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7卷第三章大敌当头
    燕飞和呼雷方转入横街,朝东大街举步,街巷静悄无人,在远离夜窝子灯火的暗黑里,这对仍是敌我难分的高手,像好朋友般闲逛,悠然自若。
    呼雷方客气两句后,转入正题,道:‘我曾劝过祝老大,你燕飞又不是外人,有甚么事不可以坐下来解决,大家以和为贵。边荒集刚经历大劫,元气未复,且大敌在外虎视耽耽,我们不但不懂团结,还要拚个几败俱伤,对其他帮会亦非好事。我和慕容战直至看到你下的战书,方晓得任遥已潜入集内,此人的出现,等若向所有人响起警号。’燕飞笑道:‘呼雷老大是个很称职的和事佬,说得情理兼备,我当然同意支持。只不知老大说的外敌,指的是谁呢?’呼雷方负手肃容道:‘请先容我冒昧问一句,燕兄现在是否谢安、谢玄的人呢?’燕飞点头道:‘老大你说话很直接,那我也不愿绕圈子,我敢对天立誓,我燕飞只属于一个人,就是我自己,从来是如此,将来也是如此。不过谢家确于我有恩有义,我亦渴望有回报他们的机会,可是我绝不会出卖边荒集,等若没人肯出卖自己的家。’呼雷方欣然道:‘我放心哩!边荒集谁都晓得燕飞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还剩下一个问题,燕兄凭甚么仅一天时间便揭破任遥藏身此地呢?’燕飞道:‘这叫事有凑巧,他给我方的人无意碰上。’呼雷方沉吟片刻,道:‘在苻坚之祸前,没有人想过边荒集的安全是如此脆弱的。唉!现在我更有大祸临头的感觉,据我的线眼说,慕容垂正从各地抽调精锐,准备组成一支劲旅,进占边荒集,把边荒集变成他其中一个据点,至于由谁人指挥,则尚没法弄清楚。我很明白慕容垂这个人,击则必中,所以来自它的威胁力,不可小觑。’燕飞早从高彦处听过此事,那时还以为慕容垂只是派一批高手来边荒集打天下,此时听到呼雷方的话,始知慕容垂派出的是一支军队,要以压倒性的姿态一举控制边荒集。这可不是说笑的,即使边荒集所有帮会团结一致,也只是千来人,荒人则人人自私自利、散沙一盘,在此种情况下,边荒集确是大祸临头,还何来自由呢?
    呼雷方道:‘这消息已秘密在各北方帮会间流传,适才我方告知祝老大,他听后脸色很难看,以慕容垂的心狠手辣,必令手下杀尽汉帮的人。’燕飞皱眉道:‘哪边荒集将会失去价值,谁可代替汉帮作南北贸易的桥梁。’呼雷方道:‘以两湖帮作新汉帮又如何呢?两湖帮已和称霸大河的黄河帮暗中结盟,密谋瓜分边荒集的利益,而黄河帮的‘黄龙’铁士心正是慕容垂的拜把兄弟,燕兄从此中可有联想?’燕飞心中一震,暗忖难道任遥也与此事有关?苦笑道:‘呼雷老大的消息非常管用,请告诉祝老大,若他肯坐下来平心静气的说话,我们一定奉息。至于其他的事,我想清楚后再请你老哥指教。如何?请哩!’呼雷方停下来,向逐渐远去的燕飞喝道:‘明早必有好消息!燕兄晚安!’营地在四更前的暗黑里,一片宁静,走马灯也暂且休息,只余下满空星斗。
    刘裕和刚回来的燕飞坐在箱阵顶说话,其他人包括庞义和高彦,均酣然入睡。因有刘裕此力能击伤任遥的高手在站岗守卫,人人放心倒头大睡。
    燕飞听罢刘裕述说在他离开后发生的事,露出凝重的神色。
    刘裕还以为他在担心高彦,点头道:‘此事确非常头痛,若此刻高彦在梦呓,唤的肯定是‘我的小白雁’,刚才见到尹清雅时,他像给人命中要害的样子,完全豁了出去。’燕飞哑然笑道:‘这小子很易兴奋,更容易沮丧,过两天便没事哩!郝长亨这一手非常高明,轻描淡写便把危机化解,又给足红子春面子,不愧面面俱圆的长材。’刘裕见他脸上凝重之色未褪,讶道:‘你竟不是为高彦忧心,我却认为此事可大可小,大有可能令高彦反成为我们的破绽。’燕飞仰望星空,徐徐呼出一口气,道:‘高彦或许不会听你和我的说话,但肯定对千千的话听得入耳。此事我们可静观其变,我担心的只是任遥,你或者远远低估了他。’刘裕愕然道:‘我不明白!’
    燕飞往他瞧去,道:‘我曾和他交手,此人不但喜欢使诈,且诈得非常高明,我便为此吃过大亏,差点给他把小命诈去。我从羌帮老大呼雷方听来惊人的消息,两湖帮和黄河帮已暗中结盟,而黄河帮的龙头老大‘黄龙’铁士心乃慕容垂的拜把兄弟,三方势力联手,密谋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占领边荒集,若任遥有份参与,你道是怎么样的一番情况?’刘裕为之色变,道:‘我须立即通知玄帅。’燕飞淡淡道:‘以慕容垂的雄材大略,如此惊天行动,怎会不把北府兵的威胁计算在内,若玄帅派军前来,说不定正中其下怀。更何况,玄师与朝廷关系正处于紧张状态,正式向朝廷请命,肯定不获批准,私下调军动员会使情况恶化,进退两难,如果闹个灰头土脸,淝水之战的胜果,会输个一干二净。玄帅既把边荒集交给我们,须由我们来解决。’刘裕听得颓然无语。
    慕容垂现时是北方最强大的势力,力足与整个南方抗衡,若在沙场公平情况下正面较量,合北府兵和荆州军之力,仍未可言稳胜。现在慕容垂联合黄河、两湖两大帮携手而来,边荒集人的反抗与螳臂挡车的膛螂根本不会有分别。
    这样的一场仗如何打?
