"的宗政良。不信的话,可把坠进湖内的箭寻回来一看,箭上当有三条横纹为记。’纪千千骇然道:‘竟然是这个人,千千也听过他的名字,你不担心的吗?据传他一旦定下目标,便锲而不舍,直至完成任务,而他从来没有失败过的。’燕飞油然起立,深吸一口气道:‘上得山多终遇虎,长胜不败者能有几多人呢?
    他的造诣深浅已给我摸通摸透,我的宝贝蝶恋花又可令他的偷袭手段无所施其技,希望他临崖勒马,又或洗心革面改行去卖酒,那我还可以帮衬他,否则他只是自寻死路。’纪千千听得‘噗嗤’娇笑,又嗔道:‘谈得好好的,又坐得这般舒服,竟要走了吗?’燕飞俯头看她,双目闪动着顽皮的目光,柔声道:‘花前月下,又是在有名狂野的边荒集内,我怕控制不了自己,强要亲千千小姐的香嘴儿,那时弄得仍不晓得自己该芳心谁属的纪千千心神大乱,那就非常罪过。’纪千千‘啊’的一声,难以相信的垂下头去,连小耳朵也烧红了,以蚊蚋的声音微嗔道:‘燕飞啊!你竟也会说出这种轻薄话儿?’燕飞哈哈笑道:‘只要是男人便懂说这些话。说到底还要多谢宗政良一箭之赐,把我震醒过来。以前的燕飞已死去,现在我要重新做人,无畏地迎接所有挑战,包括千千在内。’纪千千轻轻道:‘人家也是挑战吗?’
    燕飞坦然道:‘是感情上的挑战,更是最难应付的。我的对手不单是先令你钟情的某君,更可能是任何在边荒集自以为是够资格的人,不是挑战是甚么?’纪千千仍不肯起来,瞥他一眼,目光投往湖上的浮莲,喜孜孜的道:‘我喜欢你这样对人家说话,满有男儿气概的,千千这就向你投降好吗?’燕飞微笑道:‘不是真心归降,反成心腹之患。况且两情相悦,何来甚么投降?严格来说该是我已屈服于千千的魅力之下,到你真的忘掉哪个人,我们再看看能否重新开始。眼前千千爱上的,或者非是我燕飞,而是边荒集予你的新鲜感觉。’说出这番话来,燕飞尽泄心中忿郁不平之气,整个人轻松起来。
    纪千千摇头道:‘不是你想哪样的,收到你的走马灯后,人家心中只想着你一个人,其他的都忘记哩!’燕飞道:‘就只是一段时间,对吗?’
    纪千千神色一黯,向他无言地递出娇贵的玉手。
    燕飞别无选择,更舍不得拒绝,一把握实,助她站起来。
    纪千千在他身前亭亭玉立,秀眸异采大盛,深深望进他眼内,柔情似水的道:‘人家真的爱听你说亲密话儿,甜言蜜语更是多多益善,更不怕你付诸行动,唉!你这大傻瓜。’说罢领先下桥去了。
    燕飞心忖最后一句不知是否在怪自己没有立即亲她嘴儿。登时魂消意软,而在这一刻,他晓得自己确对她生出爱念,宛如久未兴波的桥下萍湖,终于泛起一圈又一圈、不断扩展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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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第十一章公开挑战
    帐内的纪千千传来惊喜的娇呼,嚷道:‘真的找回来哩!一半也好!我们的刘老大真本事。’接着和小诗、庞义吱吱喳喳的说起话来,商量如何把金子藏好。
    高彦揭帐而出,来到燕飞旁低声问道:‘亲过她的嘴儿吗?’燕飞登时百感交集,颇有点体会到纪千千‘会为未做过的事后悔’那句话的意味。而自己知自己事,他对男女之情仍带着深刻的惶惧,另一边的刘裕亦露出注意的神色。叹道:‘你这死性不改的色鬼,满脑肮脏的想法,一场兄弟,也不瞒你,我和她尚未开始。’不知如何,他直觉感到高彦和刘裕都同时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感觉挺古怪的。
