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7卷第九章其人之道
    离正午尚有个半时辰,以馒头名著边荒集的‘老王馒头’店内,只有燕飞和刘裕两个客人,看着热闹繁盛的大街车来人往的,使人不由有种懒洋洋甚么都不想做的心情。而对街处第一楼的重建工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因为纪千千的积极参与,搬搬抬抬再不成苦差,而是充满游戏乐趣的风流韵事。
    饮饱食醉的燕飞伸个懒腰,叹道:‘终于回到边荒集哩!他娘的!边荒集从未试过如此刺激好玩。’刘裕凝望对街,想像着第一楼从废烬复活过来矗立东大街的壮观模样。他明白庞义是怎样的一个人,绝不会重覆自己的作为,所以正在进行重建的第一楼,会是他最新和最具创意的杰作。
    轻轻道:‘千千在迫你去追求她,我敢肯定她在怀疑你的诚意。唉!实不相瞒,千千不但令敌人心动,也令我们每一个人心动。这几天我总有点糊里糊涂,一切都不真实的混噩感觉,直到你耍出送走马灯的手段,我忽然醒觉过来,感到浑身轻松,因为你是世上唯一能令我反会替你夺得美人归而高兴的人。’燕飞苦笑道:‘走马灯?唉!我真不知该多谢高小子还是狠揍他一顿。’刘裕失声道:‘竟是高彦弄出来的鬼!难怪不像是你平日的作风!’燕飞从椅背滑下一寸,一脸米已成炊的遗憾之色,道:‘幸好还有你清醒,现在你来教教我该怎么办?’刘裕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以带点幸灾乐祸的口吻道:‘这是边荒第一高手的甄别试,当然不容易过关。可是直至这一刻,你仍做得很称职。’燕飞沉吟道:‘可是若依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我们一定会输给慕容垂,例如他派来一万精锐,边荒集肯定不战而溃,若玄帅竟遣人来解围,更会步入慕容垂精心巧布的陷阱去。’刘裕道:‘坦白说!我也为此担心得要命,却仍苦无对策。’又颓然道:‘任遥曾说过,有取司马皇朝而代之的大计,当时他是与自己的皇后说密话,没有吹牛皮的道理,此事更令我昨晚没有合过眼。’燕飞思索道:‘任遥的阴谋,应是他三个月前南下建康后开始的,建康城有甚么异样的情况呢?接着安公便给迫走。’刘裕肃容道:‘我和你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三个月建康的形势变化得很厉害,司马曜忽然一面倒的支持司马道子,纵容他的派系,令安公无立足之地,关键全在司马曜新纳的贵人。’两人你眼瞧我眼,脑内想的均是任遥的爱妃曼妙夫人。
    刘裕拍腿道:‘早该猜到的!’
    燕飞叹道:‘我们太忙哩!忙得透不过气来。任遥此招叫对症下药,一下子控制了司马皇朝,连司马道子也是受害者,如此心计,确是骇人。’刘裕道:‘此事定要知会玄帅,否则他会作出错误的估计。’燕飞道:‘还是你亲自走一趟稳妥点。顺道告诉他边荒集的第一手情报,请他勿要中慕容垂诱敌之计,因为孙恩、任遥和慕容垂已结成联盟。’刘裕皱眉道:‘那至少须十五天的时间,我怎放得心下?’燕飞哑然笑道:‘你和我只是纪千千的喽罗,少个喽罗有甚么问题?’刘裕沉声道:‘我总有个不安的感觉,花妖会以千千为最终的目标。’燕飞道:‘若我们终日提心吊胆,便正中花妖之计,而此正为他惯用的手段。
    你不是说这是边荒第一高手的过关试吗?花妖正是其中一条题目。你回来时,说不定可以在第一楼的平台和我喝酒聊天。’刘裕岔开道:‘你怎样看郝长亨这个人。’
    燕飞的目光投往外面街上经过的一队骑士,油然道:‘我真的看不透他这个人,说话非常了得,乃天生说客之流。他既可以是豪情仗义之辈,更可能是大奸大恶之徒,他自谓在边荒集只是挣扎求存,令人难辨真伪。’刘裕道:‘话谁不可以说得漂亮,不过其行为将会泄漏其底子。在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担心他,可是现在我们的情报头子高彦,正给他的小白雁迷得糊里糊涂,对他的监视难免出现偏差,所以你要多留神。’燕飞晓得他接受了自己的提议,决定往南方走一转,欣然道:‘晓得哩!’刘裕思索半晌,道:‘暂时在边荒集,我们最大的对头不是祝老大,而是屠奉三,他是桓玄的代表,与我更是势不两立,我希望燕兄容许我独力与他周旋。’燕飞皱眉道:‘一切回来后再说。’
    刘裕道:‘或许太迟哩!我虽然是首次见到他,但玄帅却一直留意他,所以我们也曾对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下了一番调查工夫。’稍顿续道:‘屠奉三擅用奇兵,最爱以刺杀突击的手段削弱敌人的实力,更懂得营造恐惧,令敌人不战而溃,最可虑的是,他比任何人更清楚我的底细,而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将会是我刘裕。照他一贯的作风,由于我和你的关系,他也会把你一并计算在内。’燕飞哂道:‘那又如何呢?’
    刘裕微笑道:‘所以我想把对付的责任承担过去。’燕飞摇头道:‘我不明白!’