    刘裕当然不会就此认输离场,只是一时无计可施。
    慕容垂联结两大帮的策略,比符坚的百万大军更难应付,事发时,恐怕想走亦无路可逃。
    从这角度去看,高彦若迷上尹清雅,后果更可怕。
    燕飞道:‘以任遥爱用阴谋手段的性格,边荒集必有他的眼线,使他对边荒集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否则不能我们这边立战书,他那边便到营地来寻晦气。’刘裕皱眉道:‘你是指……’
    燕飞道:‘我指他是在明明晓得我不在的情况下,故意来闹事。以他的深沉狠毒,没可能沉不住气,他是故意诈作动气而失手,不是我长他人的志气,以他出神入化的剑术,即使我和你如何大有精进,绝没有可能几个照面下可令他受创,而以他的心性,千千怎拦得他住?’刘裕动容道:‘你的看法很有道理,当时我也有点不相信自己可以得手,只因对他了解不够深,想不到你想到的。’又不解道:‘这样做对他有甚么好处呢?他肯定是高傲自负、目中无人之徒,竟肯容忍如此奇耻大辱?’燕飞道:‘当然是为了更大的利益,为了复国,他可以作出任何的牺牲,何况更是补救他暴露行藏的妙着。他可以借此回避与我的决战,亦使人不再把他放在心上。反之令你一夜在边荒集成名,令祝老大更受不了。唉!我真的担心卓狂生是他的人,老卓阻止我追上任青媞,巧合得教人担心。’刘裕叹道:‘如此敌我难分的处境,我还是首次遇上,红子春便有可能是黄河帮或慕容垂的人,那钟楼议会的八个议席,便有两席是敌人,使边荒集更难团结起来。’燕飞苦笑道:‘这裹诸胡混杂,汉人则不但有南北之分,还有地方之争,南方侨寓世族和本土世族的势成水火。兼且帮派对峙,山头林立,要他们团结起来共御外侮,只像缘木求鱼,而且我们尚须为活着待到那一刻而努力。’刘裕沉吟片晌,道:‘我们也不是全无办法,只要能先一步击垮郝长亨,将可拖延慕容垂大军的入侵。’燕飞一拍额头,赞道:‘还是你老哥有办法,这么简单的事,为何我没想过呢?虽说困难重重,郝长亨更不好惹,但总有个努力的方向。’刘裕道:‘千千可以在团结边荒集诸帮上发挥它的魔力,只要我们成功把两湖帮的势力连根拔起,又压制得聂天还不能北进半步,哪慕容垂即使得到边荒集,也唯有与汉人合作,如此至少可以解决掉一半的问题。唉!我的娘!我们可以想到此点,慕容战和呼雷方也可以想得到此点,怎肯自我牺牲来成人之美呢?拓跋族更是你的族人,你也不能坐视。’燕飞沉声道:‘只好把黄河帮一并计算在内,连根拔起。他奶奶的,此为安内攘外,舍此别无他法。我现在开始头痛高小子的问题哩!此人在男女之事上固执得可怕,若我们摆明铲除郝长亨,该如何对待尹清雅呢?弄不好首先我们的所谓无敌组合便要完蛋。’刘裕却在思索另一个问题,道:‘任遥的故意受伤,会否是针对你呢?譬如他依旧接受你的挑战,再于决战时故意露出似是因伤势而来的破绽,引你堕入陷阱。’燕飞微笑道:‘任遥还舍不得杀我,至少要待我和祝老大两败俱伤之后,可是他绝不会放过你,还可以嫁祸祝老大,明白吗?’刘裕倒抽一口凉气道:‘此招果然毒辣。’
    燕飞道:‘任遥的动向,很快会现出端倪,今次到赌场我虽败北而回,却有两大收获,首先是掌握到必胜的赌术,其次是汉帮真正的老大未必是祝天云,或许是程苍古。’刘裕一呆道:‘这看法新鲜有趣,汉帮的真正主事者竟是程苍古。嘿!世上真有必胜的赌术吗?你敢否包保自己不会出错。’燕飞微笑道:‘空口白话说来没用,明晚我将以事实证明给你看。趁现在还有个把时辰,我们好好休息,明天是变得更好或是更坏呢?醒来后将会有答案。’燕飞从近乎禅定的静修境界中醒过来,心中留意的不是喧哗的人声车响,而是想到昨晚纪千千向他说过‘明天睡醒若不立刻见到你,将不肯放过你’这句撒娇的说话。
    现在他当然没有满足她的期望,她会怎样地和他没完没了呢?以粉拳打他几记?又或气鼓鼓的不理睬他。
    外面闹哄哄的一片,箱阵内却只有他单独一个人,感觉上挺古怪的。
    卸下木材的吵声不住传过来,今天是好是坏,尚是未知之数,但肯定有个充溢活力和工作的开始。
    高彦兴奋地从入口探头进来道:‘我们的燕老大终于坐醒哩!还不滚出来当迎宾,你可知整个边荒集的猛人全来了。’燕飞吓了一跳,一头雾水的道:‘不要夸大。’高彦气道:‘你有手有脚兼两眼无缺,不懂探出你的鸟头,来看看我有否吹牛皮吗?’‘高公子!’