    高彦狠狠道:‘不解温柔的家伙!现在我们国库空虚,你明天的赌约取消也罢!我不会让你输掉千千仅余的财产的。’说罢又钻回帐内趁热闹去了。
    燕飞苦笑摇头。
    刘裕道:‘我们到箱阵那边说话吧。’
    燕飞和纪千千刚回营地,纪千千便给小诗扯入睡帐里,到现在还弄不清楚发生过甚么事。随刘裕从箱阵仅可容一人穿过的通道,到达酒窖入口石阶坐下。
    刘裕坐在他上一级处,道:‘偷金子的即使非是两湖帮的郝长亨,也与他脱不了关系。’燕飞愕然。
    郝长亨乃南方赫赫有名的高手,据传其人风流倜傥、多才多艺,是两湖帮聂天还下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此人颇有交际手腕,在江湖上人缘不错,很多事交到他手上不须凭武力便可迎刃而解。
    刘裕把任遥和任青媞的对话重覆一次,分析道:‘郝长亨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边荒集,其目的当不止于与江海流换个场所角力较量,而在乎控制边荒集,至少是想取汉帮而代之,否则不须与任遥攀上关系。而任遥倾覆司马皇朝的阴谋,更是令人担忧,想不到淝水之战带来的胜果,会是如此一番局面。’燕飞沉吟道:‘现在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任遥等既欲坐看我们和祝老大拚个两败俱伤,我们偏不如他所愿。’刘裕摇头道:‘我们不可以变得过于被动,必须着着领先,牵着整个边荒集的鼻子走,正如千千说的,我们是要征服边荒集,而非让她征服我们。’稍顿续道:‘现在祝老大摆明肯暂作退让,显示祝老大亦非有勇无谋之辈。我们定要借千千在边荒集牵起的热潮,首先确立你是边荒第一高手的形象,管他老子的甚么慕容战、任遥、任妖女、郝长亨,总而言之边荒集是惟燕剑手独尊,没人敢有半句异议。’燕飞苦笑道:‘你可知我的头颅现在很值钱?刚给那甚么宗政良射了一记冷箭。’弄清楚甚么一回事后,刘裕笑道:‘边荒集已成龙蛇混集之地,各方势力因在全力争夺控制权,自认有点本领的更要来碰机会。对我来说还是统一天下的踏脚石,在我们的纪才女则是最好玩的地方。’燕飞叹道:‘我却是身不由己,从闲人变作众矢之的。说到韬谋策略,当然推你老哥,你又有甚么法宝?’刘裕道:‘边荒集是无财不行。我们现在手上有五百多两金子,足够起五座第一楼。所以只要拨出百两金子,第一楼重建的经费再不成问题。另外拨百两予高彦小子,使他有财力建立一个比以前更完善的情报网,监察南北和本地一切动静,余下的三百两,拿一半出来给你去和甚么赌仙硬拚一铺,余下的作千千的私己钱,她想买下一座妓院又或觅地在夜窝子另建一座,全看她的意旨。’燕飞皱眉道:‘这么动用千千的金子不大好吧!我原意是狠赢赌场一笔作经费,只是事与愿违。’刘裕道:‘千千是女中豪杰,不会介意的。’燕飞摇头道:‘千千不介意,我却非常介意。他娘的!只要我们可迫郝长亨把另一半金子呕出来,便可拿这笔钱到赌场豪赌一铺,不但可以令赌场关门大吉,还可以向祝老大来个下马威。’刘裕道:‘我们怎可能在明晚前从郝长亨处取回金子?老郝失去一半赃物,肯定已提高警觉,不会哪么容易给我们找到他。’燕飞微笑道:‘若你是郝长亨,肯否错过明晚千千在古钟场的曲乐表演?’