    刘裕凑前道:‘只要他晓得我孤身返南方见玄帅,肯定他会不惜一切的追杀我,此等若斩断玄帅对边荒集最直接的影响力,更对我们的无敌组合造成严重的打击,你也暂时不用担心他有空去对付高彦或我方的任何人。’燕飞道:‘这是非常危险的事,离开边荒集后,屠奉三将全无顾忌,不易应付。’刘裕欣然道:‘别忘记我是北府兵内最出色的斥候,对边荒我是识途老马,他肯追杀我,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如此我去也去得安心点。’燕飞对其胆大包天生出敬意,刘裕不单志向远大,更是无畏的冒险者。
    刘裕从容道:‘我要当屠奉三以为自己是猎者时,忽然反变成猎物,想想也感刺激有趣。’燕飞沉吟道:‘问题是如何可把你返回南方的消息知会他,又不会惹他生疑?’刘裕淡淡道:‘找人光顾他的刺客馆如何?或许还是他的第一单生意哩!’两人对望一眼,会心而笑。
    燕飞思忖道:‘找谁去光顾他较适合呢?’
    刘裕早胸有成竹,道:‘拓跋仪如何?因为他不希望你与玄帅有任何关系,想你只站在他们的一方,而他更是有资格晓得我秘密离开的人。’燕飞点头道:‘换过我是屠奉三,也不会为此引起怀疑。刘兄的脑筋转得很快,这么妙想天开以身为饵的计划,眨眨眼便想出来,真有点舍不得让你走。’刘裕现出一丝苦涩的表情,道:‘起初我真不愿离开,但到想出此计,又恨不得可以立即动身。像千千般,我也是喜欢刺激的人,不会安于平淡的日子。唉!离开一段时间,对我来说是好事,我虽然已对千千死心,可是总有点害怕她多情善变的性格,更要为你和她的关系而操心,离开了却可以眼不见为净。’燕飞叹道:‘都是高彦那小子弄出来的祸。’刘裕笑道:‘是福是祸,谁能逆料。千千确是人见人爱的动人女子,且比较适合你。’燕飞不解道:‘为何不适合你呢?’
    刘裕目光投往重建场址,双目射出憧憬的神色,道:‘在事业上我虽然爱冒险,可是,却希望回到家中,有温馨安逸的日子可过,我心目中理想的妻子,会理好家中的一切,为我生儿育女,可以令我忘掉外面的阴恶和奸诈。’燕飞道:‘然则,你认为千千不会是贤妻良母。’刘裕道:‘千千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是否贤妻良母并不重要,但要她待在家裹等丈夫回来,却是一种浪费。匹配她的该是你这类浪迹天涯的浪子,既有胡族的野性,又不失汉族的温文尔雅。只有跟随你去闯荡,她方可以发光发热,亦只有你的豁达,方不会阻碍她在曲艺上的发展,所以我在千千的事上,从没有劝过你半句话。’燕飞道:‘可是在过去一年,我没有离开过边荒集,挺安于现状的。’刘裕深深望他一眼,道:‘哪是因为你疲倦了,所以需歇下来好好休息。现在你已逐渐恢复过来,你不觉得今次返回边荒集后,你的变化很大吗?’燕飞默然片刻,欲言又止。
    刘裕真诚的道:‘自加入北府军后,我的眼界开阔了,却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直至遇上你。和你在一起,我可以畅所欲言,不用有任何隐瞒,这情形令我自己也感到古怪,因为我自幼都爱把心事密藏心底里,但对着你时,竟有不吐不快的冲动。你有甚么话要说的,该像我般坦白才对得起我。’燕飞哑然失笑道:‘对得起你?哈!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曾动过劝我勿要碰千千的念头。’刘裕道:‘俗语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若你像我般,亲睹慕容战或屠奉三乍见千千时的眼神,当明白这句话的含意。千千是个很特别的女人,你看她的眼睛便晓得,她不会容任何男女驾御她,她的感情更是开放的,大有任性而行的味道。我真怕她伤害你,当我看到她透过车窗,盯着哪甚么边荒公子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燕飞的目光移往阳光灿烂的晴空,若有所思的道:‘少时在我们的逃亡生涯中,我们曾到黄河之南住过一段日子,小圭喜欢捕捉蝴蝶,看到美丽的东西,他总要据为已有。可是对我来说,瞧着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已是最大的乐趣,罩在网内的蝴蝶已失去它最动人的一面。千千便是最美的采蝶,要飞便让她飞吧!我只会衷心祝福她,希望她可以继续她精采的生命。’刘裕大松一口气道:‘哪我更放心哩!我真担心你抵受不起另一次打击。’燕飞苦笑道:‘你这个懂猜人心事的家伙,唉!我的娘!另一次的打击,说出来也觉得可怕。正如你所说的,说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一回事。这几天我确有点儿神魂颠倒,糊里糊涂的。’刘裕笑道:‘这就是秦淮首席才女的魔力,从建康移师到边荒集。好好保护她,事不宜迟,我今晚便动身。’又道:‘若每个人肯坦白说出心事,必然有过为某些永不能得到的人神魂颠倒的经验,那是成长的当然经历。可恨的是,到你功成业就,一切已变为没法挽留的过去,成为一段只会惹起怅惘的回忆。’燕飞讶道:‘你似是有感而发,对象应不是千千,而是虽有意却没法子得到的美人儿。对吗?’刘裕心湖里泛起王恭之女王淡真的秀美娇容,于乌衣巷谢府分手时的殷殷道别,甜美的笑容,似在昨天发生。