    高彦尴尬地闪进来,后面现身的是俏脸烧霞的小诗,捧着一盘水和梳洗的巾帛等物,狠狠瞪高彦一眼,道:‘高公子怎可以大清早便说粗话呢?’盈盈走进来,向燕飞笑脸如花的道:‘小姐嘱小诗来侍候燕老大梳洗。’高彦慌忙为她接过盛满水的木盘,故意捧到燕飞眼下,卑声道:‘燕爷请梳洗,还要出去见客呢!’燕飞正想!因何纪千千没有进来和他算账,颇感失落,闻言没好气道:‘放在地上行吗?’转向小诗道:‘谢谢小诗,我惯了蹲在井旁打水上来照头照脸泼个痛快,小诗快回去照顾小姐,我立即出去。’小诗欣然去了。
    燕飞双膝着地,以双手作掬水状,敷上脸上去,冰寒的感觉,令他精神一振,咕哝道:‘你的小白雁来了吗?’高彦蹲下来,笑道:‘算你这小子消息灵通,娇俏的白雁没有飞来,来的是她英伟的郝大哥,正向千千展开攻势,你再不出去迎战,肯定要吃亏。’燕飞一震停下来,看着高彦愕然道:‘郝长亨竟敢公然现身?’高彦道:‘他有甚么不敢的,有红子春带他来,他两湖帮的朵儿更是响当当的,除非铁定与红子春和两湖帮为敌,谁敢拿他如何呢?’燕飞接过高彦递上的布巾,揩去脸上水珠,叹了一口气,心忖,郝长亨每一着棋都下得漂亮爽脆,出人意外,肯定是个难缠的对手。即使对他顾忌甚深如呼雷方者,正因晓得他与黄河帮结盟,又与慕容垂有关系,即使恨不得郝长亨突然暴毙身亡,却是第一个不敢开罪它的人,还希望由燕飞笨人出手,与郝长亨斗个不亦乐乎,哪呼雷方便可以轻松得多,从容拟定自保之策。他会蠢得当勇先锋吗?
    高彦道:‘你在想甚么?’
    燕飞苦笑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好奇,别人想的事也要寻根究底?’高彦忙道:‘我是在关心你,怕你嫉忌得疯了。嘿!我有件事想你帮忙。’燕飞没好气道:‘是否要我去和郝长亨商量,看怎样安排你和美丽的小妖精见上一面,对吧!’高彦拍腿赞道:‘老燕你真的是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哈!他确是可以迷死人的小妖精,我正是欢喜小妖精。’燕飞细看他好半晌,淡淡道:‘你可知她或许是名副其实的妖精,可以害得你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呢?’高彦肃容断然道:‘无论是甚么代价,更不论成败,我都要得到她。记得我和你说过,从小立下的宏愿吗?现在终于遇上哩!我从未试过对女人生出昨晚见到她时的感觉,我直觉,她没有我是不行的。’燕飞终于明白刘裕因何头痛,长身而起,盯着也随他起立的高彦,道:‘现在我们最大的劲敌,不是祝老大,而是郝长亨,你要追求尹清雅,是否自寻末路呢?’高彦脸上现出坚决的神情,立誓般道:‘真正的男女之爱是超越一切的。唾手可得的娘儿有甚么乐趣?令一个不喜欢你的人爱上你,与不可能结合的美人儿成为鸳侣,方是最伟大的成就。燕飞你便当作做好事,从旁助我一把,我会非常感激你。’燕飞搭上他肩头,拥着他往出口走去,点头道:‘误堕爱河的可怜小子,唉!你也说得对,人总要有梦想,没有梦想日子确非常难捱。’高彦道:‘见到梦想,却勒着马头不去,更是难受。刘裕和庞义两个家伙都不明白我,幸好你比较好些儿。’燕飞待要答话,刚转出箱阵,入目的情况,立时令他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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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第四章边荒寻梦
    甚么祝老大、慕容战、呼雷方、夏侯亭、红子春,在边荒集有点头面的人物全来了,正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穿上目前最时尚服饰的纪千千,活脱脱是个园游会。
    ‘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
    ‘裙开见玉趾,衫薄映凝脂’。
    纪千千上穿罗襦白纱衫,下穿绛纱复裙,围以抱腰,头扎百花髻,俏脸薄施脂粉,艳光四射的周旋于边荒集一众帮会头领和大小商家间,其绰约的风姿,绝代芳华,燕飞敢肯定,营地内的百多宾客,人人感到不虚此行。
    在营地与第一楼空址间,摆开一列长桌,上面放满胡族汉人的拿手糕点小食饮料,由香茗、羊奶茶、奶酪至乎烧饼,式式俱备,任由享用。郑雄、小马等人便放怀在大嚼他们的早缮,吃个不亦乐乎。
    东大街处,排满载木材的骡车,汉帮的人正不住把木材卸下,由忙得一头烟的庞义指挥木材最后的安放位置。
    东大街马道另一边的行人道,挤满以千计的荒民,争睹纪千千的风采,却没有人敢踏入场地半步,因为若敢违规,等若同时开罪各大小帮会。
    出奇地,刘裕也似颇受欢迎,给边城客栈的老板娘、风骚入骨的阮二娘,红子春和匈奴帮老大车廷扯着在说话,却不见赫连勃勃。
    纪千千是第一个发现燕飞现身的人,欣然朝他迎过来,立时领队似的领着大群人随她移动,有男有女,其中燕飞熟识的包括祝老大、呼雷方、慕容战三人。
    燕飞心中暗叹一口气,暗忖,这般一个开始,究竟是好是坏呢?