刘裕皱眉道:‘当然不肯错过,不过若整个边荒集的人都挤到夜窝子去?你如何在数万人内寻出我们根本不晓得他长相如何的郝长亨来呢?’燕飞含笑瞧他半好晌,哑然失笑道:‘若我晓得谁偷去金子,仍没法迫他呕出来,我燕飞还用在边荒集混吗?首先边荒七公子脱不掉关系,只要我们适当地向他们施压力,怎到他们不屈服。’刘裕道:‘他们也大可推个一干二净,除非你不理边荒集不成文的江湖规矩,向他们动粗,来个大刑侍候。’燕飞目光投往阶壁,微笑道:‘事实上荒人比任何边荒集外的人更守规矩,那老子便规规矩矩的和他们玩一铺,向外宣布,若不能物归原主,纪千千明晚会拒绝到夜窝子去。’刘裕开始感觉到他体内胡人较狂野的血统,令燕飞除来自汉族的温文尔雅外,还有豪雄放纵的一面。若以这种双重多变的性格,去追求纪千千,等若汉胡的携手合作,肯定可迷倒纪千千。刘裕很不明白为何会联想到纪千千去,可是他的脑袋确像有点失控。
    颓然道:‘岂非全集皆知你燕飞对千千保护不力,已阴沟里翻船?’燕飞洒然耸肩道:‘没人会知道,因为我只是借此恐吓那七个被人利用的傻小子。夜窝族是由疯子组成的,一旦收到点风声是与七个傻瓜有关,累得他们欣赏不到千千绝世无双的琴音歌声,我们的边荒七公子还能做人吗?放心吧!此事由我单独处理,你只须守稳大本营,天亮前我该可以寻回另一半金子。’庞义此时钻进箱阵内,笑道:‘谈甚么谈得这么投契,千千着我来请小飞到帐内共渡春宵啊!’刘裕给逗得笑到差点呛出泪水,燕飞苦笑道:‘你也来耍我。’庞义在刘裕旁坐下,瞧着下级挨壁曲膝而坐的燕飞闷哼道:‘不要骗人哩!酒鬼来到酒窖门口仍不去拿酒喝,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因另有别的更优质的代替品,早醉得把老子酿的雪涧香忘掉了。’刘裕解围道:‘庞老板是来得正好,我们无敌的征边军团有份优差给你,就是当千千的随身总管,负责为千千打点一切内外事务,让千千可尽情发挥她的外交手腕。’燕飞报复的道:‘总管即是甚么都由你来管,你给老子在四条大街进入夜窝子的边界处,竖起四幅我向任遥下的战书。倘若我干掉他,将可以事实证明给所有人看,谁才是边荒集第一剑手?’刘裕拍腿叫绝道:‘此着妙极,任遥若不敢应战,将会成为边荒集的笑柄,还用在这里混吗?他是不得不应战的。’庞义接下去道:‘何况他根本不信自己会输给燕老大,更不晓得燕老大炼成金丹大法,连蝶恋花都学晓唱歌。燕老大吩咐下来的事,小人庞义当然会办得妥妥贴贴的。’三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心大笑,充满生死与共、并肩作战的情怀。
    燕飞揭帐进入纪千千睡帐内,方发觉刘裕、小诗、庞义和高彦一干人等,全留在帐外,登时生出哭笑难分的感觉。
    纪千千换上全白色的女服,挨着软垫倚卧铁箱子旁,佩剑放在箱面,有如金子的守护神。
    她乌黑的长发瀑布般的垂在肩后,衬托得她的冰肌玉肤更摄人心魄,宝石般的眸子闪闪发亮、静如夜空的星辰地凝视着他,好半晌方落到他左手环抱的酒坛处,含笑道:‘临睡前还要喝酒吗?’燕飞盘膝在另一角坐下,把酒坛放在身旁,挂在帐顶的油灯映照下,这里彷佛是另一个天地,温暖而隔离,且是春色无边。
    纪千千确是男人梦寐以求的恩宠,拥有她等若拥有天下间最美好的事物。不过她多情和充满野性的性格,却令人感到游疑不定,难以捉摸。像在此刻,她便似从没有和燕飞发生过任何事,有若在雨坪台初次相遇。
    她芳心内究竟如何看他燕飞呢?
