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_黄易武侠小说全集

第7卷第六章有危有机
    东门大街是汉族商铺的集中地,全长若半里,始于城门,终于与夜窝子的分野。
    第一楼的原址靠近东门,只有数百步的距离,在以前风光的日子里,由于只她一座是两层架构,其他均为单层建筑,放大有鹤立鸡群的雄姿,且是全木构的建筑特色,令她成为东门大街有代表性的象征。
    屠奉三在十多名手下的簇拥里,昂然进入东城门,踏足边荒集。‘连环斧’博惊雷和‘恶狐’阴奇傍侍左右,心中也不由生出感触。
    这是他首次踏足边荒集,边荒最传奇的城集,他带来的将是新的秩序,而他今次是有备而来,没有人可以抗衡他,任何反对他的势力均会被彻底摧毁。最后活着的人将要接受新秩序,边荒集的玩意,须照他的方式来进行。
    东门大街便如传闻所说的兴旺得教人难以置信,像浴火后的凤凰,从火烧废墟里复活过来,延续淝水之战前的芒采。唯一的遗憾是见不到东门大街的地标‘第一楼’。
    博惊雷赞叹道:‘真的令人难以相信,尤其当过去十多日,每天在马背上看到的均为荒野废村、千里无炊的凄凉景况,你更不会相信在这大片荒土的核心处,竟有这么一个人间胜景。’另一边的阴奇笑道:‘若不认识博老哥者,还以为边荒集又多了位爱风花雪月的高门名士。’屠奉三迎上一对正好奇地朝他打量的眼睛,双目精芒倏闪,立即吓得那路人移开目光,加快脚步走了。
    事实上,早在他们在东门现身之时,已惹得路人侧目,在边荒集,人人是老江湖,稍有点眼力者,均晓得他们非是一般人物。
    屠奉三目光转投大街前方,一队三十多辆的骤车队,正声势浩荡地在旁驰过,特长的货厢空空如也,不是刚卸下货物便应是赶往接货。
    阴奇凑近屠奉三道:‘是汉帮的人,襟头均绣上汉帮的标志。’驾车过的汉帮帮徒,不少朝他们瞧来,显然也对他们的异乎寻常生出警惕之心,更古怪是屠奉三一行人中,后方的两个人托着一长丈许,高不过三尺以彩帛紧裹着的物体,益添他们的神秘感。
    屠奉三祗对骡车队视若无睹,微笑道:‘第一楼开始重建哩!竟惹得这么多人来看热闹,教人意想不到。’博惊雷欣然道:‘当我们坐在第一楼上层喝酒的时候,边荒集该已臣服在屠爷你脚底之下,完成南郡公统一天下的第一步。’在一堆堆的木材后,隐见八座营帐的顶部,充满野外的风情,与车水马龙的东门大街成强烈对比。
    阴奇道:‘边荒集现时论实力,以汉帮称冠,我们就拿他们来开刀,令江海流的如意算盘再打不响。’屠奉三摇头道:‘边荒集最有势力的绝非汉帮,而是看似如一盘散沙的夜窝族,足有三千人之众,是由沉迷于边荒集神话的疯子组成,由‘边荒名士’卓狂生作精神领袖,我们不可小觑他的影响力,事实上,他方是边荒的土皇帝,在边荒集最自命不凡的人也不敢开罪他。’博惊雷和阴奇正左顾右盼林立两街的各式店铺,对每座建筑物的本身都非常注意,反而对铺内卖的是杂货还是布料漠不关心。
    阴奇道:‘我们曾仔细调查过这个人,竟没法查到他来边荒集前的任何线索,此人肯定大不简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把整个边荒集改变过来。’屠奉三忽然停在一间规模气魄比附近店铺宏大的布行前,举头念出布行的名字,道:‘兴泰隆布行!就挑这一间。’背负双手,迈开步伐,进入铺内,博惊雷和阴奇跟在其后,余下者留在门外,封锁铺门,只准人出,不许人入。
    一个中年人迎上来,见状皱眉道:‘客官是否要买布?’屠奉三冷冷道:‘是买铺而非买布,谁是这里的老板?’中年汉脸色微变,却丝毫不惧,先阻止铺内十多名伙计上来‘增援’,昂然道:‘本人任明帮,祝老大见到我都客气打招呼,快给我立即离开,多少钱也不卖。’阴奇移到设于入口旁的掌柜台处,从怀内掏出一袋东西,尽倾于台面,赫然是黄澄澄的金元宝。
    屠奉三没有动怒,从容自若道:‘百两金锭如何?足够你花霍十年,何用辛辛苦苦在这里卖布?’任明帮目光落在堆得像座小金山、耀目生辉的金锭子上,坚决摇头道:‘多少钱也不卖!’博惊雷取出另一袋金子,倾往小金山上,令小金山诱力倍增,气势剧增,狞笑道:‘添一百两,再加上‘屠奉三’三个字,任老板你多活十年,也肯定赚不到这么多金子和这样的荣幸。’任明帮瘦躯剧震,双目射出恐惧的神色,瞧往屠奉三,嘴唇抖颤,再说不出话来。
    屠奉三像作了微不足道的小事般,转身吩咐门外的手下道:‘成交,你们把牌匾拆下来,换上我们的,再准备开张典礼,第一炮最重要,不可以马虎了事。’祝老大气冲冲的走入汉帮总坛北院上宾馆的厅堂,江文清正和‘铜人’直破天在吃早点,并在研究边荒集的形势。
    祝老大在两人对面坐下,一口气把情况说出来,苦笑道:‘我不是不想忍一时之气,可是燕飞实在欺人太甚,若我屈服,我祝天云的威信将荡然无存。’江文清仍是男装打扮,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点头道:‘祝叔叔处理得很好,没有当场与燕飞撕破面皮,让我们至少在正午前仍可动脑筋想办法。’直破天笑道:‘到时让我先摸摸他底子,若他并不如想像般难吃得住,索性送他归西,一了百了。’江文清淡淡道:‘干掉燕飞尚有刘裕,谢玄已对我们大江帮非常不满,在南方他是唯一不惧怕南郡公的人。若他封杀我们的生意,南郡公亦只能袖手旁观,爹绝不愿见到出现这般的情况。’祝老大叹道:‘可是燕飞已把纳地租的事揽了上身,等若公然与我汉帮为敌,不杀他何以立威。’江文清风目生寒,摇头道:‘祝叔叔这着棋不是不好,时间上却不适合,会给燕飞抓着来收买人心。’她虽说得颇为婉转,却是在责怪祝老大的不智,同时也把祝老大决意硬拚的唯一理由压下去。