    不过,第一楼的重建已撇除了一切障碍,想想他感讽刺。前两天庞义刚给轰出汉帮总坛的大门,现在汉帮却前倨后恭,在老庞的指挥下安放木料。不过边荒集一向如此,谁的势子大,其他人必须跟风而行。
    纪千千采芒涟涟的眸神集中在燕飞身上,俏脸燃烧着明艳的亮光,唇角轻吐出一抹笑意,涟漪般扩大为一个动人的笑容,口角生春的道:‘燕老大终于睡醒哩!大家在恭候大驾呢!’燕飞心叫不妙,若纪千千如此对他‘另眼相看’,岂非人尽皆知纪千千对他有情意,令他立即成为其他对她动心者的公敌。
    果然,随在纪千千身后的有一半以上的人,脸色立时不自然起来。
    。
    燕飞倏地立定,微笑道:‘我只是小坐片刻,累得各位久等,实在不好意思。幸好正主儿不是我燕飞,而是纪千千小姐,各位朋友当会不愁寂寞。’他特别加重说‘纪千千小姐’五字时的语气,点醒纪千千须检点些儿。
    岂知,纪千千完全不理会他的提示,白他一眼道:‘睡觉是为寻好梦,燕老大以练功代替,是否可惜?’燕飞从没有从这个角度去看待打坐,闻言为之错愕,一时不懂如何回答。而说实在的,他忙碌整夜后,根本没有足够时间睡觉,小坐入静是恢复精神体力最快的方法,以纪千千的善解人意,当然不会不明白此点。她偏要这么说,显是另有所指,或许是怪他不够纵情任性,没有守候在她身旁,待她睁开眼来立即见着他。若是如此,她似是戏语的话,便非随口说说了事,而是认真的。
    他当然希望她是认真的。
    经过昨夜波起云涌的惊情之夜,在边荒集起来后的第一个清晨,面对边荒集的各路英雄,他的脑海只能容纳一个纪千千,其他东西再装载不下。
    纪千千既没有顾忌,自己还顾忌他娘的甚么呢?边荒集是天下最自由的地方,一切凭实力决定,没有皇室平民之分,更没有高门寒门之别。正如纪千千所说的,她在寻梦,自己也在寻梦,每一个人到边荒集来都是要找寻自己的梦,高彦的梦便是小白雁。
    他更清楚自己正在一条非常危险的路上走着,对男女之恋他曾是过来人,深刻的创伤到此刻仍未平复。而纪千千是多情善变的俏佳人,不过他若再次因此弄得遍体鳞伤,绝不会投诉老天爷或恼怪任何人,因为他是明知故犯,重蹈覆辙。
    这些一个接一个的思维,以电光石火的高速掠过他脑际。燕飞欣然笑道:‘多谢千千小姐指点,今晚我会长驻梦乡以补回昨夜的损失。’接着向纪千千身后的一众人等抱拳道:‘请各位大人有大量,恕过我燕飞待慢之罪。’燕飞旁的高彦心中大讶,暗忖,不要看燕飞平时沉默寡言,应付起人,原来颇有一手,这公开道歉虽似是因‘迟起’而发,事实上等若间接向曾被他冒犯的人说声‘对不起’,尤其是祝老大。
    纪千千横他一眼,眼睛似在说‘算你哩’!风情迷人至极。
    小诗来到燕飞身侧,奉上盛着羊奶茶、香茗的木盘子,喜欢地道:‘燕老大请用茶!’燕飞含笑瞧她,这妮子再不害怕,皆因边荒集最令人害怕者,大多集中此处,而人人均脸挂友善的笑容,至少表面如此。
    纪千千一把接过盘子,笑道:‘让我们的燕老大先敬祝老大一杯。’众人肃静下来,静待祝天云的反应,依边荒集的规矩,大家敬过酒喝过茶,等若息止纷争。
    照道理,祝老大既肯把木料交出,已等若屈服投降,不过他可以推托是看在纪千千的情面上。而现在他和燕飞间最难解决的事,是燕飞把汉帮纳人头税的事全揽到身上去。
    祝老大双目精芒一闪,盯着燕飞,正要说话,呼雷方已抢前一步,移到祝老大左侧处,朗声道:‘我已把燕兄的说话,代传给祝老大,事实上只是一场误会,大家喝过茶,坐下来再从详计议,没有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出乎所有人料外,慕容战亦一声长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后,意态豪雄的道:‘我已在西大街的古里格尖轩订下一席酒菜,为千千小姐洗尘,请祝老大和燕兄赏我一个薄面,呼雷老大、夏侯老大和车老大均已同意列席。’听到的人无不动容,此等如一个关乎到边荒集权力分配的重要会议,而燕飞则被提升至帮会龙头老大的地位,纪千千则以超然的身分成为主宾。
    燕飞暗叫厉害,慕容战分明是抬举自己来打击祝老大,祝老大若反对,将立即变成孤立无援,其他帮会虽不会助自己来对付他,但肯定不会在此事上与祝老大同一鼻孔出气。只是一顿午饭,立即把汉帮独大的形势扭转过来。
    同一时间,燕飞见到纪千千正俏目生辉地打量慕容战,显然被他充满北方大草原粗犷气质的丰采吸引。
    果然祝老大双目闪过怒色,或许是因有被慕容战出卖的感觉,以他的老练亦有点按捺不下去。
    高彦心中叫糟时,出乎所有人料外,祝老大在纪千千亲手捧起的盘内,取起一杯茶,双手捧着向燕飞道:‘燕飞你既已表明非是建康谢家的人,大家当然可以和平共处,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勿要管我的事,一切依旧。’燕飞见祝老大态度依然强硬,不由朝呼雷方瞧去,见他微一摇头,明白祝老大尚未晓得两湖帮和黄河帮联手的事,平静地取起一碗羊奶茶,捧起道:‘只要一切依旧,我燕飞哪有兴趣管别人的闲事?’四周仍是闹哄哄的,搬木的搬木,看热闹的议论纷纷,谈天的谈天,吃东西的吃东西,只有这个圈子的二十多人鸦雀无声,旁观事态的发展。
    现在是战是和,由祝老大和燕飞两人决定,谁都要依规矩不能插口,事后选择站在那一方,则是另一回事。