    燕飞微笑道:‘我来边荒集的途上整天睡觉,所以决定今晚不睡。不知小姐何事相召?’纪千千眨眨美丽的大眼睛,饶有兴趣的打量他道:‘要有事方可以召你来吗?人家只想见你就不成的吗?’燕飞留心帐外,听到庞义等已移师客帐的一方,正动手制作他给任遥的‘战书’,他和纪千千的说话不虞被人听去,心中不由一荡,柔声道。‘当然可以。可惜我尚有要事去办,明早回来陪你去北大街吃早点如何?该处有间叫北方馆子的食铺,非常有名,在建康绝喝不到那么巧手调制的羊奶茶。’纪千千秀眉轻蹙道:‘明天你当然要陪人家。但今晚呢?已这么夜哩!你还要到那里去呢?’燕飞油然道:‘你当我们到边荒集来只是玩乐嬉戏吗?何况受人钱财,自然要替人消灾,我干的是甚么行业,千千应该清楚。’纪千千‘噗哧’娇笑,横他一眼,垂首轻轻道:‘你长得很好看,人家尤其爱看你信口开河、胡言乱语的傻瓜样子。’燕飞为之气结,失声道:‘我句句实话实说,何来信口开河的罪名?’纪千千坐直娇躯,两手环抱曲起的双膝,顽皮的道:‘你想撇下千千出外玩儿?那可不成哩!我要你陪人家。’燕飞记起庞义的‘共渡春宵’,心中一荡,当然只限在脑袋内打个转。叹道:‘小姐你须好好地休息,否则明天将没有精神应付整个边荒集的人。荒人出名狂野放纵,可不像建康高门大族的子弟那么乖的。’纪千千思忖片刻,点头道:‘今趟可以放你一马,下次可没那么易与。好吧!你先哄人家睡觉,千千睡着了,你才可以获释离开,不过明早醒来时,你要在人家身旁,否则我会和你没完没了的。’‘咕嘟!咕嘟!’的连喝数大口酒,燕飞踏出营地,就那么一手环抱酒坛,朝夜窝子的方向走去,心中仍填满看着纪千千酣然入睡的动人感觉。
    现在怕已过二更,可是他比任何一刻更精神,雪涧香带来的些微醉意,令他更感到边荒集愈夜愈旺盛的血肉和活力。
    自刺杀慕容文后,他一直漫无目的地活着,提不起劲去做任何事。然而眼前的形势,却彻底把他得过且过的心态天翻地覆地改变过来,答应谢家的事他当然须办妥,更重要的使命是让纪千千快乐地在边荒集享受她生命的片段。
    现在最有可能找到边荒七公子的地方,肯定是夜窝子无疑,他们虽在边荒集横行惯了,却不可能不对他燕飞保存惧意,只有躲在夜窝子才安全。他已从高彦处得悉他们最爱留连的那几间青楼、食铺和酒馆,该可轻易找到他们,进行他的计划。
    想到这里,在完全没有防范下,他的心湖又浮现出安玉晴那对神秘而美丽的大眼睛,心中又不由一颤。
    自遇上纪千千后,一路乘船北上,他一直埋首于《参同契》,间时又给纪千千占据了心神;独特的美女安玉晴彷佛已到了天之涯海之角,离他远远的,似和他再没有半点关系。不知如何?偏在此刻会想起她来。
    自己是否因为纪千千使早已死去的心再度活跃起来?如此究竟是灾劫还是福赐呢?对未来他再没有丝毫把握。
    夜窝子辉煌灿烂的采光照耀长街,他从暗黑的街道步向光明,深深地感觉到生命的变化。在逃离边荒集时,他从没有想过当再次踏足边荒集,自己会在剑术和心情上,均会变成另一个燕飞。
    自己知自己事,他深心处一直压抑着的带点狂野的率性性格,已被纪千千点燃引发,放下所有拘束抑制,纵情而为,享受老天爷予他一切善意或恶意的安排。
    刘裕坐在叠高的箱阵顶上,仰望夜空,双目一瞬不瞬,现出深深思考的专注神情。
    高彦跃上来坐到他身边去,笑道:‘有你放哨,大家该可以安心睡觉。’又道:‘庞义和其他兄弟已去为燕飞立战书。唉!想不到燕飞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前的燕飞终日无所事事,最好是不去烦他。’刘裕道:‘人是会变的,又或须适应新的形势而变,像你高少便痛改前非,再不到青楼胡混,我可没有你般本事。’高彦苦笑道。‘说说倒可以,没有青楼之乐日子怎么过?只要瞒着千千便成。辛辛苦苦赚钱,赚得钱却没有地方花,我既不高兴姐儿们更不快乐,我怎可以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刘裕失声道:‘原来你口是心非,让我去向千千告你一状。’高彦笑道:‘大家兄弟还来耍我,你不觉得的吗?出生入死后再钻进妞儿馨香火热的被窝内,是人生最惬意的事。’刘裕道:‘另一个方法是娶得如花美春,不也可遂你这方面的心愿吗?’高彦叹道。‘这只是个梦想。