    纵然他能在北府军中攀上大将的位置,碍于高门与寒门之隔,又不论王恭如何看得起他,他仍没有与王淡真谈论嫁娶的资格,这是永不能改变的残酷现实。
    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想起曾偷偷暗恋过的美女,现在我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你该比其他人清楚。玄帅虽然看得起我,可是北府军山头派系林立,只有玄帅有驾御的能力。有一天玄帅如他所说的撒手而去,情况实不堪想像。’燕飞想起谢玄的伤势,立即心如铅坠,再没有闲情向刘裕寻根究底。
    两人各有各心事,不由默然无语。
    忽然有人从街外走进来,见到两人哈哈笑道:‘果然在这裹躲懒,这位定是能令任遥负伤的大英雄刘裕兄。在下卓狂生,失敬失敬!’竟是‘边荒名士’卓狂生,大模大样的在两人对面坐下。
    燕飞讶道:‘你不是白昼睡觉,晚上才出没的吗?吹甚么风可以令你未睡够便起来呢?’卓狂生接过刘裕递来的茶杯,看着刘裕为他斟茶,道:‘还不是你燕飞累人不浅,既把纪千千带回来,又搞到满集风雨,祝老大晨早便来吵醒我,说要召开钟楼会议,指明要你赴席。你这小子真行,祝老大要退让哩!他当然说得漂漂亮亮的,说甚么为应付花妖,大家须团结一致,所以赞同永远取消纳地租的事,且悬红百两黄金,予任何提供线索擒拿花妖归案的报讯者。花妖真是他下台阶的及时雨。’燕飞和刘裕听得瞪目以对,不由因祝老大的沉着多智,对他作重新的估计。
    他肯容忍燕飞,不与他正面冲突,并非因怕了燕飞,而是因为形势日趋复杂,保留实力方为上计。
    卓狂生向刘裕道:‘你老哥和任遥之战,已成轰动全集的大事,若你肯到我的说书馆现身说法,我可以付你三两金子,每晚十场,连说三晚。’刘裕没好气道:‘我可以说甚么呢?刀来剑往,只是眨几眼的工夫。’卓狂生欣然道:‘你不懂添盐添醋,我可以负起指导之责。’燕飞没有闲情和他胡扯,道:‘现在岂非人人晓得,花妖已来到边荒集犯事。’卓狂生苦笑道:‘这叫先发制人,以证明祝老大仍是边荒集最话得事的人。’旋又兴奋起来,道:‘现在我正重金礼聘任何可以说出花妖往事的人,只要有这样一个说书者,肯定可让我狠赚一笔,包保你们也控制不了自己的一双腿子,到来听个够本。愈清楚花妖的行事作风、犯案手法,愈有把握把他逮着,好与纪才女共渡春宵。’刘裕不悦道:‘你倒懂做生意,不过万勿传递错误讯息,千千只是肯陪喝酒唱曲而矣!’卓狂生面不改容道:‘甚么也好,只要能与纪千千孤男寡女独对一个晚夜,其他的当然看你的本事。’燕飞淡淡道:‘钟楼会议何时举行。’
    卓狂生道:‘离现在不到一个时辰,于正午举行,纪才女已答应随你去参加,你们虽然没有赞成或反对的权责,却可以参加讨论,随意发表意见。’燕飞沉声道:‘长哈老大会否出席?’
    卓狂生道:‘我说服他后才决定会议举行的时间,他是当事人,若想为爱女报仇,他怎可以缺席?’说罢起立道:‘记着与纪千千准时出席,我还要去通知其他人。’又咕哝道:‘千万不要当会议的主持,只是大跑腿一名。’接着匆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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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第十章权力游戏
    北门大街最著名的,不是昨晚庞义买羊腿子的羊肉铺,而是占地达数亩的北门驿站。由于边荒集北门接连从北方来的驿道,所以北门驿站成为陆运货物的必经之地和货物集散处。
    北方缺船,南方欠马,是当时大致的情况。所以北方货运以陆路为主,南方则为海运,于此可见北门驿站的重要性。
    驿站占去北区近八分之一的土地,由十多个骡马厩和近三十座货仓组成,且有一片空地,专供货摊作临时摆卖,其余大多为专售与骡、马有关器具的店铺,只是售马蹄铁的铺子便有五间之多。
    飞马会是北门驿站的经营者,也成为货物交收的当然公正人,他们的仲裁是最后的决定,交易双方不得异议。
    于苻坚南征一役,拓跋鲜卑原本受创最重,不过因拓跋圭有先见之明,即时抽调人手填补空档,时机比其他人把握得更精准,反成为大赢家。
    燕飞在其中一所马厩找到拓跋仪,后者领他到崩塌的城墙处说话。
    燕飞道明来意和要求他去做的事。拓跋仪双目闪闪生辉,细看他半晌,问道:‘此计是你想出来的还是那姓刘的主意。’他们以鲜卑语交谈,分外有亲切的感觉,似乎久违的童年岁月又回来了。