    既然是错误,当然只该设法补救,而不是一错再错。
    祝老大脸露不悦神色,却没再说下去。
    江文清举盅浅呷一口茶,漫不经意的道:‘听说郝长亨今早在燕飞营地露脸,祝叔叔没见着他吗?’祝老大为之愕然,想不到她消息灵通如斯,他亦非蓄意隐瞒,只是待商量妥如何应付燕飞,然后提出此事。
    祝老大点头道:‘他是红子春带来的,对我还相当客气,表示只为做生意才到边荒集来。’直破天冷笑道:‘相信他的人,从来不会有好收场。郝长亨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们最清楚。’祝老大不忿道:‘我真的不明白,现时边荒集以我们实力最强,区区一个燕飞,任他三头六臂,只要我们尽倾全力,又有你们从旁协助,他岂能溜出我的五指关。虽说谢玄手握兵权,可是他与司马氏势如水火,岂能全无顾忌?若我们畏首畏尾,首先便要把边荒集得来不易的成果赔出去。’江文清微笑放下茶盅,道:‘祝叔叔切勿动气,否则郝长亨会正中下怀。我们现在正因是树大招风,故成为众矢之的。郝长亨最擅长合纵连横的手段,祝叔叔有没有把握同时应付各帮会山头的明枪或暗箭呢?’祝老大微一错愕,露出深思的神色。
    直破天语重心长的道:‘论智计武功,大小姐均令人没得话说,局内人有时反不及局外人看得清楚。今次我们来前,帮主曾有指示,一切须重新部署,否则我们将会成为第一个被淘汰出局的牺牲者。’江文清倏地起立,移到祝老大旁的椅子坐下,扯扯他衣袖柔声道:‘祝叔叔啊!我们是从整个天下形势去考虑,现在大江帮和汉帮是荣辱与共,绝不会不为祝叔叔着想。祝叔叔可知有人以花妖的手法,奸杀羯帮老大的女儿吗?’祝老大被她像小女儿般痴缠软语,勾起对她儿时的回忆。心中怨气早不翼而飞,听到最后一句话,失声道:‘甚么?’江文清道:‘祝叔叔离去后,长哈力行便抵营地报上噩耗,此事发生于昨晚,当时他的女儿在船上过夜,同船的羯帮好手无一幸免。慕容战、红子春、费正昌、夏侯亭和呼雷方还因此留下在营帐与燕飞密议呢。’祝老大变色的脸容仍未回复过来,骇然道:‘花妖竟然厉害至此?’江文清道:‘若他不是如此厉害,也不能肆虐施暴多年,无人能制。’祝老大沉吟道:‘会否是有人假借花妖的手法行事,事实上另有目的?’直破天叹道:‘像花妖那种恐怖可怕的手段,不是人人学得来的。他比禽兽更要凶残,人性抿灭。我们刚才正在讨论此事,看来花妖确已潜入边荒集来。’祝老大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汉帮帮众大部份女眷均留在南方,但仍有女眷居于边荒集,特别是有职级的帮员,他本身便有两名妾侍在这里。
    此事既可以发生于武功高强的帮会龙头的女儿身上,正显示花妖不惧怕边荒集任何人,而边荒集每一位女性,均有可能成为他下一个目标。
    江文清分析道:‘危险和机会随花妖的来临同时出现,我们须显出领袖帮会的风范,把失去的民心争取回来。’祝老大精神一振,对江文清生出佩服之心。
    江文清续道:‘花妖已于一夜间成为边荒集的公敌,我们可抢在钟楼议会前重金悬赏,谁能揭破花妖的身分者,可得百两黄金,成功擒杀花妖者则得千金。同时公布永远撤消地租之事,以显示我们与集人同甘苦的意向。’祝老大点头道:‘此法确是可行,外敌当前,我便暂时撇下与燕飞的纷争,别人只会说我祝天云懂得大体,而不会笑我怕了燕飞。’直破天待要说话,胡沛神色凝重的来到,报告道:‘兴泰隆的任明帮求见帮主。’祝老大不耐烦的道:‘告诉他我今天没有空。’汉帮的军师胡沛沉声道:‘帮主怎都要拨空一见,他说铺子给屠奉三以二百两金子强买去了!’江文清、直破天和祝老大听得面面相觑,愕然以对。
    刘裕首先揭帐而出。比对起她以前华裳丽服,任青媞现在的荆钗裙布犹显得她清丽脱俗,横看竖看也不像心狠手辣的妖女。
    任青媞盈盈立于离客帐三丈许处,美丽的大眼睛深深地看着他,见他现身即毫不吝啬地奉上甜甜的笑容,还他娘的带点天真纯洁的味道,看得刘裕心头火发,旧恨新仇,同涌心头。
    四名北骑联的战士守在两旁,后方还有七、八名武士,人人如临大敌。
    人的名儿,树的影子。只是‘逍遥帝后’四字已足教人提高警觉,步步惊心。
    刘裕直觉感到,任青媞在观察他有否被任遥的逍遥气所伤,仍后患未除,哈哈一笑,举步朝她走过去,喝道:‘其他人退开!’众北骑联武士均为久经战阵之辈,见状哪还不知刘裕要出刀子,立即往四外散开。
    任青媞立即黛眉轻蹙,‘呵哟’一声娇呼道:‘刘爷想破坏边荒集的规矩吗?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嘛!’此时燕飞、慕容战、红子春等已紧随刘裕身后出帐,见到刘裕手按刀把,大步朝任青媞走过去,均感意外,想不到一向予人冷静机智的刘裕,忽然变得如此悍勇逼人。
    ‘锵’!