    祝老大的‘一切依旧’,指的是与燕飞保持以前互相容忍、河水不犯井水的关系:燕飞的‘一切依旧’,指的却是保持以前边荒集的情况,祝老大既不能收人头税,更不可以垄断颖水的航运。
    祝老大立时双目杀气大盛,一眨不眨地盯着燕飞,假设他力所能及,肯定会毫不犹豫立即捏死燕飞。
    祝老大倏地放声长笑,在众人难以预料其下一步行动的目光注视下,忽然停下,转向慕容战道:‘慕容当家可否把为千千小姐设的洗尘宴,推迟至今晚在夜窝子内举行呢?’慕容战耸肩潇洒的道:‘只要千千小姐不反对,我当然没有问题。’说罢向纪千千展示询问的笑容,确充满男性得体大方的阳刚魅力。
    纪千千以甜甜的笑容回应,柔声道:‘千千没有问题。’燕飞和高彦交换个眼色,看出对方内心的想法,纪千千对慕容战,当有一定的好感。事实上,自问有资格追求纪千千者,莫不施展浑身解数,好在她心中留下美好深刻的印象。
    自古以来,对有野心的男人来说,离不开权力、财势、女人三件事,缺一不可。纪千千乃女人中的极品,不惹来狂蜂浪蝶方是不正常。
    祝老大目光有点依依不舍地离开纪千千的粉脸,回到燕飞处,从容道:‘我们确应坐下来好好一谈,今天正午,我在敝帮总坛摆一席酒,希望燕兄赏面出席。这一杯留到那时才喝吧!’说毕,把茶原封不动地放回纪千千捧着的盘子上去。
    仍没有人说话。
    燕飞把羊奶茶一口喝尽,微笑道:‘燕飞午时必到。’祝老大向纪千千谢罪告退,接着再向其他人勉强地打个招呼,转身便去。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均感事难善罢,且宴无好宴,最后会演变成甚么局面,再不由任何人控制。
    小诗从纪千千手上接过盘子,往桌阵走去,找地方安放,纪千千的目光落在燕飞处,以她的角度看去,燕飞侧面的轮廓刀削般清楚分明,高挺长直的鼻梁,令他眼睛更是深邃莫测,而他似乎丝毫没有因祝老大而不快,仍保持着早上起来懒懒闲闲的油然神态。
    忽然,高彦暗扯燕飞衫尾,燕飞心中好笑时,一人从慕容战身侧移步出来,施礼道:‘在下郝长亨,拜会燕兄!’事实上,燕飞适才早留意此君,从其体型气度猜出对方是谁,只是因要忙于应付纪千千和祝老大,无暇理会他。
    最使他捉摸不透的是其他人包括呼雷方在内,对他似乎没有多大敌意。郝长亨还是初次为边荒集的人所认识,但仿似已融入集内的社会里,成为一分子。
    郝长亨年纪与燕飞相近,宽肩膀、脖子很粗,显得他格外结实威武,最引人注目是,他拥有一对特长的腿,令他的身高虽与燕飞相若,但总有稍高少许的感觉,却又奇怪地不失比例,有着使人慑服的体魄和气概。
    他的长相,显露出很强的个性,神采奕奕,长而细的眼睛,锐利而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鼻子高而微勾,本应予人城府深沉的印象,可是他的富于表情和魅力,却把一切中和得恰到好处,教人不会怀疑它的友善。
    燕飞暗叹一口气,晓得又多了个难缠的对手,笑裹藏刀最是难防,明刀明枪,反落得痛快利落。微笑回礼。
    纪千千亦蛮有兴趣地打量郝长亨,在边荒集遇上的人,不少既出众又有特色,均是在江湖上打滚久矣的英雄豪杰,远非建康高门的纨垮子弟可比。
    郝长亨晒然笑道:‘清雅确是胡闹,我也要负上管教不当之罪,幸好,千千小姐大人有大量,不和那妮子计较。’慕容战等人听得一头雾水,只晓得尹清雅冒犯了纪千千。
    纪千千娇笑道:‘过去的事不用提哩!千千还觉得雅妹子很有趣呢!’高彦又在后面推了燕飞一把。
    燕飞差点要踢高彦的屁股,在如此众目睽睽下,自己如何助他去追求尹清雅?只好道:‘郝兄今趟到边荒集来,是否要大展鸿图呢?’其他人无不露出留心的神色,要知,两湖帮一向没有踏足边荒集,与汉帮背后的大江帮又是势如水火,竟忽然出动帮内第二号人物到边荒集来,摆明是要取代汉帮,且是志在必得。其局势变化可大可小,说不定,可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闹个天翻地覆。
    郝长亨再踏前一步,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这一句对别人来说只是场面话,但从燕兄口中道来,却不无嘲讽之意。可是长亨却不敢有丝毫怨怪,皆因在我尚未踏足边荒集前,南北均有人散播谣言,中伤我帮,累得小弟虽在三天前已抵边荒集,却不敢露面拜会各位老大老板,有失礼数。’燕飞与呼雷方交换个眼色,均暗呼了得。燕飞更开始领教到郝长亨的外交手腕,来个先发制人,最了得是它的语气表情,透出无比的真诚,使燕飞感到他如非确是如此这般的‘老实人’,便定是大奸大伪之徒。
    慕容战皱眉道:‘谁人敢惹贵帮,肯定是活得不耐烦,只不知是些甚么风言风语,竟可令郝兄耿耿于怀呢?’他兜了一个圈子,先捧郝长亨一把,再探问谣言之事,令人听得舒服,更不能不好好交待清楚。
    郝长亨迎上纪千千会说话的眼睛,稍后才移到一侧,变成面对众人,苦恼道:‘罪名可大哩!竟有人说,我帮已和黄河帮结盟,意图瓜分边荒集的利益。唉!若我郝长享确有此妄念,教我不得好死!自有边荒集以来,从没有人敢冒此大不韪,符坚曾做到过,各位看他现在是甚么下场?我们怎会不知道边荒集是个发财的福地,只有大家和平共存,生意才可以愈做愈大。我郝长亨以人格作担保,我帮没有与任何人结盟,到边荒集来是要做生意,一切依足边荒集的规矩。不过,谁若不按规矩办事,我郝长亨有一口气在,绝对会力争到底。’纪千千鼓掌道:‘说得好!’