    燕飞道:‘是他想出来的,我怎敢着人去以身犯险。’拓跋仪点头道:‘此人非常不简单,极有胆色,小飞和他究竟是甚么关系?’燕飞道:‘他是甚么出身,你勿要计较,现在我们必须团结一致,以应付桓玄和慕容垂两方势力的入侵,将来是友是敌,届时再作计议。’拓跋仪点头道:‘谁都晓得你是重感情的人,我是要提醒你,勿与汉人这么亲近,除非你再不认为自己是拓跋鲜卑的一份子。我们当然不希望会有那种情况出现。’燕飞苦笑道:‘不要说得这么严重好吗?胡汉间的界线已愈趋模糊,我本身正是一个例子。这处是边荒集,是无法无天的地方,只有继续生存下去,方可以透过贸易壮大自己。不过为安你的心,我可以告诉你,燕飞仍是以前的燕飞,不会受任何人管束,明白吗?’拓跋仪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微笑道:‘刚才的一番话是小圭着我转达,我当然明白小飞是甚么人。你这样公然来找我,不怕给屠奉三收到风,生出疑心吗?’燕飞道:‘也是刘裕想出来的,故意让屠奉三晓得我们会面,而你则因我透露出刘裕的关系,令你对刘裕动了杀机。最妙是屠奉三纵然猜到这或许是个陷阱,仍不肯放过,白白错失此打击谢玄的天赐良机。至于该如何与屠奉三说话,不用我教你吧?’拓跋仪突然双目充盈杀机,沉声道:‘只有杀了这个姓刘的,方可以斩断北府兵与燕飞的联系,我肯为此付你屠老哥五十两黄金。哈!扮得和说得如何呢?像吗?’燕飞哑然失笑道:‘你这小子最擅装神扮鬼,我差点给你吓了一跳。’拓跋仪道:‘此事包在我身上,顺手让我探探屠奉三的底子,是否果如传说般硬净!’燕飞望往天空,深吸一口气道:‘你很快会知道。’拓跋仪凝视他道:‘你和纪千千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她对花妖的悬赏似乎很不给你面子。’燕飞淡然自若道:‘她是在玩爱情的游戏,看我肯否陪她发疯。她并不像表面看来般快乐,所以要自我放逐,离开建康。我在流浪,她也在流浪,一起流浪到一个叫边荒集的地方。就是如此般简单,不存在谁丢面子的问题。’拓跋仪大力一拍他肩头,笑道:‘说得很洒脱,我再不担心你这方面的事。我有个感觉,花妖是在向你公开挑战,而他真正的目标正是我们的千千美人。’燕飞洒然笑道:‘他老哥真的是落力帮忙,予我借口可以晚晚伴在千千之旁。’拓跋仪摇头道:‘错哩!保护纪千千已成了边荒集每一个人的责任,否则边荒集将永远蒙羞。慕容战这小子刚来找夏侯叔商量,要组成一支只限真正高手参加的缉妖团,一方面可以对付花妖,另一作用是轮番保护纪千千。慕容战此人绝不是有勇无谋之辈,借此机会重新调整与我们的关系。’又道:‘听说你在正东居舆赫连勃勃说过话,你觉得此人如何?’燕飞道:‘他是要与我拉关系。此人高深莫测,令人难以看透,肯定是非常难缠的人。’拓跋仪道:‘他是我们复国的一个主要障碍,绝不可以让他活着离开边荒集。’燕飞苦笑道:‘我们当前的大敌是慕容垂、桓玄、孙恩又或花妖。若只顾自相残杀,最后会便宜他们。’拓跋仪道:‘对付赫连勃勃并不急在一时,可以见机行事。你们举行钟楼会议时我会去见屠奉三。坦白点说,此事对我有利无害,倘或刘裕作法自毙又或屠奉三命断边荒,都是值得饮酒庆祝的事。’燕飞叹道:‘你勿要出卖我!’
    拓跋仪弹起来笑道:‘我若是这样的人,你会来找我帮忙吗?换了小圭,他肯定会这般做。’燕飞暗叹一口气,拓跋仪说得没有错,拓跋圭正是这样的一个人,谁对他的复国大业有威胁,他可以不择手段的除去对方。
    他燕飞会否是唯一的例外呢?
    高彦扑入‘老王馒头’店,讶道:‘燕老大呢?’刘裕懒洋洋的道:‘燕老大日理万机,当然不像我这闲人般,可以在这里躲懒。’高彦见店内没有其他客人,铺后则传来老王和他媳妇儿忙碌工作的声音,于刘裕对面坐下道:‘哈!你看吧,只一夜功夫,一切都不同哩!老燕仍坐稳边荒第一剑的位子,你老哥则变成边荒集的名人,我高彦小子亦因此水涨船高,人人对我另眼相看,行情大涨;千千更不用说,立即成为边荒集的灵魂和象征,将边荒集化为世上最美丽的处所,把秦淮河搬到这里来。’刘裕此时已对高彦有相当的了解,故意作弄他,偏不问起他见小白雁的情况,道:‘我昨夜与任遥交手的事,是否由你散播开去呢?’高彦摇头道:‘我是给骡车的声音弄醒的,出帐后四周全是仰慕千千之名而来的人,何来时间为你造谣造势?让我告诉你,边荒集从来是个谣言满天飞的地方,有甚么风吹草动,会立即传遍每个角落。你老哥又不是关起门来和任遥打生打死,被一个人看到,等若给所有人看到。’刘裕摇头道:‘边荒集没有人认识任遥,即使见到,也不晓得与我交手者竟然是他。现在可以如此迅速传播,肯定有古怪。’高彦思忖道:‘也有点道理。若不是由我们说出去,难道任遥肯自爆瘀事?’刘裕道:‘若然如此,任遥是故意示弱,以减低别人对他的注意,这般的忍辱负重,进一步证明,他在进行颠覆边荒集的大阴谋。’高彦却是无心装载,忍不住道:‘你好像一点不关心我的事,还说甚么兄弟战友。’刘裕忍着笑,装作不解的问道:‘关心你哪方面的事呢?说罢!要对付何方人马?不论是刀山剑林,我也陪你硬闯拚命。’高彦终于发觉对方在作弄自己,笑道:‘好小子!竟敢来耍老子。告诉你,我终于见到我的白雁儿。唉!若郝长亨识相点,我便可以和她大说私话儿。只可惜郝长亨赖着不肯走,还枉我大哥前大哥后的叫得唇焦舌燥。他奶奶的,使我空有应付娘儿的浑身解数,却无从施展。’刘裕开怀笑道:‘好小子!我警告你,勿要太过急进,吓怕人家小姑娘。’高彦冷哼道:‘甚么小姑娘?小精灵才对。最懂斜斜地兜你老娘的那么一眼半眼,勾你奶奶的魂魄出来。’刘裕知他心中极度兴奋,所以粗话连篇,也不知该为他担心还是高兴。岔开道:‘有甚么地方可以买到弓矢、钩索、暗器等一类东西,又不怕被人知道呢?’高彦一呆道:‘你要这些东西来干甚么?’