    厚背刀出鞘,随着刘裕加速的步伐,往任青媞划去。
    任青媞娇叱一声,一对翠袖扬上半空,化作万千袖影,旋身一匝,倏忽间已截着刘裕。
    劲气刀风呼啸而起,在眨几眼的高速下,任青媞以衣袖,连接刘裕快逾闪电的八刀,看得人人眼花缭乱,既惊叹刘裕狂猛的刀法,又懔惧任青媞的精微袖法。
    刘裕终于领教到‘逍遥帝后’的真功夫,他纯凭手的感觉随意变化,着着强攻,但仍是招招给她封死,有如遇上铜墙铁壁,无隙可寻,更不能把她迫退半步。最可恨是她仍未亮出兵器,只从此点看,自己最少逊她半筹。
    不过,任青媞亦露出讶色,显然对刘裕刀法精进至此,大感意外。
    刘裕见好就收,他为人实际,不会白花气力,收刀疾退,回到燕飞身旁,长笑道:‘任后不是要来告诉我们,任教主是决定要做缩头乌龟吧!’燕飞心中叫妙,他一眼便看穿刘裕攻不破妖女的袖阵,可是刘裕进退合宜,使人感到主动权掌握在他手里,只是因对方是代表任遥来说话,所以暂且放过她。
    任青媞露出没好气的神情,却又充满诱惑的味儿,目光落在燕飞旁的纪千千娇躯上。甜甜的笑道:‘原来我的燕爷另结新欢,还是秦淮河的首席美女,难怪会指使刘爷来行凶灭口哩!’燕飞心中暗恨,妖女终是妖女,甫开口便是挑拨离间,既惹起别人对他的嫉忌,更说得自己和她似是有暧昧的关系,一石数鸟,用心不良。
    果然,慕容战等均现出不自然的神色,反是纪千千仍是笑吟吟地打量着任青媞,丝毫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刘裕发觉郝长亨仍留在帐内,心中有数,哑然笑道:‘鬼魅妖孽,人人得而诛之,有话快说,我们没有时间听你的胡言乱语。’任青媞自他一眼,接着美目一扫,登时令初认识她者,生出魂销意软的迷人感觉。这才盯着燕飞道:‘燕爷明鉴,敝教主因有急事赶返建康,昨夜来找你,又碰巧燕爷外出未返,只好把决战推迟一个月,到时再约期领教。人家要说的胡言就是这么多,燕爷请好好保重身体。再见哩!’说罢施施然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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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第七章坦诚合作
    燕飞钻入帐内,郝长亨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看着燕飞在对面坐下,道:‘她走啦?’燕飞生出完全捉摸不着此人的感觉,至少表面看来,他并不准备隐瞒与任青媞的关系,又或因晓得隐瞒不了。
    燕飞微笑道:‘大家各忙各的,慕容当家等为花妖的事分头进行,务求尽快召开钟楼会议,千千小姐则与高彦等商量如何重金招聘壮丁,进行第一楼的重建大业,我进来却要看郝兄有甚么话说,或甚么都不说。’事实上他是给高彦硬迫进来的,若出帐后不能交待重托,定给高彦埋怨。
    郝长亨苦笑道:‘燕兄的话颇有欺瞒从严,坦白从宽的味儿。我们两湖帮确与逍遥教有点关系,昨夜我曾与逍遥后首次接触,看看能否合作对付大江帮。据我所知,江海流的女儿江文清已秘密抵达边荒集,此女不但武功过人,且奸狡如狐,若欺她是女流之辈,肯定要吃大亏。’燕飞皱眉道:‘你们两湖帮和逍遥教一南一北,风马牛不相及,怎会搭上关系?’郝长亨道:‘穿针引线者是天师道的徐道覆,我们与天师道一向在生意上往来密切,桓玄代桓冲出掌荆州,令我们双方更感到形势的险恶,均同意必须在边荒集找到立足的据点,以打通南北的贸易,冲破大江帮对我们的封锁,否则将是死路一条。’燕飞淡淡道:‘任遥和孙恩均是邪恶难测的人,郝兄竟想与他们合作,等若与虎谋皮。据我们听回来的消息,任遥更指使他的妖后来迷惑你,图谋借郝兄来控制两湖帮呢。’郝长亨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道:‘任她貌美如花,可是心如蛇蝎的女人我郝长亨怎会看得上眼?妄图玩弄爱情手段有如玩火,很容易惹火烧身。燕兄请相信我,我对燕兄或刘兄均全无敌意,至于谣传我们和黄河帮结盟的事,更是荒天下之大谬,极有可能是由逍遥教或天师道某一方面散播开来,迫我们与他们站于同一阵线,而事实上,我们要对付的只是大江帮。’