我是干哪一行的,注定我没法安份守己,更不可以有家室的牵累。你又如何呢?难道你敢娶妻生子吗?你可否向她保证你明晚可以活着回家?’刘裕不欲谈这方面的事,岔开话题道:‘那甚么娘的边荒七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明知你和燕飞一道回来,仍够胆上门寻你晦气?’高彦不屑道:‘甚么七公子?不过是七个自以为有点本领的恶棍,想在帮派外别树一帜。他们本来怕燕飞怕得要命,数次和我争妞儿都不敢硬来。现在只是以为有便宜可占,错估形势,方敢如此嚣张。’刘裕道:‘事情或非如你想像般简单,不过无论如何,遇上变得积极主动的燕飞,算他们倒运。’高彦怨道:‘若燕小子早点变成现在的样子,我早发达哩!’刘裕笑道:‘你还年轻,很多好日子等着你啊!’高彦道:‘今晚我是睡不着了,你在这里看紧一些,我要到夜窝子打个转。’刘裕皱眉道:‘竟是一晚都等不了?’
    高彦受屈的道:‘去你的娘!我是要去见见我的儿郎们,然后再到押店看看有没有北方来的新货式,买入一批来变卖图利。确是没钱便浑身不自在,不过为的是正事。’说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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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第十二章大地飞鹰
    第一楼是边荒集最佳食肆,正东居便是夜窝子会家的第一胜地,北方诸胡开设的会铺虽各有特色,但比起南人的巧手厨艺、多姿多采,始终要逊一筹。
    晋室南渡,大批名厨或随高门大族南迁,又或混在难民潮逃往南方,于各大城镇自立门户。正东居的老板范承恩原是洛阳的有名巧手厨师,逃入边荒时看中边荒集,认为边荒集大有可为,遂于此落地生根,于夜窝子开设正东居,由于他确是厨艺超群,人又八面玲珑,深悉侍候权贵之道,把同一套手段用于边荒集,仍是如鱼得水,故能在夜窝子占上席位。
    二更后的夜窝子街上行人减半,古钟场再没有先前的盛况,却轮到酒馆、食肆、青楼和赌场等兴旺起来。
    正东居更是座无虚席,这座两层高木石建成的建筑物规模宏大,楼下大堂摆开近三十张大圆桌,上层分中间隔,向古钟场的一边是八间厢房,没点头面者休想可以在厢房内欣赏古钟场的夜色,另一半摆开十多桌雅座,只招呼熟客,若边荒集有阶级之分,正东居便是最不含糊的例证。
    正东居另一特色,下层的伙计是全男班,上层的侍者则全是绮年玉貌的漂亮少女,她们没有工资,全赖贵客的打赏,可是她们在边荒集同侪中每月酬金却是最优厚的,于此可见荒人是如何阔绰和肯花费,她们的服务当然也是冠绝天下。
    边荒集的成就是有创意的人共同努力的成果,一切不守成规。像卓狂生、范承恩、庞义、高彦等这些人,到边荒集外任何地方都会被视为离经叛道而饱受排挤,只有在边荒集这独一无二的地方,他们的创新精神方能开花结果,绽放异采。
    不论你是胡人汉族,不论你是逃犯或杀人如麻的大盗,一日投进这充满感染力的奇异处所,早晚会被同化,问题只在时间的长短。
    燕飞踏入正东居,看到他的人首先静下来,不片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本是闹哄哄的大堂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燕飞晓得自己已成边荒集万众瞩目的人物,一举一动均会成为话题,尤其他正与祝老大对着干,先前又败走黄金窝,大家对他的动向生出好奇心,是可以理解的。
    幸好朝他瞧来的目光大多是友善的,形势使然下,他完成了刘裕计划的第一步,成为边荒集自由的象征和中流砥柱。
    燕飞环抱酒罐,从容朝各人打个招呼,微笑道:‘我们的七公子是否在楼上呢?’有人点头,有人手指上层,都是乐意帮忙,显示燕飞的荣辱已与他们的利益挂钩,不过由于燕飞与汉帮胜负未分,帮忙亦止于此。
    燕飞举坛拔塞大喝一口,把酒坛封妥后,举步登楼。
    负责把守楼阶的两名大汉那敢阻拦,恭敬让路。
    燕飞施施然拾级而上,心中感慨丛生,以前他足不踏入夜窝子半步,今晚却是二度来访,怎会变得这么厉害的?