    刘裕把今晚离开的事从头解释清楚,最后道:‘一切必须秘密进行,如让屠奉三的眼线晓得我买下这批东西,会猜到我在布置陷阱。’高彦咋舌道:‘你是我认识的人中胆子最大的人。对大部分人来说,屠奉三不来烦你,已可还神作福,你却主动去惹他。’刘裕从容道:‘此谓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如此,方可以牵着屠奉三的鼻子走。我还要回去筹些银两,因在边荒集是无财不行。我刚说的事,你有办法吗?’高彦傲然道:‘你当老子我是甚么人?我不但是边荒集的首席风媒,更是追踪和反追踪的大行家。你即管开张清单出来,我可以在黑市为你买齐所需的一切,且是最上等的货色。’刘裕讶道:‘黑市?’
    高彦以指导后辈的神气道:‘有明市当然有黑市,明市的价钱是根据各帮会舆大商家同意的标准厘定。黑市则纯看供求的需要,不过却非人人懂得门路,且做熟不做生,像我这样的熟客,当然没有问题。’刘裕大喜下,一口气说出大串须购备的物品,高彦记牢后兴高采烈的去了,便像约了他的小白雁在某处谈情说爱般快乐。
    高彦去后不久,纪千千莲步姗姗的来了,登时惹得街上一阵混乱。
    不知如何,刘裕心中忽然浮现高门贵女王淡真的美丽倩影,思忖着若来的是王淡真,会是怎样的一番滋味呢?
    燕飞从北门大街进入日间的夜窝子,心情平静闲逸。
    他不明白自己怎可以保持这种心境,照道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情况,该令他有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或许是在可预见的将来,他又可以跷起腿子,坐在第一楼的平台过其看街喝酒的日子,又隐隐觉得此非为主因。
    难道是因为纪千千?可是他应该感到焦虑和迷惘方对。是否他根本不把纪千千放在心上,这当然也不是事实。
    眼前的边荒集,正处于急剧激烈的变化中,诸方势力角逐之下,不但有胜利者,更有遭殃的人,没有人敢肯定,未来的命运如何发展,一切像给迷雾笼罩着般迷糊不清,能见度减至最低,可是他亦没有为此忧心。
    会否是自己身怀‘金丹大法’的当然现象。坦白说,他自大法成功后,他对任何人事,确有一无所惧的感觉。纵然他晓得初成的功法仍有破绽与弱点,可是那种看通看透一切的感觉,却赋予他无比的信心。
    通灵的感觉令他清楚感到已超越了一般上乘武技的区限,进军武道没有人曾梦想过的境界。
    即将召开的钟楼会议,对他有很大的意义,只要说服长哈力行,让他检视他女儿遭害的遗体,看上一眼,他有把握,可以与行凶者生出微妙的感应和联系,把这疯狂残暴的狂人,从边荒集近十万名住民和流民中淘金般淘出来,为世除害。
    一辆马车从后方驶至,只听蹄声,便晓得尚有十多名骑士随行护送。
    燕飞正思量是哪一位到钟楼参加会议的帮会老大或商界大豪,马车骑士在经过他后缓缓停下来。
    十五名骑士礼貌地向他致敬打招乎,均是同样的灰蓝武士装束,令人更感到乘车者的派场和身分地位。
    燕飞来到掀开的窗帘窗前,笑道:‘姬大少你好!’窗内现出一张像少见天日的皙白脸容,一头经过仔细梳理的头发,年纪不过三十,时常像若有所思的眼睛,正灼灼打量着他。方脸孔,眉清目秀,没有其他商贾半分铜臭的味道,微笑道:‘我们的燕少要坐便车吗?这不是个邀请,而是要求,让我姬别可以和你说几句心事话儿。’姬别是与红子春、费正昌同级的大商家,费正昌经营的是钱庄和借贷,红子春是洛阳楼的大老板,而其他各行业的生意亦均有涉足。姬别则独沽一味,专事兵器买卖。
    他设于羌帮势力范围内的铺子叫‘兵工厂’,不单供人随意选购各式兵器,更接受订单,可由客人提供式样,特别打制。
    际此南北战事连绵的混乱形势,不少铁匠到边荒集来干活,提供姬别大量打造兵器的能手。且因他在北方很有人脉关系,从不虞缺乏原料,所以在短短数年间,成功垄断了边荒集近半的兵器买卖。
    他更是边荒集著名的花花公子,风花雪月的事从来不少得他一份。他今早没有出现于营地,任何人均感意外。
    高彦和他的分别在后者有花之不尽的财富。燕飞在以前与他只说过几句应酬话,还是因他爱到第一楼尝庞义的巧手南菜,礼貌上打个招呼而已!