燕飞道:‘即是说,贵帮有意取汉帮而代之,若循此形势发展,贵帮始终要和黄河帮合作,因为你们需要对方。’郝长亨叹道:‘若我们垄断南方的货运,燕兄以为桓玄和谢玄肯坐视不理吗?我们绝不会如此愚蠢。所以只希望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所以我们和燕兄的目标是一致的,一切依旧,在这里再不存在帮与帮、国与国的分界,大家互比做生意赚钱的本事。’燕飞点头道:‘郝兄看得很透彻,请让我斗胆问一句话,贵帮最终的目标究竟是甚么呢?’郝长亨凝视他好半晌,沉声道:‘如非我真的希望与燕兄衷诚合作,互相扶持,绝不会回答这么一个问题。聂天还并不是孙恩,孙恩的野心是没有止境的,因为他视天下人如奴如仆,而直至今天,确没有人能奈他何。而论武功,他稳坐南方的第一把交椅,于‘外九品高手’榜上名列首位。’燕飞讶道:‘为何郝兄忽然扯起孙恩来说。’郝长亨双目精芒闪闪,整个人立即变得悍猛强横起来,却平静地道:‘因为他是最希望你成为边荒第一高手的人,那时他只要把你击败,一场仗便足可令他威名大振,省回他很多工夫。希望燕兄明白,我对你是很有用的,我晓得很多你不知道的事。’燕飞愈来愈感到郝长亨是个非常特别的人,说话有强大的说服力,不论所说的如何荒谬,你也容容易易便相信了。耸肩道。‘孙恩不是你的盟友吗?’郝长亨苦笑道:‘因为我怀疑已被他出卖,且是泥足深陷。于踏入边荒集的一刻,我再没法转身掉头走,只能尽我之力在此挣扎求存,而此正是我帮的情况,竭力去呼吸可以令我们继续生存的空气。在如此情况下,我们怎可能有甚么终极的目标呢?’燕飞沉吟片刻,皱眉道:‘郝兄的坦白,令我确信郝兄是有诚意的。可是边荒集放着这么多人,为何不另觅更佳的人选呢?刘裕与你肯定是敌非友。’郝长亨道:‘我需要的是一个或可胜过孙恩的人,其他人怎管用?听到‘孙恩’两个字,早吓得差点在裤档内撒尿。天下能与他对抗的人中,我最看好的是你燕飞。’燕飞哑然失笑道:‘郝兄勿要把我赞坏,我们好像并未交过手,你怎晓得我比得上孙恩?’郝长亨道:‘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在到边荒集前,长亨遇上一位红颜知己,她向我指出,燕兄或许是能超越孙恩的人。’燕飞立即想到是安玉晴,却不愿问个明白,有种不欲晓得事实的古怪心态,道:‘有一件事我依然不解,贵帮为甚么忽然对边荒集生出兴趣?’郝长亨现出苦涩的表情,叹道:‘我们对边荒集一向有兴趣,从边荒集,我们不单可以赚取经费,还可以得到我们需要的战马和武器。可是碍于形势,以前只能透过第三者去做,边荒集早成为我们生存的主要命脉。幸好有淝水之战,不但令北方从统一变成分裂,更打破南方的团结局面。’稍顿续道:‘谢安离开京师,军政大权落人司马道子之手,与谢玄的北府兵、桓玄的荆州军分庭抗礼。孙恩更在海南蠢蠢欲动,这种混乱的形势,令我们生存的空间忽然扩大,只要我们能在这里立足,两湖帮将可以坚持下去,不让高门大族的苛政进人两湖半步。’燕飞发觉自己在开始相信他,点头道。‘我曾亲睹妖后任青媞与卢循争夺两块宝玉,显然是敌非友。因何徐道覆反变成你们和任遥间穿针引线的人,任遥又可以给郝兄甚么好处呢?’郝长亨冷哼道:‘孙恩和任遥的关系,是近期方建立起来的,而将此两方拉拢起来的,很大可能是黄河帮。当我忽然发觉成为谣言的受害者,更肯定孙恩和任遥还有个针对边荒集的大阴谋。我与逍遥教的人见面是为谈生意,多交一个朋友,将增添一分应付大江帮的本钱。’此时纪千千的娇声在外面道:‘两位大爷还要谈多久呢?招聘的行动立即要开始哩!’燕飞应道:‘你们去办事吧!我随后来!’
    纪千千答应一声,与庞义、刘裕等人兴高采烈的去了。
    燕飞目光回到郝长亨处,沉声道:‘我们能够在那方面合作?只要大江帮和汉帮安份守己,我实无意与他们为敌。’郝长亨微笑道:‘大江帮我还应付得来,不用燕兄为我操心。我希望与燕兄联手,是要应付桓玄和孙恩两个人,南方有甚么风吹草动,均瞒不过我们的耳目。亦只有这两个人,能令我生出戒惧。’燕飞叹道:‘郝兄的提议,确令我心动。不过,若尽信郝兄的话,是要冒很大的风险。’郝长亨欣然道:‘时间会证明一切,为我个人来说,真的希望能与燕兄交个朋友。顺带告诉燕兄一件事,桓玄已派出于‘外九品高手’中名列第三的屠奉三到边荒集来,此人惯以恐怖和威吓的手段遂其目的,手底很硬,绝不容易应付。’燕飞一呆道:‘屠奉三!’