    郝长亨得纪千千附和,立即变成得意忘形的呵呵笑道:‘难得千千小姐欣赏,长亨必不会令千千小姐失望。’燕飞和呼雷方听得你眼望我眼,同时心忖,难道两帮结盟之事,确是有人刻意中伤两湖帮。经过郝长亨如此澄清,依边荒集的规矩,在没有进一步的凭据下,再没有人可以拿此事作文章,否则便是与两湖帮为敌。
    不过谁都知道郝长亨到边荒集来做生意,不会是顺风顺水,有大江帮支持的祝老大,绝不容郝长亨来分一杯羹。
    郝长亨目光移往燕飞处,含笑道:‘燕兄可否于午前拨点宝贵的时间予小弟,大家坐下来说几句话,小弟对燕兄是发自真心的仰慕。’高彦又再推燕飞一把,迫他答应。
    燕飞正要答应,忽然一行六、七个人踏入营地,笔直朝他们走过来,领头者赫然是羯帮的老大长哈力行,这个矮壮粗豪汉子双目喷火,一脸愤慨,令人一看,便知有严重事故发生在他的身上,人人不由生出不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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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第五章追凶大计
    在淝水之战前,论势力依序以氐帮为首,接着是鲜卑、匈奴、汉、羌、羯,六大族帮,瓜分了边荒集的利益。
    符坚的战败,把一切改变过来,氐帮由于符坚大军占领边荒集期间,不顾江湖规矩,成为符坚的走狗。待到淝水大战,秦军崩溃,姚苌放火烧集抢掠,最强大的氐帮成为众帮出气发泄的对象,群起攻之,令氐帮死伤过半,其他人落荒而逃,氐帮的势力瓦解冰消。
    其他势力乘机而起,争夺龙头帮会的地位,此时,卷土重来的汉帮,在大江帮的支持下,一举收复失地,在夜窝子的地盘更扩充一倍以上,成为最强势的帮会。更由于其控制南方的水运和贸易,北方诸雄,谁都不敢开罪他。
    经过连场恶斗,北方诸帮胜负渐分,拓跋族和羌族由于早有筹谋,故迅速占得席位,而慕容鲜卑则全凭慕容战的才智、武功魄力,把天下打回来。匈奴帮和羯帮虽没有给人连根拔起,却沦为弱帮,再不复先前威势。
    没有人肯甘于被欺压削弱,所以赫连勃勃亲身来了,助匈奴帮翻身。
    羯帮比之匈奴帮更要不及,若非长哈力行一向与汉帮关系良好,恐怕在边荒集早没有立足之地。
    在众人惑然不解下,长哈力行着手下在两丈许外止步,独自走到众人前,肃容道:‘请千千小姐恕我迟来不敬之罪,昨晚发生了非常可怕的惨事,若我没有猜错,曾为祸北方诸地的花妖,现正身在边荒集内。’知情者无不色变。
    纪千千一呆道:‘花妖是甚么人?’
    慕容战双目杀机大盛,怒道:‘花妖竟敢到我们边荒集来撒野,我第一个不放过他。’四周三三两两各自闲聊者发觉不寻常处,纷纷聚拢过来,包括刘裕在内。
    呼雷方皱眉道:‘昨晚发生何事?’
    郝长亨向纪千千和没有听过花妖的人,扼要解释道:‘以洛阳为例,去年便发生过,六名美女在短短一个月内,遭人以凶残手法奸杀的大案,手法如出一辙,令洛阳稍有姿色的女子,人人自危。洛阳黑白两道虽全力缉凶,却连凶徒的衫角都摸不着。而如此可怖的血案,更曾在多座城市发生过,轰动北方,这来去无踪的凶徒就被称为花妖。’纪千千双目露出愤慨神色,望往燕飞。
    燕飞心中暗叹,这叫一波末平一波又起,而纪千千和小诗,更立即陷身花妖的阴影和威胁里。
    长哈力行悲愤道:‘受害的是我的女儿!’