    一名骑士跳下马来,恭敬的拉开车门。
    燕飞登上马车,坐到姬别身旁。
    车门关上,缓缓开行,望古钟场进发。
    姬别探手拍拍燕飞肩头,道:‘欢迎燕少回来。’燕飞总感到与他话不投机。事实上,他对名利双收的大商家一类人物,一向没有甚么好感,淡淡道:‘你找我有甚么事?’姬别对他的冷淡不以为忤,欣然道:‘听说你和乌衣巷谢家搭上关系,未知此事是否当真的呢?’燕飞晓得他的话只是开场白,叹道:‘关系确是有的,却不是谣传中的哪一种,只属朋友的关系。’姬别道:‘这点凡是认识你的人均明白。事实上有关系又如何呢?没有点关系,如何在边荒集立足做生意。’燕飞道:‘快到哩!姬老板究竟有甚么指教呢?’姬别沉吟片刻,干咳一声道:‘据我在北方的眼线通风报讯,慕容永兄弟早猜到你会重回边荒集,所以不但重金悬赏要你项上的人头,还派出一批高手,务要杀你报仇雪恨。慕容战现在肯容忍你,只因杀手尚未抵达,燕少勿要疏忽大意。’燕飞沉声道:‘为何要告诉我呢?你不怕开罪慕容战吗?’姬别微笑道:‘你不说出来,我又不说出去,谁会晓得呢?唉!勿要哪么瞧着我,我是为千千小姐着想,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燕少该清楚,我是天下间最有惜花之心的人。’燕飞不知该相信他还是怀疑他。不过想起慕容战昨晚试探自己虚实,便有理由相信他的话。慕容战的态度转变令人费解,但如是包藏祸心,则又变得合乎情理。
    马车驶上广场,古钟楼耸立前方,即将召开的会议,是淝水之战后最关键的一次会议,在边荒集从来没有休止的权力游戏,将展开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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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第十一章永远开始
    纪千千在刘裕身旁坐下,道:‘燕老大到哪里去了?’刘裕见有武士逐走欲探头进来看纪千千的过路者,讶道:‘那些守卫是甚么人?’纪千千无奈道:‘是祝老大的好意,派人在附近街上放哨,防止有人来骚扰我,人家推也推不掉,真恼人。’刘裕闷哼道:‘这让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来监视我们。燕老大办事去了,他已交待下来,由我这个小头目负责送大小姐你到钟楼去。’纪千千白他一眼,道:‘刘老大的心情似乎不佳,咦!听说这里的馒头很有名哩!’刘裕扬声喝进蒸炉房去,道:‘老王,再给我来一碟十八个的净馒头。’老王应了一声。
    纪千千吃惊道:‘十八个那么多,你又吃饱了,千千一个人怎吃得下去。’刘裕感到无比的轻松写意。有纪千千在眼前现身作法,演绎美女的动人神韵,整个天地立即充满生趣。她小小一个表情,便可以勾去你的魂魄。难怪以燕飞的心如止水,亦被她掀起浪潮。而对他刘裕而言,纪千千更是奇异的催化剂,炼丹般令刘裕烧着心脏某一不知名的部份,使他今天不断想念王淡真,这位他没资格攀摘的大家闺秀。
    幸好尚有纪千千,能认识她、亲近她,已是一种幸福,还有甚么好怨的。
    笑道:‘因为我想多看点小姐你吃馒头的妙态。哈!我有一半是在说笑,老王的馒头很精巧的,我可一口吃两个,千千理该可以一口包办一个,十八个馒头十八口。
    十八口后我们立即起行,时间差不多哩!’
    纪千千喜孜孜道:‘你有否觉得,到边荒集后,人人都有点变了。像你刘老大便变得轻松风趣起来,不再那么古板。时间方面你不用担心,边荒集有‘兵工大王’之称的姬别,使人送来两匹上等匈奴战马给我和小诗代步,待会我们骑这两匹骏马,沿东大街驰进夜窝子去,享受在边荒集策马长街之乐。’刘裕皱眉道:‘我开始为燕飞担心。’
    矮小精壮的老王,托着一盘馒头昂然步至,蓦然发觉来光顾的,竟是他曾隔衔看足近半个时辰的纪千千,眼珠差点掉出来,将香气四溢的馒头放到桌子上时,抖颤着道:‘今趟是免费的。’刘裕介绍道:‘老王本是长安最有名气的馒头大师傅,在边荒集仍数他是第一。’纪千千早急不及待取起馒头,一口吃掉一个,神态娇美巧俏无伦,看得老王更不肯走。
    纪千千现出满意的神情,欣然道:‘在建康也吃不到这么香口松化的馒头,老王大师傅肯指点千千两手吗?’老王整块脸烧起来,唯唯喏喏,只是傻笑,竟说不出话来。
    刘裕代他道:‘当然没有问题,这是老王的荣幸。’又暗踢老王一脚,后者方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纪千千道:‘原来,边荒集方是真正人材荟萃的地方,各行各业的顶尖人物都来了这里。噢!我还未和你算账,你在胡说甚么呢?你为燕飞担心?担心甚么呢?担心千千变心吗?’刘裕招架不来,苦笑道:‘你若真的只倾心于燕飞一人,怎会开出哪种悬赏呢?若擒杀花妖者不是燕飞,岂非大煞风景。’纪千千像听不到他的话般,连吃三个馒头,神态悠闲自得,然后柔声道:‘因为我要燕飞证明给所有人看,他方是边荒集的第一高手。你该比我更清楚他的能耐,他已臻达剑道通玄的境界,天下间根本没人可以击败他。而他更可能是唯一胜过花妖的人。所以我一点不担心那晚我陪的人不是他,这亦是我迫他坦然示爱的唯一办法。’刘裕道:‘走马灯不算数吗?’边为她斟茶。