    郝长亨待要说话,爆竹声从东大街处传来,听得两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
    爆竹隆隆声中,屠奉三亲手扯下蒙着横匾的锦布,现出‘刺客馆’三个金漆大宇,笔势苍劲有力,先不理其中的涵义,本身便像张牙舞爪的猛兽。
    两大串爆竹分垂入口左右,随着激烈的爆响、烟火飞屑直送上边荒集的上空,登时惹得远近集民争着来看热闹。人人瞧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东大街著名的大布行,为何忽然变成刺客馆。而刺客馆更是边荒集从未有过的行业,教人难以想像它可以提供甚么形式的服务,如何可以赚取荒人的钱。
    不过只要看看屠奉三、博惊雷、阴奇和三十多名武装大汉的体型外貌,便知开刺客馆者无一是善男信女,所以,看热闹的人虽挤得对街水泄不通,却没有人敢上前询问,更不要说干涉其开馆仪式。
    屠奉三傲立门外,抱拳施礼,笑道:‘多谢各位乡亲父老到来观礼,本人荆州屠奉三,在此诚致谢忱!’‘屠奉三’的大名甫出口,闹哄哄的大街倏地静下来,数百名围观者似是首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要知南方武林,有‘九品高手’和‘外九品高手’之分,而外九品比九品高手更受武人的尊敬,原因在外九品高手只论实力,不论门第出身。外九品高手的声誉是打回来的,在外九品的九大高手中,屠奉三排名第三,仅次于‘天师’孙恩和两湖帮龙头老大聂天还之下,从而可知屠奉三在南方武林的地位。
    现在此赫赫有名的高手竟现身边荒集,还以闪电之势设馆放业,肯定会带来一番风雨,令已是多事的边荒集更添不明朗的变数。
    尤使人生惧者,是屠奉三一向奉行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铁腕手段。他的大名说出来可止小儿夜啼,如此这般的一个人,自然教人心生寒意。
    屠奉三此刻却出奇地客气有礼,欣然道:‘今趟屠某不远千里到边荒集来,是要为大家提供刺客杀手的服务。倘若有人违反边荒集的道义和规矩,而阁下又付得起价钱,不理对方势力如何庞大,声名如何显赫,武功如何强横,我们收得你的钱,那个人三天内将难逃死劫,否则原银双倍奉还,且一切保密,绝不会留下手尾。’众人闻言齐声哗叫,议论纷纷。
    事实上,聘请杀手刺客对付仇家,在边荒集是无日无之的事。却从没有人敢公然以此为业。更遑论有人敢声称对付边荒集内的任何人。所以只要刺客馆没有倒闭,它的存在足使人人自危,不知会否成为刺客馆的暗杀目标。
    有好事者高叫道:‘杀一个人要多少钱?’
    路过的马车骑士均放缓下来,看究竟发生何事?
    屠奉三好整以暇的道:‘价钱面议!首先要交的是一两黄金的调查费,确证对方是有违江湖道义,方会与阁下商讨细节。’众人登时发出一阵嘘声,一两黄金可不是一般人出得起的价钱。刺客馆征收的调查费,是未见官先打三百大板,立即令很多跃跃欲试者放弃光顾的念头。
    闻风而至者愈聚愈多,包括各帮派势力的探子,屠奉三在边荒集成立的刺客馆,已一炮而红,轰动全集。
    忽然有人嚷道:‘若老子付了钱,你的馆子却给人连根挑了,老子岂非要白赔钱?’好事者纷纷附和,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屠奉三冷哼一声,立即震得人人耳鼓鸣叫,不由肃静下来。
    屠奉三晓得,此着已震慑众人,从容笑道:‘买卖总有风险的,天下间岂有包保不赔钱的交易。我屠奉三拿命来赚你的钱,一买一卖,天公地道。’就于此时,一辆马车突然驶至,驾车的大汉故意把马鞭在头上舞得呼啸作响,打在马股上时却是轻轻一拂,与先前的力道毫不协调,明眼人只看他的手法,便知他不但故意引人注目,且是不凡高手。
    在屠奉三旁的博惊雷和阴奇目露凶光,两人是老江湖,晓得是找喳子的来了。
    围观者见马车没有帮会的标志,驾车者又是生面人,均大感刺激,又再起哄。
    边荒集这两天,确是好戏连场,昨天是边荒集第一名剑荣归边荒集,还带来秦淮河绝色纪千千,接着是公然挑战任遥,第一楼准备重建。现在则轮到名震南方,以狠辣著名的屠奉三,来开设刺客馆。
    照目前情况发展下去,谁都猜不到边荒集将来会变成何等模样。
    驾车大汉忽然勒马,马车倏然停在刺客馆的大门外。
    大汉一个侧翻,轻轻松松的落在马车旁,神态恭敬地拉开车门,大声道:‘屠爷请下车,已到达边荒集的刺客馆哩!’屠奉三神色不变,观者却感愕然!怎么会又来一个姓屠的,竟会这么巧,隐隐知道好戏还在后头。
    只是驾车大汉的身手,已足以令他在边荒集闯出名堂,而他只似是奴仆的身份,令人更对马车内的‘屠爷’生出好奇心。
    在万众期待下,一个满脸虬髯的颀长汉子,施施然步下马车,身穿黑色宽袍,一对眼,长而精灵,与他的粗豪外表绝不相佩,腰挂长剑,神态悠闲,丝毫不因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而有半点不安。
    ‘砰’!