    楼上十二桌雅座,全告客满,边荒七公子全体在座,据着可俯视古钟场临窗的大桌子,正惊疑不定地打量他。
    燕飞向停下来的宾客笑道:‘大家继续喝酒,勿要因我而扰了雅兴。’接着像见到好朋友般,向边荒七公子笑道:‘原来你们在这里。’举步往他们走过去。
    三位漂亮的女侍忙赶过来,争着侍候燕飞,即使到此时仍未晓得他是燕飞者,亦知道燕飞不但是重要人物,更广受欢迎。
    边荒七公子的头头是匈奴族的左丘亮,论武功在七公子间他是稳居首席,不过才智却及不上汉族的蒋狐,后者打手势阻止其他人说话,向正大模大样地朝着他们一桌来的燕飞沉声道:‘我们是被人利用了,致冒犯了你燕飞,一切依江湖规矩解决,我们可作出金钱上的赔偿。’他把声音尽量压低,免给别人听到这么不光采的话。
    左丘亮冷然道:‘若你想要我的命,我左丘亮亦乐于奉陪。’燕飞坐定,把酒坛放到桌上,哑然失笑道:‘勿要慌张,我今次专诚来找你们,希望大家开心见诚的闲聊几句,倘若你们肯当我是朋友,便可以和气收场。’他感到对方人人均似松了一口气似的,首次感受到自己在边荒集的份量,根本没有人敢和他正面冲突。蒋狐和左丘亮的一软一硬,只是耍江湖说话的伎俩,不致那么失面子,事实上已屈服在他燕飞的脚下。
    蒋狐苦笑道:‘我们真不晓得纪千千在帐内。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忽然有位姑娘来找我们,说是荒月楼小丽姐的贴身小婢,说高彦不知如何从建康赚了一大笔,竟要借你燕飞的威势,迫荒月楼的傃娘答应让他为小丽赎身,左丘大哥一时红了眼,立即去向高彦兴问罪之师。到后来我们晓得纪千千是与高彦一道回来,深觉可疑,方知道小丽姐根本没有这么一位小婢,我们是给人利用了。’燕飞心中唤娘,那岂非所有线索,均一刀切断,还如何去完成取回另一半金子的壮举,自己这个边荒第一高手还用当下去吗?
    左丘亮见燕飞默默不语,生出惧意,低声下气道:‘是我太鲁莽,错怪了高彦。以前我们和高彦也算是有讲有笑的朋友,有烦燕大哥为我们说几句好话。’其他没说话的,人人噤若寒蝉。
    燕飞皱眉道:‘你们也不是第一天到江湖上来混,因何竟会相信陌生人的话?’蒋狐叹道:‘因为那位小姑娘七情上脸,不单令人感到事情的急切性,还无从生出疑心。’燕飞道:‘她长得漂亮吗?’