    纪千千拿起馒头,若无其事道:‘那是第一个开始。捉花妖是第二个开始。只有开始,没有结尾,明白吗?我要和他没完没了,只有不断的开始。开始的感觉最美嘛!不要再担心好吗?我现在唯一的心愿是要把他迷死,这可是人家的秘密,不准你泄露予任何人。’刘裕咋舌道:‘燕飞岂不是想偷点懒也不行吗?哪会比重建第一楼更辛苦呢。’纪千千‘噗哧’笑道:‘不要夸大。燕飞是躲懒的专家,这方面不用你费神。’刘裕静默片刻,点头道:‘有千千垂青于他,是燕飞的福气。咦!马来哩!’左丘明等牵着两匹骏马来到门外,恭候两人大驾,再没有半点边荒集恶棍的气焰。
    刘裕心忖,他们正代表边荒集的转变。而今边荒集逐渐改变的动力,便是身旁的美女,没有人可以抗拒她,包括最穷凶极恶的人在内。
    马车在钟楼前停下。
    姬别漫不经意的问道:‘祝老大因何哪么怕你?在你未回来前,对庞义亦只是轻揍一顿,不敢下重手,更怕害了他性命,与你结下解不开的深仇。你回来后,他则步步退让,更不似他一向的作风。你的剑法了得,人尽皆知,不过若他倾巢而出,你怎招架得住,燕少不觉得奇怪吗?’燕飞皱眉道:‘不要再兜圈子,你究竟想说甚么呢?’姬别苦笑道:‘不要哪么不耐烦好吗?我只是想指出,祝老大最顾忌的人确是你,他肯忍气吞声,与慕容战是同样的情况,肯定是有另外对付你的撒手锏。事实上你返回边荒集,立即令整个边荒集的形势出现微妙的变化,再不像以前般,单凭武力便可以解决一切。’稍顿片刻,叹一口气道:‘若非你燕少及时回来,我这几天便要找地方避祸去。
    我有非常可靠的消息,慕容垂以儿子慕容宝为帅,在短期内会大举进侵边荒集,不要看边荒集表面兴旺,其实人人作好逃难的准备。’燕飞道:‘他得到这样的一个边荒集又如何呢?’姬别道:‘幕容垂老谋深算,当然不会破坏边荒集作为南北贸易货运枢纽的特殊地位。他耐心苦候数月,是为与黄河帮和天师道达成协议,瓜分边荒集的利益。也有人说,给慕容垂挑中的是两湖帮,这只是孙恩放出的烟幕,因为只有他敢公然对抗晋室,聂天还应付桓玄和大江帮己使尽吃奶之力,没有余力闹事。’燕飞微笑道:‘你的消息很灵通,不过为何会因我回来而打消避祸之意呢?’姬别颓然道:‘倘能有一线希望,谁肯离开这片远离战火又可以发大财的福地?有谓人亡政息。我不像你飘然一身,独来独往,我走后,辛苦建立的事业便会被瓜分掠夺,边荒集乃虎狼之地,不要看平时人人与我称兄道弟,有起事来,只会多捅你两刀。’燕飞道:‘正如你所说的,我现在自顾不暇,怎么反会成为你的一线希望?’姬别道:‘因为我晓得你和谢家真正的关系,当今之世,在南方,只有谢玄的北府兵和桓玄的荆州军,能跟慕容垂有一较高下的实力。对桓玄我当然不抱任何奢望,此人狼子野心,比之幕容垂的狠辣不遑多让。现时在北方,慕容垂已再无敌手,他统一北方是早晚间的事,只有谢玄的北府兵能阻他南侵,而占领边荒集将是他往南扩展的第一步,且是统一南北最重要的一着,既可以截断北方诸势力的财路和物资供应,又可以兵胁南方,壮孙恩造反的胆子,谢玄倘若坐视不理,大祸即临。’燕飞心中一震,表面当然不动声色。
    他刚和刘裕研究过谣言满天飞的情况,认为是一个针对谢玄的陷阱。而姬别却来游说自己,请谢玄出兵来对抗慕容垂,虽是合情合理,却不能抹去他是暗地为慕容垂出力的可能性。
    由于谢玄与司马皇朝关系恶劣,与桓玄又势成水火,实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不容有失。若在边荒集遭挫,不单肥水之战赢回来的威望一朝丧尽,司马道子还可趁势削他兵权,把罪名加诸于谢玄身上,三足鼎立的均势将被打破。孙恩乘机造反,趁南方内部不稳,挑起侨寓世族和本土世族的仇根,后果不堪想像。
    而慕容垂再无南面之忧,可全力统一北方,立稳阵脚后挥军南下,收拾因内战而四分五裂的南朝残局,一石数鸟,再没有另一个方法,比在边荒集击倒谢玄更具神效。
    ‘陷阱’的想法绝非凭空想像,而是以慕容垂的老练沉着,绝不会在事前泄露风声,令奇兵再非奇兵。
    任遥肯故意示弱,又声称决意离开,皆因不愿惹起谢玄一方的警觉。
    另一使他怀疑姬别的原因,是他先指出慕容战和祝老大不会放过他,令他生出危机感,更增添他向谢玄求援的迫切性。
    姬别肯揭破两湖帮没有参与慕容垂的行动,是因郝长亨今早已在营地公开表态,硬拖他下水乃不智之事。
    燕飞心忖,若姬别晓得自己从他的说话一下子便推论出这么多东西来,肯定非常后悔。
    姬别在边荒集的影响力,不在帮会的龙头老大之下,有他为慕容垂和孙恩鸣锣开道,边荒集更是危如累卵,随时有覆灭的大祸。
    事实上亦只有‘大祸临头’四字,是边荒集现在最贴切的写照。
    淡淡道:‘你以为我与谢玄是甚么关系?’