    大汉为他关上车门。
    这位屠爷像看不到屠奉三等人般,更似不晓得四周人山人海,迳自负手来到刺客馆门前,在距屠奉三等丈许处仰望书上刺客馆三宇的金漆招牌,心满意足地叹道:‘果然来对了地方,今趟有救哩!’声音虽沙哑低沉,却人人听得一字不漏。
    此语一出,登时惹起震街哄笑,大大冲淡剑拔弩张的气氛。
    被称为屠爷的左顾右盼,喝道:‘本人屠奉二,谁是这甚么娘的刺客馆的老板?’哄笑再起,气氛立即炽热起来。最糊涂的人都知道是踢馆子的来了,奇怪的是,敢来捋虎须者不但非是边荒集的名人,且没有人见过或听闻过。
    屠奉三双目杀机大盛,神色仍然平静,淡淡道:‘敝馆从来不和藏头露尾的人作交易。’屠奉二讶然向屠奉三瞧去,毫不客气地由头看到落脚,不解道:‘依边荒集的规矩,英雄莫问出处,若贵馆要对每一个来光顾的大客小客寻根究底,不是自己先坏了边荒集的规矩吗?好吧!你开个价钱出来,让我们目睹你这个坏了边荒集规矩的人当众自尽。’博惊雷首先按捺不住,怒喝道。‘找死!’
    两把巨斧早来到手上,车轮般转动,随其前扑之势,照头照脸往哪甚么屠奉二劈去,带起的劲气,吹得屠奉二和驾车大汉衣衫拂动,声势惊人至极点。
    任谁都以为屠奉二的话说得这么硬,必会正面反击,岂知屠奉二竟惊呼一声,转头一把拉开车门,竟躲了进去。
    在众人目瞪口呆下,一枝铁棍从车窗标出来,驾车大汉接个正着,毫不停留地使出重重棍影,迎击博惊雷。
    屠奉三立即露出警惕的神色,这个捣乱者‘屠奉二’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把连串费时复杂的动作在刹那间完成,已充分显示出实力,亦使人感到莫测高深,不知他想搞甚么鬼。
    ‘当’!
    铁棍终砸上巨斧,正面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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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第八章情人如梦
    棍斧交击之声连串响起,驾车大汉以快打快,既是招数精微,更是劲道十足,棍棍挑中博惊雷的巨斧,最精采处,是他执着六尺铁棍正中处,以棍子两端应付对方双斧,若博惊雷使的是连环斧,他的棍法或可称双端棍。
    以屠奉三的沉着,亦不由生出古怪之极的感觉,要知博惊雷虽然尚未名列于外九品高手榜上,却是榜外高手顶尖儿人物之一,若对方是外九品的高手,则此刻情况合情合理,可是此人只像是御者奴仆的身分,竟能与博惊雷杀个难分难解,旗鼓相当,便教他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屠奉三首先从大江帮江海流以下的高手想起,却没有一个切合大汉的形相、武器和手法,就在此时,倏地想到,巴蜀一个以棍法名震当地的独行大盗,不由心神一颤。
    博惊雷车轮般的斧法未能奏功,他乃身经百战的人物,立即改变攻势,展开小巧功夫,两柄巨斧随着身法,向对手施出水银泻地的攻击,巨斧似能从任何角度攻向对手,只要对手稍有失着,可立时取对方之命。
    岂知使棍大汉半步不移地硬接下他所有攻势,一派以不变应万变的高手姿态。
    围观者识货者众,即使不识货的也晓得两人是高手较量哩!不住喝采打气。既希望比斗不要哪么快结束,又急切想看到分出胜负的刺激情况。
    使棍大汉乍看只觉他身材魁梧结实,可是当接过‘屠奉二’从车窗送出来的铁棍后,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浓黑的眉毛下双目闪闪有神,神态自信而从容,绝不似干御者粗活的人。
    当屠奉三想到对方可能是谁后,也禁不住头痛起来。博惊雷如若败北,对新成立的刺客馆的损害却是难以估量哩,即使博惊雷久攻不下,他们亦要大失面子,让人怀疑他夸口要杀谁,谁便要遭殃的说话。
    对方此着,确是非常高明,于己方甫开张的当儿便予以沉重的打击。
    就在此不可开交的当儿,出乎所有人料外的,‘当!当!当!’之声一下一下敲响,劲敲铜锣之音由远而近,不但盖过棍斧交击的激响声,更把众人呐喊喝采之声逐渐压下去,因为人人均朝铜锣响起处瞧过去,自然而然便闭口收声。
    包括屠奉三在内,人人均看呆了眼。
    一位有倾国倾城之色,身穿绣凤紧身武士服,披上纯白外袍的美女,正从车马道笑脸如花的敲着铜锣,朝两大高手交战处悠然举步而至,似像丝毫察觉不到兵凶战危的激烈情况。
    美女身后跟着十个神气昂扬的男子汉和一位小姑娘,颇有点跟班喽罗的味道,当中为众人熟悉的有风媒小子高彦、第一楼的老板庞义,纵使未见过纪千千的,也知道打锣者正是这位艳冠秦淮的大美人。
    纪千千的魔力于此显现无遗,包括屠奉三、阴奇等人在内,再没有人感兴趣把目光投往门前的激斗,人人用尽吃娘奶的气力,狠盯着这位仪态万千,万种风情的美人儿。
    阴奇忍不住轻推屠奉三一把,后者方醒觉过来,喝道:‘惊雷退下!’事实上他对纪千千只有感激之心,绝无半点怪她来捣乱打岔之意,更何况,面对如此千娇百媚的人间绝色,谁都难生怪责之心。
    古怪的情况发生了,全场静至鸦雀无声,连经过的车马亦无一例外也停下来,好让纪千千安详的经过。
    ‘当!当!当!’
    纪千千神态轻松自然的直抵‘屠奉二’的马车和屠奉三之间,刚好切入棍斧对峙的现场,高彦等人则停在丈许外的远处,一副随时出手支援的模样,情况异常至极点,没有人能掌握整体的状况。
    ‘当’!