    众人猛吃一惊,莫不色变。
    慕容战骇然道:‘甚么?游莹武功高强,又有人保护,怎可能让花妖得逞?’长哈力行双目涌出热泪,凄然道:‘当时她在船上渡宿,准备天明后押一批货北上,到天亮船仍未开航,我们始发觉情况有异,上船查看,船上十五名兄弟全遭毒手,游莹她……唉……她……’刘裕沉声道:‘长哈老大放心,边荒集可不同别的地方,花妖必须血债血偿。’燕飞见人人目露恐惧之色,包括慕容战和呼雷方在内,便知刘裕这番话不起丝毫作用。慕容战等本身当然不会害怕花妖,还恨不得他现身来犯。问题在于,花妖针对的是女性,而边荒集任何男性均脱不掉嫌疑,特别是刚到达不久者,且在防不胜防下,更足令人人自危,不知厄运会否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或降临与自己有关系的女眷身上。
    长哈力行的爱女,当然不是善男信女,随船的羯帮战士亦应人人有两下子,要杀掉他们,在场者至少有七、八人有十足把握,可是,若要在不惊动其他人下办到,则连燕飞和慕容战这种级数的高手,也未敢肯定自己有此能力。
    于此,亦可见花妖的高明可怕,难怪肆虐多地,仍能逍遥无忌。
    高彦道:‘长哈老大可否让我们到船上看看?’这句话由高彦来说,没有人会有异议,因为他是最出色的风媒,擅长从蛛丝马迹去根寻来源和真相。而依花妖一向的作风,将会在即临的一段日子内连续作案,更添事情的迫切性。
    花妖不单是长哈力行的大仇人,更是整个边荒集的公敌。
    长哈力行像忽然衰老了十年般,现出身心俱疲的神态,且毫不掩饰自己的伤心绝望,拭泪摇头道:‘我不想任何人再看到她,她死得很惨,我只可以告诉你们,花妖用的是一贯凶残虐杀的手法,她真的死得很惨。若给我晓得他是谁,我会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燕飞在人群里找到小诗,她的俏脸再没有半点血色。
    客帐内,众人围成一个圈子,低声密议,这个因花妖临时引发却影响深远的会议,出席者是燕飞、刘裕、高彦、慕容战、夏侯亭、呼雷方、郝长亨、车廷、红子春和费正昌。
    费正昌是与红子春同级的边荒集大商家,边人在背后称他为‘贵利王’,专营钱庄押店生意,他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唇上浓密的二撇胡,所以友侪都爱戏称他为费二撇,年纪三十上下,身形硕长,爱穿白袍,颇有点像一世不愁柴忧米的二世祖的格局。不过,领教过他手段者,均晓得他不单心狠手辣,武技强横,且非常精于算计人。而若他不是这样的一个人,也不能坐入议会里,每句话均可以影响边荒集的未来。
    除这些人外,纪千千亦有列席,坐在高彦背后,这是她的要求,在座的人谁敢拒绝,惹她小姐不快?
    慕容战的手下负责封锁营地,不准任何人接近,免致机密外泄。
    慕容战苦笑道:‘我们是否应立即找卓狂生,召开钟楼议会,又特许燕兄、千千小姐等列席,决定该如何对付花妖?’呼雷方道:‘召开钟楼会是势在必行,不过现在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动动脑筋,搏杀这个欺到我们门内来的花妖,我真的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郝长亨目光投向纪千千,从容道:‘我们首先要决定一件事,就是应否公布此事?让所有人生出提防之心,此举或可令大家团结起来对付公敌。’燕飞也开始感受到郝长亨的过人魅力,举手投足豁达大度,且言之有物,发人深省,确是名不虚传精于纵横之术的人物。
    纪千千给他一眼望来,像给他望进心坎里般,洞悉了她的心事,芳心微颤,毫不示弱的回望他,轻柔的道:‘郝公子因何盯着人家呢?’郝长亨微笑道:‘因为,应否公告天下和千千小姐有着微妙的关系。’刘裕亦开始佩服他的才智,更晓得他在对纪千千展开追求攻势,所以故意卖弄。
    纪千千暗吃一惊,这个郝长亨真有一手,竟给他看破自己心事,亦可见他很了解自己,而他们尚是初识。
    浅叹一口气道:‘郝公子看得很准,千千确打算把演唱推迟至擒获花妖的后一晚方举行。’红子春终于明白过来,点头道:‘长享确有明见,想到若千千小姐取消今晚在钟楼演唱,而对集人没有一个好好的交待,后果将不堪设想。’其他人也开始明白,在惨剧发生下,她大小姐已失去为边荒集弹琴唱曲的心情,且隐有以此激励缉凶的含义在内。
    燕飞仍是默然不语,神情静若止水。
    高彦则暗叫厉害,郝长亨竟能先一步想到纪千千把演唱无限期延迟,才智之高,教人惊懔。
    慕容战则和呼雷方交换个眼色,同对郝长亨生出戒惧之心。
    红子春向费正昌道:‘费老板的看法如何?’费正昌正审视郝长亨,不过愈看便有愈难测其深浅的感觉,他锋芒露得来一副从容不迫、虚怀若谷的神态,令人生出好感。沉吟道:‘我感到事情或许非如表面般简单,是另有蹻蹊。即使行凶者用的是花妖的惯常手法,说不定只是为掩人耳目,令边荒集陷入恐慌中。’车廷同意道:‘第一个受害者竟是我们集内帮会龙头的女儿,更是武技高强的巾帼,大有示威挑衅的味道,确令人疑惑。’在座者都是久经场面的老江湖,思虑周详,分别想出各种的可能性。
    高彦皱眉道:‘若有人假借花妖行事,这样做有甚么目的?’夏侯亭接口道:‘这一点我们定要弄清楚,否则会因摸错门路,致处处失着。’花妖并非首次作案,其作风有迹可寻,众人可以根据其往绩定出应付之计,不过若行事者是假的‘花妖’,自会因而出现差误,慕容战的‘摸错门路’,正是指此。