    左丘亮道:‘似乎比小丽姐更多三分风情,皮肤很白,说话时两眼泪花翻滚,令人无法不生出怜意。’燕飞微笑道:‘她定是聂天还的得意弟子"白雁"尹清雅。’左丘亮等无不色变,不但因骗他们的人是尹清雅,更因两湖帮的魔爪已探入边荒集来,且已深悉边荒集的情况,否则怎能如此轻易煽动他们去做傻事呢。
    蒋狐立知此事非同小可,燕飞一方肯定吃了亏,否则燕飞不会乘夜来寻他们晦气,忙补救道:‘今趟确是我们不对,我们可否帮上点忙呢?’燕飞温和的态度,也令他们大生好感。
    此时有人来到燕飞身后恭敬地道:‘我们老大请燕老大到房内一会,有要事奉禀。’‘老大’、‘老板’、‘英雄’这些称呼在边荒集颇为流行,只要有身分的便可叫老大,不一定须是一帮之主;老板亦不用开店铺,有银两便成。至于英雄,则概指武功高强的好手。
    燕飞皱眉瞧去,见是个穿匈奴武士便服的汉人,瞧他长相,该有点匈奴血统,年纪二十余岁,只属一般好手。
    那人知机的道:‘小人蔡精,老大是大漠帮的车廷。’大漠帮便是边荒集的匈奴帮,以前的老大叫查正多行,现在当是换了领袖,由这个车廷作老大。
    燕飞摇头道:‘告诉车老大,我今晚很忙,明天再找他喝酒。’那人凑近少许低声道:‘是与"白雁"尹清雅有关。’包括燕飞在内,八个人均心中一震,尹清雅是刚推论出来的嫌疑人物,如此只有一个可能性,对方应是刚听到他们的对话。
    要知厢房离他们的桌子有十多步之遥,既隔开邻桌高谈阔论的客人,厢房又关上房门,他们更没有提高声音,对方仍可以听个一清二楚,只是这副耳朵已非常不简单。
    燕飞道:‘再交待两句说话,便去拜会车老大。’那人领命去了。
    左丘亮欲言又止,显是怕再被窃听。
    蒋狐把声音压至低无可低,道:‘车老大该没有这份本须,否则匈奴人就不用屈处集内西北角,且买卖愈做愈小。’燕飞点头表示明白,道:‘事实上我和你们是站在同一阵线上,希望边荒集像往日般自由自在,大家可以发大财。今晚的事就此作罢。’左丘亮等忙立起来,拱手致谢。
    燕飞洒然一笑,顾自去了。
    庞义和八名兄弟闹哄哄的回来,显是意犹未尽,仍处于兴奋的状态中。
    刘裕迎上去责道:‘千千和小诗已入帐就寝,你们要吵醒她们吗?’庞义等忙压住笑声,还蹑手蹑足的装模作样,整蛊作怪,教人发噱。
    郑雄笑道:‘燕爷此招精采绝伦,我们竖起第一封战书,已惹得数百人来围观,如此向人挑战,在边荒集是破题儿第一遭。而被挑战者竟是最可怕和神秘的"逍遥教"教主任遥,更是立即轰传全集。’另一伙计兄弟成忠道:‘其实这是在边荒集扬名立万的最有效方法,只要挑战的是不会踏足边荒集的著名人物,又肯定没有人会为他出头,即可一登龙门,声价十倍。’郑雄道:‘成名你的娘!没有本钱而去学人出名,未走完东大街便要给人凑足十多顿哩。’众人哄笑起来,旋又醒觉的压下笑声。
    刘裕心中一片温暖,大感祸福与共、并肩奋斗的乐趣。
    庞义道:‘只有小飞方敢如此迫任遥决战,现在人尽皆知小飞连任遥也不放在眼内,祝老大算甚么东西?’刘裕待要说话,忽然心生警兆,朝东大街方向瞧去。
    一位衣服华丽得异乎寻常的英俊男子,正举步从容朝营地走来。他的出现,天地似立即被邪恶诡异的气氛填满。
    庞义等循他目光别头瞧去,人人心神被摄,不由自主地生出不寒而栗的恐怖感觉。
    厢房内坐着八个匈奴人,燕飞步入厢房,八人全体起立,其中一名匈奴中年大汉打个手势,其他人包括蔡精在内,施礼退出厢房外,只剩下中年大汉和另一魁梧挺拔、气度不凡的匈奴人,年纪在二十七、八间。
    中年汉欣然和燕飞拉手为礼,客气道。‘久闻燕兄之名,现终可亲睹燕兄的风采,本人车廷,在边荒集仍属新丁,有任何失礼之处,请燕兄多多包涵。’燕飞的目光从车廷移往那匈奴高手,心中微震,自练就金丹大法以来,他有种可一眼看透任何人的感觉。偏是此技却在此人身上派不上用场,只可用深不可测来形容此位仁兄。
    车廷介绍道:‘这位是敝少主赫连勃勃,今次特地到边荒集来见识一下。’燕飞为之愕然。