    纪千千敲了最后一响铜锣,乌溜溜的美目左顾右盼,采芒流转,确有勾魂摄魄的能耐。对峙的气氛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令博惊雷和那持棍大汉均感到在如此一位美女面前拿着兵器要斗生斗死是最愚蠢和违反自然的行为。
    屠奉三难以控制自己的呆瞧着纪千千,他从来不好美色,但逢场作兴的经验却不少,可说见尽美女,可是从未见过有女人如纪千千般从头至脚,没有一处不充满诱人的魅力,偏又丝毫没有予人淫娃荡妇的感觉。清丽脱俗如一朵盛放的白莲花,确不负秦淮首席才女的至誉。
    纪千千妙目到处,人人生出魂为之销的感受,即使女的也难例外。
    纪千千似是颇满意眼前状况,微笑道:‘不要再打好吗?’以博惊雷的老辣,也慌了手脚,听她的话不妥,可是不听她的话更感不妥当,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只手从车窗破开珠帘探出来,使棍大汉没别头看一眼便把六尺铁棍反手送到‘主子’手内去,铁棍随其手没入车厢内。
    再没有棍子的大汉恭敬道:‘谨遵千千小姐吩咐!’博惊雷趁机下台,把双斧交叉插回身后,退往屠奉三另一边。他不是未见惯江湖场面,可是如此情况却是平生未遇,确不知如何应付方合分寸。只好把责任交回屠奉三。
    纪千千倒不觉得有任何异常处,可是曾见过‘屠奉二’者均心中嘀咕,因为刚才探出窗的手纤长皙白,皮肤娇嫩,似娘儿的手,与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绝不相配。
    ‘当’!
    纪千千像在玩游戏似的再敲响一记铜锣,此锣本是高彦张罗回来,专作招聘建楼工人之用,连她都没想过,竟然在此情况下大派用场。
    人人静待她继续说话。
    这位充满秦淮河传奇色彩的美人儿,只听她不假矫扭修饰的声音,便像温柔醉人的说书人,令人百听不厌,彷佛任何平凡不过的事,给她娓娓道来,都会变得再不平凡。
    纪千千瞟屠奉三一眼,欣然道:‘难得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千千可以趁机为第一楼招聘建筑工人吗?’屠奉三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躬身道。‘当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或许只是车内那位仁兄,在下屠奉三,向千千小姐问好。’纪千千微笑道:‘原来是屠老板!’接着仰望牌匾,讶道:‘刺客馆?原来边荒集有这么古怪的行业。’以屠奉三的老练,一时也不知如何答她。
    幸好纪千千目光移到驾车汉身上,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驾车汉忙还礼道:‘小人任九杰,见过千千小姐。’又移到车窗旁,恭敬道:‘敝公子想向千千小姐请安问好。’跟着掀开珠帘。
    连在不远处观看纪千千‘表演’的刘裕、高彦、庞义、小诗等人也觉得车内的‘公子’古怪,礼貌上,那公子好应下车与纪千千见面,岂有要人家小姐透过窗子跟他说话的。
    刘裕正打量着闻名已久的屠奉三,在纪千千的芳驾前,他没有半分传说中的戾气,只像来自某处的名士。
    纪千千莲步轻移,朝揭开的帘子瞧进去,在场者虽接近千人之众,却只有她看到车厢内的玄虚。
    首先吸引她注意的并非对方一脸的虬髯,而是修长秀气的一对眼睛,内中洋溢着炽热深笃的感情,带着叛逆而诡谲,似在号召着追随者与他到天涯海角去冒险。
    纪千千看得怔了一怔,她从未见过这样一对狂野和深情的眼睛,透射出永不妥协的骨气。更使她意想不到的事再发生了,车中人忽然往脸上一抹,揭开薄如纸张的面具,把虬髯下的真面目尽现在纪千千美目之下。
    本是面相粗豪的汉子,立即变成拥有近乎邪异格调的翩翩佳公子,从似是不解温柔的鲁男子,化身为任何女性的深闺梦里人。那种强烈的对比,本身便具有很大的震撼力,像一个梦般的不真实。
    纪千千感到眼前一亮,有点像被催眠了的‘啊’一声惊呼起来。
    车厢内的俊男现出真诚的笑意,轻轻道:‘[边荒公子]宋孟齐,向千千小姐请安,对千千小姐肯赐收小小心意,不胜感激。’珠帘落下,隔断双方目光,驾车大汉任九杰一个耸身,回到御者位置,马鞭扬上半空,高声道:‘千千小姐请啦!’马鞭落下,轻拍马儿股部,马车前驰。
    纪千千回过神来,方记起身负的重任。
    屠奉三亦清醒过来,趋前一步拱手施礼,长笑道:‘原来是宋孟齐兄,失敬失敬!’一股无形而有实、高度集中的劲气,随他的手礼潮冲而去,直撞入车厢内。
    ‘边荒公子’宋孟齐修长莹白的手二度从车窗探出,轻挥道:‘屠兄不用多礼!’‘蓬’的一声劲气交击,乍看似是平分秋色,可是当马车前行逾丈,窗帘的珠子雨点般撒落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音。
    人人均知此次较量,宋孟齐落在下风,只有高明如刘裕者方晓得,姓宋的能以单手挡格屠奉三的全力一击,已足可令他名动天下。