    刘裕道:‘不理是真的花妖或假的花妖,能以这般凶残的手法作案,本身肯定是个狂人,根本不需任何目的和理由。’呼雷方叹道:‘说得对!坦白说,我也并非善男信女,可是要我用上这种手段去对付敌人,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也不行,这根本不是正常人做得来的事。’纪千千尚未清楚花妖行事的方式,可是听众人这么说,也知必然非常可怕骇人,所以长哈力行不愿爱女遗体被人检视,且提也不愿提内中情况。
    幽幽一叹道:‘千千想出个悬赏,奖励能把凶徒逮捕归案的英雄。’众人为之愕然。
    郝长亨欣然道:‘千千小姐的悬赏当是别开生面,非是一般钱财的报酬。’纪千千白他一眼,似在怪郝长亨过分的‘善解她意’,平静而坚决的道:‘我的奖励是陪那位大英雄喝一晚酒,唱最好听的歌给他听。’众人无不动容,此可是人人渴望的恩赐,最吸引人处是,颇有擂台比武招亲般的况味,大有谁能擒妖除魔,本小姐便以身相许的含义。当然亦可能真的只是喝酒献曲,不过谁可获此殊荣,肯定可让纪千千另眼相看。且是公平竞争,边荒集每个男人均有机会。
    燕飞却心中一震,隐隐感到纪千千的悬赏是针对他而发,看他对她的爱有多深,会否竭尽全力去对付凶徒。而他若要保持边荒第一剑的威名,确亦不能任由花妖在集内放肆。而撇开一切功利,他亦不容许花妖在边荒集做尽伤天害理的事,在他来说这是义不容辞的。
    慕容战精神大振道:‘千千小姐的悬赏非常引人,但却可能带来反效果,累得人人各自为战,怕功劳给人分去,不能独享成果。’纪千千显是因花妖的暴行失去说笑的心情,黛眉轻蹙道:‘慕容当家是这样的人吗?’慕容战老脸一红,尴尬道:‘千千小姐请恕我失言,届时可由千千小姐论功行赏,看看谁能得千千小姐厚待。’夏侯亭道:‘花妖横行多年,仍没有人奈得他何,必有一手,我们须团结一致,方有除妖的希望。’转向燕飞道:‘燕飞为甚么一直没有说话?’众人目光不由全集中到燕飞身上。
    燕飞的目光缓缓扫视帐内诸人,平静的道:‘我已感觉到他!’众人为之一呆,一时没法明白他的话。
    燕飞解释道:‘这是难以说明的感觉,我感到他离开我很远,又像近在探手可触之处,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红子春苦笑道:‘我也有种感觉,却是不寒而栗的感觉,问题是感觉没法助我找出真凶。’听他的说话,便知他对燕飞的感觉并不放在心上。甚至认为,燕飞是故作惊人之语,只有纪千千、刘裕和高彦是例外,百日胎息后醒过来的燕飞充满灵异,至少他的剑会鸣叫预警。
    燕飞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我是个凭直觉办事的人,这个花妖正是那个货真价实的摧花狂魔,所以我们可以根据他过往的行事作风定计。例如他只在三更天至天明前一段时间行事,我们便分批行动,轮更守夜,同时把整个边荒集动员起来,设立简单有效的示警方法,务要令他下次出手,便掉进我们的天罗地网内去。’费正昌道:‘如此,我们须立即召开钟楼议会,公布花妖为公敌,宣布千千小姐的悬赏,尽早把凶徒依边荒集的规矩五马分尸,否则边荒集将永无宁日,且会吓跑很多人。’红子春道:‘但长哈老大女儿的事却须小心处理,不可让消息外泄,否则长哈老大会更受打击。’呼雷方道:‘我立即去见祝老大,公敌当前,一切恩怨必须摆到一旁。’郝长亨叹道:‘祝老大若是懂大体的人,就不会借大江帮之力,意图垄断边荒集的利益,我也不用不远千里而来看顾边荒集的生意,我可以肯定,呼雷老大将徒劳无功。’众人首次感受到他与汉帮和大江帮的嫌隙,而他这几句话正说到各人心坎里,生出与他站在同一阵线的感觉。
    慕容战带点不屑的冷哼道:‘不论他采取何种态度,他既在议会内有席位,呼雷老大和他打个招呼也是好的。’车廷道:‘对付花妖的行动细节,可在议会内以公投决定,各位若没有其他意见,我们便分头行事。’燕飞道:‘我还有一个意见,却怕要各位接纳并不容易。’慕容战愕然道:‘现在大家同仇敌忾,荣辱与共,只要是对付花妖的好办法,我们怎会拒绝呢?’燕飞叹道:‘我们何时曾团结一致?边荒集由大小帮会党派,至乎贩夫走卒,从来都是一盘散沙,今天,我们若不改变过来,到花妖连番暴行后远扬而去,我们将悔之莫及。’呼雷方点头道:‘我们确惯于自行其事,不过今趟情况有异,威胁到所有人,影响着边荒集的安宁,谁敢不尽心尽力。’燕飞淡淡道:‘我的提议很简单,蛇无头不行,今日的议会必须选出一个人,作整个‘打妖’行动的统帅,所有人由他组织调度,我们方有成功的希望。’这番话一出,人人脸露难色。
    燕飞续道:‘这位统帅的权力,只限于对付花妖一事上,其他方面一切如旧。’郝长亨皱眉道:‘听燕兄这般说,心中已有适当人选,何不说出来让大家参详。’费正昌道:‘首先,这个人不可以是刚在这两、三天内抵达的男性,因为难以脱掉花妖的嫌疑。’郝长亨脸上现出怒意,心知肚明,费正昌的话是针对他而说,而且指的肯定不是燕飞、高彦或刘裕,因为他们昨夜的行为,均有目共睹。费正昌摆明是为祝老大出头,报他刚才说祝老大长短的冷箭。
    慕容战和呼雷方的目光同时落在花容惨淡的纪千千身上。
    纪千千愕然道:‘不会是我吧?噢!人家是不行的!’此时有人在帐外恭敬道:‘逍遥帝后任青媞求见燕爷!’众皆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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