    姬别微一错愕,苦笑道:‘说出来恐怕不大有趣吧!在边荒集,只有我姬别在南方和北方都是哪么吃得开,我与建康的王国宝更一向有买卖,他向我透露你的事是不安好心,我当然不会为他散播中伤你的谣言。’欲要多解释两句时,呼雷方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嚷道:‘姬大少躲在车内干甚么?找了你半天也不见人。更使人奇怪是,我们的姬公子竟错过今早见纪千千的机会,你是否转性呢?’姬别掀开车帘,笑道:‘我和燕少在闲聊,看到吗?’燕飞隔窗和呼雷方点头。
    呼雷方现出讶异的表情,燕飞心中一动,在边荒集,与姬别表面关系最亲密者莫如呼雷方。而他绝不担心羌族会与慕容垂联成一气,故有可能是姬别把呼雷方一并与边荒集出卖。所以若可善加利用,呼雷方会是钳制姬别的一着好棋。
    姬别向燕飞道:‘我们下车吧!勿要让呼雷老大久候哩!’纪千千在刘裕前方像表演骑术的策马疾驰,在热闹的东大街逢车过车,遇马过马,好不写意放任。
    在建康城若如此策马,肯定会招人不满。但在这强者横行的地方,人人皆习以为常,尤其当见到的是秀发飘飞、美如仙子的俏佳人,更有人鼓掌喝采,处处惹起哄动。
    刘裕紧追在她身后,看着她英姿爽飒的动人美态,心中百感交集。
    因何自己总是看上得不到手的美女,与自己一向脚踏实地的做人宗旨大相迳庭。
    幸好自己对纪千千只是止于欣赏,她肯视他为知己已心满意足,且为她垂青自己的好友燕飞而衷心祝福。
    他有点感觉是,她不但要征服边荒集,还要征服燕飞。纪千千并非弱质女流,在男女情事上,喜欢主动而她并不是霸道的人,只是想把命运控制在手上,尽情和放肆地去享受她辉煌的生命。
    可是当想起王淡真,他心内便填满自卑自怜的失落情绪。
    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忘不掉她,忘不掉她挥手道别时的甜美笑容,令他生出永志不忘的深刻印象。她的娴静大方,深深地打动他。只恨他对她注定是单思暗恋,而在乌衣巷谢家的邂逅,大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她。既是开始,更是结束。
    最聪明的方法是尽快忘记她,再听不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让时间把对她的思忆,埋葬在内心的至深处。
    纪千千一声欢呼,原来刚闯过夜窝子的边界。
    四周的楼房是如此与别不同,又全未开门营业,行人疏落,很易分辨出来。
    纪千千放缓马速,让刘裕从后赶上,娇笑道:‘千千可以想像这处在晚上的情景,今晚你们定要陪人家来趁热闹。’刘裕笑答道:‘这是燕老大的当然职责,陪边荒第一美人的,自然该是边荒的第一名剑。’纪千千狠狠白他一眼,会说话的眼睛像在说:‘又来取笑人家啦’。
    刘裕魂为之销时,十多骑从横街冲出,领头的骑士高呼道:‘千千小姐请等一等。’两人循声瞧去,赫然是威武不凡的慕容战,在手下簇拥中飞驰而至。
    拓跋仪坐在北门驿站主建筑物的大堂内,心内思潮起伏。
    他很想找个人来谈心事,可是夏侯亭却要到钟楼参加会议,只好一个人独自思量。
    燕飞的话仍萦绕耳际。
    他说得对,目前他们的敌人是在北方而非南方,最大的祸患更是慕容垂。
    高柳之役击垮窟咄,令他们转危为安,但亦种下与慕容垂决裂的危机。慕容宝强行把窟咄这最重要的战利品掳走,后来慕容垂父子,更在窟咄付出赎金后把他释放,令窟咄可以收拾残兵,移居于统万之西的苏罗丘原,托庇于赫连勃勃的匈奴铁弗部的翼荫之下。
    由于窟咄在拓跋鲜卑族仍有影响力,且深悉拓跋圭虚实,加上野心家赫连勃勃,立成拓跋族西面大患,令立国一事雪上加霜,被迫延后。
    慕容垂这一招非常毒辣,既得赎金,又不用费一兵一卒,耍个花招便令拓跋和铁弗两部互相牵制,无法进一步扩张势力。
    对燕飞他是有一份深切的感情,儿时建立的关系最能持久,那时并没有任何利益的冲突,到成长后,人与人间的交往再不可能像少年时代的纯洁简单。所以燕飞提出要求,他根本没法拒绝,还要尽力为他办妥。
    心腹手下丁宣来到他身前,恭敬道:‘仪爷召小人来有何事吩咐!’丁宣是北方汉人,很会办事,拓跋仪特地把他从牛川带到边荒集来,是要借助他的沉稳老练。
    重用汉人是拓跋圭一向的政策,拓跋圭对他的左右谋士许谦和张衮便言听计从,而拓跋圭有今天的成就,两人居功至伟。
    拓跋仪略一沉吟,道:‘我己亲自挑选了一匹战马,你给我送往燕飞的营地去。’丁宣大为错愕,心忖,这么简单的小事,竟要劳动自己去处理?亦因而猜到事情非如表面的简单。
    点头道:‘是否须瞒过所有人的耳目?’
    拓跋仪苦笑道:‘这正是关键所在,你不可以太过张扬,又不可以不让人晓得。
    唔!以屠奉三的作风,他的线眼应已渗透全集,燕飞的营地亦不能幸免,只要你指明是交给刘裕的,理该瞒不过屠奉三。’丁宣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总弄清楚自己奉命去做的事。道:‘小人明白哩!我会懂得拿捏分寸。’拓跋仪道:‘此事须立即去办,战马送到营地之时,应是我动身去见屠奉三的一刻,如此屠奉三方不会怀疑我以此战马故弄玄虚,稍后他收到消息,更可以进一步证实我不是在说谎。’丁宣应命去了。
    拓跋仪长身而起,走出大堂,在大门外观察北门人来车往的热闹情况,心中却思忖能使屠奉三深信不疑的方法。
    要骗屠奉三并不容易,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桓玄是南方最厉害卓越的人物之一,屠奉三得他重用,本身当然有真材实料。
    不过,他对屠奉三没有丝毫惧意,现在边荒集令他最顾忌者不是慕容战,更非祝老大或江海流,花妖他更不放在心上。他忌惮的是赫连勃勃。
    拓跋族的人,比任何人更清楚他的手段。他肯舍下统万的基业,到这里闯天下,正像他拓跋仪般,是要在慕容垂的强大势力下寻求突破。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与赫连勃勃的正面冲突,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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