    屠奉三挽回面子,虽试出对方是顽强的对手,仍是心情大佳,转向仍在若有所思的纪千千欣然道:‘千千小姐可以开始招聘人手哩!’纪千千想不到他一对耳朵厉害至此,竟可在两丈的距离,窃听到宋孟齐蓄意压低声音的说话,不过此时已无暇多想,正事要紧,微笑答应了。
    燕飞和郝长亨并肩来到第一楼堆满木材的场地,纪千千、小诗和庞义等正领着大群壮丁,声势浩荡的沿街走过来,约略估计肯定有过百之众,看得两人你眼望我眼。
    纪千千兜两人一眼,笑吟吟道:‘成绩不错吧!’说罢没有停留的在两人身旁进人场地。
    庞义经过时兴奋道:‘我们的第一楼将指日可成啦,哈!’郝长亨叹道:‘这就是边荒集,有钱使得鬼推磨。’潮涌而过的‘壮士’里有人答口道:‘我们七兄弟是义务帮忙的小鬼,全听千千小姐的吩咐,将功赎罪。’燕飞一眼瞥去,竟是边荒七公子,说话的首领左丘亮,一脸兴奋雀跃的神色,看七人的样子,似在去饮酒作乐而非干建楼的苦差。
    卖走马灯的查重信也是其中一人,嚷道:‘我也是免费的!’百多名壮丁,在两人身旁分流而过,情景古怪。
    刘裕、高彦跑在最后,见到两人方停下脚步。
    燕飞收回目光,向高彦笑道:‘郝兄是初来甫到,对边荒集很多事都不太了解,高彦你是边荒集通,可随郝兄回去好好交谈。’郝长亨欣然道:‘高兄弟若肯同意作我的指路明灯,郝某当非常感激。’高彦的老脸破天荒地第一次红起来,更不知燕飞和郝长亨说过甚么话,如这小子明言自己要追求小白雁,那便非常尴尬。不过已被燕飞抬了上轿,欲拒无从,手忙脚乱道:‘郝大哥看得起我,小彦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燕飞和刘裕交换个眼色,发出会心微笑。
    郝长亨向燕飞和刘裕话别,领着高彦去了。
    刘裕挽手搭上燕飞肩头,叹道。‘千千的魅力真厉害,你有听到她打响铜锣的声音吗?’燕飞笑道:‘原来打锣找人的是她,但临急临忙怎会找得到这么大串的爆竹呢?’刘裕失笑道:‘那不关她的事,而是屠奉三在庆祝他刺客馆的成立。’燕飞一呆道:‘屠奉三真的来了!’
    刘裕拍额道:‘这两天发生的事,只可以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来形容,不若我们到对面的食店坐下来,从详计议如何?’燕飞摸摸肚皮,点头道:‘我由昨夜的羊肉宴到现在只喝过一杯羊奶茶,当然须找东西填填肚子。不过最好通知千千,我们躲到甚么地方去,否则她找不着人时大发娇嗔,我们便有难哩!’郝长亨的目光落在刺客馆的牌匾上,呆了一呆。
    东大街已回复常状,刺客馆便像邻近任何一间铺子,欠的只是光顾的客人,甫进门处摆了座大屏风,使街上的人没法望进铺内,透出神秘兮兮的味道。
    高彦解释清楚时,两人踏入白天的夜窝子,朝红子春的洛阳楼走去。
    在入黑后兴旺如闹市的边荒集圣地,此刻却像沉睡着,所有赌场、酒馆、青楼均门户紧闭,街道冷冷清清的,有的只是路过前往别区的行人,再不见醉卧街头或呼啸而过的寻欢者。夜窝子的金科玉律,并不存在于光天化日之下。
    高彦顺口问道。‘老屠的行动,大有可能是针对你而来哩!’郝长亨苦笑道:‘我很清楚屠奉三这个人,对他的行事作风更不敢苟同。他有个近乎盲目的信念,或可称为狂热的乡土迷,一切以荆州的利益为主,捍卫荆州的地位和权势,不肯接受他这意念的便是敌人。此种非友即敌的看法,令他处处树敌,不得不采取愈来愈激烈残暴的手法对付敌人。若非因他确有真材实学,早横死街头。他最擅长的是以威吓的恐怖手段,要人害怕他,而非要赢得别人的敬重。’稍顿叹道:‘开设这甚么娘的刺客馆,正吻合他一贯的作风。他针对的是整个边荒集,而非我郝长亨或某一个人。’高彦哂道:‘今次他必像符坚般,会遭到淝水之战式的没顶大败,竟敢入乡不随俗,也不打听一下边荒集是甚么地方。’郝长亨摇头道:‘假如高兄弟这般低估他,后果将不堪想像。他故意在东大街强抢别人的铺子立业,正是要剃祝老大的眼眉,迫祝老大出手。如此他便可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把汉帮连根拔起,立威边荒集。’高彦皱眉道。‘就凭他那些人?’
    郝长亨沉声道:‘若我没有猜错,他在集外必有一支可以随时调进来的增援部队。在桓玄的支持下,他有一批约五百人的死士,人人武功高强,饱受训练。三年前他便试过潜入两湖,意图对敝帮帮主进行突袭刺杀,幸好我们颇得当地群众拥戴,有人通风报讯,我们尽起精锐,追杀百里,仍给他逃脱。’高彦倒抽一口凉气道:‘竟有此事!’
    郝长亨道:‘屠奉三等若另一个桓玄,绝不能掉以轻心。在南方,敝帮帮主只看得起几个人,屠奉三正是其中之一。’高彦道:‘桓玄又如何呢?’
    郝长亨露出凝重的神色,叹道:‘不论兵法武功,桓玄均不在谢玄之下,你说敝帮主会如何看他呢?论武功,孙恩肯定是南方第一人,甚或冠绝天下;论战场上争雄斗胜,则无人能出双玄之右,可是比起谢玄,桓玄不但野心大,且做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你说谁比较可怕呢?’此时已抵达洛阳楼后院门处,想到或可以见到美丽的小白雁,高彦的心儿不由忐忑地急跃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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