    赫连勃勃乃北疆新近冒起的霸主,建都于统万,与拓跋族为邻,曾大败柔然的精兵,一举成名,人称‘大地鹰’,不但是从未尝过败绩的无敌统帅,更被誉为匈奴近百年来最天才横溢的高手,近年声威犹在有匈奴第一高手之称的‘豪帅’沮渠蒙逊之上。想不到他竟会亲到边荒集来,摆明要在此抢地盘树立势力。
    由于他也身在此地,更可预见边荒集风起云涌,风雨将临。
    严格来说,他亦是拓跋圭的劲敌,两股不住冒起扩展的势力,终有一天要分出胜负,以定北疆霸权谁属。
    赫连勃勃露出一丝克制的笑意,令燕飞直觉感到他城府深沉,不轻易透露心内的情绪。他的眼神凌厉而有种冷冰冰的味道,显示他狠辣无情的本质,为求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顾情义。
    在他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眼神固执而坚定,充盈着强大的自信。粗大的双手,即使是初次见面,燕飞已感到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智慧武功,均不在拓跋圭或拓跋仪之下。
    整体来说他不算英俊好看,却有一股天生霸主的味道,充满男性豪雄的气概。
    回到边荒集后,燕飞觉得以此人是最难缠和可怕。他没有佩携武器,他本人便等若杀伤力最庞大的利器。
    车廷道:‘坐下再说!’
    三人分宾主坐好,车廷正要为他们斟酒,燕飞早拔开雪涧香的木塞子,把酒注进两人杯内。
    赫连勃勃淡淡道:‘燕兄勿要怪我们唐突,更勿怪本人无礼旁听燕兄与别人说话,因此为本人习惯,一向留意周围发生的事,亦幸好如此,或可以帮燕兄一个小忙。’燕飞为自己斟满一杯酒后,挨往椅背微笑道:‘赫连兄此来,是否要在边荒集大展拳脚?’赫连勃勃从容道:‘我只是希望取回我们应得的一份,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车廷旁听不语,惟赫连勃勃马首是瞻。
    赫连勃勃愈是谦虚讲道理,燕飞愈感到他的难缠,现时边荒集形势愈趋复杂,未来变化,难以预测。
    赫连勃勃沉声道:‘谁人意图主宰边荒集?谁便要付出代价,这是边荒集的规矩。我和燕兄一见如故,即使不能做朋友也不希望变为敌人。在一些事上还可以合作,如遇上甚么问题,大家尽可以坐下来解决。我赫连勃勃没有甚么奢求,不过谁要压得我们在边荒集抬不起头来做人,得先问过我的"绝地枪"。’燕飞心叫厉害,赫连勃勃不单武功深不可测,谋略更不在他认识的任何人之下,懂得合纵连横之术,尽量减少敌手,而自己更成他笼络之人,等若暂不与拓跋族的飞马会为敌。不过燕飞清楚明白,拓跋族方为他的死敌,若形势容许,赫连勃勃第一个要杀的人肯定是他燕飞。
    车廷道:‘看在燕兄份上,我们和高彦的嫌隙从此一笔勾销,大家都不要放在心上。’又凑前少许道:‘我们一直留意边荒集的形势变化,郝长亨到边荒集来的事可以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们。我们曾见他两度进出夜窝子西大街的洛阳楼,而洛阳楼的老板"铁手"红子春一向与聂天还关系密切,此事边荒集没多少人晓得,只要找上红子春,尹清雅能躲到那里去呢?’燕飞暗叹一口气,这个人情实在太沉重了,令他在其他事上不得不作出回报,而对方是明帮忙暗推波助澜,让他和郝长亨斗个焦头烂额,他们则坐收渔人之利。
    燕飞举杯道:‘两位仗义帮忙,燕飞是不会忘记的,让燕飞敬两位一杯。’心忖,除非时间能倒流,这个难领的情只好却之不恭,明天的事,留